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桃色命案不久,四区湖南路附近的童家巷二十七号又发生一起重大窃案。据失主朱文彬报告:被窃皮箱三只,提箱一只,内有黄金二百五十两。其中十两的金条二十四条,其它金块、金首饰约十两;被窃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之间。当失主向四区刑警队报案时,已经十二点了。
那天晚上,该队值夜刚好是由第一组轮值,值班刑警汤和接到电话,他感到案情重大,不敢怠慢,马上写好备忘录,立即向组长严中甫报告。
严中甫立即坐起来,背靠床背,接过备忘录,皱紧两道浓眉看着,看完,他瞧着备忘录怔怔出神,心中的算盘打得嗒嗒响;好大的案件,按照规定,被窃五十两就是属于一级窃案,如今这起窃案,是一级的五倍。论理,应该马上报告队长,一面要把现场踏勘情况绘图分析说明,转报总队。但他又想,这是名利双收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是暂时不报,自己先到出事地点,踏勘现场,也许能够找到线索,当天晚上就能破获,立了首功,不仅能得到可观的奖金,而且案情登上报刊,露脸扬名。他意已决,跳下床来,亲率四名探员携带武器和整套侦查工具,乘坐一辆小吉普,赶到现场。
童家巷二十七号是一所小巧精致的洋式平房,作为一个小家庭居住,是十分理想的。这所平房,屋高房大,三面高墙围绕,前面一道砖砌矮墙。大门面向童家巷,门内是一个小花园,占地虽不大,却栽种许多花草,两株杨柳浓荫覆窗。平房垫基很高,距离地面有三级石阶,登上石阶就到房门。房呈长方形,房内十分宽敞,前面作客厅,后面作卧室,中间隔着玫瑰色平绒拉幕,收起拉幕,整个房间显得特别宏大有气魄。客厅前面是花园,有四扇玻璃窗,客厅和卧房的右边都各有两扇玻璃窗,临着通道,光线十分充足。房内陈设华美,沙发、床、椅,衬着崭新雅致的家具,莲花型的壁灯,珠光熠熠的水晶灯,给房间增添不少光彩。
房间的后面连着贮藏室,再后就是饭厅,饭厅后面是厨房,厨房后面是佣人的卧室。房屋右边那条通道直通佣人的卧室。
这所房屋里面只住着一对夫妇和一个老妈子。失主朱文彬年近五十岁,身体矮胖,是华昌营造厂经理。他的太太年龄不及二十三岁,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长得很美。老妈子姓邹,年过五十,说话口吃,耳朵又聋,看来很老实,她是苏北泰州人。
文彬夫妇,因为事出突然,被窃了许多黄金。精神上受很大刺激。报警不久,严组长率领四名探员到达现场,他们见刑警行动如此迅速,非常感动,忙殷勤接待。
“你介绍一下失窃过程!”严组长对朱文彬微仰一下下巴颔子,严肃地说道。
“今天我刚从上海回京,晚上七点和我太太乘车到城南夫子庙蟾宫餐厅饮酒听唱,直到十一点才回到家里。临去听唱前嘱咐邹妈晚饭后可以早点睡觉,我亲自把房门关好,大门锁上。但当我们回来时,却发觉大门虚掖着,房门没上锁,进房一看,室内十分零乱,壁根挂锁被扭断,橱门被拉开,里面四只皮箱全部不见了。再看临着花园那扇窗户的玻璃被打破,门窗的插销被拔起,可见贼是破窗而入的。我赶紧到下房喊邹妈,叫了半天,她才从梦中惊醒。开门出来,问她发生的事故,她茫然不知。因此,我就马上拨了电话报警,现场始终保留原状。”
严组长听了,立即行动。他率领探员,先从大门向内顺序检查。首先发现围墙上面防贼的尖玻璃被拔掉一段,墙内下面的松土上有两只不完整的足印,足尖向内,可见此贼先拔掉墙头尖玻璃,越上墙头,由墙上跳下,再开大门。
再看面临花园的门窗,左边下面一块玻璃外边被窃贼先用胶布粘住,然后打破,窗外放着一把用旧毛巾包着的洗衣刷,这把竹刷就是破窗玻璃的工具,可见此贼从窗外敲入。胶布粘住玻璃减少音响,使玻璃碎片不至散落地下,然后伸手拔起插销,把窗户打开。在靠窗沙发椅的卷书式靠手上面,有一个明显而完整的足印,脚尖朝向房内,说明窃贼越窗而入,再开房门,然后把壁橱的锁扭断,拉开壁板,偷走里面两层隔板上放着的四个皮箱。
严组长巡视整个房间,突然在写字桌上发现两根鸟毛,他的眼睛突然放亮,不觉精神振奋,好像得了一件宝贝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案件记录簿,翻开它,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根鸟毛夹在筹子里。他胸有成竹地对朱文彬说:“这个案情已经有了眉目,概括一句话是四川人偷的。”说时,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影。
文彬听说案情已有头绪,十分高兴。赔着小心,满脸堆笑地向严组长抱拳作揖,恭敬地说;“全仗组长成全,小弟自当报效。”
“不,我们公事公办,谈不上报效。不过,今天还好碰到我,这是你的造化!”
“费神劳驾,费神劳驾!”朱文彬一路上说着,一直送他们上车。
严组长回到队部,连夜召集全组探员马上出动,逮捕川帮惯窃。
首先,到挹江门附近的盐仓桥,想逮捕‘一股香’马如龙。但是,马如龙却于当天晚上十点左右,在家聚赌被巡逻队知道,包围了他们的赌窟,所有赌徒一网打尽,已拘押在挹江门警察所里。在同一时间内,即聚赌,又行窃,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无形中,马如龙盗窃的嫌疑被排除了。
他调转车头来到古平,想逮捕‘地山鼠’吴存孝,想不到他卧病在床,气喘嘘嘘,脸色苍白,不停地咳嗽。据邻居证明,他患肺病已有月余了。室内药炉茶罐,炉火未灭,桌上药方成叠。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他又败兴而退。
两处扑空,他毫不灰心,马上转到三牌楼横巷,这是他的最后目的地,企图逮捕“飞毛腿”刘行三。到了刘家,房门紧锁,探员们越窗进房,屋内空无一人。严中前想:刘行三肯定今晚出外做案。他不敢打草惊蛇,只好率众埋伏附近专待刘行三回来,以便趁机逮捕。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刘行三一个人悄悄回来了。一进门,就被探员们捉住,铐上手铐,抄了他的家,在灶窝里一块砖头下面,挖出金镯子一对,合计三两七钱。参照童家巷朱家失主报单里面所失的金镯、金戒指多半都是城南太平巷宝光楼金铺打的,首饰后面都戳有该馆的牌号。而刘行三家里所抄的金镯、金戒指恰巧也都戳有“宝光楼足赤”五字,说明这是朱家的赃物。
刘行三带回队部后,严组长马上进行审汛。问他昨晚到哪里去,他说东道西,指南话北。
劳累刑警们四处查对,毫无事实。“飞毛腿”一片胡言乱语,严中甫火了,狠狠地揍他一顿,他喊叫连天,始终坚不吐实。
当严中甫率领组里人员出动逮捕川帮惯窃时,只留副组长关天平和组员倪连升留守队部。
原来关天平为人机智沉着,对于案情分析,有独特的见解,能力很强,论本领不在严中甫之下。严因忌能,怕他抢功,所以把他留下。严中甫的意图,关天平心中明白。倪连升是刑警专校毕业,对严中甫的行为一向看不惯。他直言不讳,严中甫深恨他,因此也把他留下。
严中甫走后不久,关天平组长就跟倪连升商量说:“今晚童家巷二十七号发生的窃案,据失主报告,被窃价值黄金二百五十两,按照窃案等级,是一级窃案的五倍,案情重大。根据总队规定,理应马上报告队长,由队长亲自出马;应当把现场勘查情况绘图分析,行文上报总队。想不到严中甫抢功不报,自己先行到场,又擅自行动,率众侦查,这种做法违反刑侦规律,我们知情不报,也有责任。”
倪连升也同意上报。
天刚蒙蒙亮,关副组长亲自到我住所,把昨晚童家巷窃案和严组长勘查现场情况及他判断是外窃、而且是川帮惯偷干的,因此率部连夜追捕川帮惯窃的事,详尽地向我报告。
“他何以知道是川帮干的?”我问道。
“因为他在失主房间的写字桌上发现了两根写毛,所以断定是川帮惯窃干的。”
“放在桌上?”
