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人当

张重龙接到天杀星的约斗贴子后,脸上一扫忧色,还仰天打了个哈哈。

然后他到银柜上支了当月的薪水三百两银子,连同积攒的两千三百两银子全部兑成银票,细致地封在一土封信筒里。

信寄往同西大同府,古定桥,张堡转三房张义怀收。

当他举着写好的信封正自看着时,四个人鱼贯而入,

进入了张重力的客厅。

四个人是:

曾九侯。

张盖。

章铁钦。

虞立。

看到四个人来,张重龙的手忽哆嗦了一下。

曾九侯一双眼睛盯在张重龙脸上: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张重龙:“是的。”

“为什么?”

“因为死人是没法干事的。”

“谁是死人?”

“我。”

“谁说你是死人,那人简直就是放他奶奶的臭狗屁!”

说这话的是虞立。

一向文质彬彬的、文静的虞立。

虞立清秀的白脸上,因说话激动泛起了一片血红。

“你以为天杀星一定能杀你?”

问这活的是张盖,一个身材高挑的刀脸汉子。

他问这话时,目光忽税烈如太阳,发出金针一样耀目的光芒。

那是种能刺痛人眼睛的光芒!

他说这话时,那目光便射在张重龙阴寒的脸上,直射得张重龙脸上阴寒之色褪尽,变得微烫起来。

“我……”张重龙第一次嗫嚅起来。

“看来你并没把我们三个当成你朋友。”

长衫布履的章铁钦淡淡地道,他叹一口气,冷冷笑道:“嘿嘿,是我章铁钦不知深浅,硬要高攀了!”

“你,你们……”张重龙望着四人,目中不由一热,他原本空洞洞的心里,陡有了一份充实的、沉甸甸的分量。

——友情与希望的分量。

“是的,我,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章铁钦的目光暖暖地迎着张重龙的目光,把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张重龙的手。

虞立的手也加了上来。

而张盖把三人的手都握了起来——

他一只手大得能握住三双手!

曾九侯则拍拍张重龙的肩膀:“据说天杀星是六个人,我们五个,加上‘小祖宗’也是六个。我倒看看,是谁更狠些。”

“你是说,‘小祖宗’已答应加盟我们典当了?”张重龙闻言,眼睛陡然亮了。

“我已答应给他那么多月薪,他还不干除非是呆子。”曾九侯道。

“他要多少?”

“一千两。”

“一千两?”

望着四人齐瞪大的眼睛,曾九侯笑了:“一千两也不算多,他开支要比你们大一些。无论谁染上赌钱、喝花酒这些毛病,开支都会大一些的。我保证到月底他一定一个子几也不剩了。”

“这个小祖宗!”虞立叫了一声。

“这个狗日的小祖宗!”张盖带劲地笑骂了一声,骂声中带有羡慕。

“天杀里约斗张重龙。”

“张重龙死定了。”

“‘大力鬼帅’张盖和‘小竹神’虞立将出来帮衬张重龙。”

“那三人都将倒下去。”

“章铁钦和曾九度也插手此事。”

“章铁钦的飞刀暗器,确是对付天杀星的有效克星;曾九侯的武功,从他露的一身轻功来看也一定高极。纵如此,老大房的五大高手也不是天杀星的对手。”

“天杀星真那么可怕?”

“天杀星本来就是武林中最可怕的杀手组合,他们出道以来,从没失手过。你应该记得‘神风镖局’、‘十三字”和金拳银掌司马兄弟的事吧?”

“记得。但他们……”

“他们哪一家比‘老大房’差?中原第一镖局‘神风镖局’有七个分局,高手林立。局主高泰山的混元一气功之精深,堪与武当容大先生的太极功夫相匹,混元掌与大关刀更是威风八面,所向无敌。至于‘风云双钩’孙氏双雄、‘日月风雷扇’卓小公子和‘短张’的神打、‘胖罗汉’杨吉的罗汉十八手及‘金鸡神仙’侯小乙,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好脚色,结果呢,全死了。‘神风镖局’总局连趟子手、门房、家眷在内一百零三人都死了!”

“那次,天杀星用的是下毒、暗杀手段。”

“‘十三字’是对黑白两道都不买账的十三个高手联手闯天下的小派别,但他们奉行的‘不问成败,只问是非,正邪我独行’的十三字’宗旨使他们做下不少脍炙人口的侠义之举。杀屠大将军,娶魔教公主,闯正义庄。—一光这三件大事就足以让天下人惊心动魄的了。——但他们还是被毁在天杀星之手。”

“我知道,‘天杀星’灭‘十三字’用了美人计、离间计、下蛊术和‘霹雳堂’的火药暗器。”

“如果你认为这两件事还不够显示天杀星的实力,那么想想金拳银掌司马兄弟吧!金拳先生司马雄与银掌榜眼司马英都是被‘天杀星’以真功夫所杀的。此外你还可想想‘长河落日剑’段万里和‘宝马银枪满天飞’韦青衣之死!”

“那么据你说,老大房典当一点也没胜算了?”

“我找不到。”

上述对话者,是法舟和尚和韩威。

法舟和尚在说完“我找不到”几个字后,默默出了一会神,喃喃道:

“你不会知道的,天杀星究竟有多可怕!”

他叹了一口气,低低道:

“因为我被天杀星杀死过一次。”

他接着说的话令韩威吓了一跳:

“因为我就是天杀星!”

天杀垦约斗张重龙是在栖霞岭金鼓洞口。

时间为翌日辰时正刻。

张重龙是于翌日卯时向栖霞岭出发的。

这世上谁也想不到“短戟”张重龙是这样赴“天杀星”约斗的。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他是坐着轿子去会“天杀星”的。

“小竹神”虞立最先到达金鼓洞口约斗现场。

虞立认为,既然是帮朋友打架就应到得早一点。

因此,他就提早一点点来了。

他的提早一点点就是五个半时辰。

——他是昨晚掌灯时分即潜来这里的。

因此,对金鼓洞一带地域风吹草动的变化,他看得最清楚。

虞立很喜欢自已这一藏身之处能让自己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地在这里巡视着全场动静,随时准备出击“天杀星”。

时到辰时初刻,冷落的金鼓洞一带破天荒地人多起来。

虞立看着金鼓洞口竟俨然是一个小庙会的规模:有四五十个人或在场上闲逛游览,或打阳伞、摆地摊、支馄饨担子,安烧饼炉子、卖糖钞栗子、茶叶蛋、冰糖葫芦,做起各种营生来。

——今日何日,一向偏僻的金鼓洞口竟成了赶集赶墟的墟集?

虞立不由睁大眼睛察看起场中每一个人来。

他要辨别一下这些人中,谁,可能是“天杀星”一党?

他要辨别、寻找出来哪几个是朋友?他们都会布在什么地方?

在刀尖上舔血讨生活,于此生死相搏之时,是不能找错朋友的。

虞立第一个认出的,是章铁钦。

章铁钦认出来了。

张盖也认出了。

但看不出谁是曾九侯。

至于答应加盟老大房典当的那个使刀高手“小祖宗”“快刀”小杨则影子也没有。

而令虞立不安的,是场中多了一些人。

——一些不该出现的人。

这些人既有“老大房典当”附近一向老实巴交的市井街坊邻居,也有一些敝着胸、捋着袖管,平时飞鹰走狗的地痞无赖混混儿。

然后,虞立看到一顶八人抬的红呢大轿,由八条壮汉抬着,从岳坟过来的路上,稳稳地走来。

然后,虞立发现如从风中幻化出来、地上凭空冒出似的,在人众中多了六七个人——

六七个让虞立看了心中不由一凛的人。

这六七个人不露声色地、准确而巧妙地移向金鼓洞口场地的每一关键位置。

这六七个人就像一朵花由中心向四周开放。

——是不是等他们的“花”开足了、开饱满了,就要上彩染“色”了?

用血上彩染色,染红他们的“花瓣”?

虞立随即又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这个人,虞立眼角不由跳了一跳。

那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那个人一身劲装,头戴宽沿马连坡大草帽,帽沿压得低低的;外罩一件青色披风,徐徐策马走进场内来。

那个人一来,虞立只觉四日的太阳顿阴了下来,全场有了一种肃杀之气。

那个人的马鞍旁挂着一把刀。

无鞘的刀。

看着那个人进入场中,下马,坐下买了一副大饼卷油条,就着飘着葱花的咸豆浆慢慢地吃,虞立心中忽涌起股冲动——

趁他低头时扑过去做掉他!

如果自己以最得意的一招武功“天机”来杀他,他在突如其来的狙杀前将表现怎样呢?

他会不会就像一只羊子一样头滚落、溅血、死去?

他会以怎样的武功反击?(如果他能反击)

他会不会惊慌失措——像偷吃东西被发现的新娘一样惊慌失措?

——但虞立只是这样想一想而已。

他不能对这个连吃饭时也将刀撂在膝盖上的人出手。

——这样的人是最危险、警觉的敌人。

你只要一招杀不死他,你就很可能死在他的刀下!

