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遗言

许是因为愧疚,池间回来后,晏嘉禾对他更好了。

每天送他上下学的路上,多和他说了很多话,也不再局限于政治或者工作,偶尔也会说些小时候有趣的小事,或者国外的一些风景。

每次池间都微笑着听了,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芥蒂。

晏嘉禾起初几日还怀疑他是假装忘怀,实际在等着报复自己,暗中观察了数日后,也渐渐打消了疑虑,反思自己是否做得太过。

可是他这样不哭不闹,温柔体贴,又让晏嘉禾觉得即便自己做错了,对他也没构成什么伤害,不出多久,晏嘉禾又把那点愧疚之心渐渐淡忘了。

蒋瑞明显感觉到池间这段时间心情很好,虽然他们已经不说话了,但是他也一直在观察池间。

临近高考了,摸底考试一次接着一次,池间开始主动为同学们讲题。

因为是同桌,蒋瑞只要下课不出去,都能听到他讲题的声音,也听会了不少题目。

若是有同学叫他过去讲题,他却不肯去,蒋瑞琢磨着池间有些题是不是故意讲给他听的,虽然他心里揣着这个猜测十分不舒服,但是为了高考有个好成绩,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支着耳朵听下去。

越来越多的同学放下以前的偏见,一下课纷纷围到池间的桌子旁,他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放了学,自然比以前疲惫得多。

晏嘉禾这几日紧盯着他,也注意到了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开着车问道:“怎么了?快高考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池间抿唇笑了笑,偏过头看她,“没有,只是给同学讲题有些累。”

晏嘉禾说道:“那就不讲了。”

池间摇了摇头,他还是喜欢帮助同学,共同进步,可是这和她的意思相违背,说出来好像要和她争辩似的,便没有说出口。

晏嘉禾瞥了他一眼,笑道:“又不说话了?”

她问得几分轻佻,暗含着心照不宣的味道,池间微微一笑,耳尖有些红了。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想什么。”晏嘉禾笃定地说道,“你总是喜欢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去帮助别人,要是超出了你的范围,你也会咬咬牙再努力一下。”

这是夸赞了,池间低了头,长睫半合,连脸都红了,要是放壶水上去都能冒蒸汽,还是带响的那种。

晏嘉禾看着有几分好笑,说道:“你当我是夸你么?你是我的人,为了旁的不相干的人累着了,我找谁去?”

池间想了想,说道:“那你找我吧。”

弄丢了才要找,他到底心有余悸,怕她再把他送走一次,出言试探一语双关。

晏嘉禾假装听不懂,笑道:“我不找,你也跑不了。”

池间的目光落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手指虽然纤细白皙,却像是能掌控一切。

池间轻轻问道:“你这么肯定?”

晏嘉禾反问道:“难道不是?”

许是朝夕相处,经过陈谷的事,她越发的了解他了。

听到她反问,池间不能再避而不答,眉目愈发温和,笑容几分落寞,“是。”

晏嘉禾笑得十分得意,“你的性子,真的是太温和了。幸亏你遇见了我,我多少还算讲点良心的,不至于完全忽略。若是当初遇见别人,不知道被怎么折辱呢。”

池间看着她自夸的样子,弯了弯眉眼,顺着她说道:“确实是我三生有幸。”

他若反驳,晏嘉禾还会不服,可是他如此包容,晏嘉禾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假装清了清嗓子,说道:“所以呢,你就别再瞎想了。”

她久居上位,除了逼不得已,这勉勉强强的话语,已经是她最大的歉意了。

池间怎么会不明白,望着她的侧脸,从眉骨到下颌,目光起伏温柔,轻轻说道:“好。”

**

二十来天一转眼就过去,高考这天,池间拿上收拾好的透明笔袋,和晏嘉禾去道别。

晏嘉禾这几日也临近期末考,工作和学业堆在一起,抽不出时间送他,说道:“这两天先让姜汲送你,等你考最后一科的时候我去接你。”

池间点点头,心里有几分紧张。

晏嘉禾笑道:“别紧张,就算你没考好,我也能给你送进去。”

池间一瞬间就笑了,瞅了她一眼,说道:“你总是这样。”

怎么样呢,总是罔顾别人的意愿和努力。

“好吧。”晏嘉禾耸耸肩,便不再说什么。

池间的考场不在本校,离宝泉山倒是很近。

天公作美,六月初的日头不凉不热,第一天考完,有人欢喜有人愁,可是都要调整心态迎接第二天的考试。

晚上晏嘉禾回来,晚餐时见到池间,看他的神色反倒比早上还要轻松了,无意识悬了一天的心也落了回去。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中午,疗养院那边有了情况。

池间的母亲醒了。

从她的心律有变化开始,晏嘉禾就收到了消息,一路飙车回了宝泉山片区。

晏嘉禾一边上楼一边问邓福,“怎么回事?”