“是!在写字桌的右上方捡到的。”
“这两根鸟毛呢?”
“被严组长捡起来,放在他自己的案件记录簿里。”接着,关副组长又补充说:“这本记录簿,他回来时,放在他的办公桌旁边的抽屉里。”
他意识到我对两根鸟毛很重视,又补充道:“那抽屉没有下锁。”
“是什么颜色?”
“咖啡色。”
“这两根乌毛你能弄到吗?”
“完全可以弄到。”
我听了非常高兴,就对他说:“请你马上回到队部,悄悄地把那两根鸟毛立即拿到城南夫子庙‘养闲斋’鸟铺,请该店老板柳老头鉴定一下,这两根鸟毛究竟属于什么鸟的毛。最好不要给严组长知道,这很关键。”
“好,我马上办到!”
我又问他:“你对严组长的现场勘查判断,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严组长的判断未必对的,但是我也没有更高明的意见,因为我的思考尚未成熟。
我已暗中叮嘱失主,要把现场全部原样保留,告诉他们,可能你今早会来踏勘现场。我想,严组长发现这两根鸟毛也不会向你报告,可能还会把现场上得来的其他证据也沉没了,作为他破案的本钱。”
“你的判断完全正确。我马上到现场一趟,鸟毛的事,就会盘拜托你了!”
关副组长接受任务,匆匆地走了。
我随便吃了点牛奶、蛋糕,携带侦查用具,坐上摩托车由家里直开出去。我不上队部,直接到童家巷二十七号。
失主朱文彬夫妇已经起床了 其实他们整夜没有入睡,知道我亲自前来,赶紧出来迎接。
我抬头看那一对夫妇,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一对夫妻太不相称了,朱文彬矮胖貌丑,他的太太明艳俏丽,宛如彩风随雅。
他俩非常客气地接待我。我建议先看现场,他们带我进客厅。我巡视一下室内的环境,便走近面临花园的那个窗前,检查窗户的玻璃碎片。我从粘在胶布的碎玻璃片里,小心撕下一块,全神贯注着破片的侧面,不禁怔住了,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拿起第二块破片,认真仔细地观察它的侧面纹路。结果两块是一样的,我胸有成竹:“这块玻璃是被人从房子里面打出去的!”
现在我进一步观察沙发靠手上的足印,我想假使此贼由窗户进来,一定先踩窗台上面。
可窗台上面却看不到足印的痕迹,而沙发靠手上的足印又那么明显,这不符合逻辑,这个“足印”肯定是个假像。接着我又用放大镜照视房内桌、椅和用具,没有任问发现。
我从房内出来,看到贮藏室门口倒着一架短短的竹梯。我就扛着竹梯走出大门,在围墙上面缺着玻璃尖刀的墙头处,把竹梯靠上去,我登梯而上,只见墙顶约三十公分长的一段防贼尖玻璃被拔得干干净净,其他地方的玻璃尖都完整无缺、我心中有数,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马上又走进大门,走到相对的墙根观察,一眼触到一对明显的足印,足尖是向内的。我再细心观察,发现松士上有极模糊的梯脚痕迹,说明那对足印又是个假像,妄图把刑警的注意力吸引到外贼身上。
为了慎重起见,我又询问朱文彬夫妇,最近几天内到底有没有把竹梯靠在墙上这个地方?
他们都一口肯定,好久都没有把梯于靠在墙上过。
我站在花园,思考着案情。朱文彬悄悄地走到我的身旁,轻声问道:“队长,你对此窃案看法如何?”
我答说:“据我初步判断,是属于内窃范畴,说明白一点就是‘家神通外鬼’。”
他听我一说,脸色遽变。因为昨天晚上据严组长断定,盗窃者是四川人,现在又听我推断是‘家贼通外鬼’,换句话说,就是里应外合,因此他怀疑到他的太太身上,有点不寒而栗。他悄声对我说:“程队长,我有下情奉告,这里说话不便,请您到金陵酒家一谈。”
我点头允诺,低声对他说:“我先到酒家等你!”故意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就向朱文彬夫妇告辞而去。
我和朱文彬两人在金陵酒家个人餐间里饮酒攀谈。席间,他点了几碗名菜,要了一瓶泸州大曲,向我频频劝进,酒至中巡,朱文彬满满地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叹一声,沉痛地对我说:“本来家丑不中外扬,不过事到如今,为了要提供线索,我不得不把我家的情况向你做个介绍。据你刚才说,此案是个内窃,据严组长昨晚的判断,窃贼是个四川人,因此我联想到我的内子。
“我太太是四川重庆人,姓方名瑶琴,今年二十五岁,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我夫妻俩年龄相差二十岁,人家背后都说我俩结合实在大不相称了。这是事实,也无可否认。我想你对我夫妇也有同样的感觉。过去她的父亲跟我是同行,因为他承包了一个很大的工程,当投标时,把工程的造价估计错了,亏本很多,因此他破产了,而且还负了许多债。他感到,此生再无力量还清这笔巨债了,一气之下,中风死了。她的母亲连遭不幸,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击,因此心脏病发作,住院就医,病情日趋严重。
“当时,瑶琴才十九岁,高中刚毕业,她无钱缴纳住院费和医药费,债主又逼债临门。
一个弱女子,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巨大的突变,她孤零无援,束手无策。我和她父亲是同行,经常到她家里。当时看她十分漂亮,虽然很爱慕,但丝毫没有非分思想。刚好碰到这个机会,不禁使我有着觊觎的念头,我乘机托人向她表示:自愿承担她的一切债务,解决她的一切困难,不过有个条件,要她嫁给我。
“我是苏州人,抗日战争一开始,我就离开家庭,一个人来到重庆。首先和别人合资经营,承包建筑工程,当时重庆大兴土木,生意很好。以后我就独资经营,几年之间,进了不少钱。这时,我非常需要一个伴侣,我估计她当时的处境已是走头无路,她虽然一再踌躇,但无情的现实逼着她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不久,她母亲也去世了,一切的丧事也都由我包下来。她母亲安葬就绪后,为了履行前约,她就嫁给我。
“当时,她在学校里是个高材生,假如有机会参加高考,肯定会考上大学的。但是不幸家庭连遭巨变,她不得不忍痛放弃了这个深造的愿望。更使她伤心的是,她原来有个很要好的男同学,也是她的恋人,姓叶,名竹青,自幼与她同学,又是同乡,两人感情如胶似漆。
叶竹青一表人才,学习成绩优异,每学期都名列第一,他和瑶琴可算是天生的一对。
“竹青父母早死,由他的伯父抚养。这时方家突遭厄运,为了偿清债务,以及住院费用和料理丧事,处处需要大量钱款,像叶竹青这样依人篱下的处境,根本上无法应付。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段姻缘被活生生地拆散了。我当时那样的做法,完全是乘人之危。现在想来,感到无限内疚。”说着,他以忏悔的眼光看着我,我被他这种出自内心的忏悔感动了。
他拿起酒瓶,各斟一杯。自己饮了一口,又继续说:“我和方瑶琴结婚前后已经五年了,夫妻之间,谈不上感情;但是从来没有红过脸,作为一个妻子应尽的职责,她都尽到了。她的确很漂亮,那一双长睫毛下面的水凌凌的眼睛,在一闪间会激发出迷人的醉光,给人一种温情的感觉。不过五年来,她对我的目光,一向很阴郁的,要想求获那样一闪的醉光,始终不可得。偶尔也会看到那样醉人的闪光,也不是正面对着我的。这说明千金难买一颗心,我深深体会到金钱买不到真正的爱情。有时我在无意中看到全身镜上敝人的形影,我会感到寒心的,我与她真是相形见绌。我有自知之明。我俩实在大不相称了!”
