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林老大房典当”。
七个金字在夕阳中闪闪发光。
典当华屋连云、高楼重门,若没有这招牌匾额,准以为是哪位致仕隐居林泉的高官府邸。
门为铜门,暗青的铜门。
门两旁是铁狮子,拴马石,旗杆座。
还有一副兵器架。
铁铸的兵器架。
兵器架上每逢一、三、五、七、九,插的是一对短戟。
重五十七斤的短戟。
短戟旁边则插一根竹竿。
高一丈七尺的竹竿。
这就告诉前来的武林朋友,典当值日护卫柜头是张重龙与虞立。
“短戟”张重龙。
“竹神”虞立。
逢二、四、六、八、十,兵器架上是一件独足铜人。
重八十三斤的独足铜人。
与独足铜人同时摆出来的,是十三口柳叶飞刀。
——这就是说,今日的值日护卫柜头是“大力鬼帅”张盖和“秋风扫落叶”章铁钦。
——暗器名家、飞刀圣手“秋风扫落叶,不亦悲夫客”章铁钦的“秋风扫落叶”十三口飞刀,是江湖黑白两道俱望而生畏的兵器之一。
张重龙、虞立、张盖、章铁钦。
有这四人做柜头护卫,放在这典当的珍宝,就像喝在酒鬼肚子中的佳酿、花雕一样稳妥。——没有一个人能把酒鬼肚中的酒拿出来。
——即使把酒鬼的肚腹剖开也不能。
因此,武林老大房典当的生意一向很兴隆,兴隆到即使见一个人拿来一只癞蛤蟆也可典当三十两白花花的纹银,也没人见怪。
——他敢当,当然能赎,不赎的话,他至少有值三十两白银的东西抵押。
譬如人命。
人命岂非很值钱?
一间高大宽敞的铁房被一道铁栅中分为二。
铁栅里边是一排铁柜。
铁柜上有一只只铁抽屉。
铁抽屉上用朱笔写着“天”“地”“玄”“黄”等字样。
每一字下有个锁孔。
每一个锁孔都插着花。
花有富丽的牡丹,也有寻常的鼓子花,有山茶、豆蔻、百合、菟丝,还有来自天竺的优昙花、来自扶桑的八重樱。
铁柜上有一个蝴蝶形铁把手。
铁把手上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金环。
金环上有无数银圈。
银圈上有一把把钥匙。
——开铁抽屉的钥匙。
铁栅外边是一张胡床,一张青玉案,一盏鹤形灯,一把太师椅。
案上有文房四宝。
椅上有一个夜读春秋的书生,书生膝上横剑。
剑如秋水。
“梆、梆、梆!”
铁房外传来敲击声。
书生手一握剑,抬头喝道:“龙在海!”
“虎在山!——我是金二。”外面人叫道。
书生舒一口气,握剑的手顿放松了:“何事?”
金二道:“章先生传令进来,须加强防范。杭州今夜已发三起盗案。”
“金一明白。”书生应道。
书生取过一卷纸,目光落在纸上:
三月十七日。晴。
抗倭大将戚将军俞将军合歼倭寇一部,斩敌酋七名。
铁小侯王之女被掳,遭奸杀。
涌金门一富翁家遇盗。
夜得快报,有十一股倭寇侵扰沿海。
夜子正又得报:红花毒尊潜来杭州。
书生拿过笔添写道:
丑时末刻得报:今夜杭州发三起盗案。
二
浙省刑衙大门。
一骑急驰而至。
马上骑士一勒马缰,问门口衙役捕手:
“巴老总呢?”
“孤山梅庄。什么事?”
“巡抚府遭盗。”
骑士说完调马急驰而去。
那四个青衣汉子像一阵风怒卷而来。
四个青衣汉子:青衣。青裤。青布扎头。人字倒赶浪绑腿。白袜。麻鞋。
四个青衣汉子扛着一副门板。
门板黑。
黑门板上覆着一幅黑色的布。
黑色的布上放着一朵花。
血红的花。
四个青衣汉子走得极急。
然极稳!
外人看来,四个青衣汉子似是行云流水般飘泻而至!
四个青衣汉子扛着门板穿过牌楼,穿过跨院,穿过天井,然后穿过一道阴森、威严的廊庑,进入后院。
后院是一个有石、有竹、有亭的庭园。
园中有一黑衣老者背门而坐。
老者独饮。
四个青衣汉子齐单膝点地,动作划一地放下肩头所扛门板。
四个青衣汉子各把手握在刀把上——
四柄短刀钉在黑门板的黑布四个角上。
四个青衣汉子一齐拔刀。
刀起。
布飞。
似有一阵狂风把黑布卷飞!
