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从军

站在水田里,胡林的双眼瞧着地里稻茬,这地在冬天的时候歇上几个月,开春的时候,便能种一季稻子,这几个月要想办法多积点肥,肥多了收成才好,收成好了,才不至于饿肚子。虽说这几亩水田承载着他的希望,可是那满是皱纹的脸膛上却不见任何笑色。

虽说今年的这两季稻谷的收成都还不错,而且相比往年少了些许捐税。可这日子却过的并不比过去容易——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老二、老三两个十六七的小子,一顿饭顶上一大家子人了,老大也有二十二了,村子里若是有人办喜事的时候,从那双眸子里,胡林能看着他的渴望。

可就凭家里的这十亩地,别说是给儿子娶媳妇了,就是养活这一大家子,也都让胡林愁的成夜夜不踏实。

“哎,太爷在世的时候,怕没想到这一天吧……”

瞧着这山坳中的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水田,坐在田间的胡林想到从爷爷、爹爹口里听过的风光,太爷那辈的时候,这村子里有一半的地都是他家的,足足有一千一百多亩良田,看似风光,可却富不过三代人——太爷有八个儿子,爷爷排老六,分家的时候,分到了一百二十几亩地,到了爹那辈虽说只有弟兄四个,分家后每家只剩下了三十几亩,再然后自己和大哥、老三分家,这家里也就只剩下十亩出头的地了。

多子多福……

子孙多了,真不一定是富,想到这,他到是有些羡慕要喊他声十二叔的远鹏了,他是四爷的孙子,四爷只有一个儿子,而自己那个兄弟也就只有这根独苗,几代人下来,家里依然当年分家时一百多亩地,当年一家的叔伯现在也要租他的地种,才能养活一家人。

瞧着远处的山岭看去,现在他弟兄三肯定是正在林子里下套子抓兔子、山鸡,抓住了也能让春丫尝尝荤腥,那丫头嘴馋。

吸着烟袋,想着将来女儿大了要嫁人,儿子们大了要成家,要分家,到时候一人分个三亩多地,怕是连糊口都维持不住了。

“这儿子多了当真不是福啊!”

满面忧色的胡林在嘴里这么嘀咕一声,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露的尽是难掩的愁容。将来自己老了,儿子们怎么办?难不成要饥一顿饱一顿的……

“不成,这日子不能这么过!”

可不这么过又该怎么过?

“春丫,你看三哥给你带回来啥了……”

提着只野兔的胡远山,一边进院子一边嚷着。

“娘,今个咱把这兔子给煮了,把这两只山鸡晒着,留过年的时候再吃,大哥去挖硝土去了,回头把这皮子硝了,连同那几张皮子给娘做个皮袄穿……”

看着儿子,做在门槛上的胡林只是默默吸着烟,想了几个月的他已经想通了,将烟袋锅子的烟灰磕出来后,他冲着婆娘喊道。

“娃他娘,去把兔子煮了,再烧只野鸡,多放些辣子,多放姜,盐也多放些……”

兔肉、鸡肉加上山里的蘑菇、野菜汇成一大盆,堆成小山似的肉让一家人都流着口水,别说是八九岁的还不知事的春丫流着口水,就连虚岁二十三的胡远梁也是咽了咽口水,可爹没动筷子的时候,他却不敢动筷子。

“来,咱爷几个喝两口!”

“爹,今个是啥日子?”

见爹倒着酒,胡远梁问了声。

“没啥!你弟兄三陪你爹我喝两口!”

喝着洒、吃着肉,一边喝,胡林一边说着祖上的阔绰,对于这些话,胡远梁、远东、远山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可那与他们没关系,打从记事起,虽说没怎么饿过,可家里过的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喝下几两劣酒,酒劲上了头,胡林看着儿子们说道。

“……可到了我这辈,家里头就只有十亩地,你爹我没出息,没给你们落下什么,这地是老祖宗留的,传到我这没丢上一亩两亩的,也算对得起祖宗了,可到你们手里,你弟兄三一人三亩多,这将来怎么办?要是再传一辈人,还能剩下多少……”

因为少时家境宽裕,胡林读过书、开过蒙,到了他这,虽说几个儿子没进过私熟,可他自己也教儿子们读过书,写过字,他这么一说,原本还带着笑来的弟兄三顿时都没了笑色,他们都低着头,谁都没说话。

“我想好了,你们弟兄三,有一个留在老家的就行了,远梁……”

