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一年前的一个深秋的下午,马太太午睡刚醒,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方捷俊兴致勃勃地从外面进来,扶她旁边坐下,欣喜地向她报告一条大财路。

上海有个大洋行买办,名叫吴其祥,原籍广东。他的祖父是广州大洋商;他的父亲来到上海与美国人合办美商吉昌洋行,又捐纳了江南道,不久补实缺做了上海道台,太平天国时期,发了不少横财。父子孙三代,堪称“百年巨富”。

吴其样年过六十,家资百万,已经娶了六个姨太太,却于垂暮之年又娶个姨太太。这第七姨太太是最得宠的。她芳名周秀英,大学生,因为她父亲商业失败,家庭经济亏空,迫使她中途缀学;“祸不单行”,父母又相继病亡。吴其祥慕其才色,便乘人之危,用种种阴谋诡计,强迫周秀英嫁给他。

周秀英是个有学识的人,她知道这老翁虽有百万家资,但年逾六十,好像一座冰山,其人一死,所有的财产都将掌握在他的大儿子吴世昌手里,以后生活,毫无保障。所以趁着老头子对她宠爱的时候,使极力在他身上以各种方式柔哄软骗,捞了大笔款子,暗中大做生意。

在做生意过程中,她结识了商业银行经理的儿子陈如骏。陈如骏年龄不过三十,是法国留学生。他先后娶了两个太太,都相继病亡。这次为奔父丧,从巴黎回国承受其父的庞大遗产。

两人认识以后,一见钟情。互相热恋,感情发展到白热化的程度,大有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之势。但是迫于吴家的财势,不敢明目张胆,只好陈仓暗渡。吴其祥这个老头子也是情场老手,对周秀英防范森严。然而,他因商业关系,经常要来往于南京、杭州等地。周秀英便利用他外出的机会,经常与陈如骏在旅馆约会。

吴其祥对年轻貌美的周秀英始终放心不下,一天,他假称赴杭,密令心腹家僮吴天福暗中侦探周秀英的行踪,结果发现她在巴中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间与一个年约三十岁的青年男子同住。但是吴天福无法侦知对方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他的姓名职业。

吴其祥听罢天福的报告,心里醋海翻波,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他想,这小贱人竟敢阳奉阴违,对他不忠,他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也要狠狠地整治一下那个小子。他请了一批帮会打手和当地警官,决定明早凌晨三点L楼捉奸。

方捷俊与吴天福同属青帮‘武’字同辈,平时交情很好。内中有些情况就是吴天福告诉他的。今天晚上,吴天福还在二十五号房间对面另开一个房,请方捷俊帮他监视周秀英和那青年的行动。并订约在他们出发之前,事先会打电话与捷俊联系。

马太太听到方捷俊汇报后,她沉默不语,头枕沙发闭目思考。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正指着下午三点五十分,她蓦然而起,兴奋地对方捷俊说;‘这确是一,条大财路,你的功劳真不小厂接着又问道:“捷俊,巴中饭店三楼茶房你认识吗》”

方捷俊神采飞扬地说:“巳经交上了!二十四号和二十六号两个房间我也定下来了!”

马太太似笑非笑,瞪他一眼,用食指向方捷俊额头一截,说:“你,出什么鬼主意!”

方捷俊对着马太太只是傻笑,不敢明言。

马太大眯着眼睛盯住方捷俊,摇着头说:你呀,你这个小鬼头!你想把你娘拖下水去,当场出丑,是吗?”

方捷俊装个鬼脸,笑嘻嘻地说:“这场好戏,如果没有干妈亲自登台,当个主角,就演不成。”

“我当别的角色都行,可担任这个角色怎么好意思呢?”

“哎呀,这是假的,有什么问题呢;就是真的又何妨呢?”方捷俊调皮地眨着一只眼。

“住嘴!你现在愈学愈坏了,什么肮脏话都敢在我面前放肆,我要撕下你这个小嘴巴!”

马太太装着发怒的样子。

但是,方捷俊已经摸透了干妈的脾气,她装腔发怒,足以表明她的高兴。她是江湖老手、玩世不恭的人,满不在乎这套油腔滑调,所以才敢开她的玩笑。

接着,马太太又问方捷俊:“你为什么要在周秀英住的右边再租一个房间?”

“给师兄周之明住!”

马太太听后拍掌叫好:“捷俊,我料不到你会想出这一手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明天我就发给你一张‘锦大’毕业文凭,滚你妈的蛋!以后不必再在我这里鬼混。我再没有什么本领可教你了!”

方捷俊笑着说:“滚我妈的蛋?我妈在这里,叫我滚到哪里去呢?”

对于这个精灵的口舌能辨的门徒,马太太从心里喜爱他。

当天晚上,巴中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客陈如骏和周秀英刚从特等餐厅吃完晚餐回房,突然听到门外“笃笃笃,笃笃笃”的敲门声,他俩感到奇怪,便惴惴然上前开门。

门开处,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年约三十的贵妇人,她雍容高贵,摩登大方,使人望之肃然起敬。

两人不敢怠慢,彬彬有礼地请她进房上座。

她微笑着,眼里充满友爱。

她在未坐下之前,先把手上的提包递给周秀英。和气地说:“太太,很对不起,刚才我们在餐厅用膳,因为联在隔壁,不知不觉地把你的提包拿错了!”说着坐下来,又补充一句:“请你检查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缺少?”

