桦台大学,生物实验室门口。
蓝白色的实验桌上摆满了各种器具。一阵叩门声响起,正在忙活的同学们转过头,就见温景焕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沓论文。他穿了件浅棕色的夹克外套,脸上没什么多的表情,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同窗。
“教授呢?”
有人闻声皱了皱眉,假装没听见,转过头继续忙自己的。
角落里的女生看着他,指了指实验室对面。“在办公室。”
温景焕朝她笑了笑,对同窗们的态度习以为常,转身进了走廊对面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上有一个小方形的玻璃窗,从外往里看,能看到教授花白的头顶。
温景焕用指节在门上轻叩,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在办公室里响起。
“进来。”
温景焕的导师姓余,是桦台大学生物医学系最有资历的教授,他的学生们不外乎都是科研人才、企业精英。因此,当温景焕决定去宠物医院做医生的时候,学院还找他谈了话。
不过,余教授作为当事人,丝毫不觉得温景焕的决定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位学生除了忙着工作,学业方面从来不比别人差。
“教授。”
温景焕走进来,把手里修改过的论文放到办公桌上。
余教授正伏案写着什么,见他来了,才从那台老旧的电脑显示屏前抬起头。他摘下眼镜,收起工作时常有的严肃态度,给温景焕拉开椅子。
“小温,你坐。”
温景焕顺从的坐下,微微低着头,“教授,有什么事情吗?”
他看了一眼教授的手表,想起一个人在家的晏安鱼,心里又开始焦虑。
“我不是来找你谈论文的,”教授收起他放在桌上的论文,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信封,“小温,昨天我收到了这个。”
温景焕看了眼信封右上角的logo,不易察觉地蹙起眉。
“你看。”
余教授抖了抖信封,几张照片从里面哗啦啦掉出来,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出一段距离,停在温景焕面前。
温景焕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照片里的人正是温景焕。医院的更衣室里,他背对着镜头,正在换工作服。他的衣服刚脱下来,正巧被人偷拍下背上的纹身。
其他照片也是如此,纹身和他的脸,拍得清清楚楚。
余教授没有说话,十指交叉,若有所思地捏着。
温景焕把那些照片拿在手里,一张张看过,然后“啪”地一声,轻拍在桌上。
几次呼吸过后,他弯了弯唇角,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这是我今早收到的,”余教授拿过那些照片,抹齐了边角,装回信封里,“小温,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多纹身。”
温景焕没说话,一只手撑在桌子边缘,微微侧过头。他面上淡然,掌心却全是汗。
“寄信的人必定是别有用心,想着,‘余教授的学生竟然是这种人’,想让我借此为难你毕业,”余教授说着,摇头笑了起来,眼尾的皱纹更明显,“但是他也太老套了,桦台大学可不用以貌取人的那套。”
温景焕一愣,迷茫地看着余教授。
“这些照片你拿着,”余教授把信封递给他,“报警还是处理掉,你随意。”
煞白的信封上,步家某家公司的logo格外刺眼。温景焕盯着这厚厚的信封看了一会儿,双手接过来。
“谢谢教授。”他沉声说。
他有些恍惚,起身要走,余教授却伸手拦住他。
“小温,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余教授用那双略显苍老但充满智慧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你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你的纹身?还是说,大学在你眼里,是个保守狭隘的地方?”
温景焕被他的话钉在了原地,手心的汗沾湿信封,有些黏腻。
“不……”他哑着嗓子,艰涩地开口,“我只是不习惯,不习惯让别人看到。”
“孩子,”余教授的声音沉了下来,他直视着温景焕躲闪的目光,“你学会要接纳自己。”
他的言语像一根未熄的烟蒂,猛地按在陈年旧伤上,烫得灵魂都要被碾烂。
接纳自己?
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接受满身伤疤的自己?