怒卷狂飞的黑布中一个女子的清音怒喝道:
“杀!”
一团怒卷的黑布陡向黑衣老者扑至。
黑衣老者回首,抬头,他惊见——
黑布裂开!
一白玉美人的裸胴旋出一道至美的白光!
然白玉美人随即如飞鹰折了翅膀一样陡地陨落!
陨落的白玉美人骤然变成铅灰、银黑!
落到地上时,白玉美人已整个人都在萎缩!缩小……
这时,天上那块黑布冉冉飘下,正好盖住了缩成羊子般大小的白玉美人。
黑布盖下后便静寂不动。
——死一般静寂不动。
然后——
黑布忽然燃烧,发出耀目、色彩诡丽的火焰来!
燃烧中似有一声极惊怖、极凄厉的女声遥遥地划过长天暮暮、院落深深!
四个青衣汉子似都听到了这一声女声。
四个青衣汉子脸俱青了一青、目光蓝了一蓝。
而黑衣老者的一双眼顿如两把快剑相格,击溅出锐烈的光芒:
“烈火离魂蛊!”
死者:梅素素,孤山梅家坞“铁梅堂”堂主。
梅素素是天目山了凡神尼之徒、大侠“梅花金枪血霸王”梅天君之女,武功了得,自创“铁梅堂”一派,曾挫败江湖高手一十七名,有“铁女侠”之称。
梅素素自负美貌,一直是云英未嫁之身。
梅素素善使“小天目山梅花十八刺”神针。
梅素素死于“烈火离魂蛊”下。
梅素素竟被:
先奸、后杀!
“这是第十八个被奸杀的女子!”
黑衣老者负手喃喃道。
黑衣老者把目光沉郁地投向案上白纸。
白纸上是一连串的案子记录:
涌金门钱小侯王之女钱惜惜十七岁三月十七日被掳,遭奸杀。
南屏山下巨富秦官保之妾潘依依被人劫走,先奸后杀。
左荡……葛岭……金鼓洞……
奸杀!奸杀!奸杀……
黑衣老者目光扫过案上白纸所书,负手仰天无语。
黑衣老者的手忽猛地握拳——
拳响!
拳骨脆响!
拳骨脆响声一路由拳至腕、至肘、至肩、至胸、背、胯、腿、胫、脚!
黑衣老者顿如一张黑色的纸飘起!
黑衣老者飘上了厅堂的屋顶。
黑衣老者的右手轻飘飘地“飘”在屋顶天花板上——
黑衣老者的手一“飘”上天花板,人顿如流星射出厅堂大门!射出大门时,身子略一沉,足尖在天井的地面上一点,身子一跃,已飞上了屋面!
黑衣老者适才右手“飘”到的屋顶天花板忽然粉碎、堕落,落下一个人来。
——与此同时,屋顶上响起怒叱声、刀兵碰击声、暗器急啸声与凌乱的脚步声!
四个青衣汉子脸色一凛,两个扑向“落”下来的人,两个扑出门,也纵身飞上屋顶,追黑衣老者而去——
有敌来袭,不能让老总挂了单!
这是两个扑门而出的青衣汉子同时在心中掠过的想法。
殊不知正是这想法救了他们自己!
——因为当他们回来时,发现留在现场的两人,已被杀,且死状如梅素素般极惨。
黑衣老者飞上屋顶时,眼角正瞥见两道剑光匹练般交剪而来。
黑衣老者手往腰中一摸,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器。
他是使铁链的。
在杭州,黑白两道的人听到铁链抖动的声音脸色都要变一变的!
——因为有他这条铁链!
——巴老爷子的铁链,抽折过西城铁臂王王千斤的胳膊,锁扣过七里滩快剑堡堡主于不丁的七星剑,更抽断过黑道上恶名远扬的“三凶”“一霸”的脊梁骨!
提起浙江刑衙总捕头巴炼石的名头,那是风摇铜扁豆——响当当的!
巴炼石铁链挥出,“凤凰三点头”、“金鸡夺粟”,铁链已叮当作响地缠扣上了左右如毒蛇般刺来的两口剑。
巴炼石左手一扬,向那一左一右两个使剑的蒙面剑客,射出两颗铁菩提子。
巴炼石的铁菩提子暗器,百发百中,为武林一绝!