邓福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说道:“医院先发现不太好,推到手术室抢救去了,没过多久又推出来了,现在清醒着,不过不太好。”

他语速极快,连说了两遍不太好,意思不言而喻,恐怕回光返照,只在一两个小时之中了。

晏嘉禾又问道:“告诉池间了吗?”

邓福摇了摇头,“池间的妈妈知道今天高考后,说了不要通知池间。我就来问问小姐,不过车已经派出去了,若是决定通知他,马上就能把他从考场接出来,离这里不过十几分钟。”

若是告诉池间的妈妈,即便高考缺考也可以上大学,恐怕又要刨根究底出他被包养的事实,故而邓福也怕她受到刺激,加速生命的流逝。

晏嘉禾沉吟一瞬,换过蓝色的隔离服,说道:“我先过去看一下。”

她疾步走到病房前,看到池间的母亲意识清醒,眼睛晶亮,像是一生的华彩都在此时绽放。

晏嘉禾随口编了个身份,向她说道:“池太太,我是您的主治医师,池间也托我照顾您。”

池太太似听非听,点了点头,缓缓伸手握住了晏嘉禾。

她问道:“刚才听护士说今天高考,池间已经去了吧?”

晏嘉禾说道:“是的,您希望他回来吗?”

池太太摇了摇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只有这一次,我不希望影响他。”

晏嘉禾试探道:“也不一定,他错过今年,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

池太太更加用力地摇了摇头,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响声。

晏嘉禾立刻不说了,“您别激动,我明白了,不会打扰他。”

池太太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一辈子顺风顺水,和同龄人的步伐一致,错过一年,很多机遇就都错过了。”

晏嘉禾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凉,垂眸说道:“好,那您再坚持半个小时,马上最后一科就结束了。”

池太太望着窗外说道:“好。”

她这么说着,呼吸却逐渐微弱绵长起来。

晏嘉禾静静地看着,忽然想起了林意。她记得她的遗言,一直铭记到如今,可是今日听见另一位母亲的遗言,她却不知该不该遵守。

到最后,池太太的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她摸索着,用力握了握晏嘉禾的手,说道:“医生,帮我告诉池间,我看不到他长大的样子了,但是我希望他以后能保护好自己,不要走错路。”

晏嘉禾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接着她的手陡然松了劲,池太太再一次的被推进手术室,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种抢救是徒劳的。

晏嘉禾站在手术室门外,立了大约二十分钟,楼下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考场一拉铃,姜汲就以最快的速度把池间送过来了,他一路跑到手术室,看着门上鲜红的字体,记忆仿佛回到了初闻噩耗的那一天。

晏嘉禾看着他的眼泪落下来,沉默地看了片刻,没有说话。

时间也静默着流逝,又过了几分钟,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护士先出来了,看着池间轻轻摇了摇头。

池间没有说什么,甚至什么反应都没有,晏嘉禾担忧地看向他,正发现他缓缓向后倒去。

晏嘉禾连忙撑住他,可是晕过去的人比往日更沉一些,连着她也向后退了几步,还是护士一起帮忙才把池间扶到墙边。

姜汲和邓福闻讯把池间抬到病房,打了镇静的针剂。

晏嘉禾看着脸色苍白的池间,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其实这种事情对于她十分棘手,她于父母亲情上十分薄淡,林意就是她杀的,晏青山不提也罢。

她并不知道等池间醒过来该如何安慰他。

想要安慰一个人,却不知如何说出口,仿佛一切言语都无法承载。

晏嘉禾把病房绕了好几个圈,思来想去都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下了楼,开车直奔燕京市公安局。

她找到了局长蔡涛。

晏嘉禾问蔡涛,“长庆区交警支队有没有消息过来?”

蔡涛笑了笑,知道她问的是哪件事,说道:“晏小姐,这个案子都快成疑难案件了,那地方方圆好几里都没有监控,事发又是深夜,摸排都费劲。”

晏嘉禾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里,“蔡局长是没上心吧?”

蔡涛说道:“哪能呢,要说疑难案件,这几个月也不少,就像前不久晏小姐的弟弟莫名其妙被人打断了腿,我们不也没查出来吗?”

晏嘉禾点点头,淡淡说道:“那蔡局长今年的罪犯指标完不成可就糟糕了。”

蔡涛笑道:“完不成正说明辖区治安良好,我个人完不成不算什么。”

蔡涛背后是沈家,就算完不成指标,照样有沈家保他,他自然不怕。

晏嘉禾心中暗火,面上笑容不减,“行,如果蔡局长有什么新进展,别忘了及时告诉我。”

蔡涛伸手握了握,“一定,一定。”

等送走了晏嘉禾,蔡涛的外甥,刑侦总队队员杨明听到消息过来了。

杨明问道:“肇事司机胡宗早就被咱们抓起来了,怎么刚才晏嘉禾过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她?胡宗是晏家的司机,肇事车辆也是晏家的车,照理应该传唤晏嘉禾。”

蔡涛摆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不急,胡宗就继续扣押着,还没到他该出现的时候呢。谁手里有什么案子,咱们心里都清楚,不给她亮亮,还以为咱们无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