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皮得很!”
谈起乔云瀚近来的表现,童卯撇撇嘴,好像嫌弃得很,却又夹杂着几分笑意。
简简单单的概括过?于潦草,郑秀红的双唇开合,最终提起唇畔的弧度,选择缄默。
“阿姨,喝口水。”
归置好礼品,童芥端来两杯温水,一一递到母女手?中。
此举算是有效地缓解了一些当下的局面?。
“谢谢你啊小芥。”
“谢谢童芥姐姐!”
母女二人笑着接过?,不?约而同地将温水喝净,将空纸杯放在了床头柜前。
由此可见,栾梦纯之所以人见人爱,大抵也有家教极好的影响。
“奥对,让他自?己跟你说啊,乔云瀚!”
说着,童卯冲着病房的卫生间方向,抬头大喊。
这?一声不?仅令童芥胆战心惊,更是连郑秀红也跟着表情?紧绷。
而乔云瀚始终楞在洗漱池前,怔怔地攥着浸湿的衬衣,大口喘息着。
仿佛脚底钻入丝丝冰凉,沿路冻透了血管,令他指尖顿生凉意。
窒息的紧张感在体内蔓延,搅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没有给予童卯回?应,眼下也没有办法回?应。
卫生间外,迟迟没有得到乔云瀚的应答,四人多少有些尴尬。
“可能他在忙着帮我?爸洗衣服,听不?清。”
童芥笑眼弯起,替他打着圆场。
合理的解释没有漏洞可查,足以让人信服。
“乔云瀚!”
闻言,童卯提高了音量。
嗓门大到走廊上的人都能听见,却依旧没能让卫生间里的乔云瀚回?应。
这?下没得可圆,童芥微怔,无比纠结。
“乔……”
“童教练,别叫云瀚了,我?…没脸见他。”
郑秀红打断了童卯的喊话,笑意颤巍巍地挂在嘴角,生出些许尴尬。
可是童芥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掩藏着悲伤。
那双已然微红的眼睛不?会?说谎。
“妈……”
听到母亲的话,栾梦纯耷拉下嘴角,跟着一同伤感起来。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
眼看母女二人红了眼眶,童芥蹲下身靠近郑秀红,将手?搭在她的膝前拍了拍。
而此时的卫生间里,乔云瀚不?断做着深呼吸。
尝试着控制住情?绪带来的影响,他丢下手?头的衣物,想要去捡沉底的肥皂,却因为手?指的颤抖连连没能抓起。
他抬眸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无助的眼神让他显得狼狈不?堪。
那道锋利的断眉,似乎加重了心中伤痕。
不?对,自?己压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躲着她?
他倒要看看这?个?抛下自?己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这?般想着,他的理智渐渐恢复。
凌厉的眉眼倏然冷毅。
“臭小子,没担当!”
病房里,童卯大声对着卫生间斥责。
回?想起刚刚还信誓旦旦的乔云瀚,他十分生气?。
他以为这?小子是真的开窍了,没想到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笑话。
话音刚落,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乔云瀚弯腰跨过?门槛,自?卫生间缓缓走出。
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可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去了郑秀红的方向。
视线中,她望着自?己,下唇轻颤,先前已然微红的眼眶泛起了一层湿润的薄雾。
似有晚风拂过?,窗外树影婆娑,映在窗沿的灯火忽明忽暗。
一步,又一步,距离在强装出的镇定?下愈发靠近。
为了使自?己冷静,乔云瀚一度屏息,故作冷漠地收回?视线。
在挨到站起的童芥身侧时,他才敢偷偷地长吸一口气?。
“你小子可算出来了!”
童卯开口,打破了病房里的鸦雀无声。
嘴巴就像僵掉了一样,乔云瀚费劲张了张嘴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童芥有所察觉,悄悄握住他颤抖的手?掌。
温暖的触感足以融化指间的坚冰。
恢复了些许知觉,乔云瀚旋即反握,好像有童芥在,他就拥有无限的力量存在。
“哎呀,童教练,瞧瞧我?这?记性,这?是我?家那位特地让我?拿来的包子,您快尝尝看,新出笼的,还热乎着呢!”
声音不?免带着些许的颤抖,郑秀红吸了一下鼻子,笑盈盈地取过?搁在床头柜上的塑料袋。
显然,她需要缓解动荡的内心。
只见她撩开塑料袋的结,浓郁的肉香乘着白雾扑面?而来,一并递到了童卯的跟前。
“哎哟喂,真香嘿!比在医院的伙食强太多了!”
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闻了闻,馋得童卯两眼发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吃!”