但他的铁菩提子落了空!
——铁菩提子在中途遇上了七八支小飞叉。
铁菩提子被小飞叉击沉下去。
与此同时,十几件暗器带着狰厉的急啸,射向巴炼石。
——暗器有瓦棱镖、飞蝗石、袖箭、连珠铁花弩。
还有中原罕见的竹箭与最难拿捏发射的铁蒺藜!
巴炼石见状怒叱一声,手腕一振,铁链陡地跳离所锁扣的剑,舞成水都泼不进的一道铁链链幕——
“风雨会中州”!
这是铁链退而自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保命绝招。
杀敌固然重要,但保命更要紧!
这是捕快的原则。
捕快不是杀手死士,拚命不是他的行当。虽然有时不得不拚命,但能不拚命时还是尽量不拚命的好。
于是,所有的暗器都在铁链舞出的防卫帷幕外纷纷降落、粉碎、崩飞。
——但巴炼石停下舞链时,眼角飞瞥之处,见两个青袍的蒙面客袍角一闪,也已到了相隔十八九丈的对街女儿墙墙角处了。
“魔崽子们,想溜啊?”
巴炼石大叫一声,人顿如大鸟一般飞起!
他急飞的身姿像一头黑鹰!
他三个起伏间,已落到了女儿墙墙角处。
这时他看到那两个青袍客的身影正在街对面七八丈远的地方纵高窜低地急逃。
他不由精神一振,轩眉一层,哑哑笑道:
“看你能跑多远?”
他说完,纵身向对面街上跃去。
“什么人?”
黑衣老者巴炼石正跃在街心上空,随街面上一声厉喝,有三条人影跃起,三杆红缨大枪齐向他扎来。
巴炼石急抡铁链,把三枪挥退,喝道:
“巴炼石在此!”
“是巴老总!”
三个枪手闻言,齐单膝点地行礼:“恕小人误犯老总虎威。”
与此同时,一个军官打扮的中年人迎上叫道:
“可不得了,巴老总,都督府也出盗案了!”
“什么?”
巴炼石闻言,心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都督府也敢盗,这伙盗贼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三
三月十九日。多云。微风。
典当大院后花园。
一座白色石屋,无门、无窗。
屋呈半圆形。
屋面上满是龙凤云纹的浮雕。
屋四周为白石坪。
坪外有一八角亭。
亭上有一蓝衫文士与一账房先生打扮者正在对弈。
蓝衫文士清秀、精神。
账房先生有孤寒之色。
亭外为湖。湖水环此地而由西往东流出。
一艘小船,由舟子划着飞快驶来,停在亭下石磴。
五六个人下了船往亭上走来。
五六个人中那个三绺长髯、虎眉凤目的锦衣人,不是典当主人曾九侯还是谁?
另外两人则抬着两只箱子。
铁皮箱子。
莫非又有什么重宝典进典当来了?
蓝衫文士站起,恭声道:“虞立有失远迎。”
曾九侯向虞立点了一下头,目光却望向账房先生打扮者:“章先生雅兴被打扰了?”
章铁钦把袖一拂,顿打乱了棋局:“一时之兴,让东翁见笑了。”
曾九侯说:“两位请点验一下送来的东西。”
虞立、章铁钦各走向一个铁箱,打开点检。
当虞立、章铁钦弯腰去打开铁箱时,有四个人要打开虞立、章铁钦——
那四个扛铁箱的人乘虞立、章铁钦弯腰不备之际,同时出了手!
不但出了手,还出了刀剑。
——缅刀!软剑!
缅刀、软剑同时招呼向章铁钦:
刀劈头!
剑刺心!
而另两个人则向虞立身上扑去:
一个使的是“大撕风手”,撕虞立的心!
一个使的是“斩龙掌”,立掌为刀,一刀斩向虞立的颈项!
那四个人用刀剑、指掌想打开的,是虞立、章铁钦的身体!
他们是不是想看看两人的血是不是够红?心是不是够热?一旦心碎、头断了,是否还活得成?
谁还能在心碎、头断后活得成呢?
但谁还希望这样“打开看看”后让虞立、章铁钦活呢?
——这四个人出手,本就是要虞立、章铁钦死的!
奇怪的是四个人杀两大典当护卫柜头,典当主人曾九侯竟笑吟吟地看着。
难道他认为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该死?
