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唇边念叨着这么一个称呼,朱宜锋那双乌亮的双眼转沉,口气越来越嘲讽。
“未曾想,现如今我朱某人,居然也封侯了!”
封侯,当然是个好事,但现在落在他身上,却变成了嘲弄。
“洪贼狂妄如此,实在是该杀!”
张亮基的那双眼睛更是盯着桌上的那份所谓的“天旨”,几乎的是咬牙切齿的恨声骂道。
这所谓的“天旨”,便是太平天国对汉督的“犒赏”,与其说是封赏,倒不如说是羞辱。
原因再简单不过,相比于辖地尚不及一省,人口不过千万的太平军,督府辖三省之地,领民八千万,其实力远胜于太平天国。那洪贼却突地来了这么一个“封赏”,又如何能让督府上下不恼火,过去接受太平天国的册封所谓的“丞相”,不过只是为了应对一时。
而现在督府正是兵强马壮之时,那洪贼的“不识时务”,显然就有些不合时宜了。甚至在不少人看来,这所谓的“封赏”,根本就是在汉督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个耳光。
“大都督,依臣看来,与其这般,不若与洪贼决裂罢了,若是他们敢打切断江航,那就直接打过去!打通江航,实在不行,咱们便夺了扬州与扬州设立一个江北大营得了!”
对于刚刚晋升为礼部主事的徐世梁来说,他表现的更是义愤填膺之状,此时的他全忘了当初“太平军”袭城时的窘迫,作为最早“归正”的“官员”,在这督府之中,他算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从黄州知府,到武昌知府,再到礼部主事,于督府之中他的官运可以用亨通来形容。
虽是如此,可徐世梁本人却时常生出如履薄冰之感,究其原因,是他总把自己放到“马骨”的位置上,在他自己看来,自己之所以受到重用,是汉督为了向世人展示其用人之道,只要投奔汉督,定会受到重用,正如现在两江一带的士子投奔督府,亦纷纷受到任用一般。
他只是那千金买骨的那个“马骨”。
也正因如此,即使是贵为六部主事之一他依然显得小心翼翼,随时都“交班”的准备。虽是如此,但他却也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话,就像现在,这些话就是典型的“明智之言”,无论汉督是否采纳,于他来说这都是表现他忠心耿耿的证据。
“石绩太过激动了!”
徐世梁的激动让朱宜锋微微一笑,摇头说道。
“若是我义军出兵夺了扬州,那岂不是帮洪贼挡住了清军?”
历史在改变,可以说变得一塌糊涂,在另一个时空中,此时扬州城应该已经为清军所夺,清军随后便于扬州设与江北大营,与向荣的江南大营互为犄角之势,而现如今呢?正是在自己的帮助下,杨秀清才得已将九江的精锐调至扬州,又将扬州曾立昌的两万余人北调,作为扫北军的援军,而作为获得九江的“代价”。自己同意曾立昌的两万余人经水路运往襄阳,有襄阳北上,如此减少了其北上江苏、山东时的阻力。
也正是这支相比历史上提前数月派出的太平军,一路攻城掠地直捣京城,逼的咸丰北狩,身死热河,而那个“鬼子六”更是与京城一起差点为“扫北军”所陷。最后虽说有如神助一般,满清好不容易保住了京城,但暂时自然也就没有了出兵夺取扬州的可能。
甚至就连同江南大营的向荣,现在的形势也是岌岌可危。毕竟,现如今太平军正是“气势汹汹”之时,大有重现去年横扫沿江的势头,可实际上,这看似气势磅礴的背后,不过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清军?大都督,现在曾立昌据以河南,有其于北地为屏,想来扬州那边,应不至有清军袭扰之困。”
骆秉章的建议只说了一半,随后他又把话锋一转。
“但仅以扬州一城,又焉能守住,若是夺以扬州,必须克以苏北各府,如此方可守以扬州,到时候,恐怕就是再不愿为洪贼之屏,亦也只能如此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过去的一年多之中,义军之所以能够做大,就是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是背靠着太平军那棵大树,满清的眼光为南京的洪杨所吸引,至于义军,当初又有几人能够想到,义军能有今天之势。过去太平天国是督府的屏障,而若是夺了扬州,那结果自然也就翻了过来。
“可是现在即便是咱们想躲也躲不开了,可以说,自从咱们夺了湖南之后,于满清的眼中,义军的威胁恐怕更甚于太平军,避,怕是辟不开的!”
虽说没有直接赞同徐世梁的建议,但作为苏北人的张亮基自然希望义军能够出兵扬州,进而拓以苏北。
“大都督有所不知,这苏北与之皖北,乡间闲汉光棍极多,其大都正值壮年,虽多为莽夫,可正适合督府之用,无论是务工、筑路、亦或者募为兵勇,皆可为督府所用!且淮南盐场亦于苏北,比之粤盐,淮盐更易运入湖北……”
见张亮基甚至连“光棍多”都说了出来,朱宜锋的唇角微扬,光棍多,这可不仅局限于北方,在南方同样也是如此,只不过在极度贫困的北方更为极端,甚至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捻军起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光棍犯罪团伙”——上百万找不着媳妇的光棍汉,聚集起来开始聚众闹事,从嘉庆年间,一直闹到同治年间。
甚至现在曾立昌之所以能于河南站稳脚,正是得益于此——数十万、上百万光棍汉,正是其源源不断的兵源所在,也正是凭着入河南扩军十数万,他曾立昌才会被封为豫侯。
“就眼下来说,咱们的扩张已经达到极限了……扬州!”
