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深陷于黑暗之中,”结束了长篇大论之后我说道,“所有这些事情都真真切切,但是我却无法将它们整合在一起。我也理不出个头绪。”
也就在此时,我的视力基本恢复正常。向西望去,景色十分迷人。伯克利像一个青翠和灰紫的艺术混合品,校园与城镇交织在一起,仿佛床罩上的斑点一般。校园正中的高塔——钟楼——就像中指一样凸出,就像是一句对无处不在的反动势力的不隐晦的咒骂一样。
伯克利。老天。
我看着多萝西,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眼角一些遮在大太阳镜下的包。帽檐遮住了她的脸,但是没有遮住她嘴边带疤痕的肉,这彻底将她的嘴撕成了一个裂口。我发觉要我看着她有点困难,然而不看也不好。
她发现我在盯着她看,于是把脸转过去看景色。
“哎,到底发生什么了?”我问她,“我到底还有哪些不知道?”
“我只能告诉你我遭受了什么。”
“那也比我现在知道的要多。”
“我想是的,”她轻柔地说,“好了。我过去所做的……噢,天啊……过去几年。”她用手指把眼镜推得更高了,“13个月前,我听说了这种新的美容方法,比用肉毒杆菌毒素要好,比透明质酸要好。好很多。我那时是节目主持人,一直用的是肉毒杆菌毒素。多么疼啊。真的。隔几个月扎几针。效果是好,但也不是特别好。你皮肤还是会松弛、干枯。你岁数依然在增长。当我听说这种疗法的时候,我很感兴趣。”
“你从哪里听说的?”
“从我母亲那里。她的姐姐也做了。据我妈说,她姐姐的朋友们,那些朋友的朋友们,他们都做了。大家都对效果很满意。我姨妈,她看起来棒极了。我的意思是说,近60岁的女人看上去像40岁。”
“噢,可你为什么要做啊?”
我觉得她好像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太阳镜下的眼睛看了下我,然后又移开了。
她过了会儿才回答我,“因为干我这行,长的怎么样比什么都重要。有一家网站给女主持排名,我排得非常靠前,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们走了一小会儿,然后她接着说道:“我小时候长相平平。我撒谎了,其实我有点儿丑。我的头和我身体相比太大了,我的脸很肥。但到了青春期,一切都改变了。我并没有注意到我有什么变化,可是,我的确注意到其他人注意到了我的变化。那扇一直向我紧闭的大门打开了。学校的戏剧、睡衣晚会还有约会。在大学的时候,这一切就更加明显了。我想,如果我还是六年级时那个怪物的话,没人会建议我从事新闻这一职业的。如果没人建议我从事新闻……”
“美的神奇魔力。”
“不管怎样,我知道,我的工作,我对男人的期望,甚至母亲对我的爱,都和我的脸有很大关系。所以我觉得我欠我的脸很多。我再也不想成为丑小鸭了。”
随后,她急促地改变了话题,“不管怎样,琼姨妈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那人是帮她整容的医生。几经周折,我最终看到了那些照片。”
“照片?”
“前前后后的照片。那个自称贾斯珀的男人,带了一摞子的照片。那些女人看上去好精致。真神奇,就像有人抹去了脸上的皱纹。看上去至少年轻了10岁。”
“那个叫贾斯珀的家伙有没有说到风险问题?”
“没有,我也没问。我那会儿也不想知道有什么风险。我只看到手术帮助了那么多人,它也会帮到我的。”
我摇了下头。
“别这么看我,麦考密克医生。一切都已成为事实,我正为此付出代价,行了吧?”
“好的。”
她朝西站立,向着那圆圆的夕阳,它像一枚炸弹投向城市。
“贾斯珀告诉我需要皮肤注射,就像注射肉毒杆菌毒素。它的效果非常持久。那个替我注射的医生在大学里就已经做了一些独创性研究。”
“哪所大学?”
“芝加哥的伊利诺伊大学。怎么了?”
我紧张起来,冥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汤姆·布科夫斯基,已去世的泰特拉公司创始人,“那个医生叫什么?”
