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发未损。
丹·米苏拉现在消失不见了。
这时一个“老兵”把多萝西和蒂姆带出房间,另一个人——从他的工牌上我看见他的名字叫罗宾逊——代替我来处理亚历克斯的伤口。他拿出一大卷纱布,重重地压在她的颈子上。
“还有一件事情。”他说。
我看着他,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也要去清洗一下。”他补充道。
我把清洗伤口的纱布扔到地板上,上面被血浸湿了。
这时这个小分队中的另一个人又回到房间,开始准备往亚历克斯的血管里输液。我拿起装有多萝西断指的塑料杯离开了。
更多的善后人员来了——绝大多数是警察——他们聚集在走廊上。我告诉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储藏室里有尸体,还有大量的致命气体。他赶紧打电话调遣手下去处理,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嘈杂与紧张。好像没有一个负责的部门在指挥,现在整个事件的处理乱得像一锅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还会是这样。我不想理会这个局面,所以我以一句“谢谢”打断了那个警官的话,转身走出大厅,通过两扇门,进入门厅,而后通过另外几扇门,走出动物试验间。
多萝西靠在走廊的墙上,蒂姆靠在她旁边。她的右手放在蒂姆的肩上;左手捂着肚子,被血染红的纱布还裹在手上。
我把装着断指的杯子递给她,“去医院的时候把它带着。”
她接了过去。
“你们两个现在应该上楼去,”我说,“去等另一辆救护车。”
多萝西抬起眼看着我,“她会活下来吗?”
“很可能会。”我回答。
多萝西慢慢地点点头;我看不出她听到这个消息是高兴还是难过。
我蹲下来看着蒂姆。我想摸摸他——弄乱他的头发,拧拧他的小脸蛋——但我的手上还沾着血迹。他茫然地看着前方。
“你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保护了你妈妈和我。”
蒂姆没有说话。
我感觉到我需要跟他交流,我需要听到这个喜欢看《霍比特人》的男孩的声音。我需要知道他没有被打倒,他的心灵并没有像我以前那样被扭曲。暴力是会造成很大伤害的,孩子。它能把一切坚硬的弯折,能把一切顽强的摧毁。来跟纳特叔叔说,不要让这些侵蚀你幼小的心灵,蒂姆。你一定要想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你别无选择。把这一切都忘了吧,回到你的巨龙和小矮人的世界中去,回到一个8岁男孩的世界中去。回到妈妈身边,回到你感兴趣的病原体和细菌的世界中去。
别走我的路,蒂姆·金,别像我那样走入自我怀疑和自我责备的泥潭。别像我那样陷入痛苦之中。
“事情结束了,蒂姆,”我轻声说,“你可以……”
“纳特!”多萝西叫道。她想朝我挤出一个笑容,但是没能成功。我等待着她安慰的话语。或是向我解释什么。但她没有,她转向蒂姆,“来吧,蒂姆。妈妈需要一辆救护车,你去把它找来好吗?”
蒂姆慢慢从妈妈身上下来,走向空空的走廊。他机械地走着,一点都不像一个8岁孩子的样子。多萝西无力地靠在墙上,脸上现出担心的神色。
“蒂姆!”我叫道,拖着脚追上他。我摸着他的头让他转向我,“你会没事的。看着我。”他照做了,“你怎么想,孩子?”我亲昵地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然后把手从他头上拿开。
他耸耸肩。
“你应该比比尔博更勇敢、更聪明,”我对他说,试图将他与小说中的人物做一些联系,“我不认为他敢做你今天所做的事情。”
“索林。”他说。
“你说什么?”
“我想成为索林。”
“孩子,你就跟索林一样勇敢。”
蒂姆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气听起来才与他的年龄相匹配。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你会再来看我们吗,纳特叔叔?”
听到这句话,我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当然,”我说,竭力忍住哽咽的声音,“纳特叔叔非常非常喜欢你。”
多萝西走到我的旁边,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放到我的腰上。
“我们走吧,蒂姆。”她说。
男孩抓住妈妈伸过来的手。
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一切都结束了,但我感觉,其实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会有更多的手术,会有更多被切开的血肉。剃刀会被手术刀取代,血淋淋的卧室和客厅会变成手术室。拿着刀的是外科医生的手,而不是屠夫的手。被手术刀切掉的是肿瘤,而不是正常的血肉。是的,都还没有结束。
多萝西脸上的伤痕会持续折磨她,而且还会有新的脸上产生新的伤痕。那该死的美丽的幻象会继续唱着那魅惑的歌曲,诱使一群又一群人去追求完美的肌肤、完美的身形。
走到电梯门前的时候,多萝西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她冲我笑了。
这一回是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我再次是一个人了,尽管泰特拉公司里面越来越嘈杂。我发现自己又走到通向会议室门的走廊上。亚历克斯已经被抬走,会议室里现在很安静。我盯着地板上的托尼,没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他的胳膊向前伸着,手指像爪子一样蜷缩着。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发生了什么事?”
托尼的嘴巴张开,嘴唇缩着露出牙齿。原来眼睛所在的地方成了两个血洞。那件白衬衫成了暗红色的碎布。
我盯着他的脸,开始觉得有点晕眩。我靠着门框,慢慢地滑向地面,我的膝盖感觉到一阵刺痛。
“你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一个男人问。我听出了那是杰克·唐的声音,“你要不要去医院?”
我成了什么人?我想。一个杀人犯?一个施虐者?众多事件在脑海中萦绕,我有点认不出双手了——深红色的,垂在膝盖上就像两个无生命的东西。
唐对我说着什么,但我已听不见任何话了。
托尼像是在天花板上看着我。他好像在对我尖叫着。
不,我不应该被指责。事情成了现在这样,我对自己说,是他们让事情成了现在这样。迈克尔·邝、托尼,还有亚历克斯·罗德里格斯和那个最可恶的人保罗·墨菲。是他们把你——这个想为世界做点儿什么的人,这个成为一个什么该死的医生而认为自己就是救世主的人——他们把你拖进了这件肮脏的事中。这沾满鲜血的双手是他们的,而不是你的。你只是个守法的公民,只是想伸张一点正义。你是个好医生,只是想让人们不再受这种癌症的折磨,保护他们不再受伤害。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纳特。”唐站在我面前,我没法不看他,“我们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我的眼睛注视着左手上的血痂和手腕上的血痕。
“我们想在地方警察来之前送你去医院。”唐说,“你恐怕要在这里呆上一个礼拜的时间以接受询问。”
我试着把手藏在两个膝盖中间。
“来吧,纳特,你感觉怎么样?”“我很好。”我说。我们俩都知道这句话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