我一直注视着朱文彬的面貌和表情,他的相貌虽然丑陋,但眉眼之间还带三分忠厚,鼻大口阔,地阁丰满,在理财上他的确是个胜利者。此时,他心灵之美映照在脸上,我却感到他显得可爱。
朱文彬招呼我吃菜饮酒后,又接着说:“抗日战争一胜利,政府还都南京,我就跟着东迁,我不敢直接回到我的老家苏州,先把方瑶琴安顿在南京,因为我家里还有原配和两男一女,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我上有父母,下有弟妹,是个大家族。我的原配文化水平也不低,高中毕业,为人精明能干。沦陷太太和抗日太太,这是现在社会上存在着无法解决的矛盾。
不过双方面我都没有公开,她们都不知道当中的秘密。因为我在南京和上海都有承包的工程,为了工作,我两处奔波,这是名正言顺的。我就利用这个有利的条件,假公济私,苏州、南京两头兼顾。政府还都南京,京沪一带到处都需要建设,我的业务与日俱增,工作也十分忙碌。但我的精力有限,顾及经济,就无法顾到爱情。目前我对方瑶琴还能勉强应付,再过几年,我和她的差距就更大了。老夫少妻,终究是个悲剧,这个问题,我日夜都在思考。”
说到这里,茶房端了一碗干贝蚌汤,热气腾腾,朱文彬勉强扶出笑容对我说:“我絮絮叨叨,菜都冷了,趁着汤热,我们再干几杯。”他频频劝进,茶房把冷菜重新搞热又端进来,我们边吃边谈。
朱文彬饮了一口酒,说:“对于叶竹青,我一直留意他,当年他考进了大学,读土木建筑工程。四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四川省政府建设厅聘请他,他不干,宁可在华东公司私人营造厂当工程设计师。他技术高超,设计精确,该公司林经理很器重他,在他所设计的工程中,都给予一定的股份奖励他,所以他手头也有一点钱。他为什么要在华东公司工作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家公司在南京开业,这是‘近水楼台’。华东公司在马台街,他家住虹桥。他念念不忘方瑶琴,至今还没有结婚。据说他四处寻找她,但来南京一年多了,没有找到,因为瑶琴很少出门。
“最近有迹象表明,他们两人可能已经碰过头,因为近来在瑶琴的眼里经常能看到那种醉人的闪光。唉,爱情的魔力实在太大了,这是金钱所不能抗拒的力量。我想。既不能得到真正的爱情,何苦误人青春,拆散人家的姻缘,使他们终生痛苦?君子成人之美,我原想成全他们的美事,自愿给瑶琴几百两黄金,让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来弥补我的内疚。但想不到他们两个竟昧着良心,做出这样奸盗的勾当!实在令我痛心!”
我听了朱文彬的一席话,暗地里却为方、叶两人感到庆幸,对他不禁肃然起敬。我拿过酒瓶,向朱文彬的杯子满满地留了一大杯,笑着说:“朱经理真是快人快语,你这样通情达理,爱花护花,高谊隆情,求之当世,实在不可多得,我十分钦佩你的为人,来,我敬你一杯!”
朱文彬听了,有点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举杯,一饮而尽!
“朱先生,你估计是他们两人偷的?我看未必如此。因为严组长对你说偷者是四川人,刚好你太太和叶竹青都是四川人,而且又有那样的关系,怪不得你会怀疑他们。不过严组长的判断,也有他的现场根据。但他所指的是川帮惯窃,而不是一般的四川人。然而我对他的判断,还是有怀疑,我已经派人落实,马上会得到澄清。这个案件,你交给我。我饮佩你的为人,我会全力以赴。相信在很短的时间内,会得到圆满的解决,请你放心好了。”我安慰说。
朱文彬非常感动,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怡然起立,双手把拱,一躬作揖,说:“谢谢队长全力成全,敝人感激不尽,高谊隆情,小弟自当报效。”说完,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神色有点张惶,他抱歉地对我说:“我承包了盐业大厦工程,条件已经全部谈妥,今天上午九点在白下路双方签订协约,现在只剩半个钟头了,我要赶去,队长失陪,请原谅。”
我笑着对他说:“你走,你走!不要客气,我在这里稍坐片刻。这里早上倒很清静,我想在这儿对此案情再推敲推敲!”
朱文彬走后不久,我从衣架上面取下自已的礼帽,也下楼走了。朱文彬走南,我向北,驾驶摩托车,又到童家巷二十七号。
我第二次来到朱家,方瑶琴出来迎接,引我到客厅接待。她调和一杯牛奶咖啡,态度十分热情。
我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的行动和姿态,她的确很美,身段高佻,风度翩翩,她的面容洁白有光泽。谁接触到她那清澈明亮的眼睛,谁的心境就会豁然开朗。当她端着咖啡敬客时,那种迷人的醉光,一闪间发出无限的深情。朱文彬五年中难得看到的闪光,我竟然在一接触中就幸运地看到了,这样美妙的柔光,的确与众不同。
她坐在对面一张长沙发上,安详而有礼貌地对我说:“你上次来时,因为老朱在这里,没有怎么招呼,请你原谅!”
