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北方,位于岭南广州春天的来更快,几乎是春节刚过,广州便进入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整个广州市城中,在短短的半个月的功夫便已融入这片春光之中。天气顿时暖和起来了,连同那珠江畔的柳树上随风摇晃的枝条也长出了嫩芽。此时江边的岸柳,被一阵清风吹过,绵长的柳丝轻袅地拂打着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在那江畔的柳林里,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由于人声的惊动,一只鸟突地从林子里飞了出去。这女孩身材修长袅娜,漆黑的头发前,留着齐刘海。身穿一件只有岭南医学校的女学生才会穿着的淡青短布衣、过膝的黑布裙下是白色的棉袜,脚上又是一双黑布鞋。她迈着轻捷的步子走到岸边,在一个沙丘上坐下,呆呆地望着河水凝神沉思。
此刻,在那珠江水缓慢地潺潺地流着,江面上一艘艘舢板、帆船依如过往于江上航行。静静的流水,淡淡的云,她的双眼凝视着不停逝去的流水,若有所思地许久没有动弹。她的手中放着一本外文书。
忽然,一双手蒙住了姑娘的眼睛。女孩用手在上面轻轻的打了一下,轻声笑道:
“小姐,你怎么来这了?”
容茗慧放开手,便笑说道。
“婉婷,那一个人偷着跑到河边来干嘛?是来欣赏风景呢?还是……”
看着小姐,李婉婷微微一笑,歪着脑袋说道。
“我现在真想安静地想点问题。那天散步时,看中了这地方,晌午睡不着觉,就跑来了。”
平素在外人面前是一副精明模样的容茗慧像孩子似的蹦跳了一下,挨着李婉婷坐下来。手臂搭在朋友的肩膀上,睁大洋娃娃一般亮晶晶的圆眼睛,惊奇地问道:
“婉婷,你在想什么问题,想得这么神秘?还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还要望着河水出神……”
名义上李婉婷是容家的丫环,曾经也是她的贴身丫环,可实际上她却是容茗慧小时候的玩伴,两人名似主仆,实际上却如姐妹一般,若非如此,去年在得知广州办立岭南医学校,且招女学生后,她也不会把其“塞”进医学校。
因为她不想作为丫环的李婉婷将来随便嫁个寻常男人,更不想其不愿委屈自己,立心不嫁成为“自梳女”,在容家有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于这岭南医学校学医,将来总能有个出身,总好过丫环。
“小姐,学校快要开学了。”
李婉婷看着珠江,她的语气显得极不自信。
“从这学期开始,半天在学校,半天在医院……”
她口中的医院是岭南医院,在广州有两所西医院,一所是以推广牛痘闻名的博济医院,一所则是岭南医院,而岭南医院里的医生则有医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在这里医病是免费的,实际上也是给学生一个实习的机会。
“嗯?”
看着身边穿着校服的婉婷,看着她这身打扮的朴素模样,容茗慧便笑道。
“怎么,害怕到时候有病人说你伤风败俗?”
容茗慧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去年岭南医学校创办后,那位巡抚大人非但要求学生收女生,更是参照文山义熟的校服制出了这校服,结果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女学生的校服不是裤子,女人不穿裤子,居然穿裙子,而且还露出了脚!
顿时有一群老先生到巡抚衙门上告医学校伤风败俗,要求查办学校,结果那位巡抚大人处置此事也简单,直接来了一句“女生校服是由汉督亲办,诸位若是有意,可往武昌提惩汉督”,这么一句话,便把那些老先生们的千言万语给憋了回去。
“小姐……”
轻哼了一声,李婉婷看着远处说道。
“我害怕到时候,我治不好病人……”
这才是李婉婷担心的原因,在容家的时,她之所以会翻看医书,是因为阿妈是病死的,她一直想着自己若是懂得医术,阿妈或许就还有救,所以对于上医学校自然不会排斥,尽管这里学的是西洋医术。
“没事,没事,反正那岭南医院也没人去……”
容茗慧笑道,这也是事实,岭南医院从创办以来,就没有几个病人,大家都不信西洋的医术,就是那博济医院,去的也大都是为了种痘。
“他们万一要是去了那,让你们像是杀猪似的给扒开肠子肚子什么的……”
容茗慧一边说,一边笑,那笑中全是嘲讽之意,似乎是在讽刺那些愚民的无知。
“小姐!”
