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林‘老大房’典当四大柜头护卫和老板曾九侯去赴栖霞岭金鼓洞‘天杀星’的约斗。”
“‘天杀星’虽在杭州,但并未与‘老大房’典当结仇。‘天杀星’要对付的,似乎是刀帝谷出来的‘快刀庄’庄主敖断雁和灵隐寺的法舟和尚。”
“是的,‘天杀星’并没约斗。约‘老大房’的,是东瀛武士,因为他们知道幽冥教在那一带有事。让‘老大房’的人与幽冥教的人来相互掣肘,最好由猜忌变成一场龙虎相争的恶斗。”
“幽冥教这次重现江湖,便向金公公的金府开刀,勒令金府送上十万两黄金。若不是有非常霹雳手段,以金公公这出了名的铁公鸡,岂会乖乖拱手相让?但这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刀帝谷’第十二大弟子、‘快刀庄’庄主‘刀虎’敖断雁带了一批人到了金府与幽冥教约定送财宝地点,意欲吃下这批‘货’!”
“这大概是敖断雁不知是幽冥教的缘故。以敖断雁的武功修为与‘快刀庄’的实力,似还不足与幽冥教抗衡。——除非他倚仗了‘刀帝谷’十一大弟子出山相助。”
“刀帝谷主‘刀魔’方生死一心练刀,要待无敌天下之时才出谷与京城受皇帝御封的‘刀帝’令狐西笑一决雌雄。除此之外,他对武林黑白是非一概不问。至于他十三大弟子,真的得到他心法的,不过‘无影刀’薛泪、’大劈山’轩辕昆仑两人而已。敖断雁与‘刀霸’欧阳雷是最没出息的两个。不过纵如此,只要谷中十一大弟子能出来一半,也足令幽冥教铩羽而归了!因为——”
“因为谷中十一大弟子,毕竟都得过方生死指点。而以方生死的刀法,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对手?一个学刀之人,如能得到方生死指点,即使成不了一流高手,也一定能威镇一方的刀术名家。”
“巧的是,法舟和尚本就是‘天杀星’中的魏铁鹰。法舟和尚听到‘天杀星’约斗老大房护卫,便去助一臂之力。而当年魏铁鹰与敖断雁有过血仇。由于法舟和尚,也就是当年的魏铁鹰与敖断雁互相认出,先动了手。以致‘老大房’的人和助‘老大房’典当的人误把‘快刀庄’的人马看成是‘天杀垦’组合中的人,从而开始了一场恶斗。斗到后来,幽冥教出手,意欲把‘快刀庄’与‘老大房’典当的人全置之死地。”
“幽冥教以为‘老大房’典当的人与‘快刀庄’都是意欲夺他们从金府敲来财宝的人,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了。对凡犯了幽冥教所忌的人;幽冥教的作风向来是赶尽杀绝的。”
“不过,幽冥教这一次也犯了大错。”
“你是说那神出鬼没的‘青龙会’?”
“是的。据说,杭州是‘青龙会’的势力区域。另据说,杭州‘青龙会’的主持人是正月堂主‘正月十五’。‘正月十五’是上元节,上元节是一个大节。同时正月为一年之始,也是最为人看重的一个月份。”
“‘青龙会’据说是按一年的月、日排列的,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当年‘碧玉刀’段公子、‘霸王枪’王大小姐等,都会过‘青龙会’的人物,每一役都是惊心动魄的。这‘正月十五’的青龙人物,想来更是非同小可。”
“因此,幽冥教此举,亦犯了‘青龙会’的大忌。说不定‘青龙会’出手与幽冥教放对。”
“那么牛鼻子,你说杭州城内谁可能是‘青龙’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派小杨到杭州城去游魂的。我希望他能找出‘青龙’来。——这便是我不让你去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原由。”
“你真以为‘青龙’比幽冥教、‘天杀星’和倭寇更可怕?”
“倭寇本不可怕。可怕的是王直、徐海之辈。东瀛的浪人武士海盗,如无我汉人中的枭雄巨奸、流氓大盗合股,怎会形成这么大的势力?而‘青龙’狼子野心之大,还在王直、徐海之上,如让他阴谋得逞,我中国不知得要多少地方血流飘杵了!”
“你想想天下大局,民情国势吧!严嵩老奸与赵文华辈当道,便谭纶、戚继光、俞大猷这三位,也常受掣。军中能战之将,被昏庸的皇帝杀了好几位。天下大局,安危倚伏,如吾辈不从中加以卫道除魔,扶正祛邪,则难免有倾覆之危矣!——而且,我怀疑‘青龙会’是东瀛意图侵略中国的秘密帮会。”
“牛鼻子,小杨受聘‘老大房’,那也一定是你的玄机了。”
“是的。因为贫道看来,这‘老大房’典当正是一局棋中的‘天元’之位。派小杨去便是为了居中策应,并从这一点上生发开去,牵动全局,扭转乾坤。’”
“这不唯贫道,也正是俞将军戚将军他们的意思。戚将军正练军浙江杀手,以遏倭寇猖狂之势。将来平倭寇、安天下者,必他们三位将军!”
“老道难道只是如此用意?”
“当然,还有一点也肯定瞒不过你:我想叫小杨顺便查查曾九侯的底。”
“你对曾九侯有怀疑?”
“也对你有怀疑。”
“哦?”
“你们夫妇浪迹江湖,时隐时现,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有所图谋,朱明天下怕就坐不稳了!曾九侯、你们夫妇及令狐西笑、方生死几人武功与门下实力都是高深莫测的。”
“如此说来,还要加上‘鬼帝’‘鬼后’和乌衣道人你三人。目下对天下威胁最小的,反而是被朝廷目为魔教的明尊教。”
“明尊教上官教主西率众西行觐圣,求失传的‘日月大光明云牌十三诀’大明尊顶上心法,一去不回。暂摄教主之位的刘副教主恶斗日本国第一刀客井原小泉,重伤而死。尔后教中内争不断,四大法王与左右护法各有欲掌教主大权之心。几年斗下来,四大法王或重伤,或中毒,或颓然隐世不问教务,或发疯作癫,心性失常。左右护法各行其道,四大法王互不相容,教内形同一盘散沙。的确,这时的明尊教对天下威胁最小。只是明尊教隐在民间,信众强大,群龙无首,也留下弊端无穷。害群之马,祸害江湖百姓。好斗之辈,日与名门正派冲突,时有伤亡。若被包藏祸心之辈利用,其危害更胜过‘青龙会’。好在五明子还算能辨是非,略加维持。”
“我也想过,武林中武功高到如你我辈,信众帮众众多到如明尊教、丐帮,要生变生乱,即一定是大乱!”