突如其来的提包,使秀英怔住了;陈如骏也感到莫名其妙,他愕然地看着周秀英手上的提包。好奇心的驱使,周秀英不由自主地把皮包的拉链拉开,一只钻石手镯和一串珍珠项链灿灿然映入眼帘,再数那一大叠美钞分毫不差,周秀英不禁惊阶“对,是我的,谢谢你!”

那贵妇人平静地说:“你枕边的那个提包是我的。”

陈如骏立即到床头去拿提包,恭恭敬敬地把它送到贵妇人面前。她立即打开来给他们看,只见里面珠钻首饰很不少,美钞、英镑几大叠。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毫不在意地说:“不错吧!”

“不错,不错!”他俩连声答道。

看这女人的派头,一望而知是上流社会人物,他俩有意相攀。交谈中,才知道她是住在他俩的隔壁二十四号房间,她的先生姓唐,她是唐太太。

周秀英和陈如骏因为他俩只是一对露水夫妻 不敢真言相告,陈如骏在旅馆登记簿里改名唐振中,周秀英自然也成了唐太太。

“真巧,我们正是本家。你俩待人热忱,我相见恨晚,今晚不便打扰,明天请到我房间来玩。”这位唐太太很识趣,她知道这两位露水夫妻,在这难得的夜晚,一刻值千金,所以不敢逗留,托辞而出。

陈如验和周秀英觉得这位唐太太识情懂理,一举一动,处处讨人喜爱,一面之交,便对她十分好感。

凌晨三点,天未破晓,周秀英和陈如骏正在温柔乡中酣睡,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喊:“秀英,秀英,我是唐太大,请你马上开门!”

他俩做贼心虚,神经特别敏感,听到敲门声,好像惊弓之鸟,知道情况不妙,陈如骏马上披衣下床,周秀英慌了,只穿一件睡衣就来开门。看到隔壁的唐太太也只穿着睡衣,手上抱着皮包和一大堆衣服,神情万分紧张。她对周秀英说:“秀英,不好了,你的先生带了一大批打手和警察,快要上来捉你了!你赶快到我房间去。现在先把你房间里面凡是你的衣服和你的东西全部拿过去,那边有我的姐妹可以帮你的忙。我跟你对换,在这里应付一切,你可放心。快快,快快!”

周秀英吓得六神无主,只得遵命。立即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和应用东西,抱在怀里,躲到隔壁唐太大的房间里去。

周秀英一走,这位唐太太马上把房门关上。陈如骏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唐太主走到他的身边,安祥地笑笑,以沉静的口吻安慰道:“陈先生,你安心好了,现在换了一个太太,不是什么赃证都没有了吗?有我在,保你一切平安无事。”

陈如骏万分感激。

唐太太接着说:“不过你要沉着,一切行动听我指挥,看我的眼色行事。现在把你所穿的西装和秋大衣通通拿起来,放在橱子里;只穿这件睡衣就够了。”

陈如骏如泰圣旨,立即遵命行事。

唐大太把自己里面的衣服丢散在椅子上,又把自己的旗袍、秋大衣挂在衣架上;再把一套最高级的哗叽将官军装挂在最显眼的另一个衣架上,两块全金板一颗金星的少将领章特别显明地缀在领上,左胸上挂着一枚国防部证章,它们在日光灯辉映下闪闪发光。就这副领章和这枚证章,就足以避邪罡了。

她刚刚布置完毕,就听到门外嘈杂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砰砰砰的擂门声。唐太太十分沉着,她小声地对陈如骏说:“不要理他!”随手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陈如骏,对他说:“陈先生,你现在的身份就是这个!”

陈如骏接过名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军事委员会军风纪少将组长,唐振中,浙江奉化。”

唐太太说:“你现在是将军,要有将军的气魄和风度,鼓起你的勇气,大胆一点,我们是绝对胜利的。”

陈如骏是个聪明人,留过学,走过许多地方,见过世面,他领会到唐大太的意图,再看唐太太态度安定、沉着,他的胆子越发壮起来了。他把名片放进自己睡衣口袋里,对唐太太感激一笑,点点头答道:“我的救星,我绝对相信你,一切遵命!’这时门外人声鼎沸,擂门之声如置贯耳,还夹杂着威吓谩骂的声音:“开不开,不开老子拆进去!”

唐太太对陈如骏说:“把门打开,将那批人引进来。我在卧房里对忖。你特别要注意那个老头子,不要给他溜走,其余的人不管他。要记住你目前的身份!”

门开处,这批人一窝蜂拥进来,前面是十来个打手,中间是老头子吴其祥,后面跟着两个警官。这批打手一进房间,就来一个下马威,把桌子杯盘乱摔,把椅子、衣服乱丢。唐太太心想:干得好!