——但这不是虞立不出手的原因。

虞立出手是从来不问自己能否生还之类事的。

他不出手,只是因为今天如“天杀星”中有使刀的高手,那是归“小祖宗”的。因为“小祖宗”恰好也是使刀的。

然而,这该死的“小祖宗”现在又在哪里呢?

怎么现在还不见他到场呢?

莫非,莫非他出了意外?

“你就是天杀星?”

“我是。”

法舟和尚目光炯炯望着脸上陡然变色、神色凛然的韩威:

“衲子出家前的俗姓是魏,为‘天杀星’杀手组合中的铁血杀手。人们多以为‘天杀星’是六个人,六个武功绝顶、单挑独斗的刀客剑士而已。其实不然,——不是六个,而是三十六个黑道与邪派高手。”

“三十六个高手?”

“是。三十六个高手。他们分‘邪’、‘魔’、‘霸’、‘杀’、‘铁’、‘血’六组,每组六人。袖子即隶属于‘铁’组。铁组老大是‘两面三刀’阴厉山。”

“十二年前,衲子因天良发现,与‘铁’组中的‘游魂枪’朱烈在执行狙杀‘飞虎’单战云、女侠‘珍珠伞主’向小真夫妇时,反了‘天杀星’,和单大侠向女侠一起,除掉了‘铁’组老大阴厉山、老二毕隆与老四狄不修、老六王羊。”

“你说的是昔年‘天残门”的长老‘残剑断刀”毕隆和‘勾漏三鬼’中的‘修罗塔’狄不修?”

“还有‘亡魂谷’的‘四翼公子’王羊,‘邪剑’唐半鬼的独传弟子。”

法舟和尚说至此,苦笑了一下:

“但我们也被‘杀’组、‘血’组两组‘天杀星’高手追杀了两年零十七天,单大侠向女侠双双遇难于雁荡山,‘游魂枪’朱烈与‘杀’组的两大高手同归于尽;至于我,也被‘血’组老大的‘血蜻蜓’咬了一下,这咬了一下的代价就是昏死在路边——后幸遇天竺神僧沙竭罗,以天竺疗毒圣药为我解毒,救了我一命。”

法舟和尚最后微喟道:

“经此一番生死大劫,衲子皈依佛门,当了和尚。本来青灯黄卷,早忘了这一切了,想不到‘天杀星’竟来杭州了。看来,命中注定的劫,逃也逃不了!”

“大师的意思是——”

“站在‘老大房’一边,助一臂之力。”

“断桥残雪”是西湖十景之一。

但这个衣白如雪的人并没停下观看。

这白衣人挟一柄伞从长途跋涉而来又将跋涉长途而去。

他走得很快,然很平稳、踏实。

因此,走得很快的他,并没引起人注目。

白衣人由湖畔转到一条曲折小巷,在这条小巷的第七十六户人家的院门前停下。

那是一面黑漆大门,大门上有一对铜环。

白衣人拿起铜环敲了三敲,停下,又敲了一下,停下,再敲了三敲。

门忽无声地打开了仅可容身的一道门缝。

白衣人身子一闪,门进门。

白衣人一闪进门一道刀光如一道闪电从门后向他劈下。

“当!”白衣人忽举伞一挡——

他的伞竟是铁骨的!

这时,院子中一个站着看花的人忽回过头来,一扬手,打出了一朵鲜花——

鲜花带着劲厉的啸声,飞射白衣人。

白衣人双掌一合接住了鲜花,人陡地退了三步。

白衣人的双足在地上犁出了两道深深的足印。

白衣人把手分开,花瓣纷纷飘落。

看花人盯着白衣人:

“你受伤了!”

白衣人答道:“是。”

看花人问:“你很忠诚。”

白衣人说:“忠诚是武士的本分。”

看花人脸上露出笑意来:“足利君,你说说‘老大房典当’的事。”

白衣人说:“属下前天向典当的大护卫张重龙挑战,张的武功很猛,很凶,出手也很快,简直像鹰!属下不得已,以我斩阴流剑道之‘斫影术’斗他。我剑刺破他大臂,可惜不深!他以一戟击断我剑,一戟刺穿我衣内软甲,击碎护心镜。我未加恋战,即以伊贺派之遁法遁去。”

“很好。”看花人微笑,“说下去。”

‘昨天,我按策略行事,花银子托一丐者将约斗书送往了典当。昨晚至方才,典当先后有十五人离开,他们出来时已易容化妆成各色人众。我虽没见到张重龙,但估计方才卯时出发之轿子内,肯定坐着他与他那对短戟。”

“很好”看花人又一次这样叫着,他的目光变得兴奋、强烈起来,脸上有了一层光亮:“山本,放鸽子通知位田一郎他们五个组,直扑典当。我要让苏我这老家伙知道,我柳生花男没有他,也能得到那份图!大头领过分器重他了!”

“先生,”白衣人略一迟疑,开口问,“先生能肯定图在典当?”

柳生花男——那个看花人冷冷看了白衣人一眼:“足利君,你忘了我柳生花男的格言是:目标准确,全力以赴——典当内我已得专人提供情报,他们兵力图一定放在水、木、金、火、土五宫中的一宫!我派五个组去,一组攻一宫,成功是一定的!”

柳生花男说这活的当几,只听一阵健鸽扑翼之声,五羽信鸽快箭般射向天空,略一盘旋,分五个方向飞去。

白衣人看着鸽子飞去,目光变得很奇特。

然后,白衣人笑对柳生花男说了一句话:“阿马衣毛孬、西噢卡拉衣毛孬、丝怕衣毛孬、卡拉衣毛孬哇,到来嘎枯企尼,啊衣吗丝咖?”

柳生花男疑惑地望着白衣人:“你说什么?”

白衣人一笑,换了一种声音:“柳先生怎么听不懂你们倭寇话啦?我问你的是:甜的、咸的、酸的、辣的不知哪个合您的口味?”

柳生花男闻声,脸色一变,人一跃退后,捷如豹子!他身体一靠墙,“呛”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

刀是弯弯的倭刀!

“他看来是吃刀了!”

一个声音朗笑道。

柳生花男闻声望去,正见到一个身高九尺八寸,熊臂虎腰、虬自环眼的魁梧汉子,把剑插回鞘中。在汉子的身后,双手握刀的、头上扎白带子的山本犹怒睁着双目,但咽喉上已多了一个血洞——给剑刺出的血洞。

山本正缓缓向后倒去——!

“你——?”

柳生花男叫道,他的脸已变得铁青,目光寒凛如刀,发出逼人的锋芒。

汉子淡淡笑了:

“我叫胡豪,是俞大猷将军麾下的副将。但今天你要对付的是这穿白衣的小子!”

“这白衣小子竟敢假扮你手下,坏你计划,还是使刀的,真是该杀!——当然你要是杀不过他,反被他杀了那也活该!”

“八格!”柳生花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目光盯住了白衣人,徐徐举起了手中的刀——

他以双手握刀!

白衣人笑了,弃伞,手腕一翻,摊开的掌中已多了一把精光游动的短刀,刀长七寸三分。

白衣人把刀很随便地抓在手里,很随便地往那里一站,笑道:

“在下小杨,人称我‘快刀’,又叫我‘小祖宗’!”

胡豪在旁说:

“江湖上有名的‘浪子快刀’小杨,他既是花钱的小祖宗,也是喝酒的小祖宗,更是出刀杀人的小祖宗。倭鬼,这下有你受的了!”

“哟哟哇——”柳生花男闻言,气得嗷嗷大叫,把刀举得更高,抓得更用力,以致举刀的手连同刀都颤抖起来。

“柳生花男听说你是柳生斩阴流的第二高手,请出刀吧!”

小杨淡淡道。

一个身披红色袈裟、手持九锡掸杖的僧人和一个身披黑底金花图案大蹩、容貌威肃的老者,并肩走入金鼓洞前的场地。

那僧人正是法舟和尚。

老者是韩威——

名武师“铁拳满天星”韩威。

与此同时,只听鼓乐丝竹之声一路咿里嘛啦丁冬呛地传来。

同时还伴有鞭炮齐鸣之声。

看情形是一队人在祭扫游行,似是请龙王求雨之类节目,后面还有人扛着供品与贴得花红叶绿、描金绘彩的统库、纸箱、纸马、纸人。

——难道那些市井街坊、五行八作做营生的人是专门候这大游行来瞧热闹、做生意的?

如果那些人真是冲这游行来的话,那可冤了!

——那一队人在全团洞口场地外,过不来了。

被一个人以一个名字、两句话给拦下了。

那个怎么看也不像公门中人的老头从做粉皮的摊位上走到路中间一拦道:

“下官是巴炼石,浙省刑衙总捕。此处办案,不得通行!”