面对李婉婷的不满,容茗慧却继续好奇的问道。
“婉婷,你们在那医学院里,当真解……对,就是解剖过尸体?”
“小姐!”
又是一声不满,见小姐的那张俏丽的脸蛋上,依然是一副含笑状,心知小姐只是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这一面的她,想到小姐平素操持容家家业的辛苦,甚至还总要摆出一副精明给外人的模样,心底顿时便替小姐可怜起来。
“小姐,难道你准备就这样,一辈子都为了容家……”
李婉婷的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知道小姐心里想着什么。
“容家……”
好朋友的问题让容茗慧先是一愣,那脸上的欢快消失了。
“若是指往那几个哥哥、弟弟的,恐怕不出十年,这容家的人便会流落街头,原本我还一直想着,将来怎么办,不过现在没事了……”
李婉婷怔怔地盯着小姐。她的眼睛没有小姐大,可是却依然清澈、明亮,好像湖水般荡漾着魅人的光泽,听着小姐的话,顿时替她一喜。
“小姐,你准备放手了?”
“也不是,这些年我一直头痛怎么给容家一个进项,让他们将来不愁吃喝,不至于沦落街头?过去不知道怎么办,不过现好办了,只要把这条铁路修好了,到时候,容家的事我也就能放下手了?”
“小姐,那,那到时候,你怎么办?”
李婉婷忽闪着那双明亮眼睛,好像没听懂似的,看着婉婷的这副忧心忡忡的神态,容茗慧反而顽皮地笑了:
“怎么办?到时候我就像那天空的小鸟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了,再也不用去考虑这此琐事了,天知道,这些事,真的不想问,太烦人了……”
“小姐,我怕……”
睁大眼睛望着容茗慧,李婉婷不无担心地说道。
“到时候,大少爷他们还是不愿意你离开,毕竟他们都舒服惯了,再说,那铁路没有五六年甚至七八年的功夫,又怎能修的好?到时候,小姐您多大了?”
“嗯……”
容茗慧若有所思地说:
“婉婷,你说的也许对。瞧我……这样好吧?到时候咱们两一块,你当医生,我就给你当护士——你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
李婉婷微微一笑:
“我那里能用得起小姐你这样的护士?若是人家知道容家的六小姐居然在西洋医院里当护士,还不把医院的牌子给砸了。”
轻轻打了李婉婷一下,容茗慧瞪圆了眼睛:
“其实能这样也好啊,至少无忧无虑的,再也不用问那些烦心事了……”
说着容茗慧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个好看的小酒窝。李婉婷也跟着笑了,而她那笑容中却带着些同情。
两人就这么坐在珠江边的柳树下,兴奋而又带着些忧虑地漫谈时,远处水稻田里蜿的一条小路上,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冲着她俩跑来。一边跑,一边用清脆的声音喊道:
“表小姐,三少爷找您!”
看看潘家的丫环跑到河边,容茗慧轻轻的站起来,脸上虽然依还带着笑容,可却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副精明状。
“表哥找我什么事?”
应该是铁路上的事吧,现在铁路已经动工了。
“表小姐,三少爷说让您过去,说是和您商量去武昌的事。”
去武昌?
在回潘家的路上,李婉婷有些不解的问道。
“小姐,你准备去武昌?”
“嗯!”
容茗慧点点头,去武昌是年前的定下的。
“现在铁路已经从广州这边开工了,可若是想修的快,最好的办法是从北边一起开工,从武昌往岳阳修,从岳阳往武昌、往长沙修,这样南北同时修,速度便能回快很多,就是最困难的南岭,也可以两面一起修,这样便能快上很多,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快三年,没准这铁路就能修通了……”
这正是他们要去武昌的原因,这铁路修筑,非得督府全力支持不可,虽说督府给了他们一万多旗工,可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尽快修通这条铁路。
只要那铁路修通,有了铁路每年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进项,到时候容家的事情,她便能甩开手,再也不问了,即使是大哥那边,到那时恐怕也说不出话来吧。
想到这,容茗慧心底泛起一阵苦涩来,对于大哥他们来说,他们的眼里从来只有每月的例银,至于其它,甚至就是自己……他们也从未曾考虑过。
“武昌,听说那里有个文山义熟,没准等将来铁路修通了,我也能做火车去那,到武昌看看,看看那‘赛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