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蒂姆对我说。
我们正在驶向帕西非卡——一个旧金山南部沿海小镇的路上,去见乔纳森·布莱,泰特拉公司让人难以捉摸的科学家。我从亚历克斯那儿拿到了他的号码,打了个电话给他,安排了这次会面。
“抱歉什么?”
“我朝你大喊大叫了。”
“哦,是的……我应该告诉你关于保罗叔叔的真相。”
我们行驶在1号公路上。
“你是想保护我。”蒂姆提醒我。
“是这样。”我说,“我很高兴你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的笑容开始颤动——一秒钟之前我还像石头一样的冰冷。带这个男孩一起去见乔纳森·布莱,我知道这并非保护他的良策,但是我没法把他托管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再一次在脑海中搜寻着。拉维?他在加州湾那头的一个实验室,这也是蒂姆最不愿意与其在一起的人之一。米莉·包?她在亚特兰大。热纳·内桑森?或者什么不可靠的十几岁的孩子?
这些天来照看孩子真是件头疼的事情。
“我们要去找我妈妈了,是吗?”他问。
我的笑容完全僵住了,“你跟唐警官通过话,他保证会去找她的。”
蒂姆思索着我的话,然后把头转向车窗外,用手指在车窗上画着什么,“为什么太阳在傍晚的时候这么大而在正午的时候那么小呢?”
“你应该去问一个学物理的。”
“物理学家?”
“是的,物理学家。学物理的是一群奇怪的人。他们有着深刻的头脑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明白,不像我们搞生物的。学生物的人都是很酷的。”
“你是生物学家吗?”
“差不多吧。”
“那么,我觉得生物学家真的很酷。”
蒂姆·金的马屁拍得正是时候,我们又达成了和解。唉,养一个这样的孩子真是费神。
“饿了吗?”我问。在去见布莱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安排。
“我想我饿坏了,纳特叔叔。”
纳特叔叔。
“你喜欢塔可钟餐厅吗?”
“哦,耶。”
加利福尼亚的帕西非卡以浓雾和适于冲浪而著名,很奇怪,它的南部分布于海滩上的大大小小的小吃店也很著名。太阳正在帕西非卡洒下它的最后一缕阳光;海鸥们嘎嘎的叫声和孩子们咯咯的笑声在塔可钟餐厅的露天平台外回响。蒂姆有他的乐趣,我也有我的。阳光,大海,散发着的荷尔蒙的气息,还有那繁华的商业气氛……在加利福尼亚这样一个地方,我感觉好极了。
但是美妙的时刻通常都不长久。太阳下山后,这种美景也就消失了。黑暗降临,我的思绪不由得又转到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上。
“你又要打给谁?”我拿出电话时蒂姆问。
“你记得我们在医院里遇见的那位女士吗?”他点点头,“我只是想问问她是否感觉好点儿了。”
医院的接线员接了我的电话,记下了我的名字,告诉我住院医生正在值班。医院有我的联系方式,住院医生有消息会联系我。
“转院令已经到了医院,”住院医生告诉我,“迈克尔斯小姐几小时前去了红杉医院。”
我向他要了那边的号码。
“保险公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问。这几天没有什么比医院的账单更吓人的了。哈,试试看,花5000美元转一家医院,有比这更吓人的事吗?
我得记住为热纳做点什么事情。我可以把她介绍给拉维,但那也许更像是一种惩罚而非奖励。
我打电话给红杉医院——“你现在又打给谁呢?”蒂姆想知道——我证实布鲁克已经到了。她现在很好,他们对我说。他们明天会给她拔掉管子。
“你打了好多电话了。”蒂姆看我又在拨另一个号码。
“发生了很多事。”
“我能去那里玩吗?”他指着那边的围栏。我告诉他注意不要掉下去,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你让我做了世界上最徒劳无功的调查,我的朋友,但是我还是快要抓到这只狡猾的狐狸了。”迈尔斯的声音从听筒中钻了出来。
“太好了……”
“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抓到它……”
“有多近了?”
“还不知道。也许最好的估计是不远了。一些诡计多端的坏小子被我们抓在手里了。那些空壳公司,国内的和国外的,还有挂名的前台公司。你可以联想到在安然公司工作的那些人。另外,还有一家公司对这些非常感兴趣,那就是……你猜。”
“哦,天哪,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是泰特拉公司吧?”