陈如骏两手插在睡衣口袋里,纹风不动,怒目而视。

吴其样一进门就往卧房里冲,只见周秀英缩在床边,脸朝里面,不由得怒火冲脑门,恶从胆边生,他气势汹汹地上前就要打她。唐太太乘其不备,转过身来,逼上两步,与吴其祥撞个满怀。吴其祥猛不防受冲撞,差点跌倒,禁不住双手抱住唐太太,以免跌下五岳朝天。

忽见镁光一闪,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随着清脆尖锐的声音也叫起来:“老先生,你太没有体统了,大庭广众,你敢对我人身侮辱,真是色胆包天!”

吴其祥心慌了,发觉自己抱住的不是周秀英,而是别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的身段、发型,甚至睡衣的式样、颜色都和周秀英一模一样,怪自己年老眼花,认错了人!这下可闯了一场大祸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误会了,误会了,大家赶快退出去!”

其实这个时候早就只剩下他和心腹家憧吴天福两人了。原来正当老头子冲进卧房时,混在打手当中的方捷俊便走到警官旁边,悄悄告诉他们说:“不好了,不好了!我们搞错了,这里住的是将军,你看衣架上挂的军装!”

两个警官抬眼一着,只见衣架上挂着少将的军服,这一吓非同小可。他们马上见风转舵,对这批打手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这批人干什么的,老子揍死你们!还不赶快给我滚!”

接着拳打脚踢,把那批打手像赶鸭子一样乱打出去,自己也趁机溜走了。

情况突变,吴天福吓呆了。但是他还不甘心于他的失败,他认为他在暗地里曾跟踪过三次,分明是七姨太住在里面,为什么忽然会变成另一个女的呢?

吴天福这个不知进退的人简直是飞蛾投火,他站在吴其祥旁边还想辩护。吴其样看到他,怒不可遏,一个巴掌死劲地刮在他的脸上。响亮的刮声,打醒了傻头傻脑,吴天福见势不妙,抱头鼠窜而去。

老头子边骂边走,也想趁机混出门外。

“不许动!”陈如骏大声吆喝。

老头子一晃,迎面又来一个闪光,闪得他眼花缭乱。他定神一看,只见对面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手上拿着镁光照相机,正在对他拍照;更可恶的是这个人的背部倚在房门上,截断了他的出路。想不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吴其祥怒从心生。纸老虎避实就虚。想在这个人身上发作雄威,企图扭转危局。他恶狠狠地瞪那个人一眼,切齿唾骂道:“他妈的,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隔壁房间的旅客。”那人悠闲自得地回答。

“这关你鸟事!你有什么资格拍我的照片?你看错人啦,我吴某不是好惹的,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着,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吴其祥骂着,便拉足嗓门,大声叫喊,“来人啦!来人啦!”

陈知骏抢近吴其样,一手揪住他的领口,一手照他的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随手一推,推他个蹒跚,“砰”地一声,吴其样的后脑勺憧到墙上。这时他才看见对面衣架上挂着的少将军服,再看陈如骏,体格魁梧,他惊坏了。只听陈如骏悻悻怒骂:“你这狗东西,竟敢目无王法,半夜三更,率领一批土匪流氓,到我房间抢劫东西,调戏妇女。你这狗眼,也不看着我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好,擒贼擒王,我不把你送到军法处,不按惩治土匪的条例枪毙你,我就不姓唐!你这无法无天的害人虫,留着有什么用,老子非揍死你不可!”陈如骏说罢,冲了过去,要想把吴其祥揍个痛快。

吴其祥吓得面青发冷汗,他瘫软在沙发旁龟缩一团,连称:“误会,误会!”

陈如骏不由分说地把他提起来,推倒在沙发上,正想动手揍他,这时隔壁那个旅客赶紧上前劝解,口称:“将军,请高抬贵手!这种人不值得跟他呕气,还是让他讲个明白,然后再揍他不迟。”

陈如骏还是不肯,正在争执的时候,唐太太走过来,温和地对如骏说:“振中,你不要和他呕气。这位先生说得不错,还是让他先说个明白,然后再处理好了。”

陈如骏听了唐太太的话,才勉强松了手,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余怒未消地指着吴其祥:“好,你说!这到底怎么解释。老子先揍个痛快,然后再送到军法处枪毙你!”

这时,唐太太很客气地问隔壁房间的旅客说:“先生,贵姓?”

那个旅客,毕恭毕敬地连口应道:“敝人姓万,小名孝通,是上海申江晚报的记者兼编辑。”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名片送给唐太太。

唐大太边看边说;“啊,你原来也是浙江奉化人,你跟唐将军还是小同乡呢!”说完随手在睡衣口袋里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万记者。

万孝通一看,连忙恭维道:久仰,久仰,唐将军原来是军事委员会军风纪少将组长。我的家兄万道元就在唐将军部下当中校组员,常念你们的好处。”

吴其样坐在沙发边,拉长耳朵,屏息静听。听他们一问一答,双方面的身份都明白了,这下子他更加恐慌了。

他想:完了,完了!一个是军风纪少将组长,来头非凡,又是天下第一县浙江奉化人,他不是皇亲,就是国戚;一个是《中江晚报》编辑兼记者,这个更吃不消。《申江晚报》是有名的“歹报”,专门揭发人们的家庭内部秘密。尤其是报导桃色新闻,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舞文弄墨,加油添醋,把事件写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毫不关顾人家的面子和死活,够缺德的,因此有“歹报”之称。但是,它却拥有广泛的读者,销路极广。

他又想,落到“歹报”记者手里,触尽霉头。上刻他与唐太太撞个满怀,踉跄中抱住她,被他摄入镜头。这是铁的证据,不论在报纸上登出,或者在法庭上作证,两方面都吃不消的。

“那样拥抱的镜头,谁能相信我无罪呢?就是那滚滚长江水,也洗不清这个大大的误会啊!此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上海立足做人呢?”