“方伟研。不管怎样,贾斯珀给我看了那些照片,并且向我保证那是百分之百安全的。他说,疗效会持续好几年,他还有那么多的证书。我的姨妈做了。她的朋友们做了。她们看起来都棒极了。它看起来很安全。”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要做这样的手术……”
“不是人人都是医生,对每件事都要去做15年的研究。”
不管我试图说什么,我都触怒了她。“花了多少钱?”我问道。问这个问题应该是没事的。
“12000美元,给的现金。”
我想嘘一下,但是嘴里依然黏糊糊的。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惋惜,“一年前的事?”
“9个月前。”
“你在哪里做的手术?”
“盖瑞街上的一家诊所。前面是一家美甲店,后面是医生的办公室。看上去很干净,很专业。有4个女人在候诊室等着。”
“那家美甲店叫什么?”
“那有什么要紧的吗?我听说几个月前他们搬家了。”
“搬哪里了?”我坚持问道。
“克莱门特街和36街的拐角处。”
“他们告诉你究竟注射了什么吗?”
“他们称之为‘美精华’。名字很好听,对吧?”
“听上去像香料按摩。他们告诉你这种美精华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让流失的组织再生。”
“组织再生?怎么做啊?”
“他们不愿意讨论这个。他们说这是商业机密。”
我想了想那个“组织再生”。这有好几种方法可以做的:一直会生根繁殖的于细胞,添加物质促进体内原有细胞生长,关闭抑制细胞生长的细胞机理。但设计组织生长可不是件简单的活,因为身体会检查以及平衡体内失控的生长,如同癌症。就如比尔·扬特和我说的,早期的成纤维干细胞工作一直不尽如人意。
我认为,最可能引起不良反应的是填充物,扬特说这些物质使注射部位长出细胞。这种技术很陈旧,但却随处可见。
但是不管怎么样,它就像子弹一样往多萝西的脸上射人了癌症。
“至少,你应该问过副作用吧?”我有点不耐烦了。她也是。
“他们说会有肿胀的。还说,我应该避免几天日晒。”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她抬起头来,看了会儿天空,“手术过程很简单。和注射肉毒杆菌毒素相比,要多注射几针。我记得他们说给我注射了50多针——在我的眼睛、嘴巴和前额周围。方伟研亲自替我注射的。我一看到他就该走的。”她痛苦地说道。
“怎么说?”
“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紧张。他就像一个亡命之徒一样走进了房间。”
“也许他就是个亡命之徒呢?因为他注射的东西是不合法的?”我的话变得严厉起来。
去年,这个国家有1000多万人做了整容手术。其中400万人使用肉毒杆菌毒素注射,100万人生化去皮,300万人丰胸。此外还有抽脂、去眼袋、面部拉皮。1000多万人通过手术获得了更美好的生活,或者至少说更结实的下巴,或者是珍妮弗·洛佩兹的屁股。
除此以外,还有黑市问题。其实没有人记录这些不法交易,但是偶尔会有人因此丧命。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地下室里,一名年轻女子在整形手术中死了,一团脂肪游移到她的肺里去了。另有四个人在被医生(已被吊销营业执照)注射了一种未经食品药物管理局审批的肉毒杆菌毒素之后瘫痪了。一名妇产科医生,在周末开的工作室给人合法地注射透明质酸,这算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灰色地带;而人们使用未经食品药物管理局批准在人身上使用的药物,就算是违法的黑色地带。而多萝西给我描述的状况听起来就很违法:一个移动的诊所,不透露注射物质,不谈论手术风险。
“12000美元一次,是吗?”我问道。
“40分钟就结束了。”
“真是暴利。”作为公共卫生医生,我又被深深触动了,“很多人去吗?一天10个病人?更多?”
“我觉得更多。”
“你姨妈现在怎么样了?”
“据我所知,挺好的。”
“她的朋友们呢?”
“我已经好久没和家里联系了,除了我的哥哥。我觉得他们应该都没有问题。”
“那不是所有人都得了纤维肉瘤。”
“是啊。只有那不幸的几个人。”她的声音颤抖着,口水像小溪一般从嘴里流出来,“注射之后,方医生说,我第二周就会看到效果。”
“那结果呢?”
“一切都像方医生说的那样。一个月后,我的脸看上去更美了。而我看到第一个包的时候,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长在哪里?”
“你猜。”
“你的嘴唇,右侧的嘴唇。”
她勉强对我笑了一下,那笑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