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马歇尔失车案发生于去年十一月八日。为了调处国共问题,美国特使马歇尔来到了中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他是世界盟军参谋总长,因为他所统御的各国军事统帅都是四星大将,所以他由世界公认加上一颗星,晋升为五星上将。他是世界军事上空前未有的大红人,又是美国总统杜鲁门的特使,蒋介石自然不敢怠慢。为了博得贵宾的欢心,他特地请马歇尔特使在励志社观看梅兰芳京剧表演。中央五院十部的首长几乎全部出席陪宾,许多高级将领和外交人员及美军顾问团随从人员也大部分参加,因此励志社广场上停放着各式车辆。

“戏七点半开演,当晚九时左右。美方司机突然发现马歇尔的汽车失窃了,立即报告案情。

“事关国家体面问题,蒋介石大发雷霆,勒令负责首都治安的军、警、宪三巨头,限三天之内破案。

“首都卫戍司令和宪兵司令张镇、警察厅厅长黄珍吾闻讯大惊失色,马上指派大批干员分组赶赴现场勘查。当晚来了三个单位,总共十八组,警厅派出十组,我也在指派之列。因为较迟通知我,当我到达现场时,各单位的干员都已离开了。

“广大的停车场上,排列着形形色色的高级流线型小包车、中吉普、小吉普、三轮卡、摩托车。车场周围,宪兵、军警罗列,警卫森严,为什么独独此车会不翼而飞呢?因为失车处没有什么痕迹可资参考,因此各单位负责破案人员都相继离去,分头各寻线索。

“我仔细地观察现场,发现失车的旁边还留一个空位,断定还有一辆汽车开出未返,暗嘱第一组组长许靖坚守此地,等待该车回来时问个究竟。

“不久,一辆最新式的小轿车由场外开来,停在失车隔壁的空位上。许组长一眼认出这个司机是他的好友孙振泉,他是替国防部部长白崇禧开车的。许组长马上向前和他打招呼,并告诉他方才失车的事。

“孙振泉听了许组长讲述后,迟疑片刻,然后悄悄告诉他,在八点半左右,有一个身材魁梧,年约二十四五岁、上着皮航空衣、下穿哔叽军神的美军翻译官,拿着一把奇形手电筒,向该车司机座位一照,就走了。不一会,他又来了,坐上驾驶台,发动引擎,把车开走了。

由于这个人的装束与这辆车的身份相符,所以在场守卫的宪兵丝毫没有怀疑他有轨外行动。

这车子开走不久,孙振泉也因为有要事,估计白部长陪伴马歇尔特使一定要等到终场才走,所以他就私自把白部长的车开走了。

“许靖认为,这条线索有很高的价值,为各部破案人员所未曾得到的材料。为了线索的保密,他一再叮嘱好友孙振泉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别人。因此,我们的线索就比各部门的侦查组先进了一步。

“我们根据白部长司机孙振泉所提供的窃犯外貌形态,暗中查询了场内附近的美军随员招待室的招待人员。据招待员何玉骏反映,确有这样一个漂亮的翻译官来到过招待室,八点左右,他独自坐在一张沙发椅上吃桔子和花生,面前放着一张报纸,把桔皮和花生壳放在报纸上,以后人一多,事又忙,也没有注意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坐在窃犯曾坐过的沙发椅的对面沙发上,一再思考:这包桔皮和花生壳到哪里去了呢?会不会被他带出去丢进垃圾箱里?我命探员李中到垃圾箱翻看,但毫无所获。

“最后我想,这种人不会守规矩的,也不会关心什么公共卫生,可能贪方便塞在沙发椅的下面。于是我立即站起来,走到对面,把窃犯曾坐过的沙发椅翻过来,果然发现那包有桔子皮、花生壳的纸包。