吴其样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愈想愈感到可怕,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其实也没有时间让他想下去。现在他惟一的路,就是如何委曲求全,牺牲一切代价,只求能够开脱眼前的危局就算如天之福了。

吴其祥正在沉思,突然听到万记者问他“吴经理,你认得我吗?”

吴其祥端详他好久 恭敬地苦笑说;‘对不起,没会过。’万记者冷笑一声说:“当然罗,像你这样的大老板,哪着得上一个小报的记者!”稍停一下又说:“不过你认不得我,我倒认得你。不但认得你,而目对你家庭的发展史和你个人的风流艳史都了如指掌。这就是我的职责,说通俗一点,也就是我本人的饭碗吧!”

接着,万记者又义正辞严地说:“这个人实在太不该了,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家里已有六个姨太太还不知足,前年又娶了第七个。人家还是一个大学生,当时不肯嫁你,你便耍尽一切阴谋诡计,设了许多圈套,才把她弄到手。其中的材料,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你这个六旬的老翁,能娶如花似玉的大学生为妾,论理说,应该感到满足了吧!可是你却因自己的疑心,不尊重她的人格,半夜带了许多孤群狗党到这里来,干尽抢抄打砸之能事。更可恨的,你见色而起淫心,看到唐太太漂亮,居然色胆包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向前强抱,对唐太太猥亵,进行人身侮辱。你想想看,大上海这个地方,能容许你这样目无国法的荒唐行为吗?而且唐将军还是执行军风纪的负责人,能容许你对他夫人的侮辱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想想,唐将军能够放过你吗?我认为唐将军毕竟是一个有地位、有学问、有修养的大人物,否则一枪就把你干倒,先新后奏。难道还会冤枉你吗?现场的家具,东倒西歪,遍地都是玻璃碎片,许多衣服丢散满地,这难道不是砸抢的有力证据吗?对女人的人身侮辱,活灵活现的镜头,都摄在我的底片里面,证据确凿,难道还有什么可分辩的吗?好罗,你现在什么条件都够了。在法律面前,我能够提供可靠的证据;在报纸上,我能够刊登出最精彩的镜头。这是对你一生万恶奸淫史的彻底大清算,天网恢恢,咎由自取,怪着谁来?我能够摄到这个难得的镜头,也是采访史上的幸遇,估计明天本报的出版量可以平添二十万份。”

吴其样预料的不幸,都在这个万记者的分析中说得非常清楚,而且更全面,更恶毒。他愈想愈可怕,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请你们三位开恩,原谅我吧!实不相瞒,因为我这个七姨太周秀英年纪太轻了,我对她很不放心,经常派我的心腹家僮吴天福跟踪她。最近据报,她和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来往。我听后心生一计,昨天假称到杭州分行去检查业务,一面暗中秘密侦警,天福侦知她在这个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间与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同居。起初我不大相信,怕误会出问题,叫他一再查明、落实,他说已经看过三次,保证不会错的,因此昨晚请了帮会朋友和两位警官作证。没想到搞错了,误会失礼,实在对不起,请各位原谅。”

吴其样话音刚落,就听到娇嗔的声音叱道:“放屁,住嘴!”只见唐太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双威慑愤怒的眼睛一直盯住吴其祥,迫得他神散魂飞。

她接着说:“你这衣冠禽兽,你对女人都是这样摧残吗?六个老婆还不满足,六十多岁了,还娶二十多岁的女子为妾。你仗着有几个造孽钱,尽做伤天害理的事。一比七,你有多少能耐,难道你这批姨太太都该为你守活寡吗?你自己贪得无厌,难道她们就不是人,天注定要为你牺牲青春?你可以朝秦暮楚,为什么她们就不该有一点自由?对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我实在恨透了,他们能饶恕你,我也放不过你!”

