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聚拢, 惊雷响彻天空。
夏季的雨总是没什么规律,来去随心,刚刚停了的雨, 又开始下起来。
孟唯宁瘫坐在地上, 雨滴往她身上不停地落, 然而她却像根本没有感知到这雨的存在, 丝毫反应也没有。
不停有车往路边开过,溅起污水落在她身上, 行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她, 走至近前,故意绕开。
但是她的世界, 是与世隔绝的。
其实可能传出流言的人就那几个, 莫以书原本就是其中之一,她早就想过这样的可能, 但是却一直心存侥幸,觉得不会是她。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有多么喜欢她所以才不想她这样对自己, 只是因为, 她是父母亲最好的朋友, 最信任的人。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魂魄和神灵的存在,她根本不敢想, 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会有多难过。
孟唯宁手撑在被雨冲刷过的地面上,渐渐收紧,好看的双眸里,头一次泛起决绝冷漠的情绪。
从小,父母导她向善,教她“达则兼济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对她说“世间万般恶,然医学应该胸怀广阔,众生平等”。
她被医书和中药香熏陶得心软,是除了医学之外什么事都很难以去计较的性子。
她不计较,却有人计较。
她给别人留面子,别人却往她身上泼脏水。
每个人心中都有恶。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
如果换作是她父母在世,想必也绝对不能忍。
雨好像什么时候停了。
却又好像没停。
除了她身处的地方,还是大雨倾盆。
孟唯宁眨了眨眼,雨滴从睫毛滚落,像是一只刚刚哭泣过的小鹿。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把黑色的大伞,遮挡住了落雨的天空。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雨停了。
是有人替她撑了伞,挡住了她最害怕的大雨。
是的,那一年梅雨季节,久雨不停,成了她心中绕不开的阴影。
她总是在下大雨的时候,变得很脆弱。
“孟医生。”是伏铭的声音。
他的声音不像平时装正经,也不带着点幼稚的搞怪意味,而是放得很轻,就像是春天雪化了,第一朵花开,那么温柔。
孟唯宁抬眸看向他,眼睫轻轻颤动着。
伏铭半蹲着,微微颔首,垂眸看着她,丹凤眼里倒映着她的脸。
大伞只遮住了他的头,而雨不停落向他的后背。
“伏铭。”孟唯宁叫他,声音轻轻的,“你觉不觉得,今天有点冷。”
“对,下雨了。”伏铭伸出手来,手掌心摊开,“我们回家吧,我给你煲汤喝。”
孟唯宁看着他伸出来的手,他摊开的手掌心,他半蹲着的姿势,一如当年,迟衡到西和接她那一幕。
那天久雨不停的西和市放了晴,她以为是往后晴空的开始,却没想到,也只是另一个深渊。
如今,相似的选择出现,她呆滞地看着伏铭的手三秒。
这三秒里,她想过很多事情,许多选择和可能性不断地在脑海里盘旋。
三秒结束后,她别开脸,不再看他伸出来的手,也没把自己的手放到上面去。
“我腿麻了,等我一下,我可以自己起来。”她说。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传来,她被伏铭打横抱起。
那把黑色的大伞落到地上,很快被风吹着,翻滚着跑远了。
孟唯宁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他的声音自上而下落下:“孟医生,我可不会什么医术,也没你这么温柔,你要是感冒了,我只会捏着你的鼻子给你灌药房买回来的药。”
他又说:“反正咱俩衣服都湿了,伞也干脆不要了,如果我感冒了,都是因为你,你得负责照顾我。”
“你放我下来!”孟唯宁扯住他的衣服喊,“这样不合适。”
“不放。”
雨好大,就像依萍问她爸要钱那天一样大。
孟唯宁想睁开眼看他,被雨水糊了满脸,眼睛也睁不开。
肯定好狼狈,孟唯宁想。
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睛,在一片迷蒙中,看见他的侧脸,和完美的下颌线。
雨实在太大了,很快那侧脸又变得很模糊,而他每抱着她走一步,她的头就跟着摇晃一下。
在这摇晃模糊的雨幕里,他的侧脸始终如一。
她记起小时候,陪父亲去乡下给别人义诊,山路难走,她走不了多久就累了,父亲就会蹲下让她趴到他背上背她走。
父亲的背宽厚又温暖,带着一点衣服上的皂香,让她昏昏欲睡。
每每都是到了地方被父亲温柔叫醒:“栀栀,到了。”
只有爸妈会叫她栀栀。
她的名字是父亲对母亲爱的证明,孟以徳和宁舒的女儿,叫孟唯宁。
但是父亲却从不叫她宁宁,因为那是属于母亲的称呼。
她出生的时候,栀子花开,院子里总是飘着香,而栀子又是一味中药,所以她有了这样的一个小名。
栀子花,是她母亲最喜欢的花。
她其实也分不清,是因为恰好那时栀子花开她才有了这样的小名,还是因为母亲喜欢栀子花她才有这样的小名。
不过似乎那也都不重要,她是爱的证明。
也会有人,那样爱她吗?