“别客气,别客气。”
“其实我对你十分敬佩!”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在报纸上,我经常看到你破获各种奇案,尤其是上个月你所破获的玄武湖桃色命案,抓到了凶手,又替凶手辩冤,千方百计找到凶手给死者的哀求书,用科学的方法验明凶器是死者的,有了这些有力的证据,使全案改观,由谋杀而变成自卫杀人,从而挽救了‘凶手’佘倩的性命。这个案件办得迅速漂亮,给人一种信赖的感觉,所以我十分敬佩你。”
“过奖,过奖!”
“不,这都是事实!因此,对破获这次窃案,我对你同样感到信赖。”她叹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想不到老朱竟怀疑是我作案!”
“不会嘛,他没有对我说。”我替朱文彬辩白。
方瑶琴笑说:“我跟他多年,他的性格、脾气我都摸透了,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猜透九成。本来他没有动这个念头,因为严组长的一句话--偷者是四川人,因此引起他对我的怀疑。程队长,你同意严组长的看法吗?”
“严组长的判断是有他的根据,但也可能是假像,我已经派人调查落实。”说到这里,突然她床几上的电话响了,方瑶琴过去接了电话,反过头来对我说:“队长,你的电话。”
我接过话筒,原来是关副组长打来的。他说,他到了队部,知道我还没上班,估计还在童家巷二十七号,因此打个电话来。他说,那两根鸟毛经过夫子庙“养闲斋”鸟铺老板柳老头的鉴定,说是鹧鸪的鸟毛。为了证实,柳老板还带我看活的鹧鸪,它的毛跟那两根鸟毛完全一样。
我听说是鹧鸪毛,就对关副组长说:“严组长的估计完全错误。”
关副组长又在电话里对我说:“严组长今晨捉到川帮惯窃‘飞毛腿’刘行三,因为刘行三昨晚没有在家里,天刚朦朦亮才回家。大家在他家里抄到金镯子一对,金戒指三只,合计三两七钱,上面有‘宝光楼足赤’的戳印,与童家巷二十七号失主报单里面一部分金首饰是同店监制的,‘飞毛腿’说不出昨晚到哪里去,说东道西,都对不来,因此嫌疑很大。严组长火了,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的判断,‘飞毛腿’刘行三对此案未必有关,不过昨天晚上到哪里去,这点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事情。现在我提供一条线索给你,回龙桥一○三号祝光明过去是搞黑线的,他已经洗手不干多年了,目前他混得很好。这个人对我们的工作很肯帮助,他当年与‘飞毛腿’刘行三都是川北一派,又是师兄弟,他师父是剑阁赵振飞,外号‘巴山夜鹰’。所以祝光明对刘行三的情况十分熟悉。你马上向他调查内情,只要他知道的,他都会告诉我们,因为他很愿意向我们靠拢。这个调查很关键,你马上就去。”
我放电话,走近方瑶琴,笑说:“根据调查证实,严组长的判断是错误的。”
方瑶琴噘着嘴娇媚地说:“他判断错误,使我蒙受不白之冤!”
我坐下来,笑着说:“严组长的判断错误,并不能排除你先生对你的怀疑。”
“为什么?”她感到愕然。
我指着那扇被敲破的窗户,对她说:“因为那扇玻璃窗是被人从房间里面打出去,不是从外面打进来。说明是内窃,不是外窃。”
“你有什么根据?”
“这是料学根据,不是凭空臆断。”我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向方瑶琴招手:“朱太太,你来!我做个试验给你看。”
她走近我的身旁,我便从胶布里面撕下一块玻璃破片,对她说:“有胶布粘住的是外面,没有粘住的是里面。’说着,就拿起旧毛巾包着竹刷在粘有胶布的一面敲打一下,玻璃片裂开了。我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对她说;“你看这片玻璃裂开的侧面纹路跟原先破的侧面纹路一样吗?”
“不一样!”
我又把玻璃被片翻过来,再用那把竹刷在上面敲一下,玻璃片破了,我又叫瑶琴比较侧面的纹路。
她认真地与窗户上原先被贼打破的玻璃侧面纹路对照,惊喜地喊:“一模一样!”
“不管从里打,还是从外打,被打的那面的纹路都先垂直后弯曲的。”
方瑶琴十分好奇地摆弄着破玻璃片,用放大镜很兴趣地照看着纹路。我细心观察她的言行,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迹象。
方瑶是把放大镜还我,钦佩地说:“你真有办法!”
“不,这是物理的力学问题,也是刑事上的普通常识。”
方瑶琴神情困惑地问:“为什么严组长不懂得?”
“这是新的科学技术,他没有学过。”
“啊!这就是队长与组长的道行分界线。”
“朱大太,你太过奖了,其实这门学问是十分深奥的,各人有各人的专长。”
我和她边走边谈,又重新坐下,方瑶琴迫切地问我:“队长,你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如何?”
我笑答:“干我们这行的人,多少都会鉴貌辨色,我认为你是属于善良一类的人物,我不会怀疑你。但是此案既属内窃,你们家里的人口又十分简单,而且你又有暖昧的事,在案情还没有弄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朱先生肯定对你有怀疑的。”
“暧昧的事?”她忍不住砰然心跳。
“对了,叶竹青先生找你一年多,最近已经登门了吧!”
她呆住了,眉头一皱,似乎在想,我怎么会晓得她的秘密呢?旋即间勉强挤出笑容,恍然大误说:“啊,原来你们怀疑的是他!”
她叹了一声,接着说:“这事说来话长,我很想跟你谈谈,因为你没有官架子,知情识趣,富有人情味。在未说之前,我先给你看看老朱的秘密。”
她边说边走,走到失窃的壁橱面前,拉开壁板,里面有两块层板,分为上中下三格,因为箱子都被窃贼偷走,里面空洞洞的。她把两块层板拉了出来,按动开关,把后壁板再拉开。
后面橱子里面又出现两只箱子。她把上面的箱子拉出来,放在床铺上。又从床柜的抽屉里拿出锁匙,打开箱子,在衣服掩盖下面,起码有七、八十根金条,而且都是十两条的。方瑶琴关上箱子,指着橱子里另一只箱子说:“那只箱子里面还有。假使我跟叶竹青里应外合,我何必晚上偷偷摸摸地干?我可以等老朱不在的时候,把它通通拿走,两人远走高飞。万一就被捉到,这批金条的数目究竟多少,也是说不清的。
“不过,做人要有良心道德,还要顾到个人的声誉名气。老朱当年虽然在我极端困厄的时候向我提出条件,要娶我为妻,当时我才十九岁,他已经四十岁了,两人相差二十一岁,他的外表又矮又丑,不论在年龄、外表上都不相称。但是我当时负了一大笔债,在这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一口苦水不吞下去,绝对没有办法的。为了应付这个巨大的变故,只好忍痛答应了他。而他为了娶我,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够大的了。这是两相情愿,他并没有强迫我。
“那时,叶竹青和我的感情虽然如胶似漆,但是形势逼得我俩不得不分离,我们两人哭了几天,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含痛忍受这人间最悲惨的生离死别。
“凭良心说,五年来,老朱对我是问心无愧的,我对老朱也已经尽到了妻子对丈夫应尽的义务。但是,老朱一直瞒着我一件事,对我始终守口如瓶。原来老朱在苏州老家已有老婆和子女了,而且儿女都已长大成人。这是我一次无意中在他皮包里看到了他的秘密。古人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老朱终究会跟他的原配合在一起。而我呢?连算一个小老婆都没有资格,只能算是外室,说不好听,叫做姘头。这种地位,法律上是得不到保障的,可悲啊!