吴其祥原先曾把希望寄托在唐太太身上,认为女人的心毕竟比男人软,而目她的态度始终很温和,也许,她可能原谅他的。出乎意料,她突然大发雷霆,他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局面巳僵,吴其样如坐针毡,心头辘辘,无计可施。

这时,唐太太怒气未消,她站起来对万记者说:“万记者,麻烦你把房门锁上,把他带到前面会客室去,监视住他。我们换了衣服,再打电话到警备司令部,叫他们派人把他逮捕起来。”说完,她等万记者把房门锁好后,便和陈如骏退到卧房更衣去。

局面一扭转,吴其样感到尚有一线生机。因为上刻是三曹对案,有的话很难出口;现在只剩下一个万记者,他认为机不可失,便立即从西装内袋里,拉出一千美元的现金支票提在手里,走到方记者面前,卑躬屈膝地哀求说:“万先生,你要高抬贵手做个好事,千万不要把我的事登出去,更不能把现场误会的相片登出去。你这一登,我什么都完了。现在,我在社会上还是个有点名誉和地位的人,做人全靠一层薄膜,薄膜一戳穿,我还能在上海立足么?万先生,你救救我吧!古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你也有你的困难,像我这样的材料,如果不登,对你本人的事业和你报馆的收入肯定是个损失。我这里一千美元的支票一张,送给你,作为弥补你事业上的损失。至于唐组长和唐太太方面,我情愿出五千美元作为他们物质和名誉上的赔偿。万先生,留个人情,以后好相见。此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弟帮忙,小弟一定尽力效劳,假使说个‘不’字,我吴某就是一头畜生。万先生,我们交个朋友吧!关于唐组长和唐太太,还望先生替小弟从中帮忙。先生面子大,口才好,万望先生春风解冻,小弟感恩不尽!”

万记者着到一千美元的支票和听到五千美元的诺言,态度软了下来。他心里盘算,已经够价了,应当顺风转舵了,便以和缓的口气对吴其祥说:“说实话,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何必做得那样绝情呢?不过你的做法也实在太鲁莽了一点,不间青红皂白,就破门而入,大打出手。你那批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太不像话了。还是唐组长脾气好,换任何人,你肯定会大吃眼前亏,说不定会被人家当场打死。现在军人的威严你吃得消!

“我听我家兄说,那位唐组长很怕他的太太,什么事情她说了算。我认为目前这件事的主要关键,还是在于他的太太。好,我来试试看,不过这要看你的造化了。古语说,财可通神,五千元的美金,也许可以换回女人的心。”

万记者迟疑一下,又对吴其祥说:“你现在有五千元美金的支票吗?马上开一张给我,我即刻就和她谈谈,假使能够挽回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假使她坚持不肯,我单木也不能成林,到那时,我也只好公事公办了!那一千元的支票,我也不敢收,只好一并完璧归赵了。”

吴其样寻思万记者的话意,认为大有回转的可能。他非常恭敬地连声答道:“我马上就开,我马上就开!”随手在自己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本英国汇丰银行的支票簿,立即开了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双手呈送给万记者,欠身说道“小弟的事全靠老哥大力成全,小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老哥的大德。”

在墨绿丝绒的门带里面。传出唐太太娇滴滴的声音:“万先生,麻烦你再稍等片刻,唐组长在卫生间里面冲一冲冷水浴。马上就来。”

万记者赶紧上前两步,贴近绒幕,悄声说:“唐太太,我有句话要请示你,可不可以让我进去一谈?”

“可以呀!不过那个老头子……”

“我已把房门锁上了,请太太安心!”知头识尾的万记者,未等对方把话讲完,马上接上说:“现在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

万记者进去了,这时陈如骏已被唐太太安顿在卫生间里面。

吴其样坐在会客室里,寸心跑鹿,忐忑不安。他拉长耳朵,屏息窥听。只闻帘内喁喁细语,一句也听不清。突然唐太太以责备的口吻大声说:“这怎么可以呢?对这种男人我真恨极了!”

吴其祥听了这话,脸色刷白,嘴里发,只觉得一点口水都没有了,神经异常紧张。

过一刻,唐太太的声音又响起:“万先生,你不要听他鬼话!”

吴其样只觉得心脏冷缩,悬吊起来。

过了一阵间,又听到唐太太说:“那好吧,不过我要他亲手写份‘自白书’留在我这里。”

万记者连声答道;‘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帘动处,万记者出来了,他面有难色。

吴其祥立即迎上前问:“万记者,事态如问?”

万记者笑着拉吴其样在长沙发上坐下。悄悄对他说:“很费唇舌。开头她一定不肯,经我一再耐心解释,她的心结终于被解开了,答应你的要求。你要知道,她这个人不在乎钱,而在乎气。”

他又接着说;“不过她要你亲手写一份‘自白书’,要承认率众破门入房砸抢,并对她进行调戏。还要你当面向她认错,赔礼道歉。”

吴其祥如获特赦,十分高兴,连忙说:“可以,可以,我马上就写!”

接着,他又迟疑起来,满怀顾虑地对万记者说:“老哥,我认为‘进行调戏’四个字似乎有点不妥。对唐太太来说,也不雅观,迹近侮辱。可不可以改成‘不礼貌行为’?”