巴炼石望着一个从后面急急小跑着赶上前来的总管模样的人又补了一句:

“老夫知道你们是金府的人,在为银庄开张搞‘天官赐福、金鼓报喜’游行。但望在金公公面前代为转禀:实因案情重大,不敢稍怠。”

总管着了一眼坐在“花船”里的“天官”。

那穿着金钱团花锦袍的“天官”言道:

‘本天官赐福所至,人人有福!先在此稳一稳福吧!愿福气助巴大人早日破案。”

——这时,法舟和尚与韩威正走到那个吃东西时犹自把刀撂在膝前的戴宽沿马连坡草帽的人面前。

那人也正好放下喝光的豆浆碗,抬起头来。

“是你!”

“是你!”

那人与法舟和尚几乎是同时喝道。

那人在喝声中,腰一弓,人即已弹起,跳在空中,一刀如电,向法舟砍去。

与此同时,只听一声“呛”的拔刀声,场内至少有十二把刀同时出鞘,砍了出去!有十七八个人忽然倒了下去!而空中至少有七八十道暗器在飞!

——大变陡然来。

那喝豆浆的刀客一出手,那六七个站在场内各关键位置的、令虞立心中凛然生警的人,也同时出了手!

其中一人把手中布匹一抖,闪电般抄起裹在布中的剑,一剑刺向一个葛麻布的枯瘦瞎子。

另一个在东南角的樵夫,挥斧飞斫一个推鸡公车车夫的脑袋。

西北角、西南角的两个人,两条藤枪往地上一扎一弹,跃身在空中,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双枪如龙,交剪扎向那顶引人注目的红呢大轿。

东方、南方、中央的三个人,三人的刀几乎是在同时分别格开了砍向他们的四柄刀。

那些向三刀客出手的人喝道:“朋友,我们老大房典当、刑衙的人已等候多时了!”

中央一人冷笑道:“几条看门犬,数个鹰爪孙,何足道哉?”

说话间滚身抢出,以地趟刀法反杀入围攻的四十个持刀者中间,刀法凶狠,刷刷刷几刀攻出,即有人中刀跳开、有人踣地、有人挂彩发出怒吼!

而东方、南方两人也已砍倒了三四个围攻者!

——这时,有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声响起!

——红呢大轿生生向四处分裂、破碎、倒坍,一条人影从轿中飞起!

那人影在空中,与两个绰着藤枪的人影战在一起,勇猛如虎,吼声连连。

那人正是短戟张重龙!

这人把手中布匹一抖,闪电般抄起裹在布中的剑,一剑刺向一个穿葛麻布的枯瘦瞎子。

枯瘦瞎子陡地身子一晃,手中飞出了一片晶芒。

十几支梅花针向使剑者射来。

使剑者身子一伏,滚出,才跃起——

又有三把飞刀呈“品”字形向他上、中、下三路射来。

使剑者大喝一声,剑劈出。

剑把三口飞刀俱劈为二。

枯瘦瞎子手一抄,已拉下面具,一双锐目如鹰,盯住使剑者:

“‘刀剑一家亲’翁二?”

翁二冷笑:

“想不到‘秋凤落叶客’也作了看家狗!”

“秋风落叶客”章铁钦也冷笑:“不是传说你已死在幽冥教之手了,怎又还魂了?”

“少废话。”

翁二喝声中,一剑斜斜地指出,正是章铁钦“天池穴”!

章铁钦不怒反笑,哑哑笑道:“米粒之珠,也堪发光?”

他双肩一晃,手指一捻一发。

从他身上发出了十数道晶芒刀光。

十数道暗器、飞刀把翁二左、右、后退之路悉数封死。

更有五道暗器从正面打向翁二的五大要穴。

翁二挥刀—一击落射来的暗器。

他正聚精会神地击落第五道暗器时,忽觉得后颈上火辣辣地麻辣了一下。

然后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像解脱了捆绑的绳索或剥下一身紧身衣服一样的轻松。

然后他骨酥神醉地倒了下去——

永远倒了下去!

章铁钦看着倒下的对手,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章铁钦正弯腰去收回他发出的暗器,忽听背后有人冷冷说:

“别动!若动一下你的后颈上也添一个洞了!”

章铁钦陡感到一股凛厉的杀气,从背后弥漫过来。

章铁钦甚至还感受得出,在离地后颈三尺远的地方,对着他的是一柄剑。

章铁钦顿呆住!

这一个在东南角的樵夫,挥斧飞所一个推鸡公车车夫的脑袋。

鸡公车车头猛一回身,将一辆鸡公车举着竖起,迎向斫来的斧。

斧斫中鸡公车车架木头。

鸡公车车夫大笑。

他大笑中猛一较劲,扳下一根车把,一记打在樵夫的头上。

车把断成两截。

橡夫的头安然无恙。

樵夫也向鸡公车夫笑。

——冷笑。

他正冷笑着时,忽一脚踢出!

一脚踢出,鸡公车整辆车的木头俱被震碎,一寸寸地震碎!

樵夫随即狞笑着扑出,以利斧劈向鸡公车夫胸膛。

樵夫的斧头准确、迅疾、有力地劈在鸡公车夫的胸膛上,斧头劈到实物的反震力马上重重地传递过来。

樵夫见一斧巳劈实,不由笑了!

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笑了!

——不用说,这冥顽不化的大力气车夫死定了!

樵夫心下甚至已给自己作了犒赏五只酱肘子的决定。

他要好好祝贺一下杀死了这一生中杀的第五十三个人了!

而且他的确喜欢吃酱肘子。尤其是“楼外楼”的掌勺大厨师杨百味做的酱肘子那味道真是好极了,吃过浓浓的酱肘子再来一客“宋嫂鱼”,在他看来,那就是神仙日子了!

然而樵夫笑不出来了。

当他收回他的斧子时,没看到飞溅的血,看到的是卷口的斧刃!

随后他看到一只钵大的拳头已到眼前。

他忙仰头,后闪。

那拳头一屈,化为鹤啄,一啄啄在他咽喉核上。

喉核碎。

这碎了喉核使他这一辈子再也吃不成酱肘子了!

不但酱肘子,连一口水、一粒米都咽不下去了!

——因为死人是没法吃东西的。

鸡公车夫喃喃自语道:“‘杀人樵夫’费九,你只想杀别人,有没想过别人杀你呢?”

鸡公车夫说至此,忽跺了一脚。

一脚一跺,从碎了的鸡公车架木板中,忽飞起一片黄光闪烁的长大器械,恰好挡落了三支铁蒺藜。

那长大的器械是一件兵器——

独足铜人!

“大力鬼帅果然有些鬼门道!”

一人怪声笑道。

“可惜遇上我们,纵有些鬼精灵、鬼聪明也没用!”另一人尖声说。

“听说他练有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一人低声咕哝道。

“那我就刺他的眼睛!”

最后一个声音阴阴地说。

鸡公车夫闻言冷笑:

“好,我张盖倒要看看,北邙四凶到底有多凶?”

张盖话音刚落,眼前一黑,一个穿黑衣的人从空中扑下,十指尖长,套着闪闪发光的铁指套,向张盖双目刺来!

柳生花男出了刀。

柳生花男刀一出,傻了!

——他看到自己百炼精钢的倭刀,在与对手的刀一刀相格之间,断成三截!

白衣人小杨已除下面具。

他高挑、宽肩、细腰;白脸、斯文、英俊。

目光灵活而机智。

小杨说:“你败了!”

柳生花男沉默。

胡豪:“你败了——败在小杨的刀下!他用的不是无坚不摧的宝刀,也没有用什么妖法,而是凭他手中花5两银子即可买到的短刀胜了你!”

柳生花男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自己的断刀上。

“刀势有老、嫩,刀力有强、弱。刀的钢性有坚、脆、硬、韧之分,刀形有宽、窄、厚、薄之别,出刀有快、慢、顺、逆、正、偏、畅、涩之说。你出一刀,至刚至猛,够快够疾,但你出刀时刀的力分三重波形传到刀头,刀劲不匀!他在你出一刀时以至巧至轻的快刀出了两刀,两刀正击在你刀的逆、偏、涩、快之时,击在你刀的弱、脆、窄、薄之处,击在你刀劲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所以你刀断了、败了!”

胡豪说至此,只听“当郎”一声。

柳生花男脸色一灰,手中的刀掉落地上。

小杨望着柳生花男:

“你不必败得不甘心!事实上你计划确实周密、你部属也没出卖你!只是在下遇见你的部属足利时,以绝顶武功胜了他,又以一门独一无二的功夫令他说出他知道的一切真话而已。”

小杨笑了一笑:“在我们中国武林中,都知道魔教中有一门用目光来施行的‘移魂大法’,施法时可令人心神迷失,随施行者意志行事。让人说出真话是最简单的、初级的法术。功夫最高深者可让人自己杀自己而不觉其愚。—一而在下恰好懂一点这门儿法术,另外,我幼时曾随商贾到过你们东瀛扶桑,学过你们倭语。”

“我这样说,是希望你肯合作,告诉我你们倭寇盗取兵力图的整个计划。还有,苏我是谁?大头领是谁?他们都在哪儿?金鼓洞那边,你们又有什么布置?”