抑或他被人做了手脚,下了毒,点子“笑腰”穴?
但见虞立身子一闪,人已从两个向他下手的人中间闪出。
他闪出的身影像一缕烟。
淡蓝的烟。
与此同时,只听“当”“叮’’两声响,暗算章铁钦的刀剑也被两粒圆骨溜溜的东西击中,击得刀、剑偏斜荡开,落了空。
然后虞立、章铁钦开始反击。
虞立如一缕蓝色的烟飘起,飘向了那两个偷袭他的人身后。
他在飘出时射出了两道绿光。
两道绿光射出,两个偷袭的人便成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了!
章铁钦的反击是出拳!
他只打出一拳!
这一拳拳风也不特别烈、出拳也不特别快,至于准头更谈不上,既没击向使刀的,也没打向使剑的,——他这一拳根本不是打人的!
他、打、地!
他这一拳击在地上,大地似乎给震了一震,隐隐发出了一声闷雷之声。
那使刀、使剑的人忽身子震了一震,如遭雷殛,脸灰了一灰。
两人的刀、剑已坠地!
两人似已呆了。
这时,有两人联袂谈笑从水上飘然而至。
两人所显示出的这一身轻功正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境界。
这两人一个是和尚,宝相庄严、眉目清朗的和尚。
另一人三绺长髯虎眉凤目,赫然又是一个曾九侯!
这一个新来的曾九侯大笑回看和尚:“大师,你看我这典当如何?”
和尚长念一声佛号:“善哉!善哉!曾施主既有此心此力,乃天下苍生之福!”
原先的那个曾九侯抱拳降阶相迎:“张重龙见过东家与法舟大师!”
——原来那和尚就是灵隐寺的主持法舟和尚。
——原来第一个曾九侯是“短戟”张重龙扮的。
曾九侯向张重龙点了一下头,然后笑望虞立、章铁钦:
“你们猜出眼前这几位的来历么?”
章铁钦望着其中一人道:
“杭州有十一家武馆、武场,但真正得名家门派嫡传的只有三家。城南老孟的武当拳剑、城东顾大眼的少林棍都是名门正宗。但真正的高手是城北‘风云武馆’馆主赵高梁,赵高梁武功高强,并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只因他肯吃苦和遇到了一个好师父,他的师父好像姓韩……”
“不错,我就是韩威。”那人道,他边说边慢慢脱下外面的罩衫,露出里边浑身缠着系着挂着的插满飞刀的皮带与装着各种暗器的皮兜、皮囊。
“铁拳满天星”韩威的拳术、暗器,是江南武林真正的高手之一。
但他袭击章铁钦时,用的是剑。
章铁钦的眼睛望着另一个人脸上,目光已变严肃丁:“你如用铁链、暗器出手,我便真成了‘不亦悲夫客’了!巴总捕此来,一定别有深意吧?”
——巴总捕?他说那另一人竟是浙省刑衙总捕巴炼石?
巴炼石哈哈一笑,顺鬓角往脸上一摸,掀下一张薄若蝉翼的面具来,目光炯炯地望着章铁钦:
“你如真是以暗器成名的‘秋风扫落叶、不亦悲夫客’章先生,老夫说不定真出暗器领教先生的绝技了!”
章铁钦惊讶地问:“难道你以为我不是?”
巴炼石:“你当然不是。”
“我是谁?”
“你是张盖,‘大力鬼帅’张盖。你刚才打向地上的一拳,是‘恨地无环’!”
“你错了!”
章铁钦说完,从他身上飞出了几十缕、几百道寒芒银光,全射向了巴炼石!
巴炼石大惊,跳起,在空中施展他素不外露的“魔陀鬼旋”身法,将暗器一一避开。
待章铁钦射完暗器,巴炼石斜掠而落,落到地上,瞪着章铁钦:
“现在连我也搞不清楚,你究竟是‘大力鬼帅’张盖还是‘不亦悲夫客’章铁钦了!”
章铁钦大笑,笑声豪朗:“我的功夫是张盖的,容貌是章大哥的!”
“你是张盖。”巴炼石松了一口气道。
“我当然是张盖,你如真遇上章大哥的暗器,是否能全身而退只有天知道了!”
曾九侯又问虞立:“你那两位呢?”
虞立笑道:“待我看一下‘神签’!”
他走到两人中那个身材高大的袭击者背后,从那人脊椎与颈项联结处的“大椎穴”上取下了一片碧绿色东西。
——那是一片竹叶!
