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家庭医生

从燕京同和医院急诊科调到宝泉山干部疗养院后,林学忠已经不像年轻时候那般忙碌,近几年很少接到这种半夜来电了。

他私下会接些活改善生活,晏嘉禾是个很好的主顾,很少需要他,也没有同事接的其他二代的房中私密活。每个月有固定份例,出诊费丰厚。

他已经是晏嘉禾的半个家庭医生了。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他退休,他将是她可以信赖的全职家庭医生。

林学忠向床头柜摆放的夜光钟看去,绿色的荧光显示凌晨一点半,这很不寻常,也许出了什么大事。

他稳了稳心神,笑道:“有时间。”

晏嘉禾笑道:“那就麻烦林医生了,我让司机去接您。”

林学忠深夜骤醒,还是很冷静,说道:“晏小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不然我打车过去吧。”

晏嘉禾在车内镜里看了看后排在真皮沙发上乱蹭的池间,冷静地说道:“不用,不算急事。我还没到宝泉山,您要是先到了,还得等很久,还是我派车接您吧。”

主人家已经安排好了,林学忠自然不会坚持,“好的,我立即收拾一下。”

晏嘉禾立刻说道:“不是外科损伤。”言下意有所指。

林学忠顿了一下,反常的怔愣片刻,“好的晏小姐,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身边的妻子李霞云早被吵醒了,听了个大概,问道:“你要去晏家?”

林学忠点点头,在床上躺着清醒头脑,“嗯,去宝泉山晏嘉禾的别墅区。”

李霞云瞬间心动,“豪宅啊,整片山头就几栋房子,那块地开盘十分钟就售罄,就是打掩护的。别人不让买,里面全是晏家人,连佣人房和车库都单独成栋。什么时候我也能去看看啊。”

林学忠笑笑,“说不定快了,晏嘉禾二十了,她那个圈子没有几个结婚晚的,等她结婚了,你这个同和医院的儿科副主任也得上门|服务了。”

李霞云撇嘴,说道:“我看未必。”

从宝泉山开车到自己家,走高速需要五十多分钟,林学忠不急着起身,跟妻子唠了起来,“怎么说?”

李霞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多前,也是半夜,晏嘉禾请你去看刀伤。”

这么大的事,林学忠当然记得。当时他比晏嘉禾先到晏家,眼看着小姑娘回来时伤在右臂,衣服上半身全是血迹。

李霞云接着说道:“当时你回来跟我说,小姑娘什么动作都没有,我就知道这孩子不简单。”

林学忠当时见到的晏嘉禾,看到他甚至还能打声招呼,问了个好。

李霞云陷入回忆,“当时你说麻醉师看她年纪小,上臂丛麻醉的时候怕她疼,想让她抱着点什么,给她一个大绷带卷,她没要。”

林学忠还记得那场手术是局部麻醉。晏嘉禾岂止没要绷带卷,剩下能动的身子,从上麻药前到他手术完,再到麻醉解效,都没怎么动。

如果女孩子不喜欢抱着东西,虽然少见,可也不是没有。但是竟然连床单枕头都不揪着缓解疼痛,甚至连拳头都不握的,林学忠行医几十年,就看见过这一例。

而十八岁时的晏嘉禾,左手就那么静静的摊开平放着,偶尔抽动几下,却至始至终也没有动作。

那是林学忠第一次在医院以外做手术,幸亏晏家有条件,没出什么事。回来还心有余悸,没敢多想细节。今夜被妻子提起,多琢磨几圈,心倒有些惊。

李霞云分析道:“这要是个男人,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是小女孩这样,多半是很难成家的,更没我什么事了。”

临刀不避,临痛不惧,这样的人,多半五情缺失,有点可怕。

林学忠见过晏嘉禾数次,还是很喜欢这位主顾的,打心里不愿意这么想她,说道:“万一人家只是没有那种,普通人家的小女孩被呵护的环境,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呢?不是说她五岁时生母就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了,现在的那个是继母吗?多半对她不太好。”

李霞云沉吟道:“也有可能。豪门那些恩恩怨怨,也不是外人能说得清的。”

林学忠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收拾小药箱,将绷带和皮肤粘合剂什么的都拿了出去,想了想,把呋喃苯胺酸和双氢氯噻嗪放了进去。

李霞云看得奇怪,问道:“往常不都是看外伤,今天不是?”

