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间飞快地跑到主路上去,正好有出租车驶过。
开往昆山公寓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池间坐在副驾驶紧紧盯着路况,双手交握不发一言。
晏嘉禾拿走了他的手机,其实只要他离开屏蔽范围,再给程文怡打电话,结果是一样的,未必要他亲自去。
那她决意要自己离开,就意味着现在还不是需要他的时候,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准备?
池间蹙了蹙眉,满怀忧虑地想道。
陈谷对她是有恨意,如果是他独自遇见了,他必定替她。可是今夜和晏嘉禾在一起,那些过往他不甚了解,只能相信她的判断,做好她交代的事情。
不过不管她有什么准备,既然她不想他现在回去,宝泉山眼下必然是很危险的漩涡,她将自己推了出来,那自己就决不能辜负她。
“师傅,麻烦您再开快点,我给您多加钱。”池间看着路况叮嘱道。
“您上车就说一遍啦,这已经够快的了,再快,给我抓去开航母了。”燕京的司机都会几句俏皮话,可惜今晚的这位乘客并没有笑。
司机看着池间冷峻的脸色,闭上了嘴又提了提速,压着上限向前飞驰。
到了地方,池间把钱夹里的红色钞票掏了数张出来,径直下了车向楼里奔去。
一路上到36层,电梯门开直接进户了。
“文怡姐,你在吗?”池间在门口喊了一声,略等了一下,没有听见有人回答。
池间心下焦急,他在来时的路上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程文怡不在昆山公寓,那是最糟糕的结果,他应该去哪里找她?
池间顾不得许多,绕了半层,一边上楼,一边大声呼喊。
这是那时候晏嘉禾带他来过的客房,如果程文怡还不在,他想,就要去燕清大学美院去找,总之一定要找到她。
晏嘉禾还在等他,他一定不能先绝望。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旁边的门忽然开了,程文怡站在门口,诧异地问道:“小池?你怎么来了?”
池间高悬的心骤然放下,边说边回头,“文怡姐…”
刚叫了一声,池间就看到了,程文怡穿着浴袍。
池间连忙低下头,继续说道:“晏小姐要我来找你。”
说到这里,池间猛然想起来,晏嘉禾只是让他去找程文怡,其实并没有交代他做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池间脑中飞快地运转,但是不妨碍他解决眼下的困境。
“我想你可不可以调一下晏小姐的人去宝泉山呢?陈谷好像回来了。”
说着请求,池间抬起眼,看向程文怡的眼睛。
可是随即就是这场对话的第二次停顿了,因为他看到了程文怡的虹膜,是灰色的。
程文怡本来是在认真地听他的话,他抬起眼后,神色停顿片刻就滑开了。
虽然速度极快,但是她立即反应了过来。
她慌乱地后退了一步,正撞进一个健壮的胸膛,眼前忽然就被挡住了。
傅连庭的胳膊绕过她,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顺势还把她的脑袋压到自己的肩膀上。
程文怡猝不及防地被搭在他身上,深棕色的波浪长发铺了他一胸膛,像是壁炉里的火焰在燃烧,雪白的浴袍腰带落在了虎纹围巾上。
池间这时才看见他俩颈间都有若有似无的红痕。
“晏嘉禾的小饼干?”傅连庭看着池间,下巴蹭了蹭程文怡的头发,声音暗哑地问道:“怎么了?”