瞧着弟兄三中身体最差、性格最腼的老二,胡林说道。

“你们弟兄三,你是老大,年龄最长。”

听爹喊自己,胡远梁连忙抬起头来,正想要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胡远山说道。

“爹,我和大哥出去,二哥身子打小就弱……”

“老三……”

见二哥想说话,胡远山随口打断他。

“二哥你那脾气弱的还不如春丫那,不是我瞧不起二哥,你出去了也是受旁人的气,不成,不成,爹,我出去,我跟大哥出去……”

说着,胡远山又夹了块肉,肉比往日做的有味,可是他却吃不出什么味来,他知道,爹今天是要分家了,不是分家,是像那小鸟似的,翅膀硬了,就要飞出去了。

“老三,我,我……”

被兄弟这么一说的胡远东顿时流出了泪来,性格腼腆的他只是喃喃着说道。

“爹,咱不分,咱不分家……”

一直沉默不语的胡远梁默默的吃着肉,喝着酒,他一句话都没错,他知道爹已经做了决定,而且这个家,若是不这么做,将来非得有人饿死不可。

“这家里的地就不分了,你爹我这辈子没存下多少东西,家里还藏着几十两银子,到时候你们弟兄两一人一半,回头再城里头找个活干……”

说着胡林又朝大儿子看去。

“大梁,你可有啥话要说!”

“爹!”

放下筷子,胡远梁看着爹说道。

“我看这银子还是留给老二吧,爹,你听我说……”

生怕爹以为自己是在生气,胡远梁说道。

“前阵子我到集上听说,县里头有募兵站,若是当上兵,一个月能拿6块洋钱的军饷……”

“当兵?”

儿子的话让胡林立即摇头说道。

“不成,不成,当兵不成,那断头饭,咱不吃,就是这家不分,也不能吃……”

“爹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做买卖,我和老三都不会,给人做伙计,我这岁数的谁要?当几年兵,能挣上几百块钱的军饷呐……”

胡林听到这话时,整个人顿时变得沮丧起来,这可不是他当初想的,他立即大声地叫道:

“你、你这是发什么疯啊?难不成你恼你爹吗?”

他立即跟儿子争了起来。当他看到老大的黑眉毛拧成一条线时,便尽量压下心底的火气说道。

“远梁,自古就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分家是迫不得已,就像你九伯家,他不也分了嘛,远基去了城里当伙计,他去了那,当爹、当娘的至少还知道他在那,可要是你当了兵,到时候就得东奔西走、到处流浪,我、我和你娘夜里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但是,胡远梁的决心已定。他看看他的父亲,垂下他浓黑的眉毛,只是沉声说道:

“我一定要去。”

知道老大是属驴的胡林便朝着老三看去,试图让老三劝劝他大哥。可他的目光换来的却是老三在一旁的附和声。

“大哥,我和你一起去,我早就想出去看看山外头是什么样子了……”

胡远山的眼睛在睫毛下闪闪发光,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胡林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应征者的年龄必须在16-22岁,最高不得超过26岁;身高必须4尺6寸以上,体质较弱及有目疾暗疾者不收;有不良嗜好或犯有事案者也不收;并且尽量招收有文化的士兵……”

置身于县城募兵站的胡远梁瞧着布告栏上的告示,对于这些标准,他已经从里正那里知道了,甚至还特意在家里练了半个月——双手各提五十斤的石锁侧平举,还有就是半个时辰内跑二十里,诸如此类的标准,他和老三都在家里试过,这会自然也是底气十足。

“老三,你的保书可带着?”

在即将走进征兵站的时候,胡远梁又一次回头看着弟弟,保书是里正签的,为了让里正签这保书,爹可是花了足足六两银子,这银子必须要花,若是他和兄弟成了逃兵,非但爹要进大牢,作保他们是良家子弟的里正也要跟着做大牢。若是不花点钱,里正才不会自己给招惹麻烦。

“带了,带着那,哥,你说……”

双眼一直盯着征兵站门口卫的胡远山,瞧着那人身上的衣裳,那双眼更是放出光来。

“你说,咱要是当上了兵,是不是也能穿上这衣裳,还有那鞋,那是皮子做的吧?”

“那也得等咱哥两验上这个兵再说!”

胡远梁便对老三叮嘱道。

“一会你可消停点,话别那么快、那么多,万一得罪了官长,没准,这兵就当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