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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杀人了,究竟是他的身体在犯罪,还是他的意识在犯罪?现在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可如果在未来,意识与身体能够分离的时候,我刚刚的问题又要如何来回答?

——《路与歌:一百封写给未来的信》

 

接到报告的时候,冢野广司就感觉自己的假期又要泡汤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杀人犯偏偏都要挑在这个时候动手——广司已经有连续三年的假期被杀人案件毁掉了。他想打电话给妻子,不过号码拨了一半他就挂断了。

赶紧了结了这件事,没准还能赶上最后一班电车,广司心想。

“冢野课长,改天还是租一个公用终端吧,免得每天上下班跑来跑去的。”一名刑警交给广司第二份报告,“飞鸟警部前些天就在家里装了套私人传输设备,人家现在天天过得惬意极了,听说马上还要再买一个私人终端呢。意识传输现在已经开始取代交通工具了,课长也不能落伍啊。”

“平筑刑事,别开玩笑了。”广司翻看着报告,“那种高科技的玩意儿我也就出差的时候能借警视厅的光用两次,租一个终端,我小半个月工资就没了,你让我和我老婆吃什么?”

“课长要是哪天真没的吃了,欢迎随时到我家来。”

“算了吧,就你那烂手艺我还不知道?如果哪天嫌疑人不肯开口,让他到你家吃顿饭倒是可以。”广司粗略地把第二份报告看了一遍,“……还好,看起来不像是很麻烦的案件。”

“至少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证人也在召集中。”平筑收拾起桌上散乱的报告夹,“课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早点过去吧,但愿我还能赶上回家的电车。”

杀人案发生在市郊公园的后面,被害者是本地一家零售商场的经理,名叫土屋满谷。接近傍晚的时候,土屋的尸体被一名清洁工在公园的湖中发现,由于案发地点有些偏僻,命案并没有引来太多人围观,所以现场保护得很好,物证也没有被破坏。广司略微松了一口气,以他的经验看来,这样的案件侦破难度并不会很大。

土屋是被人用绸带勒死的,尸体被扔在了公园的湖中,不过凶手的力气应该很小,尸体并没有被扔到远处水深的地方。尸体附近倒着半罐饮料,饮料罐看起来很新,和旁边的垃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死者身上没有发现其他伤痕,钱包证件也无一丢失,看起来不像是强盗杀人。

据调查,土屋一个人住在奈良,没有结婚,也没有亲人。警视厅找来了土屋在零售商场的几名同事来辨认尸体。死者很快被确认为是土屋满谷本人,他的同事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昨天傍晚下班的时候。这份证词也帮了广司很大的忙,因为如果尸体浸泡在水里的话,死亡时间就会很难推定。土屋的同事帮忙确定了土屋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晚八点之后。

法医的现场采样也很快结束了,不过广司不必知道结果,也能清楚大概的犯案过程:凶手事先准备好了混有镇定药物的饮料,将土屋约到这里;等土屋喝掉饮料后,凶手便趁机上前将他杀死,然后弃尸湖中。

现场的脚印虽然被很细致地抹去了,指纹估计也很难采集到,不过这并没有为破案造成太大的困难。广司知道,通常在这种尸体及时发现、被害人身份也十分确定、又排除了强盗杀人的情况下,凶手是谁只需要简单调查一下死者的交际圈就可以大致锁定。即使现场缺少脚印或者指纹也无所谓,警方通常都会从别的地方采集到嫌疑人的指纹,然后拿过来跟嫌疑人说这是从案发现场采集到的,大多数人这时候就会全盘供出罪行。少数坚信自己清理好现场、绝对不会留下指纹的人,也会在和警方关于这枚指纹的迂回战中露出破绽。

这些东西都是广司在无聊时总结出来的。尽管已经当上了奈良市重案二课的课长,可广司对警察这个职业仍旧没什么好感,他努力破案的唯一动力就是结案后的例行休假。

“还好,我的假期没有完全泡汤。”广司对身旁的平筑说道,“凶手是一名女性,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偏瘦,而且是死者极为亲近和信任的人。在认识死者的所有人中,我想符合这个特征的不会超过三个,从今晚开始逐一调查吧。”

没等平筑回话,一名穿着西装的男人便从后面走过来,拍了拍广司的肩膀道:“冢野,又在调侃你的后辈了吗?”

“大鹭警视,”平筑郑重地转身鞠躬,“没想到把您也惊动了。”

“没关系,我家就在附近,听到消息我就赶来了。你们下次可要再加快些速度,瞧瞧,你们来之前我都已经查出这么多东西了。”大鹭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

“这怎么是调侃?”广司并没有理会大鹭半开玩笑的批评,“仅仅是这个程度,谁都能看出来吧。”

“那就接着说。”大鹭把文件夹收到了背后。

“首先来说,勒杀这种手法如果不是在被害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去施行,是很难成功的,由此看来,凶手一定是死者熟识,或者至少是认识的人;发现尸体的地点人迹罕至,能够相聚在这种地方的两个人也肯定不会过于陌生。”说到这里,广司停了下来,见大鹭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便又接着说道,“地上那个饮料罐还很新,而且只喝了一半,如果我没猜错,残余的饮料里一定会检验出镇定剂的成分。土屋看起来不是很强壮,如果勒杀这样一个人还需要镇定剂辅助的话,凶手应该不可能是个男人。”

“冢野,我曾经说过的吧,推理的时候要尽量少用‘肯定’、‘一定不是’之类的武断字眼。”

“大鹭警视莫非有更进一步的推理?”广司略带着一丝不屑回应道——他和大鹭已经共事七八年了,这样并不算失礼。

“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只是没有你那么确定而已。如果你这么有自信的话,那就去找这位小姐问问吧。按照你刚才对凶手的画像,死者的交际圈中只能找到一个人符合你所说的那些特征。”大鹭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广司,“照片上的人叫白川沙优,也住在奈良市。白川小姐在北海道开了一家快餐厅,是那种每天都拿意识传输当交通工具的有钱人。我们已经通知了全奈良的意识传输站,他们会拒绝白川沙优的一切意识发送与接收请求,同时国家通讯监测网也在全天候监测白川沙优的意识比对特征,但是不排除她会去一些地下传输点试图逃跑,那里可以躲过国家监测网络。上面的意思是,如果发现白川沙优有切实的犯罪可能,可以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施行临时逮捕。”

——就像指纹一样,每个人的意识都有其与众不同的脑电流特征,这些特征无法被篡改或模仿。每个人的意识特征都会经过编码加密,输入至全球通讯比对库,记录在比对库里的个人意识特征就被称作意识比对特征。由于编码加密的缘故,这个所谓的“比对特征”只能用于被动比对,而不能主动调取。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上传了自己的意识,那么这份意识立刻便可以和比对库中的数据对应上,从而识别出这份意识属于谁;但是如果单单从比对库中抽取一条数据,想知道这条数据对应的是谁的意识,则是不可能的。意识比对必须要有比对特征和比对源,二者缺一不可。这样的设定虽然给警视厅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在这样一个重视人权的年代里,警方不得不做出让步。

在没有被特别要求的情况下,监测网不会记录被审核者的姓名,记录下的仅仅是传输时间、两个传输端点数据和该传输者的意识比对特征。虽然广司现在很想知道这个名叫白川沙优的人都经历了哪些传输,其中是否有些传输给她留了应对警方的后手,但是这些都只有找到白川沙优后才能调查出来。

“我再多问一句,这位白川小姐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广司还没来得及翻看文件夹,他只是看了一眼照片,长发、瘦小的白川沙优和他想象中凶手的样子差不多。

“恋人。”大鹭轻描淡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