还未等池间再重复一遍,程文怡挣开他,半遮住眼睛对池间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到楼下等一下,我马上下去。”
池间点了点头,飞快地下楼去等。
他心里焦急,并没有坐下,可是没想到程文怡的速度很快,他不过略站一站,她便换了件衣服下来了。
程文怡端了杯水,对池间说道:“你不要着急,先喝杯水。”
池间怎么可能不急,摇了摇头说道:“文怡姐,我不渴,我们快点走吧。”
程文怡一笑,举杯说道:“我倒都倒了,你赶紧喝完我们走。”
池间的心已经被焦虑填满了,没有时间再推辞,赶紧接了过来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了茶几上。
“文怡姐,我们快点。”池间说完,就向门口疾走过去。
程文怡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池间走到门口却开不开门,他只知道从外面开,不知道从里面怎么开。
他回头想要求助程文怡,可是一转头间,便天旋地转起来,四下都模糊了。
这种感觉很熟悉,池间悚然而惊。
这是怎么回事?池间用后背抵住门,紧盯着程文怡。
他从来没有提防过程文怡,想必晏嘉禾也是的,所以才让他来找她。
难道程文怡其实是不值得信任的?但是池间不想分析这个了,他没有时间了。
“让我出去,”池间喊道,很少见的声嘶力竭,“不管你是谁的人,你至少让我回去。”
我得回去,药力已经发作,池间模模糊糊地想,我得回到宝泉山,我得回到晏嘉禾的身边。
已经逐渐黯淡的视野里,池间看到傅连庭也下了楼,走到了他的身前,一把扛起了他。
**
傅连庭把已经睡着了的池间,扔到了属于晏嘉禾的客房的床上,回头看向身后的程文怡说道:“这么办行吗?”
程文怡倦怠地点点头,脸几乎要埋在了浓密的头发里,“晏嘉禾把他送到我这里,就是要我把他留下。他和晏嘉乔长得太像,要是陈谷一回来就看到他俩住一起,那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晏嘉禾应该能搞得定。”傅连庭一点也不担心,问道:“明儿谁把这小孩送回去?”
“你吧,也别明天了,一会儿就去,顺便看看情况。”程文怡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就不去了,万一陈谷还在,他不待见我。”
因为自己是灰瞳,小时候还被陈谷起了个“小白内障”的外号,除了晏嘉禾,她被整个大院起哄了一段时间,程文怡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
“我过年的时候就知道陈谷要出来,没想到拖到今天。”傅连庭说道:“军队容易进不容易出,他这次出来,看来走了沈天为的路子。”
该死的沈天为,最近又是周家,又是陈家,长袖善舞,动作不少,傅连庭磨了磨牙,“沈天为怎么不跳交谊舞去。”
程文怡懒得搭理他,给了他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白眼。
傅连庭被逗乐了,心疼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刚才累着了?”。
程文怡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傅连庭笑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说晏嘉禾知道我们睡过吗?”
“不知道吧,她对别人的感情都不太注意。”程文怡想了想,说道:“不过这并没有影响。”
“对什么没有影响?”傅连庭没明白。
程文怡笑道:“对什么都没有影响。”
看着傅连庭赤|裸的胸膛,她想,得把话说明白了。
她接着说道:“我经常上的国学课,总是讲到古代有一种男人,为了理想和朋友,会抛妻弃子多年不归,你应该听过的吧?”
傅连庭当然听过,但他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我就是这种人。”程文怡淡淡说道:“我爱你,不过眼角眉梢,你这一身一人。我爱她,是远大前程,是昼夜未来,是这泱泱一国。你能明白吗?”
“未来?”傅连庭皱眉问道。
“摊开来说吧,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把家庭放在首位的,所以什么爱不爱的,对任何事都没有影响。”程文怡耸了耸肩,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下颌点了点床上的池间,“除了他。”
傅连庭自动忽略了池间,问道:“那你在晏嘉禾身上寄托了什么未来?”
“如果我们的期望能够实现,傅家登顶,权力重洗,”程文怡笑了笑,“我希望一条晋升通畅的路,能在政坛替掉晏家,让我以女性的身份,至少做到副总理的位置。”
身为混血人种,程文怡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算哪国人,尤其是当血脉来自于两个意识形态敌对的国家,两个也许未来会开战的国家时。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选边站,她必须明确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文化,并且坚定不移。
因为晏嘉禾是这国人,所以程文怡选择了这里。因为她选择了这里,所以她必须要在这里扎下根,让谁也不能撼动。
她的父亲程向明没有做到的事,她要做到,但绝不是为了程家,而是为了自己。
“那我们算什么呢?”傅连庭问得有些泄气。
“你爱我,也有排在这之上的东西吧?我说过了,我们每个人都有。”程文怡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个事实让傅连庭沮丧到无言。
他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一事,“如果以后晏嘉禾要走呢?”
程文怡淡淡笑了笑,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池间,说道:“我是不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