二代的家庭医生主要的业务板块就两大类,普通外伤和房中问题,林学忠说道:“今天不是,要不怎么说你以后有可能去呢,不过你这么一分析,我又觉得不可能了。还是你们女人看女人看得准。”

都老夫老妻的了,李霞云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翻了个身把被子又往上拽了拽,嗔道:“你自己带钥匙,回来我可不给你开门。”说罢,又准备睡了。

林学忠想了想,“不回来了,晏家离疗养院不远,我看完诊直接就上班了。”又忍不住小声发了牢骚,“非要惯着儿子,买在三环里,离宝泉山太远了。”

中年夫妻总是少体己话而多争吵的,刚才谈论别人家的温存马上消散,转而说起自己家便不那么满意了。

李霞云来了气,把被子一掀,“那不都是为了儿子吗?天天在外面跑,你当爹的不心疼,我当娘的心疼。”

妻管严惯了,林学忠不敢对着呛,唠唠叨叨的小声絮道,“别把孩子吵醒了。我心疼那也是他自找的,想让他学医不念,非得上赶着到二代堆里掺和去。咱家这情况,比下是有余,比上那能比吗?这些年的积蓄在郊区还能买几套房子,或是卖或是租,都能周转得开。非得把钱合在一起,就买这一套房子。”

李霞云冷笑道:“就买一套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越往市中心房价涨得越快呢?”

林学忠皱眉,“涨得快有什么用,别说值个几百万,就是值上亿,咱能卖吗?卖了第二天再想拿钱买回来就买不起了,咱全家住哪儿?除非以后不在燕京市了,你舍得这户口?外省多少人看着燕京房价眼红,却不知道咱们这种的,就是看得着吃不着。”

李霞云到底是向着儿子,强硬地一锤定音,“别管它涨还是跌,就是买来住的,安安心心住着挺好。儿子最近又拉了关系,住这儿能给他撑场面。他那些朋友恨不得住故宫城门楼儿里头,你让他住四环外,在人家跟前多丢面儿。”

林学忠更加不安,“我早说不是一类人别往一起凑,从小就爱虚荣爱攀比,装富二代巴结那些姓程的,姓傅的,当人家的小跟班。到头来又怎么样,你看他们带他玩儿么?天天说这个项目那个项目,真拿回来的钱又有多少?不是个长久的事儿。”

时间不多了,林学忠到底还是爱儿子的,发了通牢骚也就算了,跑到卫生间抹了把脸,回房间的衣柜找出衣服开始穿上,不大一会就下了楼,出了小区门口,等着晏家的司机。

可是,当林学忠将家里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来时,在次卧对面开着房间门的主卧,已经清醒多时的儿子林春晖,睁开了眼睛。

他暗暗划开床头的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而收件栏的标注是一个西红柿的emo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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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嘉禾在车上刚给林学忠打完电话,接着就给自己在宝泉山庄的管家邓福打了个电话,“福叔,你派一辆车去接林医生。不是我,我没事。对,我今天回去。嗯,再收拾一间客房。”

邓福撂下电话,同样看了看晏家统一发的怀表,看罢皱了眉,拿起座机往车房值班室打了个电话派车。

电话立刻就被接了起来,“福叔,有什么需要?”

邓福闻声诧异,“怎么是小孙你?今天不应该是小胡值班吗?”

正在值班的司机孙澜说道:“是,他跟我换班了。他身体不舒服,在宿舍躺一天了,值班表已经记录下来了。”

身体不适是假,胡宗偷藏了酒,在晏家的佣人宿舍喝了一天。孙澜看不上他,但是值夜班有值班费,他缺钱,也就替胡宗来了。

邓福不注意,说道:“也好,你比小胡稳当,交给你更好。你开一辆车,去接林医生。”

孙澜诧异道:“现在?”说完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时候可不早了。

邓福说道:“现在。”

孙澜知道不该问的不能多问,“明白了。”

说完挂了电话,往车库的监控视频上看了一眼,一溜儿豪车尽收眼底。他琢磨一下,半夜去请医生,不管因为什么,都应该隐蔽点,就从抽屉里找出钥匙,又整了整制服出去了。

邓福举着调成两倍的望远镜,从二楼的卧室窗口往车库看,看到一辆低调的黑色卡宴开到门口做登记,放行后又顺着盘山道驶出视线,这才放下手。

往天邓福不会这样事事盯着,但是显然这通半夜来电使他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他有种预感,有些事情要开始改变了。

晏宅客房很多,但是有两间有固定的主人,一间属于发小程文怡,另一间属于小公子晏嘉乔。

既然晏嘉禾让再收拾出来一间,来的人肯定不是那两位了。邓福往清洁值班室又打了个电话,放下后就在思索,来的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