叶竹青专门为我而来南京工作的,他找我一年多,终于在几个月前被他找到。他至今还是个单身汉,他说,他若不能跟我在一起,宁愿独身一辈子。他的情义,是令人感动的。然而我是个有夫之妇,是败柳残花。即使万一有那么一天能够跟他结合,因我有这一污点,他会不会轻视我呢?这几年来,我都在痛苦矛盾中过日子,这叫我如何能够和老朱欢颜相对呢?”
说着,她把床铺上的那只箱子搬上壁橱,把壁板拉好,趁机偷偷地用指背抹掉眼里晶莹的泪水。
我安慰她说:“我非常同信你的不幸遭遇,你的情况我十分了解,你的话我能深切体会到。你不要难过,我认为老朱这人还是有良心的。今早我和他在金陵酒家谈了一个多钟头,他什么话都对我说。他认为他当时的行为是乘人之危,夺你青春,活生生地拆散了你和叶竹青的姻缘,感到内疚,这说明他尚能知过;他知道和你在外表上、年龄上都不相配,再过几年,差距就更大了,终非了局,这说明他有自知之明。他家有老婆儿女,他的事业一天比一天大,他顾此失彼,精力不济,矛盾重重,形势逼着他,不得不丢卒保车,顾全大局。因此他想成全你和叶竹青的美事,让你们再续姻缘,并且自愿拿出几百两黄金,给你作为生活上的保障,补偿作青春的损失。所以说朱文彬这个人还是很有道德的人,求诸当世,也是不可多得。我上刻当面也表扬过他。我相信此案马上会破,案破之后,他会履行他的诺言,我预祝你们美满幸福!”
方瑶琴听了,万分感动,她激情满怀地对我说:“我太感激你了!看你这样年轻,你的人情味却如此浓厚,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你!”
“当你俩结合那天,你夫妇敬我一杯酒,我亲眼能看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我人生最快慰的事。”
方瑶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拿来两只高脚成型玻璃杯,倒了满满两杯葡萄酒,一怀递给我,她自己拿着一杯。这时,她眯着双眼,脉脉含情,未饮而飞红上颊,笑对我说:“这杯鲜红的葡萄酒,就是我沸腾的心血,你饮下它吧,我衷心祈祝你青春幸福,前程远大!”
说完双方碰杯一饮而尽。方瑶琴斜倾空杯对着我,以目示意,我第二度又看到了那醉人的闪光,温情的娇笑。
先声夺气,第一个皮箱里面展示出许多金条,第二个皮箱就不言而喻了,我叫瑶琴另外拿一把锁头把壁橱锁好,便又和她到客厅坐。
当我和她按原来位置坐下后,我就对她说:“我有一个感觉,我认为问题在于这个老妈子身上。”
“这个老妈子耳朵聋,说话又口吃,虽然笨些,人倒很老实。”方瑶琴提出疑议。
“我不是怀疑她,我认为像你这样的家庭,有的是钱,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老妈子呢?”
“她是临时工,来这里才两个多月。因为前面那个老妈子曾妈不久前右手突然风湿关节痛,不能工作,我拿钱给她医病,叫她医好后再来;这个邹妈是她保荐来的,是临时工。因为那个曾妈跟我一年多,她精灵能干,得心应手,我对她的印象很好,所以只好克服一段时间。”
“得心应手!”我学着她的口音,重复一句,向她斜睨哂笑说:“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你跟叶竹青的事情她一定晓得,她为你守秘,做你的耳目,甚至在紧要关头掩护过你,处处给你方便,对吗?”
这话打中了方瑶琴的要害,她的脸立即红了,惊慌地说:“你真是料事如神,我佩服极了!现在,我不仅信赖你,而且把你当成知己。”说到这里,她迟疑一下,腆然说:“最使我难忘的是,有一次竹青在我房间里。朱文彬突然回来,听到他敲门,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曾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牵着竹青的手对他说:‘到我房间去!’一面叫我出去开门。事后竹青对我说,曾妈这个人很沉着镇静,临走前,还把我床铺上的被子叠好,床单拉平,那种机灵、老练,真令人饮佩。我们都很感激她,把她当成心腹。”
“对,问题就在这里!她有这样的机灵,才能干出这样的坏事。我现在先做一个假设,她为什么要推荐一个聋婆子呢?这是个‘伏笔’,给她做案提供有利的条件。因为敲破玻璃有声音,她听不到;扭断壁橱的门锁有声音,她也听不到;甚至他们在盗窃中间各种声响也都听不到,这就是她推荐的用意所在。她为什么要等到两个多月之后才动手呢?因为时间拖长,不容易使人怀疑。很可能你俩夫妇的外出都有一定的规律,而这种规律已经被她掌握了;以致做案的时间那样从容。”
“对,你的假设都符合逻辑。我从重庆到南京,就一直住在这里,因为人生地不熟,这里又没有亲朋戚友,平常很少出门。我订了很多报刊,买了不少书,除了看书读报,偶尔也学写一点小说和诗歌,以消磨时间。朱文彬上海有工程,南京有办事处,苏州有老家,业务、家事使他忙得不可开交,到这里的时间也很少。他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肯定要陪我到城南酒家吃晚饭,饭后就到影院、歌场看戏听唱,直到深夜。这是他不变的规律,这种规律也只有曾妈知道,因为她跟我一年多了。”
“曾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打断她的话,拿出笔记本记着。
“曾妈在家里叫四娘,家住三步两桥三十六号左边新盖的瓦房里。”
“她家还有什么人?”
“有一个儿子。”
“今年几岁?”
“二十多岁。”
“有没有职业?”
“在东方语专学校当工友。”她又补充说:“去年十二月,他因为转卖汽油被刑警队捉获,法院判决,关他两个月。”
“他叫什么名字?”
“林曾生。”
“好了!”我把笔记本放进衣袋里,站起来对她笑笑,就走向电话机旁,边走边说:“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谢谢你!”
我拨动电话号码,要四区队部办事员唐福全听电话,叫他调查去年十二月份的案件档案,查有没有林曾生这个人,他为什么被逮捕,家住在哪里?是谁经办的?
