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动员

朱载堉在养心殿呆了三个时辰,中间还获得皇帝同桌吃饭的殊荣。出宫之后没几天,已经入京的各王世子或代表都知道了。

朱载堉随即就被各家邀请,开始了每天好几顿筵席的赶场生活,而他在养心殿得到的宗室改革信息,也从这些筵席中间传出,向着帝国四面八方扩散。

万历五年没出正月,两京日报公布,皇帝出内帑组建皇家格物院,第一任院长即为郑王世子朱载堉。成祖以后,天下宗室唯有朱载堉一人,以王世子的身份在京担任了皇家机构实职,而且还是一把手——这消息如同落在水面上的一个小石子,荡起的涟漪却在宗室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因格物院由皇厂实验室发展而来,不吃朝廷俸禄,也不入吏部铨选,外朝并无置喙之处。虽然几个给事中进谏皇帝不务大道而好小术,但朱翊钧留中之后,也没有形成大风波。

皇家格物院并不招收文学之士,揽才标准也比较奇怪。万历五年正月二十八,两京三份日报同时皇家格物院求才简章,并出了几十道题,凡有意来格物院拿高薪者,至少要拿着一道题的答案来。

满天下凡是认识字的,在此后的一年多都被这几份日报隔几天就发一遍的题目惹的抓心挠肝,互相打问,纷纷嚷嚷。

这些题都是半文半白的文字写就,贩夫走卒之流也都能读懂听懂,这些问题多数都是每个人日常所见,但无人去深思其中的道理——此际忽然被报纸发了出来后,天下好些平时愿意多思多想的,还真的开始钻研起来了。

配合这报纸的宣传和广告,各地的日升隆也发了一笔小财。各种类型的玻璃器皿、天平砝码、钢尺喷灯,被抢购一空——因为广告上说,为了方便大家做实验,试验器具由日升隆低价发卖。

松江府上海县,有一个姓徐的少年就被报纸上的好几个问题吸引住了。他拿着报纸上抄来的问题琢磨了几日,就找他老子要钱,要买些玻璃器来试验。

他老子徐思诚是个读书人,祖上家境本来不错,但徐思诚经商读书两不成,此际已经家道中落。听了儿子的要求,徐思诚骂道:“家中供你举业,已经捉襟见肘,哪有闲钱让你琢磨这些?你有那工夫,把铺子里的账目盘盘是正办!”

已经十七岁的徐光启,那天才的大脑已经被报纸上的问题启蒙,心里面的好奇之念无法遏制。此后两月,他节衣缩食,终于到上海县买了一个商家加价出售的烧杯,做了此生第一个实验。

这个实验的原题是:某物可燃,而某物不可燃。物燃而有火,置火于杯下,无气入杯时,火立灭。请设计一实验,答出这现象后面的道理——也可解释为何某物可燃,而某物不可燃。

用一盆水,一个蜡烛和一个烧杯,在没有“燃素说”干扰的情况下,徐光启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其中的原因:烧杯中存在一种气体,能够让蜡烛燃烧,当这种气体燃烧完以后,蜡烛就熄灭了。这种能够让蜡烛燃烧的气体,占整个杯中气体的五分之一。

在完美主义的心态驱使下,他又研究了这道题的第二问,也得出了结论——随后,他写出这道题的完整答案,装在信封里,到了上海县找到卖报纸的商家,让这封信随着报纸发卖的渠道返回了日报社。

此际南直隶徽州府休宁县率口村,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在家研究数学的商人程大位,也在回答问题。不过他所回答的问题不需要做实验,是一道纯思辨题:

假设:任何点都可以和其他的任何点连成直线;任一条直线都可以从两头无限地延长;以任何一点为中心,可以用任何半径画出一个圆,一个圆可分三百六十度;所有直角都相等。

题目是,完全从这四句话出发,证明一个直线组成的三角形内角之和等于一百八十度。

程大位研究算术的水平,比朱载堉可能还要高上那么一点点,但是在没有任何几何思辨思想生发的大明朝,这道题还是困扰了他半个多月的时间。

在他终于从这四句话出发,用无懈可击的推导证明了这道题之后,他不知道的是,在皇帝的揠苗助长下,中国的土地终于萌生了逻辑思维的萌芽。

身居大内的朱翊钧,不知道将有多少天才会被皇家格物院的高薪吸引,或者出于兴趣而聚集在他的麾下。他所能做的,就是投入资源、金钱和处置政事之余的点拨。

万历五年二月,被锦衣卫押解回京受审的云南巡抚王凝终于被大理寺做出了判决,斩监候。奏章经内阁覆奏,司礼监批红,到了朱翊钧处。

朱翊钧没有玩“恩出于上”的把戏,批示道:“其罪明发,于新军出兵之日斩首祭旗。”反将秋天的斩首提前到了春天。

王凝是朱翊钧登基以来,文官中被杀的最高位者,震动天下官场。王凝所犯罪行,不仅是颟顸失土等罪,邸报明发其罪中一条是:“欺瞒君上,不报重大军情。”朱翊钧也有意利用王凝,给巡抚地方的高官打个样子,让他们都明了欺骗自己的下场。