小杨把目光凝定柳生花男的目光,这样说道。

他这样说话时,目光变得像诱人跳下去畅游的盛夏的碧潭。

柳生花男看着小杨的目光,身子不由震了一震。

柳生花男的目光变得迷茫、空洞起来。

“告诉我:苏我、大头领、金鼓洞……”

“苏我……大头领……金鼓洞……金鼓洞,金鼓洞是幽冥教勒索金府财宝的约定交货地点。让武林‘老大房’典当高手与幽冥教高手误斗,我们调虎离山盗取兵力图同时坐收渔人之利。此策略大大的妙!大头领,大头领是……不!不!我不能透露大头领的……”

柳生花男本来已迷失的心神忽被一股强烈的意志所执拗住,猛烈地反抗着小杨施出的“移魂大法”功力。

听到“与幽冥教高手误斗”这一重要阴谋,胡豪、小杨不由脸色俱为之一凛。

“幽冥出,日月没。”

“幽冥出,剩白骨。”

幽冥教十殿地狱百鬼肆虐群魔乱舞,幽冥教出现之处,能令白昼变为黑夜,繁华兴旺的村镇一夜间变为一座死镇死村。

幽冥教所出现的地方,只留下白骨。不用说活物,连尸体也不会留下一具!死猪死狗死雀子也不会遗下一只!

江湖上,被幽冥教灭了的,有“铁血会”、“连环十二坞”、“铜陵郎家”、“十二金人”等!

十八年前,少林、武当、峨嵋、青城、蛀酮、点苍、天山七大门派联合白道英雄共五十九个大小帮会门派,共同围剿“幽冥教”、终把“幽冥教”给铲除,仅逃脱“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等数人而已。原以为“幽冥教”自此土崩瓦解、风流云散了,想不到现在又有了幽冥教的消息!

——而且幽冥教此次一出,便勒索杭州金府的财宝I

杭州金府是权监金公公的府邸。

金公公曾身为大内总管,府中自是不乏高手护卫。若不是幽冥教有足够的实力,以非常手段令金公公就范,金府又怎会把财宝乖乖拱手相送呢?

以“老大房“典当的实力,能与幽冥教相抗么?

小杨与胡豪互望了一眼。

胡豪说:“金鼓洞那儿……”

小杨当机立断:“我去!来袭典当的五组倭寇人马就拜托胡兄了!”

“好!那柳生花男……”

“随他去吧!”

两人说完,各自展开身形,向两个方向飞行而去!

“大头领是……不!不!”

柳生花男一人犹自在院子内向天喊道!

他忽一掌拍在自己天灵盖上。

他人顿像倒空的麦袋子一样委地。

他临咽气时流着血以细若游丝的声音喃喃地道:“柳生家族是没有不忠之士的!’

随后头一歪。

死!

虞立再也呆不住了——!

他看到章铁钦的背后,一个看上去是市井混混儿的汉子,一弯腰从地上一条破麻袋里拔出一柄剑来,剑一出,就制住了章铁钦的出手!

——这个看上去连第九流都排不上的江湖混混儿市井无赖青皮光棍,拔剑、出剑,完全是武林中第一流的身手!

他的剑一出,就封住了章铁钦的出手!

他的剑一出,就罩住了章铁钦背后从“风府”、“大椎”、“身柱”、“神道”直到“灵台”、“筋缩”、“命门”、“腰阳”、“长强”九大要穴!

这九大要穴都在督脉上。

督脉一封,人即气绝!

虞立在看到章铁钦受制的同时,看到张盖也迭逢危机——

一个穿黑衣的老者,以凶辣的“阴风追魂爪”招术专攻张盖的空隙。

一支哭丧棒、一口丧门剑和一支“阎王令”从三个方位围困张盖。

而最厉害的不是“北邙四凶”,而是一个矮老头的金刚杵、一个白发婆婆的绳镖和一个笑嘻嘻坐在地上的黄毛童子发射的暗器。

张盖号称“大力鬼帅”,天生神力,使重达八十三斤的独足铜人如拈一根灯草,但他每与矮老头的金刚件相碰时,也不由被震得气血上涌,由此可见这矮老头是何等力大过人!

张盖号称“大力鬼帅”,他为人机警,武功博杂,江湖各种名堂也知之甚详,早年还曾一度误入邪派“黑石船”,习邪魔外道的伎俩曾到心迷神醉之境,不但通晓甚多,且有新创,故得“鬼帅”之称。

但他已开启了独足铜人的四道机关,也只不过打断了一次白发婆婆的绳缥,使黄毛童子烧焦了一绺黄毛,令使哭丧棒与丧门剑的“北邙二凶”各吃了一点小苦头而已。

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反击——

因为“北邙四凶”与这二老一童三人构成了一个阵势困住了他!

——这阵势,虞立看得分明,正是当年曾困住过无数英雄豪杰的华山剑派镇山大阵:“北斗七星阵”!

难道那白发婆婆是华山“清净派”传人霍大姑娘?

那矮老头是华山“随山派”一支的传人“秃发神狮”鲁光魁?

而那黄毛童子一手暗器出神入化,神情怪诞、玩世不恭,难道是华山“龙门派”的弃徒“七巧金童”谭小亏?

难道这一千人也都被“天杀垦”网罗过去了?

而促使虞立动手的,不是章铁钦、张盖两人的被制、被困,而是法舟和尚与韩威、巴炼石三人。

法舟和尚一身武力极为高明。

他的兵器是九锡掸杖。

他使的是佛门正宗心法的“七七四十九式天罗伏魔杖”法。

他还精于掌。

使的是中原罕有人练的小天星掌力。

但他遇见的那个头戴马连坡宽沿大草帽的刀客,其武功之强,为他生平所罕遇!

——说是罕遇,是因为十五年前曾遇过一次。

那时法舟和尚还是“天杀星”组合中的铁血杀手魏铁鹰。

那次,魏铁鹰他们去刺杀黑虎老七,而那刀客与“刀霸”欧阳雷都是黑虎老七的朋友。

于是,他们便对了阵——

在那一役中,魏铁鹰他们虽杀死了黑虎老七,但也伤亡过半:“邪”字组的“徂徕双邪”李单眼、韩独耳同“杀”字组的“春光斩”唐定三人,与“刀霸”欧阳雷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魏铁鹰的腹上则被这刀客刺了一刀。

——当然这刀客也没讨得便宜去:他挨了魏铁鹰一掌“小鬼搜魂”,又被“血”字组的“血衣剑”、“血笠客”两人分别击中一剑一笠,才逃得命去!

——想不到冤家路狭,在十五年后的今天,在这金鼓洞门口,两人又遇上!

两人这一遇上,单打独斗,刀杖相拼,当年的魏铁鹰——今日的法舟和尚才发现,自己武功比这刀客差了至少两成!

当两人战到五十七招时,法舟和尚身上的袈裟,已多了六七个刀洞了!

有一刀还削下了法舟的半道眉毛!

法舟和尚虽还苦撑着,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法舟和尚之败,不过是十数招内事!

法舟和尚落于下风,韩威的情势更为恶劣:

他刚一声吆喝发出三颗铁莲子助法舟和尚,便有三十道暗器齐射向他!

三十道从六个方向发来的暗器中包括唐门的“销魂铁沙”、来自扶桑国忍者手法的星形椎和西域毒龙僧独传下的“天狼钉”!

韩威大惊!

韩威身子一抖,脱下身上大氅像一道螺旋旋风旋舞而出!

他在大氅旋卷走所有暗器的同时,双手连连挥舞飞捻,发出了四十九道暗器。

但他发出的暗器有四十五道被飞来的暗器击落。

还有四道暗器射中了五个敌手。

被韩威暗器射中的敌手一一倒下。

毙命。

——韩威的暗器,其准头、力量无疑都是致命的!

但韩威也中了暗器:

一支蝴蝶镖“叮”在他右胯上。

两根牛毛细针无声无息地射穿了他以神功护体的罡气和三层衣裳,分别射在他左右肩胛的两处穴道上:

左“天髎”。

右“天宗”。

其后,韩威觉得肩部微麻,并渐下延到臂、腕,指力也在削弱、发麻!

——他中的是毒针!

因而他的情形比手里兵器铁链被削成三段的巴炼石面临的处境还要凶险!

虞立看着这号称‘铁拳满天星”的武林名宿,捉襟见肘地抵挡、躲闪着飞来的暗器,而他发出的暗器,不用说“满天星”般飞,连半天也达不到,力量、速度、准头都变得稀松寻常,有一把飞刀歪歪斜斜地缓缓飞出,射到一棵树上,连树皮也钉不进便跌落在地上!

事已至此,虞立想不出手也不行!

那汉子剑一抖,抖出九朵剑花,正要封章铁钦的穴道,眼前忽有一道人影从半空飞射而至——

一人手持一竿犹带青枝绿叶的三丈二长竹竿,自天而降,一竹竿扎来!

这人手持竹竿扎来,使的是枪法。

竹竿头被斜削成尖头,也恰似枪头!