万记者沉思片刻,点头说:“好吧,先改再说。万一地不肯,我们再修改。”接着又说,“还有一点,她要看看你的七姨太。”

“可以,可以!”想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她什么地方。”

万记者说:“平常她最常到什么地方,你就派人先去找找。”

吴其样说:“可能在她姑母那里,我会叫吴天福去找看。”

万记者开了房门,伸头向外叫一不“吴天刚”

门口突然钻出两个人,一个是吴天福,一个是方捷俊。

为什么方捷俊会跟吴天福一起呢?原来方捷俊与吴天福是同帮兄弟,年龄不相上下。但是方捷俊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工作交关,待人接物都有一套办法,吴其祥十分拜服他。所以当天晚上,吴天福特地请方捷俊帮忙,井在巴中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对面,开个房间,用电话和吴天福直接联系。两个相约在吴其祥一帮人出发前,吴天福用电话事先与方捷俊取得联络,以免中途意外。按理说,他们的做法可算慎重之至,料不到方捷俊与他同床异梦,另有企图。因此,马太太的时间才能掌握得那么准确。

马太太认为,只有在最紧急的关头挽救对方的危机,对方才会愈加感激,这是人之常情。

马太太掌握这个规律,所以等到事迫眉睫时,才通知周秀英。

当众打手涌进二十五号房间时,方捷俊也混在其中。他主要目的是指着少将军服提醒两个警官,说明他们搞错了人。起了扰乱军心、分化瓦解对方的作用。

当那批打手被警官赶出去后,二十五号房门外挤满了许多看热闹的旅客,这显然很不利于马太太的全盘计划的部署,方捷俊又对警官说:“长官,我们既然弄错了,责任都在我们身上,事情绝对不能让它扩展下去,一扩大,就不好收场。你们劝劝这批看热闹的旅客回去安歇吧!好让吴经理在里面谈判。如果双方不和平解决,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警官认为方捷俊的话很有道理,马上出面把大众驱散。

当吴天福地挨吴其祥一刮耳光,抱头鼠窜出来时,方捷俊一再安慰他。并叫他先把这批打手和两个警官打发回去,以免事态延宕。吴天福一一照办。

门外只剩下吴天福和方捷使两人了,吴天福没了主张,觉得方捷俊有办法,留着他有事好商量,所以不让他走开。当万记者叫吴天福时,他们两人同时进来了。

吴其祥这时对吴天福也不再究既往了,对他说:“你快到姑太太那里看看,七姨太有没有在她家里,请她马上来这里一的。这儿发生的事情,不许你多说!假使七姨太不在那里,你再到别处去找。总之,无论如何你要马上找到她。”

吴天福应诺走了。

万记者指着站在旁边的方捷俊对吴其祥说:“总经理,这位先生也是你公馆里的管家吗?”

没等吴其样回答,方捷俊就抢着说;“是是,我们都是服侍吴经理的。”

吴其样只好顺着方捷俊的语气说:“他是我家里人,万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叫他办吗?”

万记者笑着说;“请他替我跑一趟腿可以吗?”

“可以,可以!”方捷俊殷勤允诺。

“万先生,尽管吩咐他干好了!”吴其样顺水推舟,落个人情。

“好,那就麻烦你罗!”万记者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方捷俊,对他说:“申江报社,你认得吗?”

“认得,认得!”方捷俊叠声回答。

万记者说:“我本来早晨七点要到报社去,现在为了吴经理的事情,无法离工。这里有一份新闻稿子要赶着今天傍晚登出去,请你把它交给总编辑陈化龙先生,假使他不在,交给校对潘先生也可以。”

方捷俊接了信说:“我马上就去!”回过头来又问吴其祥道:“吴经理,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千万要把万先生的信存放好,妥为送达。”

话要说回头,当周秀英躲到马太大房间里时,只见一位摩登女郎笑脸迎接她,她就是马太太的忠实门徒周之明的妻子吕惠卿,也是“锦线”人物。

周秀英一进门,惠卿立即把房门关上,安慰说:“吴太太,这里绝对安全,前门已关上,后门有退路,请你安心。唐太太吩咐说,请你马上到卫生间把衣服穿上,再来化装一下。”

周秀英穿好衣服,正当化装完毕,她就听到杂沓的脚步声,紧张的打门声,夹杂着谩骂的声音。接着又传来隔壁房间踢椅子,捶桌面以及玻璃摔碎的声音。周秀英吓得直哆嗦,心脏怦怦直跳,一声响,一阵悸痛。她为陈如骏和唐太太担心殷殷。

她侧耳聆听,不久,感到局面完全变了,听到陈如骏大发雷霆,又听到唐太太严辞斥责,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觉得唐太太实在大伟大了!今晚要是没有她见义勇为,侠气相救,自己肯定大受侮辱,什么爱情,名誉,前途,一切都成泡影。她对唐太太佩服到五体投地,感激得刻骨铭心。

隔壁房间一沉寂下来,吕惠卿就问周秀英说:“吴太太,平时你最常到谁家玩?”

