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还没有死。

我试着睁了睁眼睛,但后脑上的疼痛感再次袭来,我又疼得皱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我再次试着缓缓睁开眼睛。

储藏室映入我的眼帘,模模糊糊的。疼痛让我的头脑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但我还是大致弄清楚了周围的状况。这里就我一个人,而且我没法动弹。

我的脚被绑在椅子腿上。我没法弯腰去看他们用什么东西绑的我,因为我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固定在了座位上。从手腕的疼痛感来看,我认定他们用的是电缆,因为我感觉到塑料嵌进了肉里。

总的来看,我的状况很坏。但是我还活着,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还没有死?为什么他们没有干脆杀了我,而是把我绑在椅子上?他们手中的牌都是我非常在意的人,足以让我放弃抵抗。为什么他们没有利用那些,而是打昏我并把我绑起来?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腿,也许能让电缆松动一下,但是没有用。我现在能感觉到每条腿都绑了三道,相当于把我的下半身钉在了椅子上。在椅子下面,他们还放了一堆绳子。

我坐在那里,思索着。如果没有别的事发生,我也许能够从混乱的状态中理出头绪来。泰特拉公司与帮会,还有那些参与犯罪的人。但是有谁关心这些呢,除了我这个没有工作,只有银行账户中可怜的一点钱和不靠谱的罗曼史的倒霉医生?现在这个倒霉医生已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但是,该死的,我不是坏人。这是个很大的安慰。

看看现在所处的困境,我不能不联想到保罗·墨菲,还有他身上发生的事。

上帝。我想,我希望他们不要割掉我的舌头。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保证。

为了缓解身体上的伤痛,我开始想一些有趣的事情,见鬼,到底是什么把我拖进了这间储藏室,把我弄到了这把破椅子上,后脑壳被打得像脑震荡了一般?是墨菲——他是罪魁祸首——他帮助分析了从方伟研的非法诊所中弄出来的组织样本。当基因再生剂即将投入生产,每个人都开始觉得美元在他们眼睛里闪光的时候,达斯汀·阿尔伯特想要“把这些人赶出去”。所以,墨菲再一次陷进去了。还有谁能比一个身高6英尺2英寸的,声誉上毫无瑕疵的,但是有着严重经济危机,还有着一定犯罪情结的人更适合掩盖这一阴谋的呢?墨菲,这个女人眼中的绅士,把多萝西·张牵扯了进来,就因为她是帮会大佬的姨侄女。她并不知道多少事情。但是她也得了纤维肿瘤,而且对这些让她得病的人非常愤慨。也许墨菲一直在向她灌输她可以让那家诊所垮台,也许这个仇恨的种子一直植根在她的脑子里。因为, 她毕竟是一名颇有野心的电视主持人,也许这也使她更易于被操纵。她弄到了和她相同命运的病人的照片,给墨菲提供了足够的证据一也许并不是太足够——去引起一个刚愎自用、水平不高、失业的公共卫生医生的兴趣。因为他是一个刚愎自用、水平不高而且还不怎么正派的人,纳特·麦考密克是个很容易控制的人,很容易就能将他的调查方向引向美精华和方伟研……

尽管如此,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达斯汀·阿尔伯特的一句不谨慎的话?一个威胁?——让这些人发现了墨菲的行动。数百万美元就要打水漂了。谋杀和毁灭还有其他魔鬼的行动开始上演。这个时候,刚愎自用的纳特·麦考密克还是安全的,因为他不了解内幕。他是安全的,因为他还是一名守法公民。但是任性的纳特·麦考密克,就像布鲁克·迈克尔斯说的那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下决心要查出在墨菲与他被暗杀的家庭成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找到了那些脸被肿瘤侵蚀得不像样子的人的照片。他最终发现了一个阴谋。他很开心,该死的。但是当他的余生面临威胁时,他害怕了。

也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远比墨菲给纳特打第一个电话或是墨菲同意去做人体组织分析的时候要早。这些人为什么在泰特拉公司有这么多的股份?这是不是可以追溯到泰特拉公司成立之前,也许就发生在伊利诺伊大学的那个实验室里?