削竹为兵。

揭竿而起。

竹枪之威,勇不可挡。

那汉子见状,不由举剑向扎来的竹枪格去!

——他如不格竹枪,竹枪将贯穿他的心房!

但他才一举剑,那竹枪的方向忽变了!

那竹枪猛一缩,闪电般点向“秃发神狮”鲁光魁与那白发婆婆霍大姑娘的“百会”穴!

鲁光魁与霍大姑娘见状大怒。

鲁光魁抡圆了金刚杵,一杵砸向那竹竿。

霍大姑娘一挥手,绳缥径射那持竹竿的绿衣客。

然而那绿衣客一声朗笑,竹竿一抖,竹竿断为三截,两截依旧向鲁光魁、霍大姑娘射来,而留在绿衣客手中的那根竹竿,则往地上一撑,竹竿压成弓形,向上一振一弹,绿衣客顺势倒拖了竹竿,使出“八步赶蝉“轻功,纵身飞袭那与法舟和尚恶斗正剧的那个戴马连坡宽沿大草帽的刀客!

绿衣客出手飞袭,打出的是两片竹叶!

两片竹叶飞出,带着两道轻啸之声。

刀客反手两刀,砍飞竹叶。

刀砍在竹叶上,竟发出金属之声来!

那刀客虽砍飞了两片竹叶,但人似是呆了一呆。

而这时,那绿衣客趁刀客一呆之时,已舞动竹竿,或扫或打,或拨或扎,上下翻飞,一根竹竿已打翻了七八个围攻韩威与巴炼石的敌手,并将一杆钩镰枪、两把短刀和一个使暗器的敌手踢得飞上半空。

“——小竹神来了!”

“当心小竹神!”

“竹神虞立,你莫插手魏铁鹰与我们之间的事!”

从四面八方传来呼喊、吆喝之声。

绿衣客仰天一笑,白脸上浓黑的剑眉一扬:

“我虞立一旦出了手,连天王老于都止不住了!”

“武林老大房四大护卫都来了,你们还不罢手?”

虞立说完这话,忽翻了三四个筋斗——

在他原站立的地方,射下七八件暗器。

虞立白削的脸上顿涌上一股怒意的红色。

他、冲、出。

那汉子见虞立的竹枪扎来,举剑相格。

竹枪猛一缩,已改变了进袭方向。

汉子大怒,足一点地,便欲向虞立扑出。

这时,一串亮晶晶的星星向他飞来!

那串亮晶晶的星星是七枚银钉。

银钉打汉子手、足、胸、腹、头七处要穴!

汉子心下一凛,以倒踩七星步退后,喝道:

“章铁钦,你现在能出手了不是?”

他这一喝出,只听章铁钦嘿地一笑:

“若不是小竹神,你‘神龙剑客’卜熊,还不是从背后吃定我了?”

“神龙剑客,请会会章某的暗器吧!”

言讫,章铁钦已跃起空中,双手一扬,射出两排飞刀。

左三。

右四。

两排飞刀在空中交叉射出,六柄飞刀在空中旋转、狂舞、急射、斜掠,然后飞刀同时从七个方向,射向神龙剑客。

神龙剑客大惊,叫道:

“七曜夺日!”

“七曜夺日”是‘秋风落叶客”章铁钦的飞刀绝技,自章铁钦出道以来,尚无人能避得开过。

“神龙剑客”也不例外。

他向左以“荷叶步”闪出,随后连用了七种身法、十一式剑招,来破解“七曜夺日”飞刀!

——他用的七种身法中,包括地堂门的“九滚十八跌”和黄山派的“卧云七变”。

——他使的十一式剑招中,含了点苍派专破暗器的“剑锁关山”和“一字电剑门”的“剑网术”。

但他还是中了刀!

中了两刀。

一刀在臂。

一刀在胸。

中在胸口的一刀,在心房右侧三寸处。

神龙剑客大叫一声,倒下。

“秃发神狮”鲁光魁与白发婆婆霍大姑娘正围斗“大力鬼帅”张盖,忽惊见一杆三丈二尺长的分枪飞点而至。

鲁光魁与霍大姑娘同时出手迎战这从天而降的绿衣客刺来的竹枪。

鲁光魁的金刚杵,向竹枪砸去。

霍大姑娘的绳缥向竹枪缠去。

竹枪忽断成三截。

其中在绿衣客手中的长截竹枪,已随绿衣客而去。

另两截则向鲁光魁、霍大姑娘分射而至。

鲁光魁一杵打飞一截竹竿。

霍大姑娘一绳腰缠住飞来的竹竿,一振腕将竹竿摔飞了出去。

两人正欲向绿衣客扑去,却听怒喝声、惨号声连连而起。

两人回头看时,只见“北邙四凶“非死即伤,全都倒下。

‘“七巧金童”谭小亏连发十二颗连环珠,阻挡“大力鬼帅”张盖的扑杀。

但张盖挥舞独足铜人,怒目圆睁,长发飞扬,大步闯进“七巧金童”暗器飞刀的“急雨”“刀网”之中,若一头猛狮扑来!

有几件暗器射在张盖身上,发出叮当之声,跌落下来,如射在铜人铁人身上一般!

“七巧金童”谭小亏脸色已凝重,再无嘻笑、轻松之态,所发的暗器也极缓,似是挽了千斤重的纤索在向前牵拉似的。

谭小亏鼻尖已微见汗星!

鲁光魁、霍大姑娘见状,互看了一眼,双双抢出,向张盖攻去。

鲁光魁大叫一声,以金刚杵杵向张盖的胸膛。

霍大姑娘的绳镖则飞取张盖面门。

谭小亏一见,眼一亮,身子一伏,滚出,双手连挥,发出了一批又一批各种各样的暗器。

——他从下向上攻,目标是张盖的所有要害!

他似是要把刚才被张盖大步踏进的威势所逼得窘迫的状态还过去再加讨三分利息似的,加强了他暗器进攻的凶狠、毒辣、刁钻。

他希望“大力鬼帅”张盖也鼻尖上冒出汗星来!

但他的打算与希望都落了空。

张盖把黄澄澄的独足铜人一挥,对上了鲁光魁的金刚杵。

独足铜人与金刚杵刚一相逢,独足铜人的一对铜手陡地一紧,扣住了鲁光魁的金刚杵。

鲁光魁向前推,推不进;向后拔,拔不回。

鲁光魁顿与张盖僵持在那里。

此时,白发婆婆霍大姑娘的绳镖倏地飞至,雪亮的镖尖急射张盖眼睛。

张盖手一松,弃独足铜人,双手一合,夹住了蝇镖。

张盖忽一矮身,头一低。

三支连珠箭擦张盖发髻飞过。

张盖顿足、张口、出手。

他一顿足,足尖射出两根银针。

针穿过“七巧金童”的一双手掌。

张盖一张口,向霍大姑娘一笑。

白发婆婆霍大姑娘只见张盖口一张,白色的齿光一闪,顿觉胸口“檀中穴”一麻。

霍大姑娘低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多了一支吹箭!这一箭再重上一分,便将射进皮肉!

——显然是张盖吹出这支吹箭时,留了情!

霍大姑娘心一灰,连绳镖也弃而不要了,看了场中一眼,飞奔而去。

张盖在顿足、张口之后,也出了手!

他大手一伸,已抄住了犹扣着金刚杵的独足铜人,左手无名指、右手中指在独足铜人的铜足膝盖部位上一按,独足铜人的头颅顿飞撞向鲁光魁。

独足铜人的头已变成了“飞锤”!

鲁光魁本与张盖相持不下,正用力往后拔被扣的金刚杵,被张盖一放,顿向后倒去。

但鲁光魁浸淫武学数十年,一身功力自是非同小可,他得知自己要朝后倒,猛吸一口气以“千斤坠”心法稳住下盘。

他顿得以不倒!

但他这不倒,比倒还要糟:这一挺住不倒,便是生生挺胸让独足铜人的“头颅飞锤”锤击!

鲁光魁等发现自己这一点错误时,“飞锤”已临身!

他只来得及做一件事:

急运护体神功,与“飞锤”抗衡!

“飞锤”锤中胸膛。

鲁光魁身子晃了两晃,倒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共退了七步。

退了七步,吐了七口血。

然后跌坐地上。

那戴宽沿马连坡大草帽的刀客砍飞了两片竹叶。

他见虞立在空中轻持竹竿夭矫如龙的身姿,不由呆了一呆。

这时,一对短戟、一根禅杖双双攻了上来。

那使短戟的汉子,一对短鼓舞得龙精虎猛,厉声喝道:

“‘天杀星’,要命就来拿吧!”

刀客的眼中精光大盛,盯向法舟和尚:“魏铁鹰,原来是你弄鬼!”

法舟和尚尚未说话,一人气若游丝,摇摇晃晃走来指着刀客:

“法舟大师就是法舟大师,魏铁鹰早已死了!你,莫非就是当年‘天杀星’的……”

话未毕,已然气绝——

这人乃是“铁拳满天皇”韩威!

