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深秋,这几天姜汲一直没有回来,池间每天下班或者到放学,就直接到车库,一路开车回家,路上没有停留。
他手臂上的伤好了之后,姜汲亲自教他开的车,后山的场地极大,证件挂靠到了一家驾校,因为没有人和他抢预约,很快就取得驾驶证了。
这天难得休息,池间窝在宝泉山看书,忽然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过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池间有些疑惑,划开了手机,“你好?”
“是小池吗?”对面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略有些熟悉,“我是你周姨。”
正是池间在长庆区原来的家的对门邻居,今年除夕和姜汲一起过去的时候,还见过她一面。
“周姨。”池间叫了一声,恭敬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手机对面的女人带笑说道:“社区要统计常住人员,也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要你回来填个表。我帮你把表拿到我家了,你什么时间能过来?这得尽快啊。”
池间听了,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好,正好我今天有时间,我马上就过去。”
周姨挂掉电话,局促地看着客厅对面,早上突然敲开她家房门的少年和他的保镖。她讪笑着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就行了吧?”
少年长得和池间有几分像,模样精致,脾气大概有些倨傲,没有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
身边的保镖立刻掏出装着钱的厚厚信封,周姨连忙接了过来,有眼色地没有当场清数,放在了电视机柜的下层,用小腿把抽屉抵上了,这颗心才实了不少。
少年问道:“等他来了你怎么说记住了吗?”
周姨忙不迭地点头,少年便霸占了她家的卧室,关上了门只留一条缝,等着听一会儿的对话。
池间放下电话,思索了片刻,觉得有些奇怪。
事情看起来毫无纰漏,但周姨不是社区的在编工作人员,也绝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池间现在身边并没有人,每日两点一线,作息正常谨慎,一旦有一点突发的状况,他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池间换好衣服后,走到床头柜边,拉开抽屉,最深处有一个小纸包,他拿了出来,放进了风衣的内兜里。
这是晏嘉乔的头发,他上次在浴室里想要扔又留了下来,直接用卫生纸包好。
他开着车不急着去长庆区,而是顺路到了河定区他买过热水袋的商场。他已经熟知晏嘉禾在燕京的所有产业,明白了这家商场也是她的。
既然有需要的东西,离得又不远,自然是照顾自家生意为先。
池间到了地下一楼,有一个小众玩家经常聚集的冷兵器店。池间做足了功课,一找便找到了。
晏嘉禾的蝴|蝶刀被分局局长郑阳作为物证收走了,要等很久以后才能归还。池间悬心良久,姜汲又联系不上,等她从国外回来,肯定更危险,因此决定再给她买一把。
精致小巧的刀要价八千元,鞘上的花纹和之前的那把很像,池间会过账后,这才开车到社区。
池间上楼,敲了敲邻居的房门。门后正是笑容满面的周姨,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表格就在客厅茶几的桌面上,池间道过谢后,埋头填写了起来,不过是常规的信息,一会儿的工夫便填好了。
池间刚落笔,忽然听到周姨自言自语道:“几点了?”
池间刚要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只见周姨已经从兜里掏出了块表。长长的链子垂下来,翻开的盖子镂空雕花,是块充满洋气的怀表。
池间陡然站了起来,他认出来了,这是晏家给佣人的怀表,他也有一块,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周姨。”池间十分疑惑,但还不至于失态,“这块表你怎么会有?是你家里有人在晏家工作吗?”
周姨看了看手里的表,“哦,你说这个啊,这是我捡的。就是元旦那天,我在后面那条小路上捡的,还怪好看的,我就留着了。”
池间的脑袋轰然炸开了,他的妈妈正是在元旦那天,在后街的小路上出事的。
池间伸出手,有些颤抖,“周姨,能借我看看吗?”
“可以啊。”周姨把表放在他的掌心。
池间连忙翻了过来,上面果然刻着人名,胡宗。这下定然是晏家的东西无疑了。
池间攥紧了表,低头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有泪,问道:“周姨,你这块表可不可以送给我?”
周姨看着他的样子愣了一下,似乎是被吓住了,“当然可以。”
池间道了谢,离开周阿姨家后,立刻驱车驶向燕京交管局,找到了交通队长杨明。
“杨警官。”池间来过多次,已经和他熟悉了,“我妈妈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杨明点点头,严肃地说道:“前不久有很大进展,但是我们出于一些考虑,迟迟没有告诉你。”
池间急忙追问,“是什么考虑?”
杨明沉吟半晌,才说道:“一来我们缺乏一个证明他在场的关键证据,二来这可能涉及到你的雇主。实不相瞒,我们抓到的嫌疑人,正是晏家的司机,胡宗。”
池间倒退了一步,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勉强握住桌角才站稳。
过了很久,池间才从兜里掏出怀表,交给杨明,“我有他当天在场的证明,人证可以去找我原来的邻居周阿姨。”
杨明大喜过望,激动地接过怀表,“你是怎么得到的?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物证,这下看他怎么说。我要立刻审问他,你要不要到审讯室外一起听一下?”
池间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对即将到来的某些东西无法承受,可是过了几秒,他就不再犹豫逃避了,轻轻点了下头,“好。”
对胡宗的审讯立刻展开,杨明主审,旁边还有记录,池间在单向玻璃后面注视着审讯室。
开始胡宗还在抵抗,等到杨明抛出怀表证物,立刻转变了态度,全部招供了。
胡宗似乎有些惧怕杨明,畏缩着回答道:“我是受到雇主晏嘉禾的指使,去撞那个女人的。”
池间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可是审讯室的声音仍旧导了出来,避无可避。
杨明厉声问道:“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故意杀人?”