“姑妈家。”

“你现在马上就走,到你姑妈家里去,准备吴经理派人来请你。记住,一切要保持镇静,当作没发生这回事一样。”吕惠卿说着,就带着她进卫生间,开了小门,走过角道,那里有个茶房等着。他默默在前领路,从旅馆后门出去,穿小巷,到大街。只见巷口有一辆小轿车在那里专候。周秀英一上车,车子就发动了,她隔着车窗向惠卿和茶房招手告别。

这时,万记者在二十五号房间的会客室里帮着吴其祥写自白书。吴其样考虑写自白书会上当,因此在文字上不断推敲,写得很慢。

当他写完之后,只见卧房那块墨绿色的丝绒门帘掀动了,唐太太和唐组长从里面走了出来。唐太太烫着时式发型,穿着合身旗袍,脚穿玻璃株,足登高跟皮鞋,曲线分明,体态迷人。吴其祥咋看,不觉发证,难怪吴天福会看错人,她的发型、装束、身材,几乎与周秀英一模一样。再看唐组长,全身哔叽军服,全金板领章闪闪发光,更显得英俊威武。

吴其祥抢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自白书。

唐太太接了过来,边看边说:“怎么连‘进行调戏’四字都不敢写,一定要改为‘不礼貌的行为’,这又何必呢?其实你书面上承认打抢,那个“抢’字在法律上比‘调戏’二字更严重十倍。”

吴其样推敲了半天,结果还是上当,他十分懊悔。

唐太太冷眼旁观,看其心神不定,便已猜透心绪,以安慰的语气对他说:“吴经理,你完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真的要想搞你,那还不容易吗?何必要设这个圈套!你安心好了。这份自白书,不过一纸官样文章,留着有备无患而已。”

说着,她把自白书交给陈如骏,征求说:“振中,你看可以吗?”

没等陈如骏答复,她又掉过头对吴其祥客气让座,态度十分温和。

吴其样顿觉房间的空气变了,不似先前那么紧张。

他们四人一起坐下。

唐太太笑对吴其祥说:“吴经理,你的艳福真不浅,一个人拥有七个太太。但我始终不了解,你们之间,是用什么方式来维持的?你是一个大企业家,对于她们,是否以商品对待?

用时陈列一下,不用时积压在仓库里。我认为就是商品,也要保管、爱护,否则就要霉烂变质。何况青春易逝,转眼间人老珠黄,这岂不是糟蹋天物吗?她们在你家里,虽然鲜衣美食,但是心灵深处比什么人都痛苦。不知道吴经理有否体会到这一点。”

吴经理听了有所感触,他叹一口气说。“通过这次教训,我深有体会。我的生活实在也太过分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对她们来一个妥善的安排,以免误却她们的青春。其实自己整天担忧她们二心,心情也不好过!”

唐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正当这个时候,方捷俊回来了,他带来申江报杜总编辑陈先生的一封信,交给万记者,万记者拆开一看,信内寥寥数字写着:“款已如数支出,请放心。”

万记者看罢,喜形于色,笑对方捷俊说;“很好,谢谢你!”

这无形中给唐太太一个暗示,告诉她吴其样那六千美元的支票是兑现的,井没有弄虚作假。唐太太知道钱已到手,精神格外振奋。

原来万记者就是周之明,他当时叫方捷俊递送一封信给报社总编辑,内中并不是什么新闻稿件,而是两张计六千元的美金支票。怕吴其祥有诈,因此暗命方捷俊先到银行支取,以防不测。

当方捷俊出去时,吴天福带着周秀英进来。

门开处,周秀英一眼看到房间里四个人正坐在那里闲谈,气氛平静融洽。只见陈如骏身穿将军服装,英俊威严,神采奕奕,一如真少将,想到自己能跟这样出色的人物相爱,心里一阵甜蜜。再看唐太太坐在他的身旁,装束跟自己一模一样,摩登大方,高贵文雅,和陈如验真是天生的一对。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幸福。人的思想有时比光速更快,一瞥眼间竟能看到想到许多。

吴其详见周秀英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向众位作了介绍。周秀英笑盈盈地紧挨吴其样坐下。

唐太太对周秀英端详了一会几,赞道:“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真是我见犹怜,难怪吴经理那样不放心!”

吴其祥和陈如骏听了,心中都暗暗高兴;高度的评价,却使周秀英扭促。但是,她意识到这是唐太太的开场白,便以茫然的神情悄悄问吴其祥:“唐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

吴其样感到内疚,嚅嚅不能出口。

唐太太看个真切,以轻松的口吻对周秀英说:“这也难怪你坠在五里雾中,我来为你揭开这个谜吧!不过在还没揭开之前,请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你刚才从哪里来?你昨晚在哪儿过夜?”

周秀英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刚才从我姑母家里来,昨晚由在她那儿过夜。”

听了周秀英的话,唐太太对吴其祥说:“吴经理,这一下我可相信你了。我请吴太太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要证实,你昨晚对我不礼貌行为是否出于误会;现在已经得到了证实。”

唐太太又对周秀英说:“现在我告诉你昨晚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吴经理根据这位吴管家的报告,说你在这个房间与一个青年秘密同居。他据报后,率领一批打手,还请了两个警官,到我房间来,破门而入,大打出手。”说到这里,唐太太指着地上对她说:“你看这就是被打砸过的现场。更说不过去的是,你的先生竟然把我当作你,对我进行人身侮辱。

结果他在事实面前承认了错误。不过我还不太相信他说的是因为认错人,所以请你来,作个证明。只要你昨晚不在家里,这场误会很可能是个事实。”

吴其样一直用不安的眼光注视着周秀英的反应,只见周秀英好像受到莫大侮辱似的摇着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不言的叹息,意味深长。吴其样感到委屈了她,心里很不过意。

唐太太劝慰周秀英说:“吴太太,这件事怪不得吴经理,完全是这位小管家看错了。这也难怪的,看来我跟你外表有点相似吧!”