-
孟唯宁醒来的时候,卧室很安静。
窗户开着,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色暗下来,孟唯宁随手拽过床边的闹钟一看,晚上八点了。
这么晚了,孟唯宁也没想到。
下午回家后,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就跑床上睡觉,伏铭说要给她做饭。
这一觉,就睡到了八点,也不知道伏铭有没有给她做。
从卧室出来就闻到空气里飘着一股排骨汤的香味,孟唯宁猜测,应该是冬瓜炖的。
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灯亮着,但是没有人。
“伏铭?”
孟唯宁转过身,一边叫伏铭的名字一边找他。
不在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睡得头晕脑胀的,孟唯宁接了杯热水坐在玄关处等伏铭,没多会儿,门开了。
伏铭手里竟然捧着一捧鲜花。
“你醒了?”
大概是没想到她醒了,而且还坐在这里等他,所以他看上去表情有点意外,转瞬却又笑了起来。
“给你买了花,好看吗?”
孟唯宁很给面子,点点头道:“好看,你专门出去买花?”
伏铭一顿,随即手指抚上额头,“嘶”了一声,“完了,酱油忘买了,我出去买酱油的,有个大爷推着一车花,我看还挺漂亮的,就买了。”
孟唯宁:“……”
“没关系,我去买吧。”孟唯宁说。
“别,”伏铭把手里的鲜花往她怀里一塞,“我再跑一趟就行了。”
关门声随即响起,伏铭又不见了。
孟唯宁低头看着手里的鲜花,是红玫瑰、小雏菊、满天星组合的,散发着淡淡清香。
她正要起身找个花瓶插上,目光被花朵中央的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住。
是一条月光石做的银手链。
月光石相比较其他的宝石不怎么值钱,但却很好看,在光的照射下,是很浅淡的蓝色,看起来像是月亮清冷的光辉。
孟唯宁不敢乱动,就把花放到了桌上,等伏铭回来。
-
伏铭回来的时候,除了买回一瓶酱油,又给她带了酸奶和小泡芙。
“都是超市里顺手买的,不然只买瓶酱油,显得我很小家子气。”他说。
孟唯宁其实还挺喜欢吃甜食,但甜食吃多了不好,所以她一直会控制自己少吃。
酸奶和泡芙她也爱,但泡芙却很久没买过,伏铭给她买了,虽然他那样说,但她还是很感动。
所以……
她自然而然地,拿起一个小泡芙递到他嘴边:“你先吃一个吧。”
她是一个很懂分享和感恩的人,从前在家里也会这样,所以完全算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但是显然伏铭完全没有料想到她会这样做,所以愣了一下。
就在他愣了这一下的时间,孟唯宁也察觉自己好像这样做有点不妥。
“还是你自己拿吧。”孟唯宁说着要收回手。
还没收回,手腕被他一下抓住。
“我又不是不吃。”
伏铭说着低头,一口就把小泡芙全吃了。
温热的舌头和口腔扫过孟唯宁的指尖,她忽然就有点不自在。
指尖烫烫的,大概是这感觉实在有点……
孟唯宁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我忘了洗手。”
结果他居然毫不在意,拎着酱油瓶就往厨房走,“没事,也挺甜的。”
也挺甜的。
孟唯宁细细想了一下,忽然臊得脸红。
-
伏铭厨艺极好,孟唯宁上次吃他做的油泼面就感觉到了,只是没想到,他做江南菜也这么厉害。
一整桌都是她喜欢的,让她忍不住就吃多了。
饭后她想去插花,就想起那条手链,便忍不住问他:“手链你送我的吗?”
“对啊,月光石手链,保佑你以后吸引的都是很好的人,身边全都是对你好的人。”
伏铭说得云淡风轻,孟唯宁却在霎那间眼眶酸酸的。
除了父母,她从没听过别人对她说,希望她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
“伏铭,谢谢你。”
“客气了,孟医生。”
伏铭说完,顿了一下,看向她,问到:“你有没有什么小名?”
“怎么了?”
“我也不能总叫你孟医生吧,叫你老婆你又不愿意,叫你宁宁岂不是跟迟哥一样了,叫全名太生份,如果你有小名,我叫你小名。”
孟唯宁犹豫了一下。
她只有一个小名,只有父母叫过,算是很具有特殊意义的。
要告诉他吗?
“没有?”
“有……”孟唯宁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叫栀栀,栀子花的栀。”
“栀栀。”伏铭重复了一遍,嘴角微翘,“好名字。”
想了七年,总算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叫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