沉吟片刻,朱宜锋冷笑道。
“这扬州咱们暂且还是不能动,打下扬州容易,可问题是非但给自己树了新敌,咱们现在要等!”
“等?”
“对,南京城内诸王矛盾重重,他们现在之所以不至决裂,正是因为外患近在眼前,即然现在向荣独木难支,一旦江南大营为太平军所破,那么,诸王内部矛盾必然爆发,届时必定拼个你死我活!”
太平天国诸王目光短浅,从“天京之变”中既可窥知,几乎是在向荣的江南大营被攻破,天京之围被解之后,没有了外部的威胁与压力,其内部矛盾立即以极端的形式展现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朱宜锋自然不可能给“未来的敌人”制造团结的理由。
“大都督,您是说,南京极有可能发生内乱?”
林治平诧异的问道,尽管明知道督府于天京设有内线,但是他并不知道那内线是谁,显然大都督已经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
“内乱,也许正内战更为合适!”
蹙眉冷笑一声,朱宜锋语带嘲讽地说道:
“那些个所谓的王爷们,一旦没有外敌,除了内斗,还会干什么?既然他们会自己收拾自己,咱们又岂需要现在出兵扬州,为其树立外敌。从而失去了内斗的理由,这种利人不利已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做!”
大都督的话只让众人发出一阵笑声,即使是张亮基听其这么一说,也觉得极有道理,再则原本那出兵扬州,也不过只是徐世梁的随口之言,有了这个台阶之后,自然也就无人坚持了。可不出兵扬州,并不意味着问题得到了解决。
“那大都督,这汉侯一事……”
这才是关键!
若是大都督接受这个册封,那无疑就是做实了督府实为太平天国下属的“事实”,可若是不接受的话,那督府势必又将与太平天国决裂,这同样也不是现在督府所愿意看到的。
“断不能接受,若是接受洪贼之册封,恐会为天下士民所不能受!”
原本想用“不齿”来形容的张亮基话音刚落,林治平便于一旁反对道。
“可若是不接受,咱们又势必将与其决裂,到时候,其只需切断江航,既可令督府陷进难两难之境!”
江航!
一直以来,对于督府来说,长江的航道才是最重要的,因为那是督府通往外界最重要的通道,即使是在夺取广东之后,因为路途以及交通的问题,长江水运依然是无法取代的。
“广东那边不是准备修以南岭山路,到时候……”
“那只是一条山路罢了!”
虽说与李子渊算是半个同盟,但林治平并没有将其筑路之举看成“政绩”。
“即便是山路修通,又能如何?督府所用蒸汽机,又岂能通过山路运来?大都督,以臣看来,为督府将来计,这汉侯之位无论如何都要接下!再说,即然当初能接丞相之位,今日亦不能受此汉侯之爵!”
讨论的最终结果非常简单,无非就是接受“汉侯”的称呼,虽说明知道这是为了保障江航,作出的迫不得已的让步,但是对于朱宜锋来说,却依然让他有些愤愤不平,以至于在众人离开后,心底依然压着一团火气。
“也许,应该支持曾立昌!”
走到地图前,心底抱着火的朱宜锋盯着河南的位置,曾立昌自京城南撤后,并没有撤回南京,而是越过黄河夺占了开封,本就为捻军糜烂的河南,自然无力抵抗这支百战精锐,不过半月的功夫,其便已经夺取数府之地。
“拓地以自保,这曾立昌身边有高人啊!”
瞧着地图上其夺占的两府之地,朱宜锋自言自语道。
“这个高人给他点了占山为王道,可却忘了河南是个四战之地,不过这样也好,有他曾立昌在前面挡着,两三年内,满清都不可能抽开手来用兵湖北,至于这边……向荣的江南大营暂时还在那挡着……”
尽管那地图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极不准确,但于心底结合着后世的地图,再将地图上的态势一一加以联汇之后,朱宜锋面上的凝重之色,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这局势可比之前好多了,湖南、湖南再加上广东,这西南差不多就给屏断了,往北河南挡着,往东有太平军挡着,不错……”
手中拿着铅笔,朱宜锋又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那是凭着记忆画出了汉粤铁路的路线,虽说不怎么准确,但却也大差不差。
“要是再把这条铁路修好的话,两湖与广东便能连成一体,至于西南……”
西南……于唇边念着这两个字,朱宜锋又在地图上用铅笔将广西、云南、贵州以及四川加以标注,这些地区无一例外都是山路艰难之地,若是现在用兵西南的话,无疑会牵绊自己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极有可能会撑死自己,现在三省之地,已经是督府扩张的极限了,甚至可以说,已经达到接近“撑死”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扩张无疑是极为不智的。
可若是现在不扩张的话,未来几年在那位“同治皇帝”的主导下,推行洋务运动的满清会不会逐步强大起来?
他强!
或并不代表自己没有变得更强啊?即便是他再强又能如何?顶多就是打一次甲午罢了!
可不是,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又能变成什么模样?
还有那太平军,看似气势汹汹,可实则已显乱相,向荣的江南大营一旦被其攻克,那么太平军距离末日也就不远了。
无论是太平天国也好,满清也罢,就眼下的局势来说,皆不及自己,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那位“同治”励精图治又焉能改变大局?
终于,在想通过一切之后,朱宜锋还是把注意力投到了地图东南角,双眼盯着广州,自言自语道。
“看来还是非得先把这铁路修通了不可!”
铁路!
只要把这条铁路修通了,无论未来局势如何发展,自己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想到铁路的重要性,朱宜锋又想到从广州传来的消息。
“算算日子,船应该差不多快到武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