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交叉线

新年元旦,晏嘉禾又是从中午醒来的。她抓了抓半短不长的头发,捞起手机给邓福打了个电话,在柔软的床上坐了几秒钟,才起身走进浴室。

昨夜是跨年夜,出京玩的和出国玩的都走了,剩下一帮不方便离开的,又攒局疯了个通宵。倒计时的时候,五光十色的小型电子烟花到处乱砸,连晏嘉禾都被塞了一手小呲花。

晏嘉禾清醒过来,只想简单的再冲冲,刚打开花洒,顺带进浴室的手机又响了。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张西红柿照片。她默了片刻,才划开接听,“小乔?”

晏嘉乔愉快的声音传了过来,饱含的喜悦好像穿过了手机,回荡在浴室里,“姐姐,新年快乐!”

花洒还没有关,水从莲蓬落在瓷砖上,四下飞溅水珠乱跳,形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晏嘉禾听着他轻快的少年音,垂下眼眸,勾了勾唇角,“新年快乐,小乔儿。”

她的声音很缓慢,称呼还带了明显的儿化音。

但是晏嘉乔似乎没有在意,继续愉快的说道:“昨天爸和我妈还问你来着,我说你应该在宝泉山,谁知道我今天上午去了一趟你却不在。姐姐,你在哪儿呢?”

晏嘉禾的笑容愈发深了,“小乔,我不在宝泉山这件事,你不应该不知道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好像滞了一滞,晏嘉禾恍若未察,接着说道:“每年我跨年的时候几乎都要聚会,通常都不在宝泉山的,你怎么忘了?”

晏嘉乔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没忘,我以为你今年或许不一样,也许会想在宝泉山过。”

晏嘉禾不置可否,“我在棕树国际,怎么了?”

晏嘉乔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说道:“爸和我妈问你,元旦三天假,你要不要回康茂园?”

康茂园是上个世纪的干部集资自建小区,也是晏家除了晏嘉禾以外,其他人的住所。

晏嘉禾笑了笑,“不了,我这几天还有局,你替我给爸和阿姨问个好。”

晏嘉乔爽快的答应了,“那好吧,姐姐,过几天见。”

晏嘉禾无声轻笑,烟眸愈发黑沉,“嗯,过几天见,小乔儿。”

挂断了电话,浴室里沥沥落落的水声更加清晰。灯光下雾汽弥漫,水线边缘处晶莹飘荡,

晏嘉禾看了片刻,忽然低垂下眼,漫不经心的抬起右臂,上面有道浅色刀痕。她缓缓探出舌尖,侧头舔了一下溅上的水珠。

倒也不是说谎,她确实还有个重要的饭局,约的是傅家傅连庭。

地点在广祥楼,燕京有名的老字号,往来接待的人也都是,衣香鬓影,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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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欠下高额赌债的父亲过世后,池间以为他的人生会在努力还债中度过,再差也不会更糟糕了,没想到上天还是不肯放过他。

元旦的那天凌晨三点,夜色如墨。同学们都回家了,整栋宿舍楼只剩下池间一个人。

他却被宿管大叔拍门叫醒了。

直到匆忙赶到医院,他还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医院的白炽灯明亮如昼,浓重的消毒水气息,往来匆匆的人群,都使得他头晕眼花。

登记的护士拿来了表,池间低头填写信息,手抖得不成样子,在“与患者关系”栏中,写下几乎变了形的“母子”二字。

字刚写罢,泪便涌了出来,池间狠狠地咬住嘴里的软肉,方才没有哭出声来。

母亲深夜发生了车祸,辖区派出所联系到学校,他才得知这个惊天噩耗。

表格填了一张又一张,直到最后的病危通知书。

护士核查了池间的身份证,问道:“你家还有别人吗?”