韩威一倒下,巴炼石、虞立、张盖、章铁钦俱已赶来,围住了刀客。

张重龙把双戟一抖,冲刀客沉声喝道:

“‘天杀星’!你还有何话可说?”

刀客环视群雄,将刀一弹,向天大笑。

刀客苍凉地道:

“好!我就是‘天杀星’!你们老大房四大护卫狂妄无知,便都来吧!”

这时一人踏出一步,把手一拦,拦住虞立、张重龙、张盖、章铁钦四大护卫,又向巴炼石看了一眼沉声道:

“这人要找的是老衲!就让衲子与这位施主作一了断吧!”

——说这话的正是法舟和尚。

但还未容诸人表态,却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

“‘刀虎’敖断雁,法舟和尚,还有你巴大捕头及‘老大房’典当的四位朋友,都不要争了!既扰了我们‘幽冥教’的好事,还想活么?”

“幽冥十殿,轮回六道。”

“地狱门开,在劫难逃。”

“幽冥弟子,祭幽冥法帐!”

随这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恍若在东、审之在西而实非西非东的阴恻侧的声音响起之后,场中各色各样打扮的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七四十九人,忽同时拔开了他们各自带着的葫芦。

葫芦内升起一股或白、或黄、或灰、或豆青、或亮蓝,甚至有猩红、血褐诸色的烟来。

有的,像狼烟浓黑,

有的,如炊烟袅袅,

有的,似水烟迷蒙,

有的,若硝烟滚滚……

而所有的烟雾弥漫、升上天空后,就渐布渐浓,渐浓渐暗,最后变成一个阴灰灰、黑黢黢、暗乎乎、掺兮兮的昏天黑地、阴风飕飕的世界。

这时,忽听一声女鬼的悲号之声,毛骨悚然地响起!

随即响起一个人充满惊怖、恐惧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黑暗中忽出现一只幽绿的灯笼。

灯笼那一团发绿的火,照在地上。

只见地上都是一些零碎的白骨。

一个骷髅在绿灯下泛着幽绿的荧光。

又一声狂叫、一人跌跌撞撞披头散发地撞进的绿的光晕里,仰天倒下。

灯火照着他满是血污的脸——

脸忽裂开,肉一块块掉下、化成血水、落在地上,无声地冒出一溜青烟。

那人身上至少中了五件刀剑之类兵器创伤。

那人咽喉处有一个被撕烂的大洞。

那人的黑血汨汨流出,肉在腐烂、萎缩。

那人眨眼间化为一具完整的白骨!

静极。

寂静中只觉四周更黑。

黑成一口黑棺材。

一口包孕天地、浑无边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棺材。

在场的每一个人,似是连呼吸也俱消失了。

短戟张重龙也屏住了呼吸。

张重龙身历江湖恶战无数,觉得未有一场恶战险恶如今天!

他觉得现在已不是在与人斗。

而是斗鬼!

——斗一群能令朗朗乾坤骤然暗无天日、密布黑雾厉瘴的鬼!一群专躲在黑暗中伺机偷袭的,精于轻功、暗器、下毒、种蛊的神出鬼没的鬼!

张重龙第一次发现自己很紧张!

他握双戟的手由干燥、稳定变得潮湿、发热、微颤。

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他甚至还听见了因太静而产生的耳鸣声。

(似是一道剑鸣,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无声无息中,蓦地有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掌,若蛇忽游到张重龙颈项上。

张重龙一惊。

他身子一弓,跃起,空中转身,双戟急刺背后的人。

但他刺空了!

背后什么也没有!

但这时四面人方忽起了啸声、风声、鬼哭声!

有二三十道兵器、暗器攻向他!

张重龙心头刚闪过躲闪之意,随即发现颈项麻木了,脊椎麻木了,腰麻木了。

二三十道暗器、兵器全击中了他!

准确地说,是六件兵器、二十七道暗器击中了他!

这些从幽冥黑雾中陡然飞现的暗器、兵器,欢聚在他体内,组成痛苦、痛击。这份至厉的痛,使张重龙麻木的全身俱在刹那间恢复了感觉!

——痛苦的感觉!

这份痛觉之剧、之厉、之猛,以致使铮铮硬汉的张重龙也不由发出了一声吼叫!

一声震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吼叫!

借这一痛一醒的当儿,借这份至痛而恢复的力量,张重龙最后一次出了手!

他的一对短戟准确、迅疾如电地击中了两道形同鬼魁的身影!

四道幽灵般的身影在向张重龙一击之后迅即四散开,逸入黑色之中。

张重龙和被他击中的两道人影从空中坠落下来。

像大鸟一样坠落下来。

当张重龙正从空中落向地面之时,他的眼睛犹还看到地上的情景:

地上,一个周身忽燃满“绿火”的人,正手舞足蹈地跳着,在地上翻滚着,而一些幽绿的暗器像一群急飞的萤火虫,密雨般地“浇”向那团暗淡的“绿火”!

从‘绿火”的微光里和挥舞兵器击落暗器的叮当之声及呼啸声里,张重龙分辨出,那人正是浙省总捕巴炼石!

蓦地。

“绿火”猛地一旺,随着一声惨叫声,巴炼石寂然不动了——

五个幽灵般的黑影陡地闪出、出剑。

五口剑从五个方向穿进了巴炼石的身子!

又一个完了。

张重龙飞闪过这一念后,脑中随即空成一片空白。

他的生命像一块石头坠向黑暗的深渊一样坠下来,直坠入、沉入十八层地狱。

“铁拳满天星”韩威死。

骁勇善战的“短戟”张重龙死。

为人精明、干练、机警过人的浙省总捕巴炼石也死了。

“不亦悲夫客”章铁钦像一只田鼠一样蜷缩、偃卧在地上。

悲愤像湿柴焖燃在心中,堵得发慌。

面对这白日变出的黑夜、幽灵般出没的杀手,危机四伏的环境,一个声音在心底说:必须活下去,为他们报仇!

要想杀敌,先须护己。

奋不顾身的杀敌,在此险恶之境,恐敌未杀死,自己的命先丢掉了。

——这种事,智者不为!

章铁钦是飞刀圣手、暗器名家。

面对黑暗,他一双眼睛犹能明辨黑雾中是否有黑衣的“幽冥杀手”隐藏其间,伺机偷袭。

这叫“夜眼”。

这是幼时随师父在祠堂黑夜里练射香火练出的绝技。

但“幽冥教”的“幽冥法帐”所布出的黑烟大雾,不仅能遮天蔽日,布成幽暗墨黑的“冥界”,还含了毒烟——

能令人毒盲双目、产生幻觉的毒烟!

这份毒烟使得章铁钦这双连飞刀刺睫也不眨眼、平时不畏水火的“夜眼”也不敢久睁。

睁得时间一长,便发酸、发痛。

即使不睁眼,一旦睁开也有视力模糊之感。

本来能看十丈之内的“夜眼”,只能看一丈方圆内事物了。

——这便是章铁钦无法救援同道的原因。

听着张重龙、巴炼石先后遇害的声音,章铁钦只觉有一股仇恨的毒火在烤灼心苗。

他已亮出了他成名暗器、飞刀——

左手:秋风。

右手:落叶。

秋风是一口飞刀。

能摧毁一切的飞刀。

落叶则是悲哀的。

每当章铁钦发出落叶暗器时,总感到无限的凄怆、悲哀——

杀人的悲哀。

章铁钦感觉着他掌中沁凉的、平实的刀体,如感觉一尾在冷冷的河水里滑入摸鱼人掌中的鱼。

刀躺在他左掌最合适的位置。

一有警兆,中、食、拇三指一屈,便成拈刀出手的最佳手势。

而一叠落叶则在右掌之下。

镇铁精制的、小巧玲珑的三角枫、五星枫形的落叶,边缘像桑叶一样微有锯齿状。

每一枚落叶都被手摩挲得极为光滑。

章铁钦在黑暗中闭起了眼睛。

他以“听风辨位”术候敌来袭。

他调动、聚集起数十年性命双修的全部功力、心力,准备一击!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击!

他要给“幽冥教”以最大的杀伤力!

武林“老大房”典当是日日开门的。

即使冬雪封门、大雨倾盆之日也不例外。

典当是为了与人方便,让人当物兑银以济急的。谁知道哪一个人什么时候需要上典当当物呢?

又有谁知道哪一个人什么时候赎当呢?