“其实至于愚夫妇,只不过生性坐不住,爱在江湖中走动而已。老道应知道拙荆的心性的。”
“也正因你有了这样一个明月清风的老婆,老道才对你比他人来得放心些。”
“牛鼻子,我现在只担心两件事。”’
“担心什么?”
“幽冥教会不会把‘快刀庄’与‘老大房’都吃下去?”
“小杨,收拾得了这乱局?”
“你不要忘记,小杨也是使刀的。”
“你的意思是说,快刀,既能斩乱麻;快刀;也就能破乱局。”
二
栖霞岭。金鼓洞口。
黑雾已散,乌烟已散,然天阴沉得如寡妇死僵僵的脸。
战场遍地尸体僵卧。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处处的累累白骨。
法舟和尚与那个戴马连坡宽沿帽的刀客,犹还活着。
两人像一对斗鸡一样,隔着一丈六尺之距,冷眼盯着冷眼!
两双冷冷的眼里各阴阴地燃着寒寒的火焰——
法舟和尚的九锡杖被握得如铁铸一般不动。
那刀客则握着他的刀,握成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困兽。
在刀客与法舟和尚对峙的场外,则站着十七个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中的所有兵器,都闪着寒光。
兵器全指向场中的两人。
两人则视若无睹。
刀客的身姿像凝固的仇恨、沉默的愤怒、冰寒的煞气!
和尚的神情则是正下地狱拔苦救难、降魔卫道的金刚,愤怒的金刚!
和尚坚毅安忍如大地。
这时,一个人怪笑道:
“‘刀虎’敖断雁,法舟和尚,你们还等什么?作一了断吧!你们两个中可活下来一个,当我们幽冥教的第五个‘幽冥使者’。”
说这话的人也穿黑衣。
他的黑衣已浆洗得泛白了,看上去像是灰色的。
那人看上去是一个斯文的蒙馆塾师。
他的声音却像摔破了的铜锣,响亮而刺耳。
听到他的声音,人们便会后悔为什么要长两只耳朵?
他的手中有笔,一对精铁铸的、长七寸三分的判官笔。
——当他这样呲牙咧嘴地怪笑,他的脸也像极了判官:
地狱中的判官。
这个地狱判官似的黑衣人看着正在大笑,没有任何过渡,脸陡地一板,冷冷说:
“你们再不动手,我们便动手了!我们动手,你们便惨了!”
他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
“你们最好相信本座的话。因为我就是濮澶渊,昔年江湖中人称‘铁口不二’的‘濮铁口’。”
他这一说,法舟和尚眉间,增了一道坚忍痛苦、悲愤的皱纹——
悬针纹。
“刀虎”敖断雁则发出了一声冷哼。
“刀虎”敖断雁的整个脸都埋在马连坡宽沿大草帽的阴影里,悲愤难以自抑地沉声道:
“魏铁鹰,你现在开心了吧?”
——他的眼睛透过大草帽边沿,铁锥一般地钉在法舟和尚脸上。
他心中恨的是这当年的仇家,今日的敌手:
要不是这魏铁鹰今日带了“老大房”典当与杭州城的鹰爪孙们来此扰局,他‘快刀庄’的高手何致于如此损兵折将,只剩他孤独一人?——这新仇旧恨,岂能不报?!
法舟和尚望着敖断雁。
法舟和尚的脸上忽没有了一切表情。
他的声音,也忽变得很远。
远得像从九天之上、九地之下传来一样:
“是的,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出招吧!”
法舟和尚的心在敖断雁出招之前已冷了下去。
法舟和尚的心在下沉,沉到十八层地狱。
——他已看到了章铁钦、虞立、张盖三个人的最后结局:
“秋风落叶客”章铁钦的”秋风”“落叶”俱已出手。
章铁钦的身前身后与左右,躺着七八个敌人的尸体和十七八具蛇虫毒物的尸体。
每个敌人都中了章铁钦的飞刀与暗器的致命一击。
每个敌人中飞刀、暗器的部位,不是眉心印堂,便是咽喉、心窝。
而十七八具飞扑出的蛀虫毒物的尸体俱是一刀两截、一“叶”斩首!
死的蛇虫毒物,除各类毒蛇之外,尚有蜈蚣、蝎子、壁虎与蟾蜍。
但章铁钦也死了。
他死于癫狂发疯!
——不是癫狂发疯,他怎会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但法舟知道章铁钦绝不是死于癫狂发疯。
一个练成百发百中暗器的人,通常是一个毅力、意志都比常人坚强百倍的人,怎会忽然癫狂发疯呢?
如果真是发疯的话;那也是中了令人癔幻发狂癫疯的毒药。
——像章铁钦这样身经百战的飞刀圣手、暗器名家,如有人杀得死他,也只有下毒与偷袭暗害两种途径。
“小竹神”虞立也倒了下去。
法舟和尚只看到身子埋在尸体堆里的虞立露出的脸。
虞立满脸是血污,一只从死人堆里伸出的手,犹自紧握着一截插在泥中的竹竿。
不倒的是“大力鬼帅”张盖!
六杆长兵器:两根三驳两接乌缨瓦面浑铁点钢枪、两根白蜡竿子、一杆三尖两刃刀、一把金蘸斧从六个方向贯入了张盖体中,并由此斜撑地上,使张盖保持不倒。
张盖的独足铜人飞在一丈七尺远的地方。
独足铜人的头已杵进一个穿黑衣的幽冥教教徒胸中。
那人的胸给杵了一个大洞,整个胸膛都杵得塌陷下去。
张盖的周围,那六个使长兵器的敌人俱口中、耳中、鼻中、眼中流血而死!
六人或跪倒、或僵立、或踣地、或呈怒扑势,死状各不相同。
——但那六人显然都是同一种死法:
给张盖发神力震死的。
——据说“黑石船”一脉的弟子,都曾学过一门叫“天魔解体’的邪派武功,发功时可使本身功力陡增十倍。
张盖死时似含了极度的震惊、悲愤、不信、不甘与冤恨!
他圆睁虎目,眦眶尽裂,怒发冲冠!上身衣衫尽震得片片破碎,若黑灰的蝶儿飘零、乱飞!
他死于一指!
点在眉心印堂的一指!
一指所点,不亚雷霆万钧!
一指所点,血洞宛然!
“大力鬼帅”张盖死了。
“小竹神”虞立倒下去了。
“秋风落叶客”章铁钦亦已丧生。
加上此前而死的韩威、张重龙、巴炼石,这次来栖霞岭金鼓洞赴“天杀星”约斗的‘老大房’典当和助拳的一应高手,除了还没露面的“小祖宗”“快刀”小杨和典当主人曾九侯,俱已战死于此役。
这一切,都是因法舟大师与“快刀庄”庄主、‘刀虎”敖断雁的狭路相逢、陡发恶斗而引发的惨烈后果。
六人俱死。
吾岂独生?