虞立看了一眼竹叶,迟疑了一下,又取下另一个人“大椎穴”上的竹叶察看。
这一察看,他不由发出“噫”的一声惊奇声来。
“怎么啦?”张重龙问。
虞立转到那身材高大的袭击者面前,望着那人拱手一揖:
“想不到是道上同源来了。我们开典当,阁下开镖局,都是替人看护钱财的行当。我小虞这算是给龙大镖头、龙总局主行过礼了!”
随后虞立把目光定在另一个人脸上,仰天打个哈哈:
“今天巧了,我两片竹叶都白打了!龙大镖头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一流的外家横练功夫,我这专克内家气功的竹叶制穴,形同虚设。而这位则更绝:竟然是石道人的‘石头闭穴拳’传人!据说,都督府中有一位三将军叫凤国荣,是石道人的二弟子,不知这位是……”
“我是凤国荣。”凤国荣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这位也正是龙总局主。但你能否再猜一猜?”
“猜什么?”
“我们的来意!”
“浙省刑衙总捕头巴老爷子为人正直,嫉恶如仇;韩老拳师武艺超群、恪守武德,为人谨慎谦逊;加上都督大人倚为左右的凤三将军与颇有侠义之名的龙大镖头,四位同来,不是请我们典当的护卫协同捉拿近日来连连作案的飞贼凶手,便是托我们代为保管巡抚、都督大人府上的金银珠宝!”
“虽不中,亦不远矣。”巴炼石道,“近来盗贼猖狂,连巡抚衙门、都督府都敢下手!据侦报,盗贼中混有日本浪人,此事恐与倭寇有干系。”
“为全力捉拿盗贼,同时又不出纰漏,便有请典当代为保管一件重要物事了!”凤国荣道,“那是事关沿海一带千万百姓生死兴亡的重要物事,如不慎落到倭寇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虞立、张盖闻言眉毛不由齐扬了一扬:
“不知什么物事竟如此重要?”
“赵大人、胡大人与戚、俞、谭三将军剿灭防卫倭寇的兵力部署图。”
说这话的是法舟和尚。
随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只黑漆的铜盒。
密封的铜盒。
铜盒有三道锁纽,还有三道盖了关防大印与都督府、巡抚府朱红印鉴的火漆关封。
每道关封上都署着六道名字:
凤国荣。
巴炼石。
龙四海。
韩威。
释法舟。
最后一道龙飞凤舞的名字则是“武林老大房典当”主人的签署:
曾九侯。
曾九侯仰头向天,似在向九天苍穹诉说所负的重任,沉声道:
“我们接的这个当,是保证倭寇被剿灭前,不让这只盒子失窃。”
“我们接的是,义——当——!”
巴炼石率龙四海、韩威、凤国荣、法舟和尚告别:
“我们去缉拿飞盗凶手,你们护盒,各负其责。”
“但愿我们捉拿到飞盗凶手后,能请各位喝一杯。”凤国荣道。
“但愿将来把倭寇赶走后,取出这盒子,还是这六道名字,一无所损!”
曾九侯接道。
众人大笑而别。
依旧铁房,铁栅。
胡床。青玉案。太师椅。
依旧是那称“金一”的书生。
书生在写日志——
四月初一。阴。
都督府宝盒安然无恙。
京都捕神柳虎侯已到八日,破盗案五起,缉拿七人下狱。
昨晚,保叔塔巷又一民女遭奸杀。
晨得快报二:神偷卓飞飞又现江湖,且已来杭,须加防备。
杭州东城外有日本国浪人、武士出现。
上午,大护卫张重龙外出喝酒,遭无名高手挑战,张虽胜,亦受微伤。无名高手临去扬言将来报仇。
中午见张重龙,张有忧色。
“梆,梆梆,梆!”铁屋外传来敲击声。
书生停写,手已握剑,喝道:“初一过了是十五。”
“十五过了又初一。——我是金二。”外面人应道。
“何事?”
“老板传谕:天杀星、妙偷、幽冥使者齐现杭州城,各堂口、宝柜严加防范!”
“金一明白!”
书生回到书案前,犹自喃喃自语:
“天杀星、幽冥使者,难道他们是为无名高手来的?”
想到那杀人无数的天杀星和神出鬼没、把灾祸、凶杀与死亡气息带到每一个地方的幽冥使者,书生心中陡起了一阵寒意,不由又加披了一件衣衫。
他忽有一种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大风暴正在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