咬了一口,肉汁鲜香,肉馅劲道,童卯欲罢不?能,一口气?连吃下三个?大包子。
“我?爸的手?艺天下第一!”
听到童卯赞不?绝口,栾梦纯兴奋地挥着小拳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曾几何?时,这?是乔云瀚最想要见到的场景。
这?个?家有他,有爷爷,有爸爸,还有妈妈……
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聊着一天当中的趣事。
自?己会?尽力做好气?氛担当,绝对不?让任何?一秒尴尬冷场。
可是在别人眼里如此简单的愿望,对他而言,皆是奢望。
问自?己千次、万次,他恨,恨透了抛下家庭一走了之的母亲。
矛盾的是,他也同样无比渴望着母亲的爱……
心绪翻涌,混乱而苦涩。
乔云瀚深呼一口气?,一点点侧头偏移,将视线转向了郑秀红。
之前匆匆一眼,未能仔细留意细节。
近距离他才发现,条条皱纹深刻在她脸上,烙下岁月的痕迹,以及风霜的磨砺。
她的手?很是粗糙,掌心有很多的老?茧。
与电视上同样年?纪的女人一比,郑秀红比她们老?了十岁不?止。
他听闻人坚持运动会?显得年?轻,况且郑秀红以前是从事职业女篮的,怎么会?老?这?么多?
他不?懂。
甚至,心脏不?禁揪在一起,隐隐作痛。
说起来,他从未见过?年?轻时的母亲一眼,从来没有。
出神间,郑秀红侧目瞟来。
乔云瀚心慌意乱,迅速收回?视线,直直地瞪大眼睛看向正前方,生怕被发现丝毫的漏洞。
剧烈的心跳堆积在嗓子眼。
本是母子,却连对视一眼都做不?到……
“那…这?么晚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做饭……”
说着,郑秀红拉着栾梦纯站起身,笑着道别。
“妈,我?们不?是吃过?饭了嘛?”
没等栾梦纯把话说完,郑秀红连忙打断:
“童教练您保重身体。”
转过?头,她望向乔云瀚,微微愣了一秒钟的时间。
乔云瀚知道她在看自?己,攥紧拳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死撑到底。
“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尾音颤抖的幅度清晰可见,郑秀红拽着栾梦纯快步离开了病房。
“诶,怎么就走了?”
有输液针妨碍行动,童卯捏着包子不?便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女二人离去。
“阿姨,我?送送您。”
轻拍了乔云瀚的手?背两下,童芥抽出手?掌,追出病房。
阵阵脚步声如同地震,晃得乔云瀚内心地动山摇,六神无主。
好像有一根尖锐的刺扎穿心脏,从上至下,狠狠将他的心脏扯断,血流不?止。
好痛……
见乔云瀚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静,童卯咬了一口包子,端起医院食堂的配汤喝下,出声询问:
“衣服洗得怎么样了?”
呼吸加重几分,乔云瀚只觉得头脑昏沉,天旋地转。
他咬紧嘴唇内侧,望向童卯的双眼没有焦点,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像丢了魂一样。
“好不?容易见了面?,不?去送送?我?还以为你有担当了呢,到头来还是让我?家小芥自?己扛……”
微微一怔,童卯撇了撇嘴,吐槽期间不?忘啃着包子,两腮塞得满满当当。
有的时候人总是缺少一个?追出去的理由。
而现在,乔云瀚得到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迅速转身冲出门外,比风还要快。
“诶,要不?要尝尝包子?你继父做得,贼好吃!”
见他身影飞速跑走,童卯大口吞下剩余的包子,伸起懒腰。
与此同时,他的脸上展露了一抹暗喜的神采。
**
赶到电梯时,电梯已然大门紧闭。
打量着层数渐渐降低,缓慢降落的速度让乔云瀚觉得还有希望,遂打开楼梯间追赶而去。
可惜为时已晚,当电梯打开时,走出来的并没有他想要看见的身影。
一时间头晕目眩,鼻间泛出的酸楚令他眼泪四溢,在人满为患的大厅声泪俱下。
根本没工夫在意旁侧路人的眼光,乔云瀚痛苦跌坐在长廊的座椅上,手?脚麻木,动弹不?得。
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与爷爷争执的回?忆。
……
……
“你还是不?肯原谅你妈么?”
去青年?队报道前的最后一晚,与爷爷生前最后一次的交谈,他们提起了乔云瀚的母亲。
当时,二人刚聊完童芥的事。
“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当我?妈?”
乔云瀚本就没听明白之前的话,这?下又被爷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恼怒不?已。
当时的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突然要讲这?些,也不?明白争论这?些从前就已有定?论的事有什么用?
