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康茂园

池间沉默地接过手机。

邓福不会去考虑他现在的百转千回,接着说道:“交警队那边还没有结果,肇事地点太偏僻,前后四通八达都没有监控,发现的又太晚,肇事者很可能几年都找不到,我们已经在敦促,另外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池间已经无暇顾及了,妈妈命在旦夕,他也没有精力去跑警队跟进度。

他点点头,道了谢,目送邓福离开。

等到邓福彻底不见,池间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新的手机,绑定了移动支付,联系蒋瑞。

蒋瑞接到电话,笑了,“我当是谁呢,新买手机了?”

池间顿了顿,“嗯,有亲戚借了我全部的医疗费,顺便送了我一部手机。”

蒋瑞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说完又笑道:“你这亲戚这么有钱,你开始怎么没找他们?”

池间淡淡道:“才联系上。”

又怕他多问,连忙说道:“我是来还你钱的,你手机号就是你支付账号吗?”

“是,不过你也不用着急。”

池间无声地笑笑,“没事。”

放下电话就给蒋瑞转了一万元,同样给秦老师打过电话后,也还清了钱。

最后才打给汪菱,可惜打了两个都没有人接。

池间不得已,又打给蒋瑞,说了这个事。不同于他只有蒋瑞这一个朋友,蒋瑞和班上的同学相处都很好。

池间只能麻烦蒋瑞帮忙打听一下,他希望能最快时间还汪菱的钱。

在走廊打完了所有电话,池间转身回到病房,看着妈妈安睡的侧脸。

直到此时,借由忙碌压下的思绪,才纷纷冒出了头。

按照会诊的结果,妈妈大概还有十天情况就稳定不会再复发了,这就意味着,十天后自己就要搬到宝泉山。

从这几次接触来看,晏嘉禾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池间甚至在她身上敏锐的感觉到了一种极深极深的压抑。

我到底应该怎么面对她呢?池间在心里问自己,他毫无经验,也无人可供借鉴,实在是个难题。

这个问题也困扰着晏嘉禾。

赶在元旦最后一天开车回康茂园,开了门先见到继母唐静,在一楼刚刚开完视频会议。

晏嘉禾笑着问了个好,“阿姨,我回来了。”

唐静合上电脑,抬眼笑道:“前几天我还和你爸问你呢,去哪了,连新年也不回。”

晏嘉禾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忙着挣钱呢吗,攒着假等过春节陪您们。怎么就您一个人儿忙,我爸呢?”

唐静说道:“宁徽省来了人,刚出去吃饭了。不过你弟在家,在楼上呢。”

晏嘉禾答应着,“行,我先回屋看看。”

唐静笑着点点头,又把电脑打开,低下头专心办公了。

晏嘉禾走上楼梯,便收起了笑容,一边缓步一边侧头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唐静的背影。

人到中年,保养得还是很好,丝毫没有发福的迹象,秀发乌黑,苗条纤细。

不愧是唐家的名门闺秀,就算是自己的母亲活到现在,也未必做得到如此得体。

晏嘉禾目色深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墙壁挡住了视线。观景栏开在楼梯口,过了这里,上下就都看不到了。

晏嘉禾收回目光,缓缓向二楼走廊的尽头走去,那里有两间卧室,分别属于她和晏嘉乔。

日日相对住,从童年到少年,从懵懂到青葱,住了整整十一个春秋。

老建筑采光不好,越往里走廊越暗,过午的日光在身后斜照,有淡淡的影子向前拉伸,最后没入黑暗。

晏嘉禾垂下眼眸,脚步在地板上有着沉闷的回音,像是往日的钟声响彻在耳边,伴随着北国冬日的冷峭和静寂,回荡在昏暗的旷野上。

晏嘉禾慢慢走到头,墙壁的两边都有门。她考虑了片刻,抬手敲响了晏嘉乔的房间。

晏嘉乔开门并没有惊讶,他穿着美式的休闲服,逆着光倚在门边,看进晏嘉禾的眼底,微微一笑,很是笃定,“姐姐,你回来了。”

晏嘉禾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能不回来么。”

他前日跑到宝泉山,昨日给她发了短信,哪一件不是催她回来。

晏嘉乔状似不察,笑道:“也是,新年总该要回来一趟,我们都有半年没见你了,爸和我妈都挺想你的。”

晏嘉禾勾了勾唇角,问道:“那你呢?”