便让老衲以此副臭皮囊了却一切吧!
有个声音在法舟和尚心中叫着如毒龙悲吼于地狱罡风之中。
法舟只觉整个世界俱晃了一晃,远远退后去,匍伏下去。
法舟只觉有一股飞腾的、激烈而决绝、超越的心志油然而生。
他仰天作佛门狮子吼。
随即出手!
他这一招出手,已无招无式,无意无相、无机无心,无生无死!
——所有的生生灭灭、恩怨缠结、悲苦喜次,俱在这一招出手中作了了断!
这一招出手,已是地上天上、诸天神魔中最臻禅意杀心、无畏无敌的一招——
它业已斩尽了生命一切的仇恨、悲孽、苦难!
法舟这一次出手,如天心月圆般完美——
他如天神地魔、猛雷怒电般夭矫如龙、运杖如风地从空中挥舞而过。
他挥舞九锡样杖若挥舞一支拂尘。
当法舟和尚从天空徐徐飘下落定地上时,空中有七颗头颅也先先后后远远近近地落到地上。
随后有三道匹练般的刀剑之光贯入法舟的体内。
第四道刀光如雪,虽来得迟,但刀光更盛!
刀光一闪,刀即定在法舟和尚眉宇前,映得法舟和尚须眉皆碧!
——那是“刀虎”敖断雁的刀!
七颗头颅在地上各跳了两跳,也定住了:
那是七个黑布蒙脸的幽冥教杀手之头!
七具著黑袍的幽冥教杀手的无首尸体,至此方倒下!
三把刀剑插在法舟和尚体内。
准确地说,是两把弧形剑,一口雁翎刀a
刀从背后刺入,一截刀尖从法舟胸前的袈裟里冒了出来。
两柄弧形剑从两胁刺人,也把法舟和尚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法舟和尚的红色袈裟随风悠悠地飘起又飘落。
法舟和尚神色安详,忽向效敖断雁破颜一笑:
“施主既来过了,为何还不走?”
法舟随后低念了一声佛号。
他圆寂。
敖断雁怔怔地看了一会法舟和尚。
他忽大叫一声,拔足狂奔而出,势若疯魔!
两个幽冥教杀手一使链子枪,一使大铁锥从左右扑出拦击。
敖断雁刀一挥,已冲过去。
在冲过去的敖断雁背后,两个杀手双双倒下。
他们的咽喉俱多了一个刀口!
‘“拦住他!’
随一声命令,场中的八个幽冥教中人,若八头怒鹰飞扑而出,扑击敖断雁——
敖断雁像一只悲愤而惊恐逃命的鸡一样撒开翅膀夺路而逃。
他像极了鸡:
一只从鹰爪下或屠刀下挨了一啄或一刀而未毕命的鸡!
他身上溅了不少血!血污的衣衫,血斑点点的脸与被兵器砍破刺坏的马连坡宽沿大草帽,述说着他悲苍、悲愤心境!
他左冲,右突,苦战。
昔年,江湖中有“铁口不二、生死判官”濮铁口,濮铁口为人阴鸷冷酷,器量狭小而自负、专霸,以一对判首笔使“七十二式点鬼笔法”纵横陕甘道上,毗眶必报,杀人无数。
后来“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之一“追命公子”鄢近花,为西安名妓胡冰姬出头,约斗濮铁口于小雁塔顶,濮铁口被“追命公子”鄢近花一刀伤腿,衔恨离去,不知所终。
又,当年剑评楼主人、自称“江东白衣人”的陈通州与“快口神眼”章晓晓明月两大奇士,在“夏雪冬雷峰”勒石刻字,品题天下武林人物,在评了刀帝令狐西笑、刀帝谷主方生死等十大宗师之后,又评出了“四奇四怪”“八神八魔”等人物。
其中“八神八魔”人物中,除了“布袋和尚”“赤脚大仙”“穷王财神”和“六指琴魔”“碧蛇玉魔”等释道奇人、邪派高手外,还有两个既非释道两门、又非外魔邪教的武林人物:
“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
聂当被称作“月中魔”是说他轻功冠绝江湖,同时又是偷香窃玉的色魔。
而他那手武林绝技“鬼手幻箭”则是以神乎其神的甩手箭法、“鬼踪步”与“鬼子母子拳”而独步天下的。
甩手箭是武林中许多人都会使的一种暗器,“鬼踪步”不过是一种变幻莫测的步法而已。
“鬼手母子拳”是辰州言家拳的一门开传给外姓弟子的基础拳术,以奇为正,以诡为常,通臂连环,以柔克刚。拳分“母拳三十六式”“子拳七十二式”两路。此拳虽有出人意表的杀招、怪招,少林、武当两大掌门人均将此拳评为中上之拳,尚缺乏玄奥、深湛的拳理。
但在聂当手中,这三样合在一块,偏给练成了一门震古铄今的武林绝技!
武当派俗家“七十二弟子”中最骄傲的七弟子、“龙剑客”元空灵便是给聂当一箭送命的。
黑道霸王之一、有“北霸天”之称的“铁金刚”秦远铭当年也丧生在聂当的“鬼手母子拳”拳下。
聂当行事亦正亦邪,亦侠亦盗,然在十五年前则专与侠义人物作对,连连以“鬼手幻箭”杀伤中原武林七个名门大派的堂主、长老。
最后,聂当遇见刀帝谷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性情最刚烈的“大劈山”轩辕昆仑,被轩辕昆仑以其气盖天下的“大劈山”刀法破了“鬼手幻箭”奇功,斫其一指而去。
聂当自此失踪。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是黑虎峡三十三寨绿林好汉的总瓢把子,也是云贵武林中第一把硬手。
康青龙的棍法无双。
他的棍更是魔幻莫测。
他的棍会在恶战中忽弹出一个三尖两刃刀头,变成三尖两刃刀;抑或忽冒出一个虎头枪枪头,化为一杆虎头枪。
他的棍还可变成月牙铲、九节鞭。
还可变成剑!长剑!
他甚至在棍头上一摸,抽出一杆长鞭来;而一拍棍子,会从棍中跳出一支峨嵋刺。
这样一根魔棍当然会发射暗器。
不但会发射暗器,还会喷水、吐火、掷出江南雷家霹雳堂的“霹雳子”来。
——据说,他的魔棍喷吐的水、火并不怎么厉害。
但是不厉害的水、火曾让云南沐王府的武术总教习“青龙剑客”阎连生给喷成个无头尸体,也曾使五台山的密宗大和尚“铁僧”释龙智给焚成一段焦炭。
——因为他的魔棍喷吐的水、火都是有毒的!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后被“幽冥帝君”、人称“鬼帝”的幽冥教主墨班戈所收伏,加入了幽冥教,从此没在江湖中露过面。
而今日,这三人——“生死判官”濮澶渊、“鬼手幻箭月中医”聂当和“魔棍大将军”康青龙,都让敖断雁给遇上了。
当敖断雁好不容易才击退濮澶渊的铁笔,刀势一展,向前扑出时,忽然见一个长得很英俊的白脸秀才遥遥向自己一笑——
那白脸秀才一扬剑眉,朗声叫道:“你好!”