万历五年二月十六,朱翊钧驾临南苑,主持登基以来京营的首次誓师出征。

万人之军加上配合的辎重部队和医护兵,出征总兵员达到了一万两千三百人。这些人加上主帅、内阁全体、兵部主事以上和武学教授等一众高官,都在校场肃立等待皇帝驾临。

待号角声响,皇帝大纛自校场东北门进入。满校场众官、将、兵都按礼在校场之上迎驾。待皇帝跟在掌旗官之后,被衣甲鲜明的锦衣卫扈卫着进入校场时,众人看到了一个从未见到过的英武皇帝。

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朱翊钧,头戴抹金凤翅红缨盔,红缨之下为金质真武大帝像,左右各一条吐火金龙。龙身展开,形如凤翅。盔顶装饰有红色盔缨、翎羽、盔旗,盔后顿项,缀金甲片。

身上穿云肩膝襕云龙纹黄色方领对襟长身大甲,双肩金色兽头肩甲,红色肩缨,双臂金甲片。身着银色鱼鳞叶明甲,左右胸前各一条金色甲片拼出的金龙隔襟相对。

腰束革带,悬佩剑、弓袋、箭囊等,都雕龙绘凤,精美无俦。

朱翊钧这身装备,防御力极低,重量极高,在巧手工匠精心减重后,还剩下四十斤。但对于多年来有意锻炼身体,打磨力气十五周岁的朱翊钧而言,这点重量没啥。

赐平身后,校场官军见皇帝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满身金光闪烁,在冬日阳光照耀之下,踏雪而来。真个是英武万分,王霸之气爆表。

朱翊钧骑马来到众军之前,视阅了出征部队。随后登上高台御座,示意誓师开始。

主帅左军都督,太子太保,征缅大将刘显,在请旨之后,面向众军做了一次誓师动员,基本大意就是我们即将出征,征伐入侵我国云南的东吁莽瑞体,希望各部将士用马革裹尸的勇气去争取胜利,不要贪生怕死,忍辱偷生。

待得胜归来,皇帝将对立功人员不吝懋赏;而畏缩不前,违背军令者,自有军法制裁。整个文稿是翰林写就,词语高雅,骈四俪六,朱翊钧估计全体士兵尽管都在两年里认了字,但没一个能听懂刘显说了什么。

随后,兵部尚书代表皇帝授刘显“刘”字帅旗,内阁首辅代表皇帝授予其阵斩总兵以下将官的王命旗牌。待授旗结束后,锦衣卫军将王凝押了上来。

众军见身穿红袍的高官被绑缚在旗下,头发散乱,抖得如同筛糠一般,都心中暗凛。个个心说连这等高官都被杀来祭旗,看来攻缅作战皇帝高度重视,此役非大胜不可。

待“刘”字大旗放平后,锦衣卫请旨行刑。朱翊钧此时突然示意道:“朕要跟众军说几句话。”

张居正、谭纶等都目光一凝,皇帝这一出在誓师礼制中所无,一时间面面相觑。张居正反应快,连忙示意刘显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刘显忙安排亲军宣旨道:“皇帝有旨意,众军肃立静听!”

朱翊钧从御座起身,走下台阶,骑上白马,示意刘显跟在自己身边。刘显连忙让亲兵牵过自家马儿骑上,跟在皇帝身后,两人到了大军阵前。

朱翊钧面对脸蛋都冻得红扑扑的众军,见他们都穿着新军的棉服,打着绑腿,背着被服,收拾的浑身利索,精气神有点后世解放军的模样,心中暗自满意。

心中快速过了一遍此前打好的腹稿,朱翊钧喊道:“众军!此次出征,因莽瑞体杀我边民,攻我国土,朕,欲伐其无道!朕现在跟你们说的,是朕的肺腑之言!”

“两年前,你们进了京营,当上了新军,练得又苦又累,朕知道!两年来,你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着出征来证明你们的武勇,朕,也知道!今天,这个光荣的日子来到了!”

“千日练兵所为何来?为我中华民族!今日你们背负的,不仅有朕的期盼,更有我大明子民的荣誉!国家的兴亡、人民的安乐,都在你们双手紧握的钢枪鸟铳之上!你们的父母、家人就站在你们的身后目送你们出国征战,他们也都深知,你们所征伐、所攻取的,不仅是敌人的首级,还有天下万民的福祉!”

“朕要求,你们要像平日训练的那样,果断、勇敢、服从命令!朕希望你们获得胜利,像打碎一块豆腐一样,把莽瑞体的军队和东吁打的粉碎!朕还希望你们能冷静、谨慎,不被敌人蒙蔽,杀死每一个敌人而不被敌人所杀!”

“朕展望你们的未来,当你们老去,你的孙子围绕在你的膝下时问你,‘爷爷,当年打缅甸的时候,你干了什么?’那时的你,将骄傲的挺起胸膛,告诉他——孙子,当年爷爷按照皇帝的命令,打的莽瑞体哭爹叫妈!打的西南夷不敢抬头,从此看见我中华子民时,骨子里都是怕的!”

说完这些,脸色有些涨红的朱翊钧拔出腰间的佩剑斜指,大声问道:“全体都有了,消灭莽瑞体,打垮东吁朝,众军,有没有信心?”

如同山崩,如同海啸,如同远古洪荒的野兽发出了高亢的嘶吼:“有!”

朱翊钧又喊一声道:“朕没有听清,再说一遍,有没有信心?”

众军听了旨意,奋力狂吼:“有!”

朱翊钧一摆手中佩剑:“消灭莽瑞体,打垮东吁朝!”

“消灭莽瑞体,打垮东吁朝!”

“祭旗!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