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过后的暑假,可能是人一生中最悠闲的时光。这几日翻来覆去地折腾,池间的伤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倒是终于不必再换药了,只安安静静地等着解开绷带就痊愈了。
转眼到了七月,盛夏的燕京干热,胡同巷子里照往年的例,出现了不少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爷们。天子脚下,免不了高谈阔论,傍晚消暑的时候,搬个小马扎,能听一耳朵政坛奇闻。
晏嘉禾本学期的课已经全部修完,到再次开学,正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她也难得休息,带了池间去了郊外的地下射击场。
背后的老板也是晏嘉禾熟面上的人,有点门路,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掺和傅沈两家的,他安安分分做这门生意,遇见谁来都笑脸相迎。
他和晏嘉禾熟稔地问候了几句,招待他们到私人的射击室。边走边打量了池间一眼,心下暗忖,是副挑不出毛病的好相貌。
正说着话的时候,工作人员推了小车过来,上面堆了很多盒点22的子弹,摆放在门边的验枪台处。
子弹一盒50发,射击馆是按发数收费,一发五十多元,看起来便宜,实际来的人玩着玩着热血上头,打出上百发也是常有的事。
老板看池间应该是第一次来,向晏嘉禾笑道:“要不要把教练叫过来?“
晏嘉禾摇了摇头,面上有笑意,声音薄淡,“我亲自教。”
老板瞬间了然,也跟着一笑,活跃下气氛,“成,那我就不打扰了,监控要不要关了?您亲自上手,枪应该不会走火,虐狗现场就不用保安盯着了吧?”
晏嘉禾笑了,“这倒不用,不过说起来我还真有要求。”
老板一愣,心下忐忑道:“您尽管提。”
晏嘉禾侧头看着工作人员的小推车,目光越过耳罩,说道:“再要一副护目镜。”
老板松了口气,“您下次可别这么郑重其事,唬了我一跳。好说,其实备着的,弹壳确实会向脸上弹,不过碰到眼睛的概率很小,很多人嫌挡视线不要,我也就不送了。”
晏嘉禾沉吟一瞬,淡笑道:“我到底是怕他再伤着。”
老板跟着陪了声笑,心里却不认为她很认真。这些人天性虚伪,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是惯常的事。若她对这个少年当真珍重,何以人家胳膊上还带着伤呢?
等到工作人员取来护目镜后都走光了,窄长的射击室就剩下晏嘉禾和池间两个人了。
墙壁吸音很好,说话都有种空旷的感觉。
晏嘉禾走到验枪台边,低声问道:“你喜欢哪种?”
因她是熟人,射击馆拥有的枪械,不管是民用还是军用,都任她挑选了。
满桌军火琳琅满目,池间不懂这些,看了片刻后轻笑道:“随你。”
晏嘉禾想了想,“格|洛克G44吧,后坐力小。”
说着她却没着急动枪,而是把耳罩和护目镜给池间戴好了。
晏嘉禾抬手拨了拨他柔软的黑发,让额前的略垂下来些,他温和清澈的眼神在护目镜后,像掬了一泓月色。
“害怕吗?”晏嘉禾问道。
池间抿唇摇了摇头,隔着护目镜看进她眼底,“我不怕开枪,不怕未来在他处开枪,也不怕让我不得不开枪的局势。”
一句问话三重意思,他全都明悟。
说完,未经她指导,他转身拿起一把手|枪,那枪管侧身刻着44。
他一向敏锐,所持永远是正确的。
晏嘉禾含笑看他,替他把子弹装好,自己也带上了耳罩,站在他身侧。
“要是稳一点,原应双手持枪的。但是你的伤还没好,直接单手吧,正好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天赋。”晏嘉禾抬起他的手。
50米外的靶子,红外线的光点已经很难看清了。池间犹豫了一下,没有开枪。
晏嘉禾问道:“要不要把灯关暗一点?”
她说着便走到墙边,把灯调得极暗,靶心果然明亮了一点。
池间还是没动,皱了皱眉,“你在那里别动。”想了想又说道:“不,你到我身后来。”
晏嘉禾倚着墙笑道:“脱靶也是有范围的,这子弹总不会拐弯吧?”