“你实在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纳特医生。”
我试着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这些事情都串起来,“迈尔斯,看看你是否能够把这些事情跟一个叫胡嘉恒的人和旧金山的一个帮会联系起来。”
“帮会?”
“一个帮会……或者,也许不是个真正帮会。这很复杂。瞧,我今天晚些时候再联系你,如果我没有联系你,请你打电话给旧金山警察局的杰克·唐。”
“哇哦,哇哦。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你,伙计,而不是为了什么警察。”
我想反驳他,但是想想还是没有。我不想让他因为帮我摆脱困境而招惹什么麻烦。而且,我太累了,我肩上的担子太重,太多的人让人担心。“好吧,迈尔斯,”我说,“随便你怎么做吧。”
“就这样了?你就这么轻易放过我啦?”
“你又不欠我什么。”我说,“这是我自己的麻烦。但是,现在警察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他们知道东方龙公司只是个幌子。”
他笑了,“你认为警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些联系起来?你要抓住这头猛兽,就得先了解它,医生,你必须也变成一头猛兽。”
我开始思考自己在这首华尔兹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不要成为野兽,迈尔斯。好好开你的公司吧。”
“瞧,伙计,我已经是一头野兽了。”他说,听起来有点儿丧气,“你知道,我15年前开办了一家名叫帕拉丁的公司。在涉足数据库工作之前,我们是为小人物们提供保护。现在我们和DOD、美国国家安全局,还有一些窥探隐私的大公司有合同。每天我去工作的时候都让自己与生活妥协。我做一切能让安全部门满意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要取悦股东和客户。”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想。”
“你知道帕拉丁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一点儿。”
“他是一位武士,一位集一切优点和风度于一身的骑士。我们都不再是骑士了,伙计。我们现在正在和魔鬼跳舞。”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是你的问题。”
“不管是不是,我也许并不非得同生活妥协。”
“唉,你想让我说什么好呢?”
“我想要你扭住我的胳膊,骂我一顿,提醒我是一条正在失去生存价值的走狗,然后我就可以在天使来宽恕我的时候把一些事情隐瞒起来了。”
我笑了,“好吧,你这条毫不值钱的、没有灵魂的走狗。我给你个机会在我脸上吐口痰来赎回你的灵魂。你听见了那声音吗?”
“什么声音?”
“你胳膊被扭住时发出的声音。”
在镇子的南边,那家我和布莱将要会面的旅馆就像一块清凉夹心糖一样,夹在另一家旅馆和那片被禁止进入的海边矮树丛之间。除此之外,这家旅馆正对着帕西非卡。布莱的选择不错:如果你欠了别人一屁股债想出去躲躲的话,这是一个很理想的地方。
我把多萝西的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尽可能远离旅馆灯火通明的人口。这里离假日酒店的外墙灯有50码远,灯光照出我们长长的影子,使周围显得更加神秘和诡异。
我关闭了引擎,拔出车钥匙,然后静坐了一会儿,想着怎样安排蒂姆还有我下一步的计划。我最后决定运用一点儿长辈的权力,让他呆在他该呆的地方。
“我们都知道不应该把孩子独自留在车里,对吗?”我对他说。
他点点头。
“但是我们都了解我是想保护你的,对吧?那是成人对孩子做的事情,他们保护孩子们。”
“我了解。”
“所以,我们得做一个决定。我要去的地方也许很不安全……”
“不,不行,你不能……”
“我的意思是,它也许对孩子来说不安全。但是我会没事的。”事情变得比我计划中的要复杂了,“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蒂姆?”