武林“老大房”典当即使在典当铺的柜头护卫与当铺主人五大高手俱外出赴斗的今日,也照开不误。

照开不误的意思就是一如既往,各司其职,各人做该做的事。

典当在江湖的唇典中,又叫“高柜头”。

因为每个典当都有一副高高的柜头。

柜头后坐的,一般都是满脸皱纹与精明的老人。

这种老人常蓄着长长的指甲,捧着白铜水烟筒呼噜呼噜地吸上半天而不需换一口气,他只要眼一瞥,便能准确说出你的钻戒有几粒钻以及金子的成色和产地。

这种老人通常被称为掌柜朝奉。

这种朝奉通常都来自徽州。

武林“老大房”典当的朝奉就是这样一个老人,这样一个干了几十年当铺朝奉的徽州客。

他姓赵名象简,人们都尊他为老夫子。

赵老夫子看货,几十年从未看走过眼。

武林“老大房”典当的高柜头里,通常就是由小厮孙金银接货、递货,赵老夫子审货、报价,账房先生李先生付银的。

柜头外则常年有一个拿大扫帚扫院子的老头钱老头伺候着,随时以扫帚扫去送当的客人发开货物包皮所丢下的破棉絮、破衣、废纸、烂绳之类残杂垃圾。

——钱老头是个聋子、哑巴。

“报老夫子,典当后院后街上,有七八个江湖人逗留不久,似有所图谋。”

赵老夫子眼皮也不抬地仰躺在竹榻上:“随他们去。据老夫所知,还没人敢动过本典当一根汗毛。”

过一会儿,又有人来报:

“老夫子,后街上又驰来两队骑士,约十三四人,一式头戴竹笠,身披黑披风,看样子身手不俗,都是硬手。”

赵老夫子淡淡地问:

“他们有没跳进围墙来?”

“这倒没有。”

赵老夫子不再说什么,闭上眼养神。

他刚闭上眼养神,一人急闪而进跪禀:

“赵老,有十七八个身穿白衣,头扎白带子的东瀛武士与前面两拨人马合在一起,分成五组人马,每组八人,从五个方向跳进了典当后院,分头向水、木、金、火、土五宫扑去。”

赵老夫子问:“五官闻警了没有?”

“已报知了!每道宫门都已下了三重防守门关。”

“他们有没朝这里扑来?”

“没有。四大戍房的武师武士俱已出动,正拦住他们在厮杀,但看情景,似乎拦不住他们。”

“他们在厮杀,告诉我做甚?”赵老夫子生气了,“东家出去,只是吩咐我做好柜头上的生意。至于护宝防盗,是四大护卫和那个新聘的使刀小子的事。与老夫何干?”

赵老夫子说到这儿,忽顿了一顿。

随后说——

“四匹名马,一辆香车。明月珰,东珠,翡翠班指……白璧黄金……嘿,一宗大生意上门来了。”

老大房典当后院。

金宫。

金宫其实不是金做的,就像大红人也未必是穿红衣或脸色一定紫红如重枣。

在“老大房”典当里,金宫指的是一道设有三道铜门铁栅的铜屋铁房。

金宫和水、木、火、土四宫一样有五位护守武士。

护守武士由外叫到里,依次是金五、金四、金三、金二、金一。

这就像水宫护卫武士从外到里叫水五、水四、水三、水二、水一,而木宫与火、土两宫的护卫武士从外到里叫木五、火五、土五和木一、火一、土一。这一切称呼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这些武士都是江湖上素有清誉的名门正派弟子与传人,是被武林“老大房”典当严加甄别后招聘的。

所以,在这些护卫武士中,如果发现水三是峨嵋派好手,而木四是武当弟子,或见到土一的武功使的是淮南鹰爪王的嫡传秘技,请不要惊奇。

金富最外面的两位护守武士是金四、金五。

金四、金五看着四大戍房的兄弟们在与进袭的敌人交手。

四大戍房的兄弟们与敌人厮杀得甚为艰辛。

金五一见,便欲冲出助战。

金四手一拦:“不能!”

金五不解:“为什么?”

金四说:“职责。”

金四见金五犹自未领会过来,沉声道:

“四大戍房负责抵御外敌,他们自会想法对付来敌的。你我职责是护卫金宫内典当的珍宝,便不可因有外乱而擅离护卫之地!这是这里定下的铁规,各有所务,不得逾越。”

金五:“便来敌杀尽了四大戍房的人,也不能出去相救?”

金四冷笑:“来敌攻人典当所为者何?你若出去救人,说不定正中敌人下怀,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不要说他们在厮杀,便他们杀人放之干你亲妹子,你也不能擅离职守,——只有这样你才是一个恪尽职责的好卫士。”

“你若出手救了戍房的人,即使你赶走或擒下了敌人,保全了典当,你也会被解聘的。”

“因为你犯了铁规!”

金五还想要分辨,金四脸色忽一凛,一拍金五肩膀沉声道:

“别说了,四大戍房的人已撤入戍房,以机关消息对付来敌了,我们也退入宫内,打开机关消息。”

“天罗地网、铁树开花、神封鬼杀、血箭毒火。典当既动用了消息机关,那就把来敌看成大对头,要诛尽杀绝了!”

“请夫子出来看当。”

一个死眉死眼、锦衣白脸人出现在高柜头外。

“老夫子看当,向来是不出柜台的。”小厮孙金银道。

来人淡淡地一笑:“看来这回得破一回例了。”

“为什么?”脸黄肌瘦的小厮孙金银扬了扬稀黄的眉毛问。

“因为我当的不是物,而是人”来人见孙金银一副鄙夷之态,随即笑着补充:“这人当然不是在下。而是敝东家的一位千金小姐。”

他略顿了一顿,再补充道:“一位美如天仙、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

当人。

当一个千金小姐,且“美如天仙的千金小姐。”

这宗“当”,如何接?

听来人这么一说,赵老夫子手捧着白铜水烟筒,举着手中的纸媒子,一下子陷人茫茫思绪里,若跌人一个巨大的空里,迷失了、空了!——迷失了、空了一切!

——因为他做了这么长的朝奉,接的无数宗“当”里,什么“当”都接过,唯独这一种“当”还没接过,还是个空白!

赵老夫子呆住了。

账房李先生停下了拨弄算盘。

饶是伶牙俐齿的小厮孙金银,也一时讪讪的找不出话来说。

只有柜头外,在一旁靠着墙根、怀抱大扫帚的聋哑老人钱老头在望着这一切傻笑。

他这笑是习惯养成的。

因为典当主人曾大老板曾九侯曾说过,如果钱老头不笑,即使人再勤快也撵他回乡下去。

——因为钱老头那一张棺材板脸如不笑便显得死沉沉的特阴。

这种阴让人有如进地狱的感觉。

最后还是赵老夫子开了腔。

他问来人:“你这宗‘当’,打算怎么‘当’?”

——他不能不接‘当”。

谁叫这个典当的主人一高兴头脑发昏,胡乱涂下“唯我武林,无物不当”这八个字呢?

做职员部属的,便明知老板\上司是放屁,也要尽力去证明这个臭屁也是放得他娘的正确无比的。

如此,才是一个好职员、好部属。

否则,你恐怕随时要被请吃“炒鱿鱼”了!

听赵老夫子开了腔,那死眉死眼的白脸人笑了。

他开始说他的“当”法。

坂田一郎与五个头扎白带子的白衣东瀛武士冲出了“老大房”典当后院。

当他们六人如六头饥鹰怒飞,冲出典当后院那不知什么时候高出三尺刀篱笆的围墙时,他们心中都有一种再世为人之感。

来时四十人。

归时只三双。

还有三十四个人俱丧生在四大戍房武师们的兵器与典当内各种各样的机关、消息、陷队暗器、毒火、刀网、血箭、药弩之下。

——那些神封鬼杀的机关、陷阱、消息、暗器,防不胜防!死了的三十四人中,至少有三十人是因此种杀伤而死的。

六个人为了冲出典当,都尽了死力。

他们每人都杀伤了至少五个戍房武师。

使他们心寒的是,他们死了这么多人,竟没能如计划中部署的那样,能杀入水、木、金、火、土五宫中的任何一宫。

对这五宫的护卫情形与护卫者武功高低、人手实力,竟一无所知!

——以这样的败绩回去,恐只有遭到柳生花男的严斥了!

(他们尚不知柳生花男已死。)

但不回去,又能奈何?

对那些精心计算好角度、射程发出的暗器、箭弩,对那些忽然从天而降的刀网,从草地里陡然飞起的毒火,足底下忽裂开的陷阱、刀坑,他们除了送死外又有什么对付之策呢?

“八嘎!”坂田一郎咬牙切齿地叫道。

他身上白衣,溅了不少同伴与敌人的鲜血。

鲜血甚至溅到他眉毛上、脸上。

他手中的倭刀也已有些卷刃——

“我们的,回去!”

“你们回不去了!”

坂田一郎和那五个东流武土面前,忽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高九尺八寸,虎背熊腰、虬髯环眼的魁梧汉子。

汉子左手拎着一口剑。

一口装在剑鞘中的剑。

剑鞘灰旧、古老、黯谈,若一个英雄迟暮的老人。

汉子往那里一站,放目看了一眼。

这汉子只看了一眼,坂田一郎顿觉得自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俱被一口无形的剑封住了出手。

剑气纵横之广,竟至于上达九天,后达至百里之外,下至幽冥地狱,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他,坂田一郎,藤原竹剑门的第一高手和另五位身经百战的悍勇创土、刀客,在这汉子眼中,渺小如芥子,在这汉子放目看了一眼之间,给他的目中剑气绞成齑粉了。

坂田一郎之所以被柳生花男倚为左右,就在于他能沉得住气,遇敌时能战胜武功高过他的敌手。

但坂田一郎这次可沉不住气了。

他的心境忽变得很狂躁,很乱。

他觉得心里在发空!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斗志将完全被对方瓦解!

