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车开进泰特拉公司的停车场,停在最远的角落,远离人口处那一排排的汽车。旧金山市南部的温度简直太热了,远超过了城里其他的地方。加州湾令人发晕的小气候着实让我难受,从宾夕法尼亚来的人习惯于听到纽约92华氏度、哈里斯堡93华氏度、兰卡斯特92华氏度的高温。但是那天,旧金山只有71华氏度,而泰特拉公司这儿却有9l华氏度。旧金山人所说的“大自然的天然空气调节装置”——雾气,对于我们这些代谢过于旺盛的高加索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但现在的问题是,这大自然的空调覆盖不到停车场的里面。
无论如何,我不会打扮得像在酷热的莫哈韦沙漠中一样,但也不想穿得很正式。可是我衬衫上干了的水渍、汗渍和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液体都混合在上面,让我不得不穿上我的夹克衫。至少我面前的白色大楼里应该有真正的中央空调。
“快点,蒂姆。”我打开车门拉他的手。
我并不高兴带着这样的一个小尾巴在后面,但是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教会了我什么的话,那就是你不能把一个8岁大的孩子丢在90华氏度以上高温的汽车里。
我们穿过停车场。在我们步子不协调的同时,蒂姆流汗的小手不停地从我手中滑落,我感觉就像抓着一只滑溜溜的小乌贼。
“保罗叔叔带我去过他的实验室……”
“蒂姆……”
“……他给我看他的液氮,我们冻了一个葡萄玩,把它在地上摔碎了,它就像个玻璃弹珠一样,真是酷极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怎么,这个孩子难道想让我做这些?“保罗叔叔今天不在这里。”我说。
“他在哪里?”
“他……度假去了。”
“和他的家人吗?”
“是的,”我说,有点憎恨起自己来,“和他的家 人一起。”
从大厅一路过来,我看见亚历克斯在等我们。亚历克斯·罗德里格斯并不害怕见到我,但当她看见我身边的孩子时,她的脸阴沉了下来。
她走向我们,于是我站住了。“这是蒂姆。”我对她说。
“哦,很高兴见到你。”亚历克斯说。她伸出手,蒂姆握住,摇了摇。从她流于形式的僵直动作来看,亚历克斯跟我一样不擅长与小孩子打交道。
她瞟了瞟办公桌后的保安,然后转过身看着我,“让我们到外面说吧。”她的潜台词是蒂姆并不适合这次谈话。亚历克斯显然还不满足于暗示,又说:“这里比较凉快,适合蒂姆。”
我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她是对的,这里面要凉快一些。你就呆在这里好吗,孩子?”我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你没事吧?要不要你的小说?”
“我会好好呆着的。”他说。
也许我身上的一些潜藏的父爱基因被唤醒了,在我跟随亚历克斯走过大理石雕塑时,我竟然透过玻璃门,一路偷偷回头看蒂姆。
“你在带孩子吗?”我们出去后她问道。她没有穿实验服,只是平常的职业装:紧身的夏裤,一件蓝色的系扣衬衫,搭配得很好。
“你可以那么说。”
“你不仅让我取消会议,而且还带了个孩子来……”
“我没有其他选择。你不能让我在这样的高温天气里把一个孩子丢在车里。其实,他很听话的。”
她长时间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我,像是试图要读懂我。然后她移开了视线,“好吧,纳特。为什么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是你告诉我,亚历克斯?”
她把头转向一边,斜眼看了看我,那神情好像是在跟一个疯子对话,“我……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那件事是有关保罗和泰特拉公司的。”
“我给你看的那些照片中的病症是隆突性皮肤纤维肉瘤。你听说过吗?”
“没有,我可没研究过……”
“那是成纤维细胞癌。”
我望着她的眼睛,想搜寻到一丝闪烁不安,但是没有。我继续说:“照片里的一个女人已经死了,她姓明。她和她的丈夫都死了,她脸部中枪,舌头被割掉。”
“我看过关于她的报道……”
“我们发现的另一个男人也死于一次意外事故。”
“你是在说保罗知道这些人?”
“是的,他给这两个人都拍过照片。他还给另外8个人照过,但他们没有挺身而出,因为他们怕遭遇保罗和明夫妇相同的下场。这些人生活在痛苦之中,亚历克斯。如果早点治疗的话,这种病也许可以治好的。”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我跟保罗只是朋友而已……”
“我发现了导致这种病症的物质,是一种血管注射剂,俗称美精华。有家非法诊所使用了它。我所知道的就是,他们把这种美精华与成纤维干细胞混合,并注射这种混合物。”我再次想在她脸上读出点儿什么,但再一次失望了,“那家诊所今天被炸毁了……”
“哦,我的天哪。”她喃喃地说。
“你听说这件事了吗?”
“新闻里报道了。”她的脸色有点灰白,“我以为那是一次恐怖袭击。”
“恐怖分子为什么要袭击一家美甲店呢?”
“新闻里说……你在说保罗卷入了这件事?”