“好’字余音未落,他已像一道青烟一样飘来。
他正飘来时,人在空中忽展开了一只左手。
—一左手是空的!
他随即把握着的右拳也向前一掷、发开。
右手亦空!
然就在这时,敖断雁陡听到两支只有雕翎硬羽铁箭才会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怪啸声锐射而至!
那两支快箭急至,敖断雁甚至已感到箭的劲风已扑至面门,直扑得脸火辣辣地生痛!这箭以它的巨大的力量与质量,深深有力地贯穿入自己体内、心中!
——但任他睁大了多大的眼也看不见射来的箭!
而与此同时,一个黑衣的幽冥教徒把手一举,解下身上披的黑披风,一振腕,那件黑披风陡如获得生命似的,像一头黑雕急扑向敖断雁。
披风在空中急飞,发出猎猎之声!
随后,那飞出黑披风的幽冥教徒拔出插在他面前土地中的一根长棍,往地上一点,跃在空中。
这人人在百步之外,一棍搠出,竟从百步之外的高空中,直取敖断雁正面三大要穴!
上击天灵盖、眉心印堂。
下点丹田“关元”穴。
中取“膻中”!
这人人在百步之外,棍势却已直压敖断雁而来,宛如一座泰山重压而至!
散断雁陡想起五师兄“鼓刀老人”柳铁瓦说起的两大高手来——
被三师兄“大劈山”轩辕昆仑斫其一指的“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棍术已出神入化到“人在千里,棍在眼前”“百步封杀,十步溅血”的“魔棍大将军”康青龙!
敖断雁长叹一声,不由心中黯然长叹:
时也,命也!想不到我“刀虎”敖断雁竟毕命于斯!
正在这时,忽有三道刀光像三道闪电飞来!
刀光飞击——
聂当的箭!
康青龙的棍!
濮澶渊从敖断雁背后抽冷子下手的判官笔。
三个人,三口刀,飞救敖断雁!
一个才三尺高的童子,挥一柄九尺长的青龙僵月刀,飞击聂当的箭。
那样子,好像不是这童子在使大刀,而是大刀在带着这个童子,飞追聂当的箭!
——那大刀,竟比聂当先射出的箭还来得快!
谁也没见大刀砍中箭。
但谁都听到了大刀击断箭与断箭落地的“叮玲”之声。
聂当的脸变了变,好看的眼睛进出一股浓浓的杀气来,冷冷道:
“三尺空子九尺刀。
大刀拖着童子跑。”
童子身着绿袍,晃着系着红头绳的冲天杵小辫子,笑嘻嘻地接吟道:
“百战碧血染绿袍,
神力刀童是老枭。”
童子指着自己的鼻尖:
“老枭就是老子,老子就是老枭。”
“你这小王八蛋已叫我三弟斫去一根手指,竟不转死性呐?还想暗算我十二弟?”
“遇上老子老枭,你‘月中魔’要成‘地中魔’了!”
聂当任这叫老枭的童子数说,一言不发。
他的脸已变青。
——知道他“鬼手幻箭”之技的不多。
能破他这两支“空明灵箭”的更少。
像这样用北极透明冰玉与无色玄金合制成的“空明灵箭”,是他投靠幽冥教的代价,总共才九支!
这些箭比原来的“幻箭”——“水晶箭”更高一筹的是,“水晶箭”还有微微的白毫毫光,而这箭则是完全无形无色无光的!
这些箭,每一支都值三千两银子。所以他平时不轻易发箭,发箭后也一定把箭取回。
——而现在,九支箭已折了两支了!
这该死的童子!
这该一刀刀凌迟处死的童子!为什么偏这时候来、又偏偏找上自己?
聂当宁愿找上自己的是另两个刀客!
他想不出刀帝谷中的人,除了那“大劈山”轩辕昆仑和眼前这“刀童”老枭,还有谁比他们更可怕?
——武林传言,世上三大要命的侏儒高手中,最不要命的就是“刀童”老枭。
“刀童”老枭其实已不童,很老了!
他是刀帝谷主方生死的父亲“天刀”方残生的陪练武童,因练方家最高明也最霸道的“刀劫神功”时岔了气,遭“魔火练形”才长不高的。
他的内功之霸道、精深,据说可和“陆上龙王”项元龟相颉颃了!
而他的刀术则得自刀帝谷方残生、方生死两代谷主相授。
老枭是刀帝谷方门十三大弟子的“大师兄”,连刀帝谷主方生死也敬他三分的。
三
聂当如知道另两个刀客的出手,他就庆幸自己了。
那两个刀客,其中一人是一个澡堂修脚的老头子,一手还提着一只修脚箱子。
修脚师傅用的刀,自然是修脚刀。
这老头子便用一把修脚刀、一把小小的修脚刀一刀削断了“魔棍大将军”康青龙的棍子,一刀抵在了成青龙的咽喉上,在康青龙上下滚动的喉结上轻轻顶出一颗小小的珍珠来。
—一血的珍珠!
老头子瞪着一双死鱼般白多黑少的怪眼,冷冷对康青龙道:
“你算什么青龙?死蛇还差不多!”
“我老人家先弄断你那根鬼棍子,再制住了你,出手天下第一快,你服不服?”
“好,你不服,我叫你服!”
老头子手一抖,原来抵在康青龙咽喉上的小刀像一道钓在离水钩子上的鱼一样银光闪烁,飞向空中。
康青龙身子一晃,正待要动手反击,咽喉处又一凉:
老头子左手的另一柄修脚刀又顶上了他咽喉!
老头子出手之快,一时无二!
老头子冷笑一声,道:
“你还想动么?我有九把刀!”
——九把刀?
江湖中有一个外号“九刀佬”的汉阳刺客,据说是天下最可怕的杀手之一,技出刀帝谷,难道就是这老头子?
老头子似一眼看穿了康青龙的心思,道:
“那个‘九刀佬’的汉阳刺客是我,但又不是我,我一共有十三种身份,这只是我身份的一种。”
“我的祖父、父亲都先后丧生在幽冥教之手,我练武习技,就是为了铲除像幽冥教这样的邪恶!当年围剿幽冥教一役,我也曾参与。那时幽冥教有四大幽冥使者,武功可要比你们高出多多了!大概‘鬼帝’墨班戈急切恢复幽冥教,一时间收不到高手,把你们拉来垫上了!”
