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墙旁一颗高大的老杏枝叶繁茂,雪白的杏花蓬发满树,顾嘉清站在树下,乌发半挽,凤眸清明,定定地瞧着她。
卫瑜转身去瞧那男子昏迷过去的身体,在地上发现了一节拇指长短的杏枝。
她眉头一皱,正要让任绉进来把人弄走,院外却蓦地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伴随杂乱的交谈。
再看向树下,已经没有了顾嘉清的踪迹。
庭院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人群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头的成帝脚步匆忙,看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屋中,先是松一口气,待到瞧见地上躺着的男子之时,又是脸色一沉。
“殿下在宴上消失半晌,原来竟是与外男单独呆在一处?”人群中传来一道尖细绵软的惊呼。
卫瑜循声望去,说话之人的面孔相当眼熟,是方才才见过的姜美人。
此话一出,众人如梦初醒,齐齐将目光投向地上的那名昏迷不醒的男子。
寂静在院中蔓延开来,到场的各王公贵族内眷表情都微妙了起来,互相暗传着眼色。
及笄的大宴半途离席久久不归,不想竟是在这偏殿中与外男私会。
他方才那位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那位礼仪姑姑神色惊慌地从外头跑进来,支支吾吾地说殿下出了大事,请陛下赶紧过去瞧瞧,他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
不想一进门公主是好好地站在屋子里,反倒地上躺着一名生死不知的男子。
“放肆!!”成帝沉着脸呵斥道,“再敢胡言乱语,就去冷宫呆着!”
被呵斥的姜美人浑身一颤,眸中泛出了零星的泪花,讪讪地退回人群之中,作出不敢再多嘴的模样。
卫瑜的眼睛一一扫过院中众人异彩纷呈的脸,冷笑一声。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幕后之人怕是以为屋中那男子已经得手,特意安排了人来捉奸,这却是打错了算盘。
“父皇!!”卫瑜藏在袖底下的手使劲一掐大腿,憋出两滴眼泪,哭喊道:“父皇可算来了!”
她一提裙摆跑到成帝跟前,捂着脸大哭道:“方才女儿头晕正在屋中休息,这男子忽然闯进来,说了好些污言秽语,还说要坏女儿的清白。”
她扑过去抓住成帝臂膀,浑身颤抖,一副大受惊吓的模样,边哭边道:“幸好女儿带的内监懂些功夫,否则女儿如今怕是……怕是……”
“请父皇为女儿做主哇!”
成帝缓和了脸色,问道:“当真?”
卫瑜笃定地点头,“千真万确!!”
“竟然有这样狗胆包天的混账东西!”成帝勃然大怒,拂袖道:“来人,给我把那登徒子拖下去……”
跟在成帝身后的宫人正要动手,人群穿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且慢!”
一名拄着木拐,头发花白,瞧着已经年近古稀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站了出来,冲成帝躬身道:“陛下……请陛下三思!”
内监已将那男子拉起身来,人群中有人眼尖,大惊道:“这不是……宣平侯府的三公子吗?老夫人,这……莫不是我看错了?”
宣平侯姓刘,这刘三公子平时很是活跃,时常流连于京中各种诗会,许多人都曾见过他。
“家门不幸。”宣平侯府的老夫人抹去眼角的泪水,在成帝面前俯首跪倒,“陛下……只是老身这孙儿虽然不肖,平日也素来知礼守礼,老身实在不信这孽障敢做出此等孟浪之事,请陛下明鉴!”
成帝低头瞧着她,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朕的女儿冤枉你的孙子?”
“老身不敢,”宣平侯老夫人悲泣道:“只是陛下只听了公主的一面之词就定人生死,请至少将那孽障弄醒,听听他如何分辨再打死也不迟。”
她扣首道:“若不死一人陛下就不能解气,那打死我吧!老身年近古稀,这辈子也活够了,愿意舍了这条命,求陛下听听那孽障如何分辨。”
成帝被气笑了,“你犯了什么罪?打死你,朕岂不是成了是非不分的暴君?”
四周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宣平侯老妇人德高望重,十分善于交际,在京中颇有声望。
卫瑜站在成帝身后,默默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扯着成帝的袖子道:“父皇,既然老夫人如此坚决,就听听那登徒子想怎么说吧……”
她抽泣道:“女儿心中也甚为疑惑,宫中大内怎么会有陌生的年轻男子,他又如何知道女儿就在偏殿之中?难道是有人与他里应外合不成?擅闯宫闱……”
她一顿,强调道:“可是累及家人的死罪啊。今日唐突女儿事小,明日若是伤了父皇那可就事大了!还是要查清楚为好。”
地上俯首的老夫人浑身一僵,暗暗抬头看了卫瑜一眼,眼中闪过冷芒,而人群中一直沉默的姜美人一听此话更是白了脸色。
成帝被说动了,沉着脸点头道:“来人,把人弄醒!朕就听听他如何分辨。”
李德海依言亲自带人去去了家伙什,兜头泼了那刘三一盆冷水,刘三一个激灵,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他的视线茫然地扫过院中的众人,落到卫瑜身上,喃喃地叫道:“殿下……”
那屋子里燃放的香气有迷魂的功效,卫瑜吃了解毒丸并未吸入多少,但刘三可是在屋中吸了十足,如今神智昏沉,正飘飘欲仙。
众人见他这样,脸色全都古怪了起来,宣平侯夫人脸色铁青,这时她的身手倒是突然利索了起来,快速跑过去,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怒斥道:“孽障!你看看这是什么人!”