“是的,保罗清楚这件事情,他本来想阻止他们,这就是他拍这些照片的原因。他想揭露整件事情,亚历克斯。”我停了一下,决定这个时候不提任何关于墨菲那笔意外之财的事。
“但是这并不关我的事。”她说。
“泰特拉公司被卷进去了。那就是保罗怎么被卷进来的原因。”
眼前的一条石板路通向一个小山坡顶上的长椅,亚历克斯走了上去。“你在说什么?”她问道。
“基因再生。”
“基因再生跟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它是FGF·1,是吗?”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可是机密。”
“是从文献中知道的。汤姆·布科夫斯基和彼得·叶最初在伊利诺伊大学发布了这个成果。乔纳森·布莱在这里也发布了。你们正在利用成纤维干细胞,并用FGF·1催长它们。就是这个过程,不是吗?你们加入遗传生长因子让成纤维细胞长大。”
她坐在长椅上。我坐到她旁边,朝向一片综合建筑群,它们像是横贯在我们与海湾之间的一片闪闪发光的铜墙铁壁。这些建筑的顶部立着各色所驻企业的招牌。这些大楼围绕着一个三角形的广场,就像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一样。在广场中,有一座喷泉和一些种植得很好的观赏植物,尽管没有任何动物。没有伸出手在池中嬉戏的人们,也没有追逐小鱼儿的海鸥。
“布科夫斯基和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在一次轮船事故中死了,大概两年……”
“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彼得·叶从不参与泰特拉公司的事?如果基因再生有这么大的轰动,为什么它最初的研究者不想染指这座金矿呢?”
“我不晓得。”
“说吧,亚历克斯。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是有些传闻。布科夫斯基和叶之间确实有些不和。在读布科夫斯基的博士后时,叶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次轮船旅行就是为了弥补裂痕。不管怎样,传闻就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事情而不和?”
“不知道。我是在他们死后到这里的。”她看着我,“你真的不要相信基因再生会跟这些病人有什么关联。”
我拿出了蒂姆找到的那张单据,“这是在那家被炸毁的诊所里发现的,就是那家注射美精华的诊所。单据是关于装运成纤维干细胞的。我们也有我们认为是FGF·1的一些样本,现在正在对它们进行分析。”
我把那张纸递给她,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还需要我说出来吗?”我说,“诊所里的干细胞和细胞生长剂?泰特拉公司的干细胞和细胞生长剂?得了,亚历克斯……”
“基因再生是为了治疗伤口愈合,不是为了做化妆品。”她坚定地说。
“说实话,你们这些人是不会想从治疗伤口愈合中赚几十亿美元的。你们想从化妆品行业中获利。”
“那倒是真的。”她很平静地回答,“愈合伤口是第一位的,然后我们会开发美容治疗项目。我们的CEO想先获得伤口愈合的治疗许可,然后延伸这个专利的用途。泰特拉公司会推动它在化妆品方面的使用,先涉足一些,然后申请一个美容用途的专利。”
“在化妆品方面的工作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们正在启动第二阶段的试验。”
“第二阶段?”在拿到药品批准许可的漫漫长路上——有时也许需要10年的时间——第二阶段是评估效果。第一阶段是测安全性,两个阶段都包括对人的试验,“那些安全试验都包括在内了吗?”
“是的。一切都很清楚,它是非常安全的。”
“它一直是很安全的吗?”
“我不清楚。它不是我的项目。”
“公司在安全保卫上有没有什么漏洞?有没有可能一些早期的基因再生产品流出了公司?”
“当然不会。安全措施是很严密的。”
我们静坐着,汗水从我的发际流到脸颊上。而亚历克斯光亮的额头上只微微渗出了点汗珠。毕竟我来自宾夕法尼亚,而她则来自闷热的弗吉尼亚中部地区。
“够了,纳特。你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的公司卷入了丑闻,还有谋杀了保罗?这是不可能的。”
我拿回那张装运单,“瞧,那些诊所的人跟你们公司用的是同样的工序。如果美精华是类似于基因再生之类的东西——如果它是细胞生长剂,那泰特拉公司就麻烦了。”
“你把这叫做证据吗?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警察。这仅仅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是说,难道没有有关证据的法律条款吗?”
“我不知道什么有关证据的法律条款。我所有的就是这张纸还有那些我们正在分析的样品,任何律师都会把它们撕成碎片的。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警察是否会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注视着被夕阳烧红的景色。除了偶尔红红绿绿的标志之外,所有的颜色都是沉默的一片死寂,仿佛生命已经从这片土地上消逝了。
我用胳膊擦了擦汗,胳膊也变得湿漉漉的,“亚历克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看第一阶段的报告,我要跟研究基因再生项目的人谈谈,我需要见乔纳森·布莱。”
“纳特,我不能这么做。”
“那么,我也许只能去警察局了。”
她并没有看我,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了一会儿,然后轻叹道:“你经常这样胁迫别人吗,纳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