一会儿,唐办事员在电话里报告:“林曾生因为伙同段昌康盗窃江南汽车公司汽油一案被捕,不过他只是个从犯,后经法院判决,关他两个月。他家住在三步两桥三十六号,此案是第二组组长许天池经办的。”
我告诉唐办事员:“请你暗里通知许组长率领三个得力探员,乘坐一辆吉普车,马上到童家巷二十七号来,不要对他说明为了何事,叫他行动千万保密,我在这里等他。”
电话挂断后,我转向方瑶琴,对她说:“朱太太,请你立即再补上一张失物详细报单给我。”
方瑶琴马上走近写字台,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道林纸,坐在桌旁奋笔疾书,写好送给我。
我看那隽拔的字迹,十分感慨:这个当年的高材生,由于环境所迫,不能得到高等教育,失却了青春,埋没了人才,实在可惜。
大门口汽车喇叭声,冲破了沉寂,邹妈出去开门。门开处,许组长带领三个探员进来,他们行动迅速,我感到很满意。
我赶紧走到房门口,招呼他们进厅来,叫他们坐在沙发上。方瑶琴递茶敬客。
我拉了张靠背椅靠近他们坐下,俯着身子问许组长说:“去年十二月盗窃江南汽车公司汽油一案,从犯林曾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对他印象很深。”许组长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属于哪种类型?”
“属于第三类型,这个人很有心计,胆子小,利心重,上次盗窃汽油,他没有直接参与,只沾了边,分一部分赃款。因此法院从轻发落,判他两个月徒刑。”
“根据现场判断,情况分析,林曾生对此案有重大嫌疑,他的母亲曾四娘嫌疑更大。曾妈住在三步两桥三十六号,林曾生现在东方语专学校当工友。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他们偷的,所以对他们母子俩要采取外请内捕,表面上对他们要客气,暗里要预防他们脱逃,在路上不要透露任何情况。现在你们兵分两路,两个人对付一个,许组长要对林曾生,你们看看人员够吗?”
许组长满有把握地说:“够了,够了!过去和林曾生打过交道,对付他不难。”
临走的时候,我特别交代他们,这里的电话号码是三三八五七,发生特殊情况,用电话联系。
他们出发不久,第三组组长张力来了电话:“程队长,我们到了三步两桥曾四娘家里,这个老太婆不在,这里有我们的外线人员,据他们调查,出门不远,请示定夺。”
“你们两位请联系外线人员,就在那里专侯。”
一会儿,许组长的吉普车已经到了,他们两位带着林曾生回来。
我在饭厅里讯问林曾生。我坐在饭桌的上首,林曾生站在下首。他个子不大,身材文弱。
开始我一言不发,两眼直视,盯得他低下头来,两只手不自在地把指头捏来提去,双臂轻微地颤抖。
对视良久,我厉声道:“林曾生!你们母子的胆子可不小!勾结外窃,盗去朱家黄金二百五十两,这样大的窃案,轰动了整个刑警总队。你想想看,你逃得过吗?你能够承担得起法律上的责任吗?”
林曾生发呆了,他嚅嚅地自语:“什么?二百五十两?”
我看个真切,便从口袋里拿出朱太太刚才写的失窃报单,递给林曾生,对他说:“这是失主的报单,被窃的东西全部开列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林曾生接过报单,眼睛瞪得好大,眼珠儿似乎要暴了出来,双手禁不住剧烈地颤抖,报单被抖得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这时的他,愤激超过了害怕,他按捺不住,脱口骂道:“他妈的!狗养的,太黑心了!我能让你好过吗?”扑通一声,他双膝跪下,在我面前磕头如捣蒜,口里哀求道:“请求队长开恩,救救我的母亲!这起窃案包在我身上,我会带你把一个个窃犯捉到。”
“好,你能负责把全案破获,我保证开脱你母亲的罪责!”说着,我走过去,亲手把林曾生扶起来,叫他到外面客厅详谈。并请朱太太在场旁听。
林曾生开始陈述这个窃案发生的始末。他说:“去年十二月,我因为参与盗窃江南汽车公司的汽油一案,被法院判处了两个月的徒刑,在监狱里结识了一个窃犯刘唐,他今年二十四岁,但已经‘三进宫’了。第一次,因为偷了厨房用具,被关一个月;第二次判了三个月;第三次判了半年。十个月的监狱生活,使他学到了一身盗窃本领。
“出狱后,刘唐经常到我家里。我在三步两桥附近还有一所独立的瓦房,地方僻静,四面无人居住,瓦房分左右两间,左为厨房,右为卧房。他以高价向我租了此屋。我母亲回家时,经常到他家串门,每次他都请我妈喝酒,以后拜我妈妈做干娘。他的姘头叶巧儿,很会烹饪,老人家贪吃,在饮酒闲谈时,曾经说过她的主人朱家很有钱,而且对朱家的情况介绍得很详细。因此触动了刘唐的贼心。他叫我妈妈把大门及房门的锁匙私下里瞒着朱太太把它模下来,教我妈事先假装右臂风湿关节炎,无法工作,暂时休息治疗。又物色了一个聋子邹妈代替我妈的职务,其目的是想当他行窃时聋子听不到声响。这一切计划都是刘唐安排的,因为担心警方生疑而顺藤摸瓜摸到他的身上,等到我妈辞工两个多月后才开始行动。而且利用朱先生每次回来,第一个晚上都会带来太太到城南夫子庙一带饮宴看戏,直到午夜的不变规律,进行盗窃,自以为十拿九稳。
“他还对我妈许愿说,事成之后,要给我妈大大酬劳,保证她晚年过得幸福舒服。想不到今天一大早,他到我家里来,只拿了三只金戒指给我妈,总共不到八钱。他说,里面金器首饰一共只有五两,同伙中,除他之外,还有三个,每人分不了多少。还有四个箱子,里面都是衣服、布料,现在原封不动都留在他家里,请我妈今晚到他那里,任她选择。我万想不到,他会偷了这样多的金子。平时嘻皮笑脸的,原来心竟这样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把整个过程说完,激动地说,“队长,事不宜迟,请你马上调动人马,我带你们去,把他们一个个逮住。”
他因受骗,激愤得满脸通红。我看个真切,断定他不是在耍花枪,便决然而起,马上打个电话到队部,叫办事组康福全通知四组、五组、六组分乘吉普车到童家巷二十七号朱家集合。
不久,三个组的探员都来了,我具体分配了任务,他们马上出发。
结果在盐仓桥、古平岗、草场门逮捕了同犯郑小狗子、马小四子、汪大头三人。最后在城南中华门附近的六角井刘唐的姘归叶巧儿家逮捕了刘唐和叶巧儿。在叶巧儿屋里的马桶底下搜出金条二十一条。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刘唐真是神通广大,一个人竟独吞二百一十两黄金,其他三人每人只分十两;而且所分的十两金首饰,他独得了三两。事后查明,原来在一个箱子里,有一件浴衣包着二十条金条,他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偷暗藏起来。在他旅行箱里,我们又搜出当晚七点由南京到上海的特别快车卧铺票两张。
刘唐看到车票,嘿嘿嘿冷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们稍迟一步,我俩就远走高飞了!”
在审汛中,他供认一切假像都是他亲手布置的,正如我所推测的一样。
最后,问他为何把鹧鸪羽毛放在桌上。
他回答说:“我在监狱里听到黑道的老前辈说:川帮的兄弟们的行窃习惯,在现场上都放了两根鸟毛做标志。刚好昨天早上出门时,偶然看到邻里有一家女佣人正在门口杀鹧鸪,拔羽毛,触动了我的念头。我问她要了两根鹧鸪毛,放在口袋里,昨天晚上特地放在桌上做个标志,想转移目标,嫁祸川帮,迷惑破案人员。”
审讯工作在童家巷朱家进行。全案人犯讯问完毕,起赃齐全,全部押送回队部。
临行,我笑对方瑶琴说:“幸好此案迅速破获,洗雪了你的冤情,扭转了朱先生对你的看法。关于你的婚姻问题,我会暗中替你帮忙,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方瑶琴紧握我的手,热泪盈眶,激动地对我说:“程队长,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情!”
