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华抱着裴老夫人哭哭啼啼过后,又来抱江文景,黏糊糊的泪水都蹭在了江文景的梅花缎面上。
“呜呜呜,嫂嫂,宜君舍不得你……”裴昭华哭得甚是凄凉,不像回婆家,倒像是去上刑。
裴老太太抹了抹眼角的泪,严厉道:“既是人家的媳妇,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白白惹了旁人笑话。”
内心鄙夷,正站着看笑话的周氏母女二人神情一僵。陆姜窕是看不上这个裴家表姐的,女红不好不说,还没个闺阁小姐的样子,整日打打闹闹,半点不成体统,委实不像样。那个张家郎君面相好看,虽然考取了功名,可还不是在徽州那种小地方,哪比得上裴二爷!心里想归想,但裴昭华是裴老夫人手心里的宝贝,她们外人再瞧不上也不能说半个不字,突然被暗中点了名,陆姜窕心里一咯噔,她还是要在裴府住一段时间的,可不想再讨裴老夫人的嫌。
陆姜窕眼睛挤了半天才挤出一滴泪,抿着嘴走过去,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四表姊,窕窕舍不得你……”
裴昭华用帕子抹抹眼泪,看都没看她,当没这个人似的,反而握紧了江文景的手,“嫂嫂,宜君只有你这一个嫂嫂,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二哥身边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
她翘着小嘴巴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模样滑稽有趣。
周氏母女知是在暗讽她们,脸色铁青,却只能干咽下这口气,也不敢反驳。
有些话裴昭华能说得,江文景却不能说得,她只回握了下裴昭华的手,将自己新制的一盒熏香拿过来,“这是你最喜欢的海棠香薰,加了甘松和杜衡,助眠最好。只有一点,待平安生产后再用,此时若要熏香,用一些花果香就好了。”
裴昭华喜海棠,每年都会央求江文景做一些,而今见到这一小盒像见到了宝一样,眼睛放光,怕她反悔似的抱到怀里,“宜君省的,谢谢二嫂!”
众人选送那辆马车出了府门,逆着风,裴老夫人眼里又蓄出了泪水。
终究是外嫁女,常留不住的。
送走了裴昭华,府里顿时冷清下来,裴老夫人脸上的笑也没有从前多了。裴大爷隔几日就要出京走商,人比做大官的裴二爷还忙,因着裴远洲的事,高氏除了晨昏定省,也少有去前堂,倒是三房徐氏经常带着宝哥儿去裴老夫人跟前坐坐。一来二去,周氏与徐氏熟稔,就有了话说。
但周氏到裴府来可不是为了跟徐氏说话的,这几日她日日带着女儿来裴老夫人这问安,却是看不见裴二爷的人影,许是察觉到她的心思,裴老夫人有意无意提到老二公务多,连着几日不来也是有的。
话是这么说,可周氏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她打听好了裴二爷往日回府需过的地方,给自己的女儿梳好了妆发,仔细叮嘱她,定要引了裴二爷的注意。
陆姜窕倒底是个刚及笈的小姑娘,心里颇为忐忑,不安中想到裴府荣华,想到裴二爷是当今宠臣,未来极有可能入内阁,一狠下心,便听了母亲的安排。
这夜裴二爷下值与同僚去了满会楼吃酒议事,回府已过了哺食。
亲卫随侍在他左右。
戚圳已跟皇上请封,明日赶去六安上任。倒底是挡住了张端公这步棋,此事他做得极为隐晦,连老师都不知道。戚圳离京多年,早与京中断了联系,但他与戚圳曾为同窗好友,同科进士,免不得要惹人疑心。怀疑便怀疑了,如今圣旨已下,棋局已定,再难撼动半分。戚圳是难得的将才,兵行险招,为来日保全裴家,他却是不得不做。
裴昭鄞心里在思虑六安之事,并未注意到前处廊庑下的女子身影。
他负手刚踏过月牙门,先是听见了一阵婉转的歌声,紧接着抬眼便看见了一女子在廊庑下款款而舞。
看了一眼便知是谁,裴昭鄞脸色微冷,并不喜女子这般作态。
那女子看见他,似是微讶,小步走过来,盈盈福下身,鬓边的珠钗琳琅晃动,犹如星月。
“窕窕见过二。”
裴昭鄞问她,“你来了府上平日都做何事?”