池间侧过脸微笑着嗔了她一眼,“你快过来。”
晏嘉禾耸耸肩,“好吧。”
刚走到他旁边,就被他用缠着绷带的左手虚虚牵住,拉到了身后。
晏嘉禾一抬眼就看到他的后背,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她有几分好笑,还没等笑出来,池间已经开枪了。
枪声音色在清沉之间,是一种因为不常见而无法想象的特殊声音,池间听在耳里,新奇而又平静。
或者它已经不是一声枪响,而是一种符号。
他遇见晏嘉禾,短短半年,先是出入别墅豪车,见证上亿的资本流动,接着名下有公司,一步一步和这个圈子绑定,现在又可以去碰枪,当然以她的本事,不止能在射击场。
他虽淡泊,但也明白在一些人眼里,这些是很难放弃的。那么晏嘉禾身处权势二十年,等到剥离的时候,一定更加鲜血淋漓。
他垂眸沉思,身后的晏嘉禾探出头来,笑着问道:“想什么呢?只是开个枪,值得你回味这么久?”
说着抬眼去看屏幕,靶纸上干干净净。
晏嘉禾接着笑道:“果然脱靶了,也是,要是第一次开枪就能中,我得把你上交国家,去奥运赛场了。”
池间淡淡笑了一下,牵住她还没有放手,“你等一下,我把这一弹夹打完。”
接着又是砰砰几声,晏嘉禾看着屏幕,等到最后一枪,终于在靶纸上留了一个孔。
手|枪的精准度不高,也就大约十米左右,他这个成绩已经可以了。虽说有运气好碰上的成分,但是亘古道理,熟能生巧,多用钱堆一下,手感也就出来了。
他松了手,晏嘉禾转到他身侧。装弹也是门学问,晏嘉禾不急于求成,今天没有教他,直接替他装上了。
池间注视着她的动作,虚心问道:“我觉得学得有些慢,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再快一点吗?”
晏嘉禾笑了,把枪递回给他,“人的视线和枪线是两条平行线,这之间是有距离的。所以眼睛对不对得准靶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枪线对得准。”
她接着打了个比方,“蜗牛的眼睛是长在触角上的。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的眼睛顺着脸颊,接着到胳膊,游走到你的指尖,就像是蜗牛一样。”
池间生性聪颖,想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刚想要点头,忽地停住了。
过了一瞬,他偏过头,低低说道:“我想象不出来,你帮帮我。”
四周空旷,灯光昏暗,晏嘉禾没看到他红了耳尖。
她疑惑道:“这有什么想不出来,就是这样,跟着我的思路。”
她说着伸出手,从他的眼尾开始,划过他白皙的脸颊,接着是纤弱的脖颈,所过之处,皮肤微微轻陷,等到过去了,又立刻恢复,春水平了涟漪,没有痕迹,只有余韵在池间心里。
晏嘉禾一直顺到他的手腕,握住他的指尖,扣下扳机。砰地一声响,后坐力把池间推向她身边。
池间已经无暇去看这一枪有没有中,他的垂眸看到她的睫毛浓长,就在他下颌处,呼吸相缠,离他极近。
晏嘉禾微微抬眼,凑得近了才发现他脸上染了些红晕,旋即明白了他的小心思,低低笑道:“站姿成绩尚可,我教你别的。”
池间稳了稳心神,“什么?”