他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回答,“我会让孩子跟我一起。”
错误的答案。
“但是也许,”我坚持说,“也许孩子呆在车里比去对他们来说危险的地方更好。”
“我想跟你一起去,我会听话的。我保证。”
我叹了口气,“你必须留在这里,没什么好争论的。”
蒂姆开始转车窗户——转上去转下来,再转上去再转下来。海边的风吹进车内,有股咸咸的味道,“你不能把孩子单独留在车里,这是违反法律的。”
“我不得不把孩子留在车里。只是一小会儿。”他还是上上下下地转动车窗。“你会弄坏车窗的。”我说。
“不,我不会的。”
“呆在车里,蒂姆。把靠背放倒,躺下来,这样没有任何人会看见你。”
他没有动——除了还是在转车窗——所以我开了车门,走到他坐的那一边。我把车门打开,把靠背放倒。但是他还是直直地坐着。
我踩过大厅里光亮的深褐色地板,向服务台后面正在打电话的服务生点了点头,然后坐电梯上了二楼。我很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乔纳森·布莱需要我的帮助,就像我需要他的帮助一样。事实上,当我给他打电话时,他对我说:“帮帮我吧,我被困住了。”
我想让他告诉我是什么困住了他,但是他拒绝了。“电话里不能说。”他坚持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所以,我到这里来了。我敲了敲门,看到猫眼里面很黑,听到门那边有什么声音,是在问我是谁,我告诉了他。
我听见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了一条缝。但是边门锁依然没有打开。“你是一个人吗?”他问,他的脸只露出一部分。
“是的。”
“你怎么证明自己呢?”
我叹了口气,拿出疾控中心的证件,从门缝中递给他看。他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看,把证件上的照片和我的脸比了又比。
门关上了,然后终于完全打开。“进来吧。”他说。
布莱看起来状态很糟,就像他那高大、坚硬的身躯刚经过十几轮化疗一样。他的皮肤发黄,眼睛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几缕没有梳理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他看起来比打了一个晚上电话的我还要糟糕。我想知道他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想知道他被害怕、担心和失眠困扰了多久,于是我问了他。
“三天三夜。”他回答说。
72个小时呆在房间里——这房间很大,有一个独立的会客区。这个地方脏乱得就像宾州的某个三流的兄弟会一样——到处都是乱扔的衣物,还有吃剩的快餐盒,开过的食品罐头堆在洗脸池边。一股长时间没有通风的难闻味道或是别的什么,刺激着我的嗅觉。
布莱缓缓穿过房间,走向一扇开着的窗户。在窗框边,一支烟放在塑料茶杯上,仍在燃烧着。他拿起那支烟放到嘴边,我能看见他的手在颤抖。“我谢绝了客房服务。”他说,也许是在向我解释为什么房间里这么乱,充斥着一股异味。他深吸了一口烟,将烟圈吐到了窗外,“主啊,自从高中之后我从没有抽过这么多烟。”
我并不关心布莱的健康习惯,也没有时间进行这种无关紧要的谈话,于是我问:“你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因为你是保罗·墨菲的人。”
“保罗·墨菲的人?”
“是他的人,他的替死鬼。”
“见鬼,你究竟在说什么?保罗是找我来帮忙的。”
布莱重新点燃一支烟,把第一支扔进塑料杯中。水漫过了那支烟,发出咝的一声响。“是的,”他讽刺地附和,“他来寻求你的帮助,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帮助呢,麦考密克医生?”
“他发现了一些关于基因再生产品和泰特拉公司的事情。他发现了你们这些人研究的细胞催长剂和干细胞同那个叫做美精华的产品之间有着某种联系,那……”
“美精华,一个愚蠢的狗屁名字。”
“那玩意让好多人得了癌症。也许保罗知道它是怎么从泰特拉公司流出来的。”当时我在刻意地美化保罗·墨菲,但是我对他的怀疑渐渐加强了。我想到了墨菲的账户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钱;我想到了乔纳森·布莱把我称作墨菲的人,墨菲的替死鬼。 布莱继续抽着烟,没有说任何话。整个情形非常地不对劲,这个散乱的房间显得那样狭小,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在想那个车窗到底能让蒂姆安静多久。“我要走了。”我对他说,然后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他开始出击了,想跟我做个交易,“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你得帮我。”
这种手法让我很吃惊。我记起了我跟方伟研在那个诊所里想达成协议的谈判,他近乎绝望地想得到“保护”。现在布莱也在做一件同样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是想尽力从油锅中跳出来的青蛙。这预示着泰特拉公司和美精华的那些秘密就要揭开它们神秘的面纱了。
“我怎么帮你?”
“如果需要的话帮我离开这个国家,帮我搞到诉讼豁免权,这取决于事态的进展。”
我笑了。我想,老兄,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做不到。”
“救救我,麦考密克医生,救救我。我知道你不是检察官,但是你能帮我。你能为我说说话。”
“好吧。不管怎样,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我回到屋子中央,把一只快餐盒从沙发上拿开。“说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