“不过你们也真够狠的,如我们不来,我们的敖十二弟一死,谁知道武林‘老大房’典当的高手、‘快刀庄’的人马都被你们幽冥教灭掉呢?”
“幸好我十三种身份中有一种身份是‘凤宗’香主,让我知道‘快刀庄’这次行动找错了对象:这次勒索金府的事是由你们幽冥教的人干的。‘老大房’典当则是上了倭寇的当,误以为这里真有‘天杀星’在约斗。”
“要不是我知会了老大哥和小九子赶来,我们十二弟的冤气,这‘快刀庄’一干人丁惨死的冤情,可没法伸了!”
“小九子,你说七哥我说得对不?”
“嗯!”
“小九子”这样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小九于”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青年人,蜡黄的脸,两条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一双眼睛却很黑,黑得像黑宝石。
他用的是一柄斩马刀。
他的斩马刀斩落了“铁口判官”濮澶渊的一对判官笔之后,又剃掉了濮膻渊的眉毛,最后刀停在濮澶渊的脖子上,脖子颈侧大动脉旁。
只要他一动,世上就少了一个濮铁口了。
濮铁口一动也不敢动。
濮铁口的脸变成了一只拉长的苦瓜——
这个“小九子”能在一照面间一刀断笔、剃眉、制住他要害,也就能在目不交睫中杀掉他!
看着这个“小九子”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濮铁口只觉自己的心也沉下去了,沉在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要不是有了后来的变化,濮铁口相信自己一定也和聂当、康青龙一样,即使不死,也得给废去一条手臂了!
这后来的变化,是由一位神祗带来的。
这神祗是:天官!
赐福的天官!
四
天官本指天上的禄星福星。
天官赐福是人们认为冥冥中在上天有一个主掌人间福禄的官吏会给人赐福添禄。
其实,真正的天官谁也没见过。
人们见到的天官,都是人扮的。
——也许人本身就是神祗?
在金鼓洞口前面的空场上,只有一个天官。
这天官本来是坐在四个人抬的“花船”中的。
但现在这天官已来到老枭、“风宗”香主、“小九子”和“刀虎”敖断雁这四个刀帝谷弟子面前。
大家只看到这天官在花船里长了长身,一弯腰,一抬腿间,便到了众人面前。
仿佛这天官真是天上的神仙,有“缩地成尺”的法术。
但刀帝谷中出来的人从不相信鬼神巫术,从这天官的这一“走”中,大家都看出这“天官”’的武功极高!高到可能连师门中武功最高的“无影刀”薛泪与“大劈山”轩辕昆仑也不一定能制得住的境界!
老枭的童子脸依然笑着。
——但陡有三四十根胡须的根茬一粒粒地从老枭的下巴上冒了出来。
而那以修脚刀制住康青龙的老头子则像铁铸般不动。
他握着修脚刀的手忽然变得很稳定。
他的背却显得有些弓。
像一只背上正承受逆潮打来的龙虾。
老头子忽变得沉默起来。
一个多嘴的老头子陡然沉默,让人感到是一个值得夏蝉们警惕的人进了夏蝉们伏在绿荫枝柯间鸣叫的林子。
岑寂,忽然像一座山压了过来。
开口的反是一直没说话的“小九子”。
“小九子”的眼睛依旧哭得如无波的古井。
他头也不回地问:
“‘青龙’还是‘鬼帝’?”
天官说:“为什么我不是其他人呢?”
“小九子”说:“只有‘青龙’或‘鬼帝’,才会对我们刀帝谷的人有敌意。”
“我有敌意?”
“你没有善意。”“小九子”道,“你如对我们有善意,就不会在我敖十二弟最危险的关头不现身相助。你如有善意,就不会坐视‘快刀庄’的人、武林‘老大房’典当的人被幽冥教杀戮殆尽。”
“我甚至怀疑你就是倭寇的首领!”
“小九子”陡然声转厉:
“如果你是倭寇首领,你便会来看这一场由你们编排的乱局好戏!因为你们知道幽冥教在这里劫持金府宝物,‘快刀庄’的人要劫幽冥教(我想,他们一定不知这是幽冥教的买卖)劫持的财宝。你便借冒‘天杀星’约会‘老大房’典当高手来此,让‘老大房’典当的人即使不招‘快刀庄’的人马所猜忌提防,也得招幽冥教一派人马忌讳。最好杀个三败俱伤!——因为死伤的反正是我们大明国的人,死伤的是我们中国武林道的好手。”
“真不愧为刀帝谷中最具心智、辩才的‘天狐’胡天。”
“天官”赞叹道。“一切仿佛你亲历一般。”
“小九子”——“天狐”胡天被“天官”这样一叫穿身份,人们看胡天,果然那脸型带着些灵狐之相,甚至那对眼睛,还真带些讨人喜欢的狐媚之气。
胡天淡淡一笑:
“你这一招白费了!谁都知道刀帝谷智慧最高的人是‘无影刀’薛泪薛二师兄,你想挑拨也没用。如我及得上薛二师兄一半心智,我就定会知道你究竟是倭寇首领还是‘青龙’或‘鬼帝’了!”
“你倒老实。”“天官”道,”我现在也相信你的确不是最具智慧的人。因为最具智慧的人便不会把我只在倭寇首领和‘青龙’、‘鬼帝’三人之间猜测。”
“在下曾九侯。”“天官”道,‘“我就是武林‘老大房’典当的当铺主人。”
“你会是曾九侯?”几个人几乎同时问。但他们随即觉得这一问问得幼稚之极:他为什么不能是曾九侯呢?一个开典当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是圣人?
众人的心忽沉了下去。
“请不要怪我没现身救自己当铺的护卫。因为我只是一个生意人,我只是按生意场上的规矩办事。”
“四大护卫都是我出钱聘的护卫武师,我出了钱本就是要他们不计生死来履行护卫之职的。何况这回是四大护卫自己碰上了麻烦。我即使有心助他们一臂之力,也得看看能否吃得下对方才行。”
曾九侯一笑道:“要在下做江湖好汉、生死兄弟,明知自己罩不住也硬出头插上一杠子,结果为朋友报仇不成反送上自己一条小命,这类蚀本的买卖,在下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胡天闻言,脸色阴了一阴:
“不知曾大老板这回出来,是要做怎样的生意?”
曾九侯道:“幽冥教的人竟不把我‘老大房典当”五个字放在眼里,杀了我四大柜头护卫,我自然是要算算这笔账的。”
“那曾大老板是要出手杀‘幽冥教’三大使者,为四大护卫报仇了?”