我带着许多探警押解人犯和赃物回到队部时,全队哗然,他们意想不到案件会破得如此迅速、干脆利落。这时严中甫还在审讯室里面逼讯川帮惯窃飞毛腿刘行三,听说我凯旋归来,不得不停下审讯工作,出来观看。
我下令将人犯押下,把赃物放在保管室,金条、金首饰存入保险箱里。当我安顿妥当,刚好总队长夏琦为了此案特地来到队部,听到全案已迅速破获,人赃俱获,他十分高兴。
我向他汇报全案侦破过程,他听了非常满意,认为此案有启发作用和教育意义。他命令全队员警先到童家巷参观现场,就在那里开个现场会。由我陈述全案的侦破过程和现场的侦破关键,使大象加深认识。
四区队部离童家巷不远。我们预先打个电话与朱家联系,征求他们同意后,我们就排队前往。
大家踏勘现场后,都集中在前面的花园空地上,我站在房门的石阶上,跟大家分析全案过程。
我强调,对于窃案,在侦查现场时,首先必须要判断它究竟是属于外窃还是内窃。假使这点判断不准确,那么,案件的侦破过程就会背道而驰,无法破获。
例如,此案原先由严组长亲自侦查踏勘现场,他认为是外窃,他的根据有三点:第一点,正面矮墙上面尖玻璃被窃犯拔去一段,这说明此贼是逾墙而入,在墙内的松土上有明显的一对足尖向内的足印,他断定此贼是由墙上跳下,然后开了大门。
第二点,他认为此贼打破窗户的玻璃,拔起插销,开了窗扉,越窗入房,左脚踩在沙发椅的靠手上,因此留下了足印,此贼入房后再开房门。
从以上两点,严组长断定是外窃无疑。
第三点,他从写字桌的左上角发现两根鸟毛,所以他认定是川帮黑道干的。因此抓了飞毛腿刘行三,一再逼供,但是毫无结果。
此案严组长的判断完全错了。
第一点,墙上的尖刀玻璃被拔去一段,经过详细观察,被拔去的玻璃点滴不留,墙头十分干净,这点做法不符合客观现实。因为此贼若在墙外拔,肯定要站在同伙的肩膀上。童家巷虽然比较僻静,但在十点左右,巷内肯定还有少数行人来往,所以不能那样从容。拔得那么干净。那一定是在墙内拔的。而目是站在短短的竹梯上面拔的。因为朱家有个短竹梯,经观察,草丛里有两个半弧形的梯脚痕迹。由于被前面的一双足印所迷惑,因而容易忽视了后面草丛里的梯痕。严组长在半夜勘查,视线不明,这点忽视是有可能的。由此可见,前面这一对足印,是由梯上跳下来的。
第二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们从窗户的玻璃破片中,分析侧面的纹路,从外面打进去,靠外面的纹路是垂直,靠里面的纹路是弯曲;而从里面打出去,靠里面的纹路是垂直的,靠外面的纹路是弯曲。事实证明,里直外弯,我们断定自产玻璃是被人从里面打出去的。这是物理上的力学原理,是铁的事实,无可否认。
由以上两点,可证明此贼已事先掌握了大门和房门的锁匙,因此制造假像,迷惑侦查人员,使之发生错觉。
严组长听了,恼羞成怒,他打断我的话,高声问道:“那桌上的两根鸟毛,又怎么解释呢?”
“不要急,这就是你第三点的错误判断。”我转过头笑对关天平组长说:“关副组长,请你把那两根鸟毛拿来。”
关副组长郑重地从笔记本里拿出两根鸟毛递给我。
我拿着这两根鸟毛给大家看,说:“这就是严组长发现的两根鸟毛。他根据窃犯做案后在现场上留下岛毛这点,断定是川帮搞的。的确,一部分川帮有这样的规矩,窃犯刘唐也懂得利用鸟毛来嫁祸川帮,转移目标。但刘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懂得皮毛,不知其中的奥妙。要知道,四川的惯窃分为东南西北派,其实做案后在现场上留下鸟毛的只有川东这一派。这一派地区包括:重庆到巫山,顺长江流域各县。这派的黑道人中,每做一笔‘生意’,都会留下两根鸟毛在现场上。他们这样做法。并不是寄简留刃,也不是故意留着标志,而是纯粹从迷信观点出发。但是,他们所留下的毛只有一种,就是鸽子的毛,所放的地点是在高处,一般都是放在橱子上面,而且放得十分隐蔽,绝对不会放在桌上,因为那样的位置太明显了,他们不会那么傻。他们的原意是求神的庇佑,希望做案后,平安无事,‘远走高飞。’因为在鸟类中,鸽子飞得高,也飞得远。但是,这两根鸟毛据夫子庙‘养闲斋’鸟铺柳老分析鉴定,和窃犯刘唐的供词证实,是鹧鸪的毛。古语说:‘一个山头,住着一只鹧鸪。’这说明鹧鸪这种鸟老是呆在原地不动,死也不肯离开。按照这样意思,他们偷后,死呆在那里怎么能够脱身呢?而且鹧鸪叫的声音是:‘行不得也,哥哥!’得手后,行不得,岂不是坐以待毙吗?刘唐一清早却找到这样倒霉的彩头,凑巧得很,他终也行不得,马上被捕!”
我的话音刚落,全场哄堂大笑。
我又接着说:“严组长所捕的‘飞毛腿’刘行三,是四川阆中人,他的师父是剑阁赵振飞,外号‘巴山夜鹰’,属于川北这一派,他的行窃作风与川东不同。刘行三去年行窃,判了一年徒刑,才释放回来不久。昨天晚上他没有出洞,而在他的姘头宋珍珠家里。宋珍珠的男人黄天豪是中央武术馆拳师,这两天他因公到上海去。黄天豪是湖北均县人,武当正传,拳术高超,假使刘行三的奸情被黄天豪晓得,他还有命吗?因为这个原因,刘行三死都不敢说出真话,所以吃了许多苦头。这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次大家到刘行三家里搜出的金镯子、金戒指总共三两七钱,后面印有‘宝光楼足赤’字样,其实不是朱家的赃物。现在已经查明,这批赃物是城南船板巷五十六号丰记关东参行老板李成新家里被窃的金器。此赃原封未动,可能现金两千元被他花光了。四川北派有个特点:‘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飞毛腿刘行三始终没有在本区做过案。干我们这一行,易懂难精呀!”
这时,严组长叉着双手,站在柳荫下,背倚树干,嘴唇紧抿,眉头微皱,其内心的滋味可想而知。
夏总队长对我这场具说服性的分析感到十分满意。他对众人赞道:“程队长对全案分析既有科学根据,又有江湖诀窃,不但破了朱家大窃案,而且解决了误抓飞毛腿刘行三的问题,一箭双雕,实在难得!”