我想到了汤姆·布科夫斯基和他的博士后彼得·叶。我想到了要了他们命的那次轮船事故。“事故”真巧。

我的思绪又回到墨菲身上。这个家伙是怎样处理此事的呢?保罗在风险投资上损失了一大笔钱,他想要赢回来。道德,对吧?道德就是去做对的事情。他想保全在树林边上的别墅,他想保全那些豪华汽车。好像不怎么道德,但是,见鬼,有谁在意呢。他的妻子喜欢住漂亮房子。为了还掉欠父母的钱,为了让妻子仍住在他们的“城堡”里,所以他需做的只是关掉那个正巧把癌症带给人们的非法诊所。这是在做好事,不是吗?纤维瘤是个坏东西,每个骑士都会去阻止它,对吧?所以他卷进去了又有何妨呢?他只需要他的老伙计纳特·麦考密克去给那些人找些麻烦,让公共卫生局去查他们。纳特,如果他合作的话,就给他点儿好处。所有人都是赢家。把那些真正的坏人送进监狱,爸爸妈妈会拿回他们的养老金,就算纳特也得到一点零花钱,也许可以换掉他那辆破汽车。嗯,要是事情不顺利的话,假如纳特不合作,那些人会去对付他。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麦考密克在他的博士论文中捏造了数据,早在10年前他就该被拖到审判席前受审了。

墨菲在多久之前就有了这些想法?在拿起电话打给我之前他做了多少周密的部署和安排?他什么时候觉得这些想法是理所当然的,什么时候习惯了这些,并成了一头野兽?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无论墨菲有没有被谋杀,我的下场都是确定了的——被绑着双腿,等待一些可怕事情的降临。墨菲可能很清楚地知道我会被“对付”。从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了要承受这些。我也许第一天就应该出现在这里,把自己当作祭品呈到祭坛上,这样倒是会给自己省下好多事。

储藏间的另一扇门——这扇门正对着通往外面的两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个就是那个身上刺青的家伙,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用发胶固定了头发,显得更加趾高气扬了。另一个要老点儿,也穿着黑色上衣——精心剪裁过,式样很保守——但是脖子上松松地系了条领带。他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蒂姆时,给我开门的那个托尼。

在一块“禁止吸烟”的标志牌下面,他拿出一支雪茄点着。邝安静地站在他的旁边。

“你给我们找了很多麻烦,麦考密克医生。”托尼说。

“非常荣幸,胡嘉恒先生,或者叫你托尼。你希望我怎么称呼呢?”

托尼找了把椅子,把它拖过来,面对我坐下。

太好了,我想,我们终于要开始一次面对面的交锋了。或许是一次审问过程,或许是由托尼主导的一次谈话疗法。

“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了什么人?”他问。

“哦,好吧,我对很多人说过很多事情。我曾经告诉高中的一个伙计我能举重200磅,但是没能够,我只举起了190磅。你能举多少,托尼?”

他瞪着我,然后看了邝一眼。不幸的是,那神情绝不是在说“看哪,麦考密克医生多幽默啊”,而是表示“好好扁他”。

邝很乐意遵从这项指令,他走向我,抡圆了拳头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疼痛感在我的下巴和已经受伤的脖子上蔓延开来。我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我向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吐沫。

“你究竟告诉了谁,麦考密克医生?”托尼异常平静地继续问。

“他的名字是爱德·斯卡布罗,”我嘴里吐着血沫说,“在乐队中他总坐在我旁边。那是很久以前了……”

托尼的打手又打了我一拳。疼痛再次加剧了,又吐了很多血。

“你喜欢这个,是吗,麦考密克医生?”

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个男人不喜欢我的幽默。“不怎么喜欢。”我很坦白。

他笑了起来,然后拿出一部手机,那是我的手机,我认出来了,“这些号码中有些我们是知道的。还有些是不知道的,他们是谁,医生?”

“是我的经纪人,还有我的女按摩师,她很棒的。如果你需要可以打电话给她。你看起来神经太紧张了……”

“我已经厌烦了你的这些低级笑话。”

难道这家伙不知道我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就喜欢说笑话吗?来吧,托尼,我等着呢。我又往地上吐了口血沫。

“你觉得你这样顽固,会让那些你关心的人得到怎样的下场?”

“我不关心任何人。”

“真的吗?”他朝邝点点头,“你不关心我的姨侄孙吗?你不喜欢我的姨侄女吗?就算是这样,我绝对不相信你会对迈克尔斯医生无所谓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里对这个男人尖叫着,布鲁克?他们把布鲁克也拉进来了吗?