胡宗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因为晏嘉禾看上了那个女人的儿子,听说那个小男生不太听话,不肯答应,她就想逼他过来找自己。至于杀人,她答应给我很多钱,我也没多想,就干了。”
审讯到这里就接近尾声了,更多的不过是些细节,比如怎么作案,怎么修车。
等杨明出来的时候,看到池间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杨明好像有些不忍心,扶他到来访接待室,“我看你现在心情很难过,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情况你也了解了,以后再有什么进展,我们再联系你。”
池间点了点头,“谢谢杨警官。”
杨明笑了笑,低声说道:“谢什么。不过只有这一份口供,恐怕很难定晏嘉禾的罪,如果你急于报仇,有其他的方法,也可以试一试。”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池间一个人在接待室的长椅上。
池间把脸埋在掌心,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池间抬头一看,“林哥?”
林春晖看见他也愣了一下,“这不巧了吗?我今儿个走背字,车跟人刮了,正来交管局处理呢,没想到遇见你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正说着,看到池间神情不对劲,仔细瞅了瞅,敛了笑意,问道:“你怎么哭了?快跟哥说说,遇见什么难事了?”
池间开口,气息发紧,稳了好几次才说道:“我刚刚在杨警官那里知道,杀害我妈妈的凶手,可能是晏小姐指使的,是晏家的司机胡宗。”
林春晖一脸震惊,沉吟良久才说道:“这个司机我也知道,经常接送我爸爸到晏家看诊,就在今年元旦过后,忽然从晏家辞职了,现在看来,这就对上了。晏小姐早年做事狠绝,原以为这几年改了,没想到本性难移。”
池间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林春晖知道池间很爱晏嘉禾,遇见这样的事,单凭一个理由是不会相信的,这也是他在周姨、杨明和胡宗之后粉墨登场的原因。
林春晖等了半晌,等他情绪稍稍稳定,但头脑还在晕乎的时候,低低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你和晏家小公子晏嘉乔长得很像?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晏青山为人风流,听说你母亲早年也在他常出入的酒店工作过,你总是绕不开晏家,难道就没想过原因吗?”
“林哥,你想说什么?”池间擦干了眼泪,转而愤怒起来,直直地盯着林春晖。
林春晖连忙安抚他,“别生气,我不是在侮辱你妈妈,我巴不得我妈和晏青山有一腿呢。”
这话虽然无耻,但是骂人不会连自己都骂,看来在林春晖心里,这确实不算侮辱。
池间安静下来,“大概是巧合吧。”
林春晖摇了摇头,“晏小姐的性子你是清楚的,不会仅仅因为感情问题就去杀无辜的人。但若是财产和继承权出现了问题呢?”
池间迷惑不解。
林春晖一咬牙,把晏嘉乔的局里最后一根线挑了出来,“我怀疑你是晏青山的私生子,而晏嘉禾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打着想要你的旗号,杀了你的家人,这样就死无对证,而你又被她利用去做其他的事。”
这是个连环局,真相是一层层揭开的,如果不相信第一层的因情杀,那么就加上第二层的因财杀。
双管齐下,理由充分,不由他不信。
而人往往有这样的心理,在表层尚且能保持警惕,往下深挖一点,发现果真有阴谋,便停在了这一层,觉得自己拥有比旁人多走一步的聪慧,反而比一开始更加的深信不疑。
池间眼珠一动,看样子就是信了。
林春晖低低说道:“这里有监控,说话不方便,你跟我来。”
说完带着他走到走廊尽头,因为老旧而有些昏暗的厕所。
看到四下无人,林春晖说道:“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说我认识很多医生,也包括遗传学的专家。你要是心里也开始怀疑,我帮你查一查,做个亲子鉴定。”
池间遭受了太多的打击,都已经呆滞了,他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在身上摸了摸。
“有烟吗?”池间喘不过气似的,解开了风衣的衣扣问道。
“啊?有的有的。”看来他的打击不小,需要镇静,林春晖连忙低下头,在兜里掏了烟盒和打火机。
再抬头的时候,看到池间已经把手伸到脑后了,蹙了蹙眉,手再放下的时候,捏着几根头发。
林春晖连忙把烟盒掏空,把头发装了进去,又扣严了盖子。
池间接了满手的烟和打火机,林春晖笑道:“你就都留着吧,你也成年了,该碰点以前没碰过的东西了。我先把这玩意送到科室,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好的,谢谢林哥。”池间眼里有泪光,“要是我真的姓晏的话,我一定忘不了你的帮助。”
林春晖点了点头,边往外走边说道:“好说好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亲子鉴定其实是顺便一测,他们并没抱希望,伪造的报告早就出来了,池间只要给了头发,他的身份就是晏青山的“私生子”了。
假报告给他一看,池间要么想报仇,要么是对晏青山的财富和权力起贪心,都会选择做他们的内应。
这样他们就能得到晏嘉禾商业上的机密,不让池间再替她顶罪,甚至栽赃陷害都可以,用法律手段光明正大地除掉晏嘉禾。
这个局费尽了晏嘉乔和林春晖的脑细胞,不信这次晏嘉禾还能不栽跟头不翻车。
池间盯着林春晖的背影越走越远,走出了厕所再看不到,脸上的慌乱无主突然就消失了,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清俊。
他低低笑了笑,把烟和打火机都扔进马桶里冲走了。
如果这间厕所不是这么昏暗的话,林春晖把头发放进烟盒的时候就会发现,它们在阳光下有着栗色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