于是他出手。

他出手,以双手舞剑斫向那沉稳如山的汉子。

他的剑攻出,像闪电,像匹练,像烈焰!

也像毒蛇!

——从草丛中怒射而出的、急噬行客的毒蛇!

他要杀掉这汉子!

坂田一郎一动,另五个东流武士也齐动了!

三支细长的铁剑、两把倭刀从五个方向齐向那汉子刺出!

五口刀剑飞击而出,刀剑在空中飞舞,恰与坂田一郎的剑配合,挥写出一个险密峻寒、破雷飞电的大字——

“杀”!

“杀’”字一出,顿时连天地俱为之颤了一颤,骤然失色。

杀气凌厉之极!

“我们来‘当’小姐,说白了,是拜托贵铺保护小姐几天。这些天来,城内连连发生盗案、采花案,弄得人心惶惶。敝东家觉得,只有把小姐寄居在贵铺,才觉安妥。”

“至于身价多少,请老先生过目一下,按贵铺估价规矩办,该值多少银两,事后敝东家愿出十分之五的银两以为‘当银’利息。”

赵老夫子赵象简沉吟了一下,问:

“不知‘赎当’时有什么说法?”

白脸人说:“‘赎当’时只要我家小姐还是个大活人,没伤没病就行。”

白脸人又加了一句:“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先付一半‘当银’利息。”

账房李先生不由插言问:“不知你家小姐身价是多少?得‘当’多少时候?”

——这话问的也是,如果是一个只值百把两银子的人,这“当”即使做下来,也不过三五十来两当银利息收益。若是吃住上一年半载或成了无人来赎的“死当”,那不就白白养了一个大活人?

白脸人闻言岂不知别人问的心意,当即陪笑应道:

“不瞒您先生说,若不是敝东家的千金有倾城倾国之貌,敝东家仰仗千金得享一个天大的富贵;若不是有万两以上的身价,我们也不敢烦贵铺这样的大典当。要说‘当’多长时间,也不过半个月光景吧!”

——若是值万两银两,“当”上半个月,能赚上一半银两以为“当银”利息。这生意是值得做的了!

赵象简闻言,叹了一口气:

“好,且把你家小姐叫出一看。”

白脸人闻言,愣住了,上下打量着赵老夫子,仿佛赵老夫子脸上刻了一朵花,或鼻子上正有三只蚂蚁打架。

白脸人这样看了片刻,见赵老夫子一本正经毫无异色,不由也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作了一揖:

“再见。”

白脸人说完,竟真的头也不回,转身向门外走去。

白睑人的意思很明确——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白脸人刚走到门口,便发现门口赫然已站着赵老夫子赵象简。

赵象简皮笑肉不笑地道:

“客人怎么生意没谈完,就走了呢?”

白脸人说:“因为这生意做不成了。”

“请给个说法,怎样才能做得成?”

“武林‘老大房’典当虽说是大典当,一宗典当生意半个月赚个五六千两银子,也是一年难得碰上一回的。”

“岂止一年,我做了一辈子朝奉,也是头回。”

“对开典当的人来说,每一个人进典当,不论他当多少,当什么,按理说,都应是当铺的衣食父母,不知赵先生以为此言然否?”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既然如此,”白脸人脸沉下去了:“我典价值上万的‘大当’,赵先生还爱理不理的,我家小姐如‘当’在这里,岂不要受尽委屈?我们花五六千两银子,难道还怕找不到一块安静之地让小姐平平安安、舒舒坦坦过上半个月?”

“我家小姐,金枝玉叶,高贵无比,将来说不定还入选皇宫秀女,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怎能像常人当幅把破字画、旧古玩、废铁烂铜,叫声出来一看就随随便便抛头露面、让人评头品足呢?”

赵象简七斜着眼,打量着白脸人,冷冷一笑:

“好,算你说得在理。老朽倒要请教,该如何才能让老夫看‘当’呢?”

白脸人说:

“你只能掀开轿帘看一眼。凭这一眼估出个大致身价来,如合了价码,便立契约,开当票。不成的话,我们再找别家。”

白脸人说完,从怀中抽出一张崭崭新新的银票一抖,淡淡道:

“老先生可别看走眼!您如看准了,接下这宗‘当’,这张裕源银庄六千两的银票,便归贵铺的了!”

“赵老先生,可别把你几十年建起来的看当估价一口准的清誉,断送在今日!”

赵象简瞥了一眼白脸人手里的银票,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道:

“好。我看!”

六口刀剑如雷霆闪电,写出一个字——

“杀!”

六个人。

六件兵器。

从六个方向射向这汉子。

然而在这六个人、六件兵器扑击而出,把那汉子的身影已遮严封实,六件兵器堪要触及汉子的背、腰、胸、胯、颈项时,那汉子猛地一抖,动了。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子忽然收缩、弓腰,弹出。

他身材弹出时如矫捷、剽猛的豹子。

他的身材灵巧、轻盈得像一朵云从树木中飘出、升起。

然后他双手一展,右手已拔出了左手剑鞘中的剑。

剑光倏地现出,挥出一道匹练。

匹练一闪而没。

剑已入鞘。

他飘然落到地上,站定。

他站的是他原来站的地方。

六个人倒了下去。

六个人向六个方向仰天缓缓地倒了下去就像六片花瓣在盛开。

六个人的喉核俱被剑罡震碎。

他站在中间,是花的柱蕊。

他脸色肃然,并无胜利者的喜悦。

他静立片刻,一顿足,人即飞起,向栖霞岭方向飞去。

白脸人放下了轿帘。

他说让看一眼就看一眼,绝无通融的余地。

他放下轿帘后,便冷冷地看着赵象简。

赵象简赵老夫子在低头沉思。

赵老夫子低头沉思的神情像在看地上会不会冒出一朵花来。

白脸人沉默着观察了赵象简已有一阵子了,这会儿开腔道:

“请估价吧。”

赵老夫子似是一惊,一惊从梦里回到现实中来。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花前月下的诗人一般梦幻地呢喃:

“她……真美……”

白脸人的睛角撇出讥嘲之意。

他皱了一下眉头,提高了声音:

‘请估价吧!”

赵象简闻言,踌躇了一下,问:

“是分项报价,还是报总价?”

白脸人神情漠然:

“悉听尊便!”

赵象简说:“贵小姐,价为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

此语一出,账房李先生、小厮孙金银俱惊疑地望向赵老夫子。

只有白脸人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声:“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

赵象简目光锐利如鹰,注视着白脸人:

“对,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而且是金子!”

一个小姐的身价价值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金子,这身价也未免太离谱了!

账房李先生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其实,这还只是小姐随身带的首饰、物品。至于如小姐这样的倾城倾国之貌,如有公子王孙聘娶,便花上黄金百万也是值得的。’

赵象简赵老头子说至此,以宽容的口吻道:

“老朽也不想过分要价,马马虎虎就作五十万两黄金之价吧!”

他这样说时,心中已在揣摸白脸人将怎样来降低报价了。

哪知白脸人连眼也不眨,笑着道:

“难怪有人说到了典当,再值钱的东西也只有一半价了!五十万两黄金,不贵不贵!便宜极了!”

他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码好递上:

“这是五千一张的银票共一百张计银五十万两。”

“不够的部分,有这辆四骏香车抵。我想赵掌柜的,应看得出这辆香车宝轿的价值的。”

“不错,这四匹名马良骏,都是价值千金的蒙古火种龙驹名马。这辆香车宝轿,车身为黄金所铸,内嵌镶珍珠、玛瑙、象牙、翡翠、祖母绿、猫儿眼和白璧、彩玉、金刚石等九宝,也的确值上个八九万两黄金。就算是十万两黄金之值吧!但愿到时,你还能如数把所有‘当银’利息归还。”

“那么我们就算成交了!”

“成交!”

四月十三。

“天杀星”约斗武林老大房典当的护卫张重龙。

典当四大柜头护卫并主公赴栖霞岭斗“天杀星”。

今日,后院金、木、水、火、土五宫均遭强敌扑击。强敌被四大戍房与五宫击退,大部分被歼。敌仅六人逃去,复被无名高手杀于后院后街。

四大戍房伤十一人,亡四人。

今B,我典当接下奇当——美人当。折合黄金五十万两。

书生“金一”在铁房中青玉案上疾书日志。

日志末了写道——

已到巳时,尚未见约斗天杀星诸人归,未知凶吉如何?

金一想道:

以铺主及四大护卫之力,复有法舟大师、韩威韩者和巴总捕头之助,当能对付得了“天杀星”吧?

何况,还有小杨那柄无敌的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