他又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想不到你在短短的时间里,能够掌握到黑道中各门帮派体系和习性这是不容易的,刚才这段江湖诀窍究竟从何得来?”
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事,想起了我的师傅不得意的一生,慨然答道:“是五区队的刑警缪子厚教我的。人家都叫他缪老头,外号‘三朝元老’,他当了四十多年的探员,对江湖黑道的各帮各派的内情都十分熟悉,不但洞悉各省惯窃的习性,而且掌握各地区惯窃的诀窍。
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分析能力很强,对全京的惯窃了如指掌,每个惯窃的落脚点和有关系的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他的脾气很怪,个性很强,与人落落寡合,大家都说他‘孤独老’。他非常保守。他有一套真本领,但是他从来不肯透露内中的秘密,一向不吭不响,始终守口如瓶。我认为,造成他这样的保守性格,有他的原因,因为他始终不得意,所以对上级抱有抵触的情绪。他说,干了四十多年,经历过军阀、民国、敌伪至今,确实是‘三朝元老’了。但始终还是一个探员,连个组长都沾不到边。人家瞧不起他,认为他是废料,因此自暴自弃,外表更加颓唐。有时他在紧要关头,受了刺激,按捺不住,也会露出一两手,但是得手后,马上深藏谷底。其实,在他的脑子里埋存着一本精装的《黑道大全》。我认为,他的本领远远地超过了我们刑警中的‘四大金刚’。
“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他的真才。当时在五区队实习,一次,该地区的碑亭巷发生一起大窃案,从挖洞、行窃的技巧,和被窃现场的痕迹,经过本队几个权威的组长和精明的探员综合判断,认为这个案子肯定是徽帮神偷安庆铁机子偷的,队长也同意这样的看法。
却见他站在角落里,背倚大柱,双手叉胸暗暗冷笑。由于好奇,我挨近他的身旁,悄悄地问:“你的高见如何?”
“他看我是新来的,而且平常很尊敬他,便以不屑的神情对我说:‘这批人自命不凡,简直是胡猜。’他就根据种种事实,证明是常州包汉三偷的,最后,他通过巧妙的办法,把包汉三逮住,破了此案。
“我很钦佩他,尽量想法接近他,更加尊敬他,终于拜他为师;他也尽心尽意地教导我。
他家庭经济很不错,喜欢喝酒,酒后他的话就多了,其中所说的多半是黑道中的精华。我经常陪他喝酒,他在年轻时读过不少古书,席间他谈古论今,很有独特的见解。有一次饮酒间,我恳切地对他说:‘我想把你的真才和所受的委曲,原原本本地向总队长反映,我想总队肯定会重用你的。’
“他听了之后,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对我说:‘你想这样做,我就跟你脱离师徒关系!’接着,摇晃脑袋,叹一口气说:‘少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
总队长听了我这段话后,不胜感慨,他意味深长地说:“‘野有遗才。当政者之过’,我是有责任的,不过他的孤癖也误了他的前程,实在可惜!但是你能发现他的真才,虚心向他学习,得到他的真传,这是很难得的。”
柳素贞听到这里,深有感触地说:“二百五十两黄金大窃案的侦破过程,给我很大启发。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窃犯在行窃中制造的许多假像,使人觉得扑朔迷离,蛊惑人心。我们在侦查中,稍为大意,就会走入歧途,破不了案。”
杨玉琼也慨然说:“这个案件破得太妙了!由一块玻璃,两根鸟毛的奥妙,我联想到刑侦这门学问真是无穷的,我自惭这方面的学识太肤浅了!”
柳素贞忽然兴趣盎然地问道:“科座,方瑶琴以后有没有跟叶竹青结合?”
“你们猜呢?”
杨玉琼水汪汪的眼睛一门,顽皮地笑说:“科座当红娘,哪有不成功之理?”
“科座,那你也给玉琼做个红娘吧!”
“鬼丫头,我非撕破你这张嘴不可!”玉琼伸手吓唬素贞,素贞赶紧别转脸,两人笑作一团。
“枇杷不多了,把它吃完吧!”程科长把盘子端到她们面前。
她们停止扭、笑,说声“谢谢”,就剥起枇杷。程科长也剥了一粒枇杷放进嘴里,当他吐出核子后,就回答柳素贞提出的问题:事过两个月,正当秋高气爽的季节,有一天方瑶琴和叶竹青两人特地到刑警队部,热诚邀请我到他家中作客,原来他俩已经结婚了。他俩的香巢就在童家巷二十七号。
到了当时的朱家,虽然庙宇依旧,而菩萨已非,触景生情。我想到朱文彬,不免有人世沧桑之感。
那天,这个房间布置得焕然一新,一派新婚的气象。方瑶琴满脸笑容,益发艳丽;叶竹青英姿清爽,容光焕发。两人待客十分热诚,执礼非常恭敬。酒席特意设在卧室,三人相对谈心,亲同一家人,宾主都异常轻松欢畅。
饮酒之间,经他们介绍,才知道朱文彬自愿把童家巷二十七号房屋,连同所有家具,全部赠予他俩,并给三百两黄金以补偿方瑶琴失误五载青春的代价。
酒残席散时,方探琴特地泡了一杯香茶送给我。我双手握着茶杯,漫步房中,举目测览,无意间在写字桌的玻璃板下面,看到正中间排着一张朱文彬的六寸彩色相片。
我感到奇怪,看来眼神有点异样,站在身旁的方瑶琴笑着说;“这是出于叶竹青的本意。”
这时,叶竹青刚好忙于同女佣人撤除残席,方瑶琴趁机对我耳语道:“朱文彬临行前夕,私下又给我二百两黄金,一本存折。他对我说,这两项东西是他私下给我的,叫我不要对叶竹青言明,须防人心难测。此后如有困难,他会暗中照顾我。”说到这里,方联琴由于感情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她拿出手帕,不好意思地悄悄揩掉泪水。
我悄声抚慰道:“你不要难过,应当破除封建观念,做人本着良心,只求问心无愧。朱文彬那样通情达理,叶竹青那样钟情备至,可算是前夫有情,后夫有义,这就是你的幸福。
不过朱文彬这个人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实在不可多得。今天,我看到你有这样圆满的归宿,感到非常快慰!”
我离开他夫妇俩,在归途中一直念着朱文彬。
柳素贞听到这里,对程科长笑道:“你这个人呀,人情味真浓!其实像朱文彬这个有钱的人,出了几百两黄金也无所谓。”
“钱,对他来说并不希奇,但是,这个如花的女人,一朝离开,他怎么舍得?”杨玉琼疑惑地说。
程科长喟然赞叹:“这就是朱文彬可贵之处。古语说,留情容易,割爱难。朱文彬为了使自己所爱的人更加幸福,宁可忍痛割爱啊!”
这也是人生,如谜一般的人生啊!
桌上的时钟响了十二下,清脆、动听,旧的一天将随着这钟声永远变成记忆;明天,无数个的明天又怎么样呢?谈不清!杨、柳两位站起来,微笑着向程科长告别,道声晚安,祝他明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