晏嘉乔让开身,让她进来,反手在她身后锁上门,慢悠悠的说道:“我也挺想的,毕竟你是我姐姐。”

晏嘉禾没坐下,手插在兜里,倚在衣柜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卧室全貌。

这房间是弯折型的,短的折过去那边墙壁,隔着的就是她的卧室,完全镜像结构。

那边有扇窗,晏嘉禾知道,窗下没有阳台,只有一条凸出来的装饰边。

“那个窗锁还是坏的吗?”晏嘉禾突然问出声。

晏嘉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带了几分笑,“早就修好了,要不然下雨总是吹开。”

晏嘉禾点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用手遮住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晏嘉乔立刻问道:“姐姐,你昨晚没休息好?”

“没,今儿还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懒懒的应了一声。

“那你在我这里睡一下吧,你的房间都半年没打扫了,早落了灰了。”

“不好吧。”晏嘉禾困得低了头,懒散的声调慢慢溜出来。

晏嘉乔笑了,“有什么不好,小时候你不也经常在我这里睡吗?”

晏嘉乔说着,就把叠好的被子铺开,回身笑道:“过来。”

晏嘉禾没动,问道:“那你呢?”

晏嘉乔用眼神示意书桌,说道:“元旦的作业还差一点,你先睡吧,我写一会儿作业,等到饭点儿我叫你。”

晏嘉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的支起身子,离开衣柜,躺到了床上。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心平气和,无惊无扰。

离晚饭还有一个钟头,晏嘉禾就醒了,她静静的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向书桌。

一小盏台灯已经点亮,晏嘉乔的侧脸精致,轮廓起伏优雅。他的头发染成栗色,和他的瞳孔一个颜色,显得更有搭配感,是国际学校很普遍的现象。

大概自觉搭上沈家,他在她面前加了码,心里有了底气,自然敛了性子,不像以前那般浅薄的张扬,连做戏都隐晦多了。

邀人共枕,亏他做得出来,晏嘉禾暗暗发笑。

他总是以为差一点能拿捏得了自己,那自己不妨就顺着他,掌握好尺度,让他继续这么以为下去。

她最喜欢的就是他那跳跳跶跶的劲儿,有着精致的皮囊和张狂的肤浅,往那里一站,笑盈盈自以为聪明的挑衅。

却不知让人看得欲|火中烧,心思晦暗,想一掌给他打到痛哭流涕,摔碎他的虚伪笑脸,让他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绕着任何人转的,让他痛苦,让他道歉,让他再不敢起丝毫恶念。

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她曾经这么做了,结果,栽了。

晏嘉禾自嘲的笑笑,收回目光,看向天花板。

每一个自诩聪明的人在花瓶没碎的时候,都会嘲讽花瓶的愚蠢,直到被碎片割伤。

如果八岁那年早知道他一哭,想道歉的反而是自己,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教训他的。

察觉到她醒了,晏嘉乔放下笔,起身到床边,低头问道:“姐姐,你醒了?喝点牛奶?”

说着,将准备好的牛奶拿了过来。

晏嘉禾笑了,又是浅显的伎俩,她怎么敢在他这里喝东西,毒死太直接了,他还不至于,但是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就像自己在十八岁时做的事。

晏嘉禾懒散地说道:“不了,下楼吧。”

离晚饭还早,厨房有雇的阿姨在,唐静还在忙,两人转了一圈无所事事,索性到客厅下了一盘棋。

整个康茂园都是上个世纪的品味,老一辈更倾向于中式风格,琴棋书画这种国粹每家都备了。

两人对坐开盘,旁边假山状的落地加湿器不断地涌出流淌的水汽,搞得整个棋局云山雾罩,仙气渺渺的。

晏嘉乔特意挑这么个地方,范儿起得很足,看样子誓要赢她。

他也总想要赢她。

晏嘉禾淡淡笑了,让他执黑先走,闲闲落子,随口说道:“你的围棋还是我教的。”

意思要他知难而退,免得到时候失望。

其实不止是围棋,他从小到大,游泳散打、骑马击剑哪样不是她教的。但凡他露出一点意愿,她就先去学了,回来手把手地教他。

除了禀性天生,他一直是在她手里长起来的。

晏嘉乔没什么反应,只是专注棋盘上。不一会落了下风,方才开口,意有所指,“听说我要有姐夫了?”

晏嘉禾落子丝毫不受影响,直接屠了还不成气候的黑龙,冷冷笑道:“还是我要有弟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