即使用纹身掩盖,即使郑丹说这是最美丽的作品,他也没能把心里的伤痕变成真正的蔷薇花。
温景焕的身影映在储物柜的玻璃上,被装进一个个小小的试管里,分裂成许多个。
“我知道了,”他的手有些发抖,哆嗦着拧开办公室的门,“余教授,我先走了。”
他不敢再多待一秒,匆匆出了办公室,顺手将照片扔进垃圾桶里。
当温景焕匆匆逃离办公室的时候,晏安鱼刚给父母打完电话。
父母本就对他很放心,再加上有合租室友一起,他们也就完全不操心了,就连几天没打电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晏安鱼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清冽的眼睛里映着电视里的肥皂剧。
他盯着电视里卿卿我我的男女主,片刻,抬手关了电视,从沙发上跳下来。
哪儿也不能去,他也很能给自己找事儿做。
他蹲在茶几边上,打开温景焕早上买药的塑料袋,翻找早上涂伤口的药膏。
也不知温景焕买了些什么,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晏安鱼从最底下翻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他以为这也是药膏,于是拆了包装,打开看了一眼。
很显然,包装盒里不是什么药膏。他满脸绯红,赶紧把那些东西塞了回去。
晏安鱼继续翻他需要的药膏,想着如果不在温景焕回来前自己处理一下,待会儿又该被占便宜了。
他翻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来类似一瓶水乳的东西。
晏安鱼盯着上面的三个大字看了半晌,脸上彻底红透了。
……温景焕做了不少功课。
晏安鱼再也不敢动这个塑料袋了,生怕从里面翻出更加恐怖的东西。
他坐在地上,觉得后面的伤口还有些痛,于是索性躺在了地上。
自从昨晚过后,温景焕彻底化身成了家务小能手,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别说躺在地上休息,就算两人在地上来一次双人运动也没有问题。
晏安鱼躺了一会儿,阳光从薄纱的白窗帘外照进来。
他盯着不断翻飞的窗帘,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片刻,他翻身起来,从沙发上捞过手机,打开浏览器。
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他想了许久,输入了一个关键词,点击搜索。
信息如洪水般扑向他,各种对于游青市杀夫案的报道与猜测,一时间把他淹没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屏幕里。
晏安鱼往下划,看到了那天于斯年电脑里的新闻。
与其他新闻报道相比,这篇已经算是最中肯的。其他夺人眼球的小报可没什么职业操守,胡编乱造,曝光隐私,什么骇人写什么。
他越看越心惊,忍着害怕往下翻,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当事人采访。
那是游青市本地官方的采访报道,采访人是游青市的法医,她负责受害人的儿子做伤痕鉴定。
“犯罪嫌疑人有长期虐待孩子的行为,这个孩子的背上有很多皮鞭抽打留下的伤痕。我与他进行沟通时,他习惯抱着膝盖踩在椅子上,后来现场勘查的同志告诉我,他们在犯罪嫌疑人家里的客厅发现了一个猫笼,里面有这个孩子的头发。我猜想,孩子可能长期被关在这个猫笼里,所以才会养成这种坐姿。他长期待在笼子里,甚至……他可能在里面亲眼目睹了凶案现场。但对于这一点,他一直不配合我们沟通。”
“孩子的精神状况还好吗?”采访者问。
“他话很少。这样的孩子在长期的身体和精神虐待下,是必定要出精神问题的。我个人认为,他是这件案子最大的受害者。”
女法医的声音非常镇定,冷静地道出这一毛骨悚然的家庭悲剧。
晏安鱼觉得心悸,嘴里蔓延着一股奇怪的苦涩滋味。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
他想起昨晚,温景焕顶得他快要受不住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在对方的背上乱抓,甚至划出了几道红痕。那时,温景焕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会儿,脸色也有些发白。
晏安鱼当时没有察觉什么,只觉得他的背摸上去手感有些奇怪,竟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在害怕。
窗外鸟鸣渐渐平息了,晏安鱼侧过身子,蜷缩在沙发上,懊悔地攥住自己的手。
他想起新闻里的照片,小小的温景焕只到父母的腰,一双猫似的眼睛里满是警惕。那个岁数的小孩是那么脆弱,单薄的脊背若是被皮鞭抽打,几下便血肉模糊,承受不住。
那该多痛啊……
光是想想,晏安鱼就要喘不过气了。
清脆的来电铃声打破了沉寂,将他从冰冷的旧事中拉扯出来。
来电显示是于斯年,晏安鱼从沙发上坐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接起电话。
“安鱼?”
于斯年的语气很小心,似乎不确定接起电话的是谁。
晏安鱼这儿会听到他的声音,才想起于斯年被温景焕威胁的事。“是我是我,”晏安鱼紧张地握着电话,“那之后……我一直没来得及联系你,你怎么样,还好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于斯年松了口气,“安鱼,温景焕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没,没做什么,”晏安鱼有些为难,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我们…前几天就是发生了一些争执,现在已经和好了。”
于斯年的声音沉下去,“争执能争到他床上去?安鱼,是不是他强迫你了?”
晏安鱼一愣,没想到温景焕居然还把这些事说给于斯年。
他语无伦次了好半天,一咬牙,干脆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当然,其中省略了一些隐私情节。
“什么?!”
于斯年的声音陡然提高,振聋发聩地从听筒里传来,“你……你说你喜欢他?”
晏安鱼赶紧把手机拉远了,打开免提,支支吾吾地说:“斯年……你可能听起来有些费解,但是,事情就是这样。”
“温医生他其实很善良,只是表达情感的方式比较极端而已。”
于斯年顿了顿,问:“你怎么能确定?”
窗外飞过一片鸟群,呼啸着往南方去,在苍白的天际划过黑影。
晏安鱼抿着嘴想了许久,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温景焕喜欢小动物,他放弃更好的事业规划,在宠物医院日夜颠倒地当一个医生助理,家里的小黑也被养得黑黑胖胖的,环境比自己的房间还干净。他会因为和晏安鱼抱着睡觉就开心,也会因为被晏安鱼夸纹身漂亮就感动得落泪。
这样的人不算善良吗。
晏安鱼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于是撇撇嘴,回答罕见地任性。
“反正我就是知道。”
于斯年不说话了。
半晌,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气。“好吧,我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于斯年说,“这是你的选择。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是尽管找我。”
晏安鱼把手机拿起来,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谢谢你。”
“不用,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于斯年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安鱼,我差点把正事忘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音乐剧的选拔出结果了,”于斯年笑了起来,“你入选了,恭喜。”
作者有话说:
来了!之后尽量多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