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接着道:“汝既荐申时行,因何不推许国、王锡爵等?”
张四维道:“许国、王锡爵非申时行之敌,而梁鸣泉素具精练之才,曾巡抚河南,总督蓟辽等,野心手腕都不缺,必不甘在潘晟之下。”
王崇古点头称善,道:“你这个思路是对的。”
张四维又笑道:“皇上上次出巡,在蓟镇接见梁梦龙,与之谈话良久,此后不久又调他入京,先任度支部左侍郎,旋又转枢密副使并掌办公厅——都说申时行简在帝心,若论圣眷其实比不得梁鸣泉。”
王崇古听了眼前一亮,问道:“以你之见,潘晟能推荐哪两个?”
张四维沉默良久,方道:“依外甥的见识,他推的很可能是申时行、许国。”
随即解释道:“潘晟若在皇上面前表露了登顶之心,如何看我也不必说了;但他也要防着铁定入阁的申时行,申时行其人虽然表面慷慨,实则首鼠两端,许国其人则倔强刚强,遇事辄发,时间久了必与申时行生出龃龉——若我为潘晟,会选此二人。”
王崇古听了抚掌大笑,“若真如此,你赢面大增——二人都是南直隶人,皇上焉能同意?”
接着又道:“二人来自同省为其一;其次,大变法之后,朝臣流动与前不同,若无大功、大错,四五年才有大计;考成法深入后,官员年年考核,京察反倒少用了。”
“像梁梦龙这般,几年内军、政两边来回转岗,不显山不露水的,才是大用之兆。另外,皇上曾说,此后宰相未必走翰林储相的路子,日后入阁之人,若无治地方之经验,恐难入皇上法眼。此其二也。”
“若张江陵退了,皇上选总理大臣,最喜欢的是承旨之臣,善揣测君心者——若梁梦龙这道题潘晟答不出来,这一条就是皇上用你还是用他的胜负手。”
张四维听了,面露疑惑之色道:“若他请留对的时候,中伤于我——或者,今天这道题就是他建言”随即领悟到潘晟绝对不可能犯浑到如此地步,就住了口。
王崇古见张四维有些患得患失,安慰他道:“皇上若弃你而用潘晟,政治代价太大了。也许我们两个在疑神疑鬼,想多了。今日之事很可能就是为了扩充内阁。”张四维闻言想了想,心里松快不少。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喝了几口茶。王崇古笑问道:“若张江陵也写两人,你觉得他能推荐两个?”
张四维想了想摇头道:“张江陵非我能揣度者。舅舅以为他会如何做?”
王崇古寻思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若我是张江陵,会推王锡爵、罗万化!若皇上选中一个,张家三代无忧,哈哈。”
张四维吃惊道:“难道罗万化此次能入政事堂?他还在缅甸呢。”
王崇古道:“不是不可能。罗万化也快五十岁了,在缅甸多少年了?虽然精干练达,,但天高皇帝远”住口不言。
谈到此处,两人已经将话讲到尽头,都默然不语。静静的在舅舅的书房了呆坐了一会儿,不等王崇古留饭,张四维告辞而去。
甥舅两个将政事堂扩充阁员的可能诸般推敲,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名单进入养心殿之后,如何用人,用几个,张居正也影响不了朱翊钧,张四维更不用提。他只有在张居正告病期间,兢兢业业的办差,免得自己的政治生涯倒在最后一里地。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以张四维的意志为转移。随着张居正病重的消息渐渐传开,两京政坛都暗流涌动,张四维作为最有希望接任总理大臣的人选,直接上门“交心”,拐弯抹角示好的纷至沓来,让他精疲力竭。
这种事既不能拒之千里,又不能高调张扬,此间尺度非常难以拿捏,其中远近关系的分析判断也占用了他和幕僚的很多精力。
张居正在家休养,非大事皇帝也不去烦他,张四维立即感受到肩上的万钧之重。如今的政事堂,权柄更甚于昔日内阁,除了内廷大臣与侍从室的皇帝秘书等职能无法染指外,政事堂相当于过去内外廷权力之和。
有张居正挡在前面的时候还不觉得很累,但此时试着独当一面,张四维立即开始睡眠不足起来。从三月份开始,他的身体也开始消瘦,每日办公时间较过去增加了四个小时还要多。
三月十日,内官来传皇帝旨意,着张四维养心殿见驾。张四维问那内官,听说还有枢密使定国公徐文璧、副使刘应节、殷正茂等,忙整理仪容,跟着他进宫。
待到了养心殿门口小朝房,定国公徐文璧看着张四维吓了一跳道:“前次朝会凤磐先生气色还好,这两天工夫怎么下巴都尖了?”
张四维苦笑道:“希望皇上赶紧给政事堂加人吧。老先生告病在家,我们几个确实忙不过来。”徐文璧听了,笑道:“此可谓能者多劳。”
说话间,殷正茂和刘应节等人到了。见人到齐了,手中拿着拂尘一直站在门口的孙隆躬身要走,要去请皇上。徐文璧叫住他道:“孙公公,好些日子没见魏朝那小猴子了,他跑哪去了?”
孙隆笑道:“回国公爷的话,皇爷派他到南直隶办点事情。”见徐文璧没有别的吩咐,他快步走了。
张四维这些天用脑过度,听到什么话都疑神疑鬼,见徐文璧问话完了在那里皱眉头沉思,他摸不着头脑,只用力猜测魏朝去南方去能办什么事。
正沉思间,孙隆出门道:“几位大人跟奴婢来。”于是头前领路,将他们带到养心殿东暖阁,亲手打开帘子,让定国公打头的一行人进殿。
朱翊钧此时已经端坐在御案后面。等他们几个进来拜舞完毕后,笑道:“免礼,都坐吧。”这几个在御前也都放松惯了的,闻言谢恩,按座次东西相对坐在小墩子上,内官又在他们面前茶几上也摆上茶。
朱翊钧道:“今日喊你们几个来,是有几个事情要布置。”
“一是徐光启与费利佩谈判彻底破裂,我们取回吕宋、满剌加估摸着还是要跟西班牙做过几场,此事枢密院要做出庙算,政事堂予以配合,海军要加紧训练了。”定国公忙躬身承旨,张四维也答应了。
“虽然如此,但此事不必着急——那西班牙也没有和我们撕破脸的胆子,但本次会议后,相应的准备要开始做了。”
“第二件事,安南伪帝光兴过年时竟与阮氏联络上了,阮氏突然发难将郑松家诛灭。使者携人头北来求饶,道是愿意降封为安南国王,同时为占城招讨使——清化城以北,都献土于朝廷。”
张四维听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郑松家历代扶保光兴帝一脉,却因朝廷南攻,光兴帝竟发动政变,砍了郑松人头来媚上国——安南也有风波亭啊。
看向对面定国公徐文璧时,见他听了这个消息嘴角也露出讥笑,知道这家伙和自己想一起了。
听朱翊钧接着道:“第三件事,安南既已初定,要让缅甸总督回来了。政事堂要尽快提出接替人选,并推荐安南总督。”张四维忙躬身承旨。
朱翊钧顿一顿道:“安南、缅甸以及南洋吕宋和满剌加的形势,政事堂和枢密院要紧密配合,放在一体考虑。政事堂还要研究,安南新占地如何纳入版图?对光兴的答复如何都要和南洋形势放在一起通盘考虑清楚——你们也不必问我,朕也没想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