池间摇摇头,“没有了,我父亲很早过世了,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妈相依为命,也没有亲戚往来。”为了躲债,妈妈早就和所有亲戚都断了联系。

护士蹙了蹙眉,“今天正好新年,你的年纪按照年份是十八了,可是按照月份你还差几个月。”

池间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护士您请领导多担待一下,我家里确实没有别人了,我也算成年能签这个字。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我妈妈因为这个耽误治疗。”

护士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拿走了表格。

池间这才松了一口气,蹲坐在抢救室门口,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抱住了自己。门口只有他一个人,是抢救室外少见的寂静。

手术中三个字发着凶险的红光,照到池间雪白的校服外套上,有着象征不祥的恐惧。

池间将脸埋在臂弯,他自幼颠沛流离,现在孑然一身,独自面对这两天接二连三的,失|身、可能失去工作和母亲车祸的变故,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安慰到他了。

他的脑海中一直不受控制地涌现出妈妈和他的画面。有小时候一家三口温馨的幸福。有后来爸爸被人设计染上赌瘾,妈妈整日以泪洗面。

到后来,爸爸欠下高利贷,抛妻弃子客死他乡,妈妈把他护在身后,拿着菜刀挡住讨债者。再后来就是不断的搬家,不断的和亲友绝交。

直到现在,隔着一道手术门,不知结果是天堂还是地狱。

池间将眉目深深藏起来,借着校服宽大的袖子擦干了眼泪,他别无他法,只有不断的祈祷。

穷人的孩子当家早,他很早就学会了给打零工晚归的母亲做饭。现在他只祈祷妈妈还能醒来,再吃上一口他做的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深夜赶来,直到第二天中午这场手术才彻底结束。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池间贴着墙站直了身体,用眼神等待着结果,甚至都不敢到医生面前惊动他。

医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单独的家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安静得近乎于绝望的少年,这种强烈的哀伤和祈求,能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感同身受。

医生笑了笑缓和气氛,接着才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患者抢救回来了。”

池间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乎坠下泪来,交叉握住了自己颤抖的双手,血液好像重新开始在血管里流动。

可是还不等池间将道谢的话说出口,医生紧接着又说道:“只是送来的太迟了,后续的恢复可能不太理想,有很大的概率可能是植物人。”

池间闻言又怔住了,呆立了半晌,才想起来问道:“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了,我求求您。”

医生想了想,说道:“如果转到ICU病房,可能术后恢复会更好一些,只是经济上可能要求比较大。”

他说得很委婉了,但是池间明白,恐怕不是一个小数目,“医生,要是住ICU病房的话,我需要交多少钱?”

医生心算了一下,说道:“因为病人是车祸送过来的,所以医院提供了绿色通道,先手术后交费。如果还要住加护的话,病房一天需要两万元,加起来恐怕需要几十万。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池间心里咯噔一下,心下寒意蔓延,家里的储蓄他也清楚,有了一些钱就会被催债的收走,母亲到处打零工,攒下的也不过三万块钱,连手术费都交不起。

可是池间不能放弃母亲,他咬咬牙对医生说道:“先住ICU吧。”哪怕最后被赶出去,母亲能住一天是一天,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

池间到了这个份上,早已经不能考虑清高和道德了,他只想让妈妈活下去。

就算豁出所有,不论以什么方式,他也要妈妈活下去。

医生点点头,说道:“等一下病人推出来就直接送到加护,交费到大厅。”

池间应下来,陪着妈妈推到加护病房,隔着门看着母亲瘦弱的身体,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看了良久,才转身离开。

先回到家,翻出了存折,果然只有不到三万块钱。但是池间没有气馁,他牢牢地攥紧了存折,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第一个打给的自然是他的班主任秦老师,说明了情况后,池间委婉的提出想要借一些钱。

秦老师很为难,他很喜欢池间,也很同情他的遭遇。可是他知道池间这笔钱很有可能还不上,或者过了很多年才能还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便不能借给池间太多的钱了,谁也不想把高额的钱财借给可能无法偿还的人。最后秦老师犹豫片刻,只借给了池间一万元钱。

池间的眼里微微含了泪,他理解秦老师,虽然一万不多,但他已经很感激了。

第二个电话打给的人,就是他在班里唯一的好友,他的同桌蒋瑞。

表面看上去,池间是班里的学神,又受女同学欢迎,应该是朋友很多的。

其实不然,他长期放了学就去打工,班级活动从不参加,久了,男生间都觉得他自命清高,很不

接纳他。他又不多和女生讲话,女生们也觉得喜欢却有距离。

所以,整个班级算下来,他也只有蒋瑞这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