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朱德康的车里,王大嘴一直沉默不语。
车窗外的灯光在他脸上闪过,然后再闪过。
王大嘴就这么静静坐着,低着自己的头,一声不吭。
他的制服上有些污渍,还有些一些血渍。
庄严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王大嘴。
王大嘴接了,默默在脑袋上擦了擦。
那上面有道口子,破了,流着血。
庄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大嘴,怎么打起来了?”
王大嘴没说话。
庄严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其实他想问王大嘴为什么不是之前说的在不夜城当保安,而是去了当一个洗手间的服务员。
有头发谁想做癞痢。
从保安的岗位上去了一个洗手间给人递毛巾、扫厕所,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一个大老爷们谁会那么做?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心酸吧?
没人再去追问王大嘴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子一路开,一路跟着警车朝海滨派出所的方向驶去。
突然,车后排上传来了王大嘴的嚎啕。
“那个王八蛋!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弄了一身脏东西,却怪在我的头上,让我赔他的鞋子,赔他的衣服还拿托盘砸我的脑袋……我自己被欺负,我可以忍,这些年我早已经学会了怎么忍,但是他说草尼玛!我不能忍!我老娘将我拉扯大不容易,那年留队,部队去演习,我妈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赶回去见一下!我没能活成我妈期望的那样出息,但我不能让别人在她死后还骂他!”
庄严默默听着,朱德康也默默听着。
车里再次变得一片死寂,只有王大通浓重的呼吸和轻微的抽泣声。
车窗前的路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得迷离起来。
庄严的内心在那一刻忽然变得汹涌澎湃起来。
昨天,他连续遇到了两位老战友。
也第一次了解到退伍战友的生活状况。
在当兵八年多时间里,庄严一直辗转于不同的作战单位,除了苏卉开、严肃那几个关系密切的战友之外,几乎和老部队的人没有多少联络,有不少甚至练习方式都没有。
今天却突然发现,其实当年自己和大部分战友分别走上了不同的一条人生道路。
像自己这样能从这个单位到那个单位,最后还能保送军校然后出来当军官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几百万的PLA队伍里,每年有多少能提干的?有多少能考上军校的?又有多少能转签士官的?
大部分的士兵穿了两年或者几年的绿军装,最后脱下戎装还是回了地方。
回归社会之后,不少退伍的士兵会突然发现自己又要面对人生中第二次最重大的挑战。
怎么重新融入社会?
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为了重新融入社会的关键。
从前庄严只是一名普通士兵,而且家境好,他从没过多去考虑过退伍之后的事。
相比起农村的战友,他的天然条件要好太多了。
别人回去要考虑找工作的事情。
可庄严不用。
就算混得再差,混得再不济,也可以灰溜溜跑回大哥庄不平的公司里帮忙,又或者直接依靠自己的社会关系,从庄不平那里一笔钱开始创业。
可像王大通和朱德康这种老兵,他们能什么?
正如之前朱德康对自己说的那样,除了开枪杀敌,除了野外生存和看图识图,还能做什么?
社会上有人嘲笑当兵的,总说当兵有屌用,回来不就是个当保安的命?
庄严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
不是对自己。
而是对自己手下的那些兵。
现在自己是一个连队的副连长,自己要对手下那一百多号兵负责。
他们在部队里挥洒青春,留下汗水,淌过血水,吃过苦头,姑且不论他们是抱着何种目的来当兵,但对这个国家的国防是做了无可否认的贡献。
自己要对他们负责。
“大嘴,我是庄严老连队的,以前当过他的班长,现在在临海做点小生意,我看啊,你就别回不夜城了,也别去开什么的士了。待会儿我给你留个电话,等这事完了,你去我那里工作,目前我跟庄严他大舅哥在谈一个大项目,谈成了,我手里需要人呢,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如果好好在我哪里干,我绝对不亏待自己战友,怎样?”
王大嘴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其实,大嘴也很清楚自己今晚为什么会爆发。
骂自己的老娘是一个重要因素,还有一个是因素就是累了。
白天开的士,晚上去夜总会扫厕所。
每天睡那六到七个小时,人本来就已经像一根绷紧的弹簧。
当那个杀马特的手指戳到他的鼻梁上,他还能忍。
当那个杀马特拿起水台上的托盘砸在他的脑袋上,他也能忍……
不过,当最后骂了那句草泥马的时候,王大嘴终于失控了。
他跳起来,轻而易举的掐住了杀马特的脖子,将他像一只小鸡一样拉到厕所隔间里,刷马桶一样将脑袋摁在了那些脏兮兮的呕吐物里……
到了派出所。
两个值班警官还算是客气。
毕竟是现役军人在场,而现在也知道,王大通也是个退伍军人。
这事虽然看起来吃亏的是杀马特,可是事情大致一问,警察也觉得杀马特做事太过分了。
不过杀马特本人倒是不依不饶,他的那些刚刚赶到派出所诸位的在大厅里拿着手机,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架势,给所谓的“有能量”的人打电话。
杀马特则一脸哀怨地坐在对面的另一张椅子上,一边用朋友递过来的毛巾擦拭头发和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一边哭哭啼啼要让王大嘴付出“应有的代价”。
庄严陪着王大嘴,坐在派出所的长条椅子上,等着警官做笔录。
那帮杀马特也不是沙子。
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崽子,虽然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不过感觉庄严和朱德康也不是善茬,而且朱德康还开了个好几十万的顶配丰田霸道,在这种小城市里,能开这种车的人就像那辆车的名字一样——霸道。
所以,没人敢造次。
过了十分钟,杀马特和王大嘴分别被带去房间里问话,只剩下庄严、朱德康和那帮杀马特的朋友们在大厅里。
朱德康在车上喝多了矿泉水,憋了一肚子尿,去上了厕所。
杀马特的兄弟们一看庄严只剩下一个人,感觉机会来了。
他们在临海这地界上,至少没吃过那么大的亏,觉得自己不能输了人场,得吓唬吓唬庄严。
“小子,混那一块的?!”
领头的一个年龄看起来稍大点的小年轻一脸装出来的凶狠,对着庄严用一种充满了威胁的口吻问道:“有本事别送,报上名字,报上地址,改天特么弄死你!”
庄严看着这群白痴一样的傻逼,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