“他们三个杀了我四个人,便都杀了也不足还本,我总得加上一些利息才是。”
“不知曾大老板的利息是什么?”
“哈哈,我只希望你们刀帝谷的英雄们莫惊动了我这支游巡队伍的一人一物便好。”
“他们是你的利息?”
“我做典当生意,总是先收上利息再追算本银的。”
“好,好,好个曾大老板!”老头子的修脚刀“刷”地一声,已由抵在康青龙的咽喉间变成抵在了曾九侯的咽喉上:
“原来曾大老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我们都给算计进去了!”
“幽冥教要劫持金府财宝,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不惜生死相拼,总算把这批财宝留下了。曾当家的想要拿,也得付出些本钱!”敖断雁说完,手腕一振,手中钢刀脱手飞出,掷在曾九侯面前。
刀竟入石盈尺,刀柄犹颤抖不已!
聂当的眼亮了。
他望着与他对峙数尺之外的老枭道:
“我还有我的‘鬼手幻箭”,你也还握着你的青龙偃月刀。”
老枭的童子脸上,淡淡地掠过一道嘲讽的笑意:
“魔君鬼使先生,不知有问见谕?”
聂当盯了老枭一眼,忽一叹气,道:“算了,算了,聂某总是痴人说梦。”
老枭的眼紧紧地盯了聂当一会儿,忽开言道:
“好,老子与你赌这一把!”
“动手!”
两人几乎同时沉声喝道!
两人在喝出的同时一齐出手——
出手对付曾九侯。
——在他们心目中,曾九侯,已成了威胁他们生死安危的头号大敌!
共同的大敌!
如曾九侯不死,死的就是在场的幽冥教与刀帝谷所有人了。
江湖人的原则是:
你要我死。
我要你先死!
老枭是江湖人。
聂当也是。
两人心中都明白:如两人再斗下去,那是帮曾九侯杀自己了!
因此他们先出手!
他们怕他们再不出手,便会水远出不了手了。
——曾九候露出的那手武功,太可怕!
老枭一刀向曾九侯头上劈去。
在他眼中,由“九刀佬”的修脚刀顶着曾九侯的咽喉,曾九侯得全神贯注应付“九刀佬”,不虞这从空而临的灭顶之灾,应能得手。
聂当则双手一张,空中爆出连珠四响,有四道快箭破风之声急啸而起。
他以“鬼手幻箭”手法,射出四支“回风箭”。
“回风箭”能从侧面发箭,,包抄敌人背后。
“风宗”香主,那修脚老头子则刀光一闪,顶在曾九候咽喉上的刀往前一刺。
康青龙则身子向后一掠而退,等他再面对曾九侯、“风宗”香主一干人时,手里已多了根九节钢链相连的铁管。
但见他双手连动,左接右驳,前装后插,膝顶,肘夹,三下五除二,七上二进一,眨眼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根九尺长青乌乌的铁棍。
他一棍在手,神情顿一变,一如重臣得了尚方剑一般,有种龙在海、虎在山、大将军升上中军帐的威势。
他作势欲击!
但他这一棍并没击出。
因为就在他一掠而回,眨眼间装好魔棍要出手之时,场面已起了大变。
曾九侯身子恍若青烟般晃了一晃,已闪过“九刀佬”的刺喉一刀。
然后突地一扑一动。
一扑一动间,只见刀光一闪。
血飞溅。
刀童老枭怪叫一声,人若旗花火箭连翻六个筋斗飘落在三丈以外的地上。
刀童老枭用自己的手急急去抓自己的咽喉。
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仿佛有谁在扼他咽喉。
——他的咽喉上多了一个刀口,正欢快地地往外喷流着一道湍急的血溪!血从他手指间分流下来!
刀童老枭的青龙堰月刀已到了曾九侯的左手。
曾九侯的右手则执着“风宗”香主,那修脚老头子“九刀佬”的修脚刀。
“风宗”香主“九刀佬”,那修脚老头子,正像一只大虾米一样弯着腰呕吐,吐得一脸的痛苦——
他小腹挨了曾九侯一脚!
这一脚竟使他胃肚生寒寸肠绞痛,恶心难过之极!
“天狐”胡天一见老枭动手则身子一晃,窜出。
他不打。
他逃!
他逃之前向曾九侯投出了他的斩马刀——
斩马刀若一道白虹,飞贯曾九侯胸膛。
曾九侯对飞投而来的斩马刀踢了一脚。
斩马刀刀身一折,以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反射回去,贯入“天狐”胡天的后背。
胡天中了刀后犹还冲出百多步。
然后倒下。
看着这一切变化,濮澶渊一动不动,仿佛给吓呆了。
曾九侯淡淡地道:
“谁想走,谁就死!”
“我不想为这笔财富到手后而寝食不安。——而谁若招来幽冥教与刀帝谷这样的对头,要想能吃顿安顿饭,就难了。”
他说话间双手的大刀小刀齐动了几动。
原来响彻空中的满天飞箭声顿时消失了。
他目光一注遥在数丈外的聂当道:
“鬼手幻箭,你还有几支‘空明灵箭’?”
聂当的脸又白了一些。
曾九侯忽仰天大笑。
他大笑道:“诸位与其为刀帝谷、幽冥教效力,何不投到我‘老大房’典当来?”
他正笑说着,忽神色一变,戟指指着修脚老头子与康青龙叫道:“你,你,你们竟下毒!”
他说至“下毒”两字,脸色已成惨青之色,嘴一张,吐出一口血来,双手大刀、小刀落地,捧着心口而栽倒地上。
他在地上整个身子都痉挛着,手指都变得蜷曲起来!
康青龙、聂当、濮澶渊三人相互看了一眼。
敖断雁与“风宗”香主则交换了一下眼神。
“杀死他杀死他!”
还有五个幽冥教教徒叫道。
康青龙心中不由一动,下令道:
“张驴儿、尤平、曹敖,杀!”
三个幽冥教教徒,两把弧形剑、一口雁翎刀如毒蛇急窜而出,刀剑光一闪,往地上痉挛着的曾九侯身上一齐杀去——
一刀斩足。
一剑钉掌。
一剑刺股。
三人的刀剑俱老辣、刁钻、阴毒。
三人明白自己是被下令试刀试剑的。
若不是“魔棍大将军”康青龙他们怀疑曾九侯中毒有诈,杀曾九侯这样武林名人的大功殊荣哪还轮上自己?
因此他们都心存同理:
别大冒险,只要试出曾九度是否真中毒就行了。
因此他们出招进攻的不是曾几候的致命要害处,而是便于他们退而自保的斩足、钉掌、刺股!
曾九侯的脑子尚有几分清醒。
刀、剑向足、掌闪电般击下。他不由将脚与掌往里缩了一缩——
斩足的刀落空。
钉掌的剑击在石上,火星直溅!