“你妈有她的苦衷……”
爷爷的这?句话乔云瀚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他都听腻了!
“谁不?苦?”
翻身挤上小床,乔云瀚侧身缩在角落。
“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苦衷,让她肯丢下自?己的儿子十几年?都不?管?!”
这?句话始终藏在他心里多年?,如今终是忍不?住爆发。
“云瀚呐,不?止是你上学的费用,帮咱爷俩还债的也是你妈呀……”
爷爷翻转过?身子,望着他气?鼓鼓的脸颊,语重心长。
“所以在她的眼里,钱比亲情?还要重要,是么?”
是不?是在那个?女人的眼里,只要给足了钱,就不?需要跟自?己见面??
更不?需要管自?己和爷爷的死活?
“怎么可能呢?”
气?火攻心,爷爷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继续解释。
“你妈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一个?人打着三份临时工,就是为了给你交足学费,你怎么能这?样揣测你妈……”
又是好话!
全?是好话!
“我?不?想听!”
生怕再听下去会?更加生气?,从而导致自?己和爷爷发生争执。
不?顾爷爷劝阻,乔云瀚堵住耳朵翻过?身,面?朝墙壁闭紧双眼。
“云瀚呐!”
爷爷推了推他的肩膀。
“她明明可以做正式工作,她为什么不?继续打职业?那样不?是来钱更快么?!”
明明打职业篮球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为什么那个?女人不?继续打下去?
这?能怪谁?只能怪她自?己!
“你这?个?傻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爷爷按压着心口的位置,一时说不?出话。
“都知道我?傻了,您还是别跟我?较劲了,快睡觉吧!”
听到爷爷声音不?对劲,乔云瀚慌忙回?过?身,乖乖陪着爷爷躺好,不?敢再有一句顶撞的话。
因为他真的好怕爷爷离开自?己。
他不?想再失去这?仅剩在身边最后的亲情?。
……
……
混蛋!
废物!
没用的东西!
为什么当年?不?好好听爷爷的话?
为什么当年?不?能仔细想一想其中的道理?
为什么现在才恍然大悟?
乔云瀚,就是因为你的固执与偏见,让爷爷最终带着遗憾离开人间!
为什么不?能早点醒悟呢?
为什么要对自?己母亲的付出视而不?见?
究竟是为什么?!
咬紧指节,乔云瀚痛苦吸气?,愈发振动的肩膀出卖了他当下心绪。
几度憋咽泪水,终是没能抵挡住酸楚侵袭。
眼泪横流,凝结在他的下颚,浸湿了胸前的大片衣衫。
是他亲手?推开了自?己母亲,也是他的态度将母亲拒之门外。
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呢?
不?顾路人的眼光,乔云瀚痛苦抱头,涕泗滂沱。
或许过?了很久,久到他再也没能从耳边听到熙攘声,或许压根没过?多久,脚下的灯光依旧明亮如昼,一抹阴影遮在他的身前,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那双手?轻柔地自?肩背抚过?,紧紧拥住了他。
清淡的薄荷香气?让乔云瀚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童芥,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绝情??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
贪恋着她身上的温暖气?息,乔云瀚紧紧拥住她的腰,靠在她的肩上不?停哽咽反省。
“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对她太刻薄了?”
委屈的声音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只有在童芥的跟前,乔云瀚才会?展现出这?么无助的一面?。
“我?没有经?历过?你过?去的生活,那一定?很痛,但我?没有资格评说。”
轻抚着他脑后的黑发,童芥的话语随着走廊上的微风飘入耳畔,温柔知礼且动听。
“或许…我?应该…我?应该先了解一下原因和经?过?,对么?”
哭腔浓重,乔云瀚不?断向她求证着自?己的做法。
“无论云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长廊尽头,枝叶沙沙作响。
童芥环住乔云瀚的手?臂悄悄用力了几分。
纵使心凉如严冬酷冷,也该是被她温热的拥抱融化为盛夏。
“童芥,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皱纹啊?”
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嗓音,乔云瀚回?忆着刚刚郑秀红的模样。
“我?还看到了她的手?,好粗糙啊,肯定?干了很多很多的活,她其实很累的吧……”
正如爷爷所说,若不?是一个?人含辛茹苦打着三份临时工的工作,她的手?又怎会?生出那么多厚重的老?茧?
越是想下去,乔云瀚越是觉得难过?,更是对自?己曾经?的恶言相向难辞其咎。
自?责间,童芥拉他坐直身体。
疑惑的目光中,她黑眸皎皎,在他额前留下一枚清浅的吻痕,莞尔笑起:
“下次见到阿姨,不?如多关心她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