刘三一个激灵霎时间清醒了过来,大惊失色,“祖母,你怎么在这里??”
他慌忙地站起身来,视线一扫四周,这才发现院中乌压压已经围了一大群人,脑中的米青虫一散去,立马觉出不好。
“这……这……”他的脸色煞白,软了手脚,望向他的祖母,颤抖着问道:“祖母……这是……”
见他这样,宣平侯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公主说的只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差点被这糊涂东西气了个倒仰。
平时他荒唐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连这样的死罪都敢犯!!
她一拐杖掼在他后腿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混账东西!!是何人蛊惑你把你带进宫里?殿下说你冒犯于她,这里头有什么误会?还不快细细向陛下说来!”
刘三这也醒过了神来,他今日虽然喝了酒又吸了不少迷香,但到底脑子还没有彻底丢了,一听到“死罪”两个字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知道今日擅自入宫又企图玷污公主,若是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带他入宫的那人再三跟他保证,说此事绝对稳妥,等他成就好事,就带人闯进来抓个正着,到时候公主就是他的人,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许微末,他也觉得很是有理。
公主殿下本就对他有意,只不过因为他无缘入宫相见才迟迟无法发展缘分,只要成了他的人,还有什么理由会抗拒他呢。
虽说那样可能与公主的名声有碍,但那也无妨,总归最后他也会娶她,他不在意她有这点小小的瑕疵。
他的视线划过祖母的脸,又一一扫过众人的审视的眼睛,心中大呼不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如今他失口否认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别说他自己,整个宣平侯府都得遭殃!
他的视线划过卫瑜的连,心中既震惊又悲痛,她竟然当众说他要冒犯她?她难道不知道这话一说他就要性命不保了么?
她怎么能如此狠心?!
他听懂了祖母话中的暗示,躲过成帝审视的眼神,身体先于脑子一步,膝盖一软直直向着成帝跪了下去。
他瞪大眼睛看着卫瑜,忍下心中的心虚,满脸震惊地道:“殿……殿下说是我有意冒犯?”
他惨白着脸,脸上满是被辜负的不敢置信,“殿下只能如此颠倒黑白?!明明是殿下自己叫进宫里来的!”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众内眷的眉眼官司愈发频繁了起来。
刘三咽了口唾沫,迎着所有人的脸色,绞尽了脑汁,边想边道:“陛下明鉴!!殿……殿下与微臣两情相悦已久……”
对!两情相悦已久。
他咬咬牙,既然她如此无情,那就怪不得他玷污她的名声了!眼下还是先逃过这一劫要紧!
“殿下说今日及笄大礼,邀微臣到宫中一叙。”
“微臣虽觉得不妥,但公主再三要求,还说微臣若不答应,就将与微臣私相来往的禀报皇上,微臣没了办法,这才随殿下派来的人入了宫。”
“微臣一到宫中便被带到了此处偏殿之中,不多时就头昏脑胀晕死了过去,随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朝成帝叩头道:“这便是事情的始末,微臣是受殿下胁迫入宫,实在无意擅闯宫闱,请陛下恕罪!至于冒犯之事更是子虚乌有,请陛下明察!”
说完,他抬头对上卫瑜清凌凌的杏眼,心中又不禁冒出几分愧疚,不忘为卫瑜求情,“陛下,公主殿下年纪尚小,一时糊涂犯错也在所难免,请陛下念在殿下年幼的份上,不要责怪。”
话音才刚落下,他便听见上首传来一声嗤笑。
他循声望去,只见那身披褕翟之衣,头戴九翚四凤冠,煌煌如神女降世的公主正垂眸瞧着他,眼神漠然,仿佛在瞧一块脏了鞋底的垃圾。
一道侬软中带着冷厉的声音传来,“你说本宫与你两情相悦是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刘三一时看她看得目眩神迷,思绪坠入到百花宴上第一回见她之时,出神地道:“自然是两个月前的百花宴上,殿下对我一见钟情,在宫宴上瞧了我好几眼。”
他虽刚编了一通瞎话,但对于此事还是十分笃定的。
“看你几眼就是跟你两情相悦,本宫每天都看明金池的锦鲤,是不是已经跟池里的鱼生死相许了?!”
卫瑜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本宫的眼睛还没瞎,与你这种货色两情相悦?本宫宁愿去跳明金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