陆姜窕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早与裴二爷风花雪月一番,却不想裴二爷开口竟问她这个。陆姜窕一时结巴起来,“窕窕平日在府上要去给姑母问安,与姑母说话……”
“老夫人信佛,你既然无事,便去给老夫人抄几卷经书。若再无事,不必在府上待下去了。”
“二!”陆姜窕惶恐,这不就是要赶她走了吗!她还想多说几句,裴昭鄞却是不再听,抬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夜里凉凉的寒风吹拂到她雪白的肩头,整个人也被这股寒意冷得哆嗦了下。
……
江文景并不知二爷在府外进了哺食,歪着脑袋靠在窄榻上,脖颈后垫了一个金线芙蓉面的引枕。柳柳怕她着凉,拿了绒毯过来,“夫人,这时候,二爷许是不回府了,您先用食吧。”
过了冬至,天便一点一点地长了,此时外面还有暗淡的银光。
江文景想了想,道:“我腹中不饿,再等等。”
柳柳无奈地退出去。
过了一会儿,江文景听见外间的动静,男人的脚步很稳,不徐不缓。江文景听脚步声就知是裴二爷回了,掀开绒毯站起身往出迎。
“二爷今日回得这般晚,可是值上公务太多了?”江文景伺候着裴二爷除了风尘仆仆的外氅,将男人衣襟沾染的尘土拂掉。
她关切地说着话,倒听不出因丈夫晚归的埋怨。
裴昭鄞捏了捏太阳穴,“近日确实事多。”
积攒了整个年关,各地大大小小的案子都交到了工部,下面人办不好,自然都由他过目。就是天资再厉害,看得多了,也是会累的。
江文景扶他坐下来,让人去添了茶水,“料想二爷在外也没用好食,妾身吩咐人炖了金丝燕窝,等下爷再吃一些吧。”
她说着,绕到裴二爷身后,一双素手轻缓地揉捏着男人的额角,力道适宜,享受着妻子尽心尽力地服侍,裴昭鄞那双皱着的眉毛终于缓缓松懈下来。
暖阁摆了饭食,两人一同入内。江文景洗手添汤,摆置好了碗筷,裴昭鄞接过她盛好的汤,拿了调羹去舀。
裴二爷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是以江文景小口小口地吃得安静,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江文景一向吃得少,不过二爷没用完饭,她是不能离席,待那碗燕窝汤没了,她又接碗去添。裴二爷喝了小半碗,便不再要。
下人撤了食案,裴二爷习惯地去书房看书,江文景在院里遛弯消食。
夜里掌了烛火,云七从外叩门进来,“二爷,有密信。”
裴昭鄞从他手上接过来,一目十行,目光慢慢沉了下来。
是有关陈行的密信。
陈行受制于许端公,却做到张阁老的女婿,绝不可能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既然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容易的死。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张南业那么多疑的人,把陈行交到他手里真的会放心吗?
裴昭鄞看完信,提笔落下一张字条,放到信筒里递给云七,“送到六安。”
云七带信下去,裴昭鄞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很快过亥时,他才起身出了前院。
今夜江文景吃得很少,在院里走了一圈便回屋了。她先去了净室,沐浴后擦干了头发,这时裴昭鄞也从前院回来了,她又去伺候二爷沐浴。
白日裴昭华离京,裴昭鄞还在当值,江文景说了这事,随口也把自己做了那盒香薰说了。
裴昭鄞阖目听着,忽然道:“宜君性子跳脱,有了身孕也压不住胡闹的性子,你现在给了她,难免她不会暗度陈仓。”
江文景唇瓣一动,不禁轻含住了下唇,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裴二爷喜行不怒于色,有时她也分不清他是否生气了。但听语气,他是不虞的。
“是妾身考量不周。”江文景不知该如何去说,东西已经送去了,又不好再千里迢迢地去追回来。
“无妨。”裴昭鄞阖着眼,昏黄的宫灯将他脸上的线条衬得柔和。若不了解这个男人,很容易让人误解他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
“我让人给张先昱去信,将那盒香追回来,等宜君平安生产再送去张家。”
他平淡地说着,再仔细去听,已经听不出方才的不悦。
江文景很少有违背他的时候,便含声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裴二爷脸色冷淡:把媳妇儿亲手做的香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