“你告诉了唐警官还有辛格医生,”托尼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雪茄,“这些我们都知道,麦考密克医生。我们还会找到那些你将要告诉的人。当我们找到后,你就打电话给这些人。你告诉他们你找到了直接的证据,证明保罗·墨菲与乔纳森·布莱都同方伟研和他那个诊所有着不法勾当。”

“是的,我是发现了那些证据。”

“我们会把它提供给你,你把它交给当局。你会帮我们得到一笔巨款,足以让你和迈克尔斯医生继续去实现你们的美国梦。”

如果说我对这条件的诱人之处完全视而不见那是在撒谎:帮助这些人,然后就能买得起圣巴巴拉市的那套漂亮公寓,在剩下的日子里看着太平洋上的落日,喝着鸡尾酒,悠闲地度过。或者,继续反抗,冒着布鲁克、蒂姆、多萝西被伤害的风险,冒着也许我自己马上就要承受他们那些令人发指的暴行的危险。一个很容易的选择,不是吗?

只要你能相信托尼。

“那些得了纤维瘤的人会怎么样?”我问,“那些你威胁让他们闭嘴的人?”

托尼点点头,“你是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麦考密克医生。你不必为他们担心。我们会保证他们得到适当的治疗。”他把雪茄扔到地上,用脚踩灭,“虽然其实是他们自己的虚荣心,让他们落人如此境地。”

“太对了,”我由衷地同意,“就像你的妻子。琼。那是她的名字,是吗?她也做了这项治疗吧?”

“我妻子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他耸了耸肩,一副随你怎么说的样子,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并不为妻子的虚荣心而不高兴。但是我并不想琼姨妈某天清晨醒来发现嘴上长了个瘤。

“多萝西在哪里?”

“她现在很安全。”

“蒂姆呢?”

“非常安全。我其实很同情你。你被一个男人出卖了,这个男人同样背叛了我们。你甚至被一个小男孩出卖了。”

“胡说八道。”

“蒂姆说了你和辛格医生的上一次会面。他告诉我们辛格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了他的办公室。他告诉我们你跟唐警官,我们的老朋友通过话。”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把这些叫做“背叛”,但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托尼继续道:“你绝对不能相信任何小孩,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会把这话记下来。”

“你不欠保罗·墨菲的,你很清楚这一点。我们只是想把他犯下的罪行纠正过来。没有人希望发生现在的这些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告诉了谁?”托尼想从各个角度摧毁我的心理防线:威胁、利诱、试图和我建立同样的目标。他试了所有的方法,看看哪种能够奏效。他想让我动摇,想让我感到困惑。总而言之,他做得不错,他很聪明。但是我经历过太多的问讯,已经相当老练了,知道他最后将要引向什么。

“我再告诉你一遍,去你妈的,托尼。”

就在我觉得自己要解开绳子,觉得能够用几招功夫,用我的意念把托尼给油炸了的时候,邝走向我,他手里拿着块长方形的木板,我不认为他会拿这个来给我削一件木头玩具。

托尼用中文对邝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站了起来。他把椅子向后拖了几步,给他的打手留了足够的空间。邝朝我狞笑着,他把木板在手中拍得啪啪响,就像所有黑社会的打手那样。他在我面前站定,挥起手中的木板,“啪。”木头敲击我膝盖的声音就像棒球棍在击球。

我的膝盖一阵巨痛。我觉得骨头碎了,组织全部撕裂了,我感到电击般汹涌的疼痛。它冲击着我的整条腿,像是要把大腿骨压进髋关节一样。尽管咬紧了牙关,我还是尖叫了出来。邝又将木板打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骨头碎裂了,大脑一片混沌。

“这真是太不幸了,”托尼说,“你和方医生进行了这么可怕的一次会面。他这样对待你,真是太不幸了。”

起先,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随即明白过来。托尼在告诉我应该怎样说:方把我绑了起来,方打了我。这些才是我应该编的故事。我现在仅有的希望就是他们还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杀我。如果他们要杀我,就不会仅仅是一块木板打在脸上了。也许是一些更可怕的动作,像是一把刀戳进眼睛里什么的。我能够忍受这些淤青和骨折,但决不能忍受瞎了眼睛。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做出决定。他们要进行权衡。他们如果看看我近来的所作所为,就会知道我不会对这些事情保持缄默。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或者他们已经做出决定了,只是现在不想告诉我而已。

托尼举着我的手机,“我们会找出来你究竟给谁打过电话,”他对我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那时你会帮助我们。”

他和邝通过那扇门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