晏嘉禾攀上他的肩膀,向下压了压,“射击最常见的三种姿态,站立,跪坐和俯卧。你跪下来点。”
池间顺着她的力度,单膝跪了下来,持枪的胳膊搭在膝盖上做支撑点,果然感觉稳了不少。
晏嘉禾弯下腰,指导他的姿势,接着又握着他的手开了一枪。
这下,池间是完完全全被她圈在怀里了。
和她这样亲密的接触,池间浑身发软,几乎握不住枪。
晏嘉禾低低笑了起来,“你最近学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我教的?想撩我,你还要叫我老师呢。”
她玩心一起,也不讲持枪理论了,扣住他的手,连开数枪。每开一枪,池间都被后坐力逼得躲向她怀里。
金属弹壳乒乒乓乓地落下炸开,仿佛炸在池间心里,开出无数朵弥漫着硝烟的花火。
池间的眼眸越发低垂柔软,连红外线的准心也不看了,随她拿着他的手握枪。
晏嘉禾一口气把弹夹打空,上膛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表示已经没有子弹了。
晏嘉禾这才回过神,低头看他,“没留意倒是把你的枪打空了。”
池间抿唇笑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晏嘉禾感到怀里体温逐渐升高的热度,低下头端详着他,看他脸颊上的绯红,神态中的温驯,心里有什么在鼓噪不安。
枪支含着暴力,他含着情,都在她手上和怀里,都在她掌控之中。这两样东西互相勾叠,催生出汹涌的欲望,涛涛如接天怒海地在她心里激荡,一浪又一浪地啸鸣。
她固然是想离开的,但是长于此圈,又兼年少,骨子里的优越快畅,一朝克制不住,短暂地冲昏了她。强权至此,意气兜头,什么不可做?
若单是眷爱,她忍过池间数次,可是这一次,她忽地有些渴望,暴力的血,和柔顺的性。
晏嘉禾摩挲着池间修长的手指,把枪的扣板从他指尖推开,没受抵抗地缴械了他的武器,远远地扔在了地上,在灯光昏弱的室内,变成暗沉的一团黑影。
手中一空已没了枪,池间明白她的动作背后的暗示,缓缓垂下胳膊,放松了身体。他每一处毛孔都在因羞涩而战栗,藏在透明的护目镜后的黑眸,半合半开,只有清光明亮。
晏嘉禾拢住他的腰间,低头轻轻地触碰他,这个动作极缓极慢,分不出是爱惜,还是自然而然的前戏。
护目镜因为过度的喘息而布上雾气,池间眼前模糊一片,唯有分外清晰的细微痒意在脸颊上蔓延,令人难耐。
她停停顿顿,终于吻上了他的嘴唇。池间闭上眼睛,微微抬首,承住她。他不仅不想抵抗,反而松开了牙关,试图接纳她。
到了这一步,她似乎懒散起来,又或者是知道胜券在握,攻城略地的速度极其缓慢,一边安抚一边挑动。她当年和陈谷还是朋友时,见惯云雨,虽未实践,但技术一向很好。
湿润软滑的舌尖轻舐,池间亦步亦趋地跟住她,追随她,任由她如国王般巡视,只一勾动,便能让他灵魂都颤抖,接着又渐次沉入安宁。
这个吻和之前都不同,这让池间感到了一种被珍视的错觉,他一向在付出中得到快乐,而能感受到爱的存在,让他眨眼之间留有稀薄的微光。
晏嘉禾的心也在这个吻中越来越热,她松开他的嘴唇,轻笑着说道:“还有一种卧姿要怎么教呢?”
池间早已软得跪不住,坐在了地上,闻言明白她的意思,难得弯腰埋起首,只给她一个柔软的发顶,猛烈地摇着头。
晏嘉禾淡淡笑道:“也对,这个要回家去教。”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走吗?我们回家。”
过了半晌,池间整理好心情,用手撑地,慢慢站起身来。
他低头注视着她,有些央求道:“我还是想多学一些再走。”
晏嘉禾只得替他捡起枪,装好弹夹,“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好学的人。”
池间温和地笑了笑,接过枪没有说话。
他已看出她只是一时冲动,她的性子出了门就会冷静下来,到时若是她费心找借口推诿,便是让她为难了,他自是不愿她为难的。
正想着,地下室监控自带的喇叭忽然传来声音,“小禾,教他我也可以代劳,我的枪法应该比你还准。”
池间不知道是谁,晏嘉禾心里一清二楚。若说方才还有点可惜,现在血一瞬间都冷透,什么杂思绮念都没有了。
“沈天为?你怎么在这里?”晏嘉禾略带惊讶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