吴天福站在旁边,看到七姨太愤恨地盯着他,他像被电打一下,感到全身发怵。因为目前七姨太的地位,不但宠夺专房,而且可以左右吴经理,跟她站在敌对的立场,对己十分不利,不仅会招来许多麻烦,甚至连饭碗都会被打破。

唐太太为什么要当场揭发吴天福呢?她的目的是为周秀英今后继续与陈如骏相爱扫除障碍,使吴天福以后不敢暗中跟踪。

周秀英与陈如骏深切体会到唐太太的用意。从内心深处感激她。周秀英心想,现在该是表态的时候了,便对吴其祥说:

“看了这个现场,实在令人寒心。我太软弱了,为什么要受人家那样怀疑呢?怪我自己不争气,一失足成千古恨,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她声轻语重,话中有话。

吴其祥知道周秀英不比一般少夫人,让她发发脾气,再来安抚安抚她,就可冰释。而她这个人外松内紧,柔中带刚,不是好惹的。他感到难受。

唐太太看在眼里,便出来解围,笑着对周秀英说:“吴太太,你别生气!其实昨晚的一切,都是吴经理爱的表现。没有爱情就不会吃醋。吃醋也许是美德。你是大学生,应该懂得人生哲学,能够着透这一点,就会原谅吴经理。我是受害者,都会原谅他;那你更应该要原谅他,是吗?回去吧,我的意见是,吴经理必须好好地向吴太太赔个不是才对。”

吴其祥赔着笑脸说:“唐太太的话真是通情达理,说出了我心中想说的话,我实在太感激了!怪我偏听偏见,做事太鲁莽了,请诸位原谅,诸多原谅!”

周秀英知道唐太太已经暗示收场,她马上顺风转舵,严肃地对吴其祥说:“你看,把人家的房间搞得乱七八糟,虽然唐组长、唐太太宽宏大量 不究既往,但是你自己良心上怎么说得过去呢?”

“好啦,好啦,你们走吧,这里的一切,我会派人处理。”唐太太和陈如骏站起来了,这是送客之礼。吴其样只好抱拳作揖,连称:“得罪,得罪!”偕同周秀英告辞而出。

距离巴中事件后的第三天夜晚,陈如骏和周秀英格约在湘江餐厅的密室里共进晚餐。这是他俩遭劫后第一次秘密晤面,回忆当晚惊心动魄的情景,至今还心有余悸。痛定思痛,他们更加感激唐太太的侠义相助。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她不避锋刃,救人之危,临事不乱,沉着勇敢,挽狂澜于既倒。她真是位可敬爱的了不起人物、他们由衷地崇拜她。

周秀英万分感激地说:“好险呀!这次如果没有她及时相救,我们一定当场出丑,甚至有杀身之祸,什么恋爱、名誉、幸福、前途全完了!如骏,我们应该怎样报答她呢?”

“我想买一座别墅给她。”陈如骏记起与唐太太临别时,他曾问她职业、地址,唐太太告诉他,她是中央某部的秘密人员,因纪律关系,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在京沪杭一带工作,南京和杭州都有定居,只有上海还没有固定房屋。

周秀英很同意他的想法,她认为,像唐太太这样胸有成竹、料事如神,处处占主动、十拿九稳人物,对他们恋爱前途有极大的帮助。如果能够攀得上她,她将是他俩最理想的保护伞,有事可以到别墅请教她。

过了四在,在上海爱司菲路陈公馆里,陈如骏设宴款待他的恩人唐太太,周秀英陪座。

席上罗列着有名的八珍,席间他们亲如一家,毫无拘束,无言不语,无情不诉。

酒过三巡,陈如骏恭恭敬敬奉上一份礼物送给唐太太,这是上海市郊某别墅的房地产蓝图契据。唐太太见主人如此真诚恳挚,便欣然接受了。她当场表示,这座别墅也作为他俩暗渡陈仓之所,并负责他们的一切安全,保证成就他俩的美满姻缘。投桃报李,出乎意料,他们异常高兴。在周秀英的要求下,唐太太与她结拜金兰,誓同患难。宾主尽欢而散。

马太太一举手之劳,得了一幢别墅。

“巴中”事件庆功宴上,马太太首先肯定了方捷俊的功绩,同时赞扬了周之明夫妇配合得好。她对大家说:“‘锦线’人物是黑道之精华,真正的‘锦线’人物,应该熟读孙吴兵法,精通三十六计,只有两者在乎一身,才能运用巧妙。军事上最高的要求。要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善之善者也’,这次巴中战役,我们达到了此种要求,自始至终,处处占主动。我们用了三十六计中‘金蝉脱壳’、‘偷梁换柱’、“以逸待劳’、”反客为主’等、知彼知已,方能百战百胜。我们的行动与作战部署一样,要探清敌情,谋定后动,而求达到胜利的目的。不过每个战役,都要估计到出人意料之外的失败,失败时应思索要如何安全撤退,全师而还,而求万无一失这是最重要的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