但另一把创,一把弧形剑刺中了曾九侯的左股外侧!
曾九侯发出了一声闷哼。
曾九侯的眼睛向困兽一样盯着这个一剑刺入他左大腿的幽冥教教徒。
他的眼睛随即由狂野变成痛苦、绝望、空洞、迷茫。
他甚至以有些漠然的目光,像一个局外人看戏文一样地看着另两个刀剑落空的幽冥教教徒,刀剑若梦中吃了一惊似地一回,刀头剑尖齐振了一振,振出一团刀花、一朵剑花。
剑花刀花略震了一震,刀、剑俱向他胸膛刺下!
——这次一刀一剑刺下,已不同方才。
这是杀招。
两人似是要以一刀(一剑)杀之的战绩来挽回刚才一招刺空的面子。
这也是一种自尊。
一种要人命的自尊。
曾九侯见此,似是自忖必死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一个声音喝道。
随喝声,一道刀影激射而至。
“当!”“叮!”“叮!”
激射而来的飞刀,撞开向曾九侯刺下的一刀一剑,又击断了那口刺入曾九侯大腿的弧形剑!
“什么人?”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喝道。
聂当、濮澶渊的身形一展,掠出一道弧形,一守东南,一守西北,成犄角之势。
敖断雁的眉毛跳了一跳。
“风宗”香主——那修脚老头子则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人飞入场内,落到地上站定,如玉树临风:
“在下小杨。”
“快刀”小杨,终于来了。
五
小杨目光一转,将全场大势尽收在眼内。
他剑眉斜斜地一剔,目光明锐地迎着刀帝谷与幽冥教两派高手敌意的眼神,嘴角撇出一缕嘲讽的笑意来:
“如果在下再来晚一步,敝东家就丧生在幽冥教与刀帝谷高手的联手之下了!”
他目光注定“风宗”香主与敖断雁,微喟道:
“想当年刀帝谷主方大侠方残生是何等磊落胸襟、侠义肝胆?想不到这一代刀帝谷主的方生死,一心练刀要胜令狐西笑,任由门下子弟胡作非为。可叹呵可叹!”
他边说边微微摇首,似为一个名门正派的自甘堕落而咨嗟不己。
小杨这么一说,“风宗”香主与敖断雁脸色变了。
“风宗”香主脸色陡地一沉,慢慢从胸口掏出一把又一把刀来——
他共掏出了八把。
八把小刀。
八把或阔或窄长长短短的小刀。
敖断雁的脸上抹上一抹恨色,铁冷的目光冷冷地像一枚铁钉钉在小杨的脸上,直欲钉到小杨的五官之内、脑髓中去!
他的手已握紧了刀把。
他手上的青筋暴突,游行若小蛇。
但小杨望的是背上犹插着刀的“天狐”胡天。
那个长得像瘦猴一样的青年人。
那个被刀帝谷中人叫称“小九子”的人。
小杨沉声道:
“猫有七命,狐有九尾!‘天狐’胡天,你既穿了血叶木甲,这一刀怎么能要得了你的命?”
“久闻你‘天狐新月斩’十三式,一式比一式绝,尚请不吝赐教!”
“天狐”胡天从地上跳起,恨恨道:
“好!你就是江湖人称‘小祖宗’的刀手小杨?”
“人们更多叫我‘快刀’小杨。”小杨微笑纠正。
“快刀?在我们七哥面前,你还敢称快刀?”胡天摇头,“你若不是心气太狂,便定是脸皮太厚!”
小杨不答,望向“风宗”香主:“‘风宗’香主、修脚老头子、人称‘九刀佬’的汉阳刺客、‘天杀星’中身份最神秘的‘北斗七星’之—:‘摇光殿主’风三先生……鄂恩,你一共有多少种身份呢”
--鄂恩?“风宗”香主,人称“九刀佬”的汉阳刺客、“天杀星”组合中的“北斗七星”之———“摇光殿主”风三先生,竟是鄂恩?
——鄂恩是纵横川湘鄂豫的武林大豪,有“侠义大刀头”之称,谁知他竟会是刀帝谷中的老七,拥有这么多神秘的身份?
小杨说至此,顿了一顿,一扬剑眉:
“不管鄂大刀有多少种身份,要论刀快,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还数‘无影刀’薛泪。既然你不是刀帝谷中出刀最快的,我就叫叫‘快刀’又何妨?”
鄂恩——修脚老头子在被杨育儿叫出“鄂恩”二字时身子微震了一震,随后只盯着自己的手看,仿佛手心绘有一张宝藏图一样地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
他只说了两个字:
“很好。”
小杨听到“很好”两字,不由皱了一下眉,苦笑道:
“听到鄂老大说‘很好’,小杨我就不‘很好了!”
“我也知道揭人隐私、抖人家老底最招江湖人忌讳,但我生来心快口快,知道的事如不说出,会憋出毛病来。”
“谁叫我是游魂江湖无门无派的小杨呢?谁叫我答应做‘老大房‘典当的第五个柜头护卫呢?当我偶尔知道那天向典当大护卫张重龙挑衅肇事的那个无名高手不是‘天杀星’组合的人,而是倭寇埋在杭州的暗桩组织的高手时。我便着手查这件事了。没承想到刀帝谷的好汉们会与幽冥使者同来设套子算计老大房的人!”
“现在你们刀帝谷有三大弟子在,幽冥教的幽冥使者也有三个在场,而在下不过一人而已。不知鄂老大和‘康大将军’、聂魔君几位,作何打算呢?”
“是一块上?还是由幽冥使者先来?”
小杨拔刀在手,一弹刀身,豪笑道:
“今日能同时接战天下闻名的刀帝谷弟子与神秘莫测的幽冥使者,亦人生一大快事耳!”
“你们不出手,我可等不及了!”
“再等下去,敝东家毒性发作,可就没命了!”
“东家如没了命,我小杨再向谁要那些喝花酒、赌钱的银子去?”
“等不得等不得,在下只好先动手了!”
小杨说完,人冲了出去!
他冲进幽冥使者与刀帝谷三大弟子中间,一口气劈出了三十六刀!
——三十六刀俱劈在敌人攻出的兵器上!
敌人的兵器是:十把刀,一根棍,三支“幻箭”和一对判官笔!
小杨像旋风般冲出而旋回。
他攻出三十六刀。
刀烈。刀猛。刀急。
他的刀,像干柴逢烈火般干脆欢烈火爆,如雷轰当头般雄猛刚劲,犹若闪电掣空银蛇乱窜般快疾锐急!
他一出刀,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样一个高挑、细条、白脸、斯文、英俊的青年人,一动刀简直换了一个人,由一个书生、文土、秀才、相公变成了一个性如烈火的猛汉、武将、铁匠、雷公!
他的刀招很简捷。
他用一招:
——劈!
无论劈中劈不中,他都一劈劈过,即闯上一步,第二劈劈出!
等大家发现他停下来时,他已从他们中间冲杀了一圈,回到了原地!
他像六月天的雷雨:来得快,收得也疾。
这一圈冲杀之后,小杨面不改色气儿不喘,像没事人一样微笑着站在那里。
他的左手已多了五六样东西。
——五六个盒子、瓶儿之类的东西。
“我想这里面应有一种是敞东家解药的。”
他说着,把盒子、瓶儿全放到曾九侯面前。
看到这一切,众人都呆住了:
小杨竟能在对敌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自己怀中掏走这盛药的瓶子、小盒,这是一手怎样的功夫?
如他不是取物,而是取心又如何?
众人只觉自己从阎王爷鼻子下走了一回,历了一番生死大劫。饶是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刺客,也不由心中为之一寒。
有冷汗自众人鼻尖悄然而落。
小杨见状,淡淡笑了。
六
钱塘江畔,六和塔顶层。
一个乌衣道士背对塔内,正凭栏望江。
道士满头白发如雪。
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客拾级登塔而至。
江湖客悄然站住。
“结果怎样?”乌衣道人依旧望江未动,但仿佛脑后长眼睛似的,知道是江湖客来了。
“幽冥教的‘魔棍大将军’康青龙死了。”
“小杨的刀是绝少杀人的。”
“杀康青龙的是曾九侯。”
“曾九侯……”
“曾九侯武功奇高。以弟子看,似乎以一人之功亦足以尽杀在场的幽冥教与‘刀帝谷’之人!但他突然中毒。这时正好小杨来了,为曾九侯巧盗解药解毒。康青龙、聂当与‘天狐’胡天都乘曾九侯毒性未解时出手杀之,但曾九侯恰好毒解了,以他的武功,杀康青龙,断‘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一臂,毁‘天狐’胡天‘天狐新月斩’刀一把。‘天狐’胡天若不是敖断雁掷刀阻住曾九段,亦必死无疑。”
“小杨呢?曾九侯动手时,他在于什么?”
“他对付鄂恩与幽冥教另几个门人。鄂恩的八把刀俱被小杨破去,挟恨而走。幽冥教另几个门人则被濮澶渊带着逃走了。”
“这一切都在贫道意料之中。”乌衣道士沉声道,“另外还有别的发现么?”
“发现两点。”
“讲。”
“‘天狐’胡天的‘天狐新月斩’武功似是出自倭寇的‘一刀流’刀术。他在斩马刀被毁时,低骂了一句倭语:‘八嘎’。”
“这么说,胡天有倭寇细作嫌疑了?”
“但更让弟子吃惊的是,典当中‘大力鬼帅’张盖的死。”
“他死得奇特?”
“他死于一指。”
“什么指法?”
“‘大周天指诀’中的‘九五’指!”
“‘九五,飞龙在天’。你是说,果真是他……”
“是!”
乌衣道士忽回过头来,双目如电,盯着江湖客。
江湖客像一杆枪一样立得纹丝不动。
乌衣道士大袖一挥。
袖中一道白光飞出,直取江湖客眉心。
江湖客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白光忽往上一掠,随即飞回。
飞回道士袖中不见。
白光一掠之间,江湖客头上斗笠一裂为二,落下,露出江湖客的脸来。
江湖客赫然是一个应该死去的人——
他本应死在栖霞岭金鼓洞门那一战中了。
乌衣道士两道斜飞的眉豪一轩,长笑道:
“好!从今以后,你跟为师走!”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哈哈,我们去矣!去矣!
道士携江湖客高歌大笑,自六和塔中飞出,眨眼间,鸿飞杳杳,不知所终。
七
“老大房”典当。
典当主人曾九侯的书斋。
曾九侯正由一个老年郎中号脉。
原来典当大门侍候的小厮孙金银则在一只铜炉旁熬药。
老年郎中皱眉道:“曾老板此一中毒,虽得解药,犹有三分‘鹤顶红’‘断魂须’与‘钩吻草’相纠结的毒力未解,不宜再妄动真气。以老朽经验,须得卧床一年半载才得复元。”
曾九侯苦笑道:“那就偏劳芝翁了。”
老年郎中出。
账房李先生进来,恭谨地侍立一旁。
曾九侯问:“李先生有事?”
李先生说:“金宫的‘金一’来报,已遵令将省衙门那要紧物事,与那个价值五十万黄金的美人合到一块守护,昼夜都有五道关卡守卫,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金宫。”
“很好。”曾九侯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还有事么?”
“据小杨护卫传来的消息,幽冥教在栖霞岭一役中死去的‘幽冥鬼使’康青龙的尸体至今还未找到下落。‘小竹神‘虞立的坟墓发现被人掘开,虞立的头颅已被人割走。这两件事,小杨正托道上的朋友去查。
曾九侯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康、青、龙,‘魔棍’大将军……我那一掌难道没能震断他心脉?不可能!”
“还有分布在外的眼线送来明报:幽冥教的两个使者,‘生死判官’濮澶渊濮铁口回到幽冥教就变成了一个白痴、木偶了。聂当则把过去的事全忘记了,只是武功还在。另几个栖霞岭上逃走的幽冥教教徒,也都死了,被一种毒药给毒死了。据说这毒药好像只有‘海中村’才有。”
“‘海中村’是一个比蜀中唐门、岭南温家更神秘的专门研制毒药的门派,如是‘海中村’独有的毒药毒死的,那就不好查了。”
曾九侯自言自语至此,一笑道:“幽冥教这下子想报仇,恐也不易了!”
“小杨还送来消息:‘天狐’胡天跟了一个日本国江户的忍术高手走了,胡天似是那忍术高手的弟子。而‘九刀佬’鄂恩则没回刀帝谷,而是回到天杀星组会去了。敖断雁在回‘快刀庄’的路上,遭‘百毒门’长老追杀叛徒而误伤,生死不明。”
“这王八蛋小杨!”曾九侯带着满意的微笑骂道,“他从哪里探来这么多消息的?”
“在赌场。杭州城最神秘也最豪华威猛、气派宏大的赌场。”
“你是说‘天下第一赌局’?”
“除了这一家,杭州还能找得出第二家?”
曾九侯叹了一口气:
“看来,明天小杨又要来支新水了!”
“这小王八蛋,小心别把命赌掉了!”
曾九侯刚说完,忽眉心一皱,随即发出“啊的一声,似是毒药发作,竟痛得晕了过去。
“老板老板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账房李先生急切叫道,叫声中带着哭音——
他要说的最后一件事是:老板答应为他加薪的,究竟从哪月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