“我把报纸解开一看,这是一张当天的《新民晚报》。报纸上面印着一个杯口那样大的红色的圆圈,圈内一个红色的‘特’字,是用红印泥盖的。

“我看了这个印,精神突然振奋,便把桔皮、花生壳倒到垃圾箱里去,把报纸折起来,放进公文包。我想,这红色“特”字印,一定是某饭店特别餐厅的戳记。因为上等的饭店里都设有特别餐厅,每到傍晚时候,特别餐厅的每张桌子上都放有一份当天的晚报,使客人在晚饭前后能够看到当天的新闻消息。他们为客人服务周到,但是为了预防不自觉的客人吃完饭把这份晚报带走,而使下一批的客人看不到报纸,饭店主人就想出个妥善的办法,把每份晚报都盖上一个红色的‘特’字圆圈印,说明这份报纸是餐厅专用的 以提醒客人 使他不好意思拿走。这个窃犯当然是不理睬这一套的,便顺手牵羊,把它带走7。

“这是一条极好的线索,我如获至宝,向招待员道谢,告辞而出。离开励志社,我坐上吉普车,径回四区警察局、这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回到办公室,因为那案件特别重大,杨玉琼和几个组长都没有睡觉,他们在办公室等我回来分配任务。

“我一到办公室,立即交代杨玉琼找出全市饭店、旅馆的名单,以及其中设有特别餐厅的饭店有几间。

“一会儿,杨玉琼就把全部的名单抄好送上来。全市饭店八十三间,旅馆一百三十家,其中设有特别餐厅的饭店有三十二间。

“三十二间饭店是按区排列的,我马上交代他们连夜各组分区负责调查,查明各餐厅所用的红色‘特’字圆印,要每家各盖一张样本送来审查。这个工作由杨玉琼主持。

“凌晨三点五十分,杨玉琼把查对的结果向我报告,发现二区的夫子庙地段中华饭店的‘特’字圆印与窃犯丢下的那份《新民晚报》上所盖的红色圆印相同。我又亲自核对无讹。

“刻不容缓,我立即召集第一组组长许靖,刑事警官余自珍,第二组组长刘斌,和他们一起坐上一辆吉普车,马上到二区夫子庙中华饭店,先到账房检查特等房间的旅客登记以发现特等第七号房间有一个旅客与窃犯身份相符。他名叫刘振亮,四川内江人,二十四岁,美军顾问团翻译官,由上海来京公干。

“我又暗中调查负责该段的茶房,据说这个旅客住在这里已经三天了,预交三天的住宿费,到今天上午才满期。他昨天晚上没有回来过夜。这个旅客身材魁梧,很漂亮,很神气,飞机式发型,上着皮航空衣,下穿茶绿色哔叽裤,脚登美军皮鞋,全身美式配备,腰间还佩了一支大号手枪。

“茶房所说的外表形态与白部长的司机孙振泉、励志社招待员何玉骏提供的线索一模一样。

“我又追询这个茶房:七号房客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外面客人来找过他?

“茶房被我一提醒,赶紧到值班室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说:‘三天当中,除了这个留字条的人来找过他两次外,没见到其他人和他来往。昨晚七点半左右,这个人来找他,见翻译官不在,便留下这张条子,交代我等到翻译它回来的时候,马上交给他。昨天晚上他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没法交给他。’“我把纸条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振亮兄:

所谈之事,原与敝东谈妥,想不到发生变卦,见字幸勿开往公馆,以免吃亏,希先到弟处为要,千万千万。

大安

九皋

“我看完条子,接着问茶房:‘你知道这个人是于什么的?’“茶房说,他前天第一次来访刘翻译官的时候,刚好刘翻译官外出。他只好坐在值班室里等他,等了很久,还不见刘回来,于是就交代他说:‘刘翻译官回来的时候,请你告诉他,说陆军总司令部姓林的找他,叫他今天晚上到我家里找我。’“茶房提供的情况,我认为非常重要。接着叫茶房把第七号房间打开,一看,客人的东西全拿走了,看来这个旅客不是会再回来了。为了慎重起见,特别交代饭店当局和茶房严格保守秘密。

我留下刑事警官余自珍和第二组组长赵斌在中华饭店,并电调第二组所有探员各带武器在中华饭店暗中守候切嘱余、赵两人,假使刘振亮回来,马上当场逮捕。任务交代完毕,我便坐着吉普车到陆军总司令部去。

“陆军总司令部设在三十四标,是清朝末年新军三十四标标统所在地,因此该地名为三十四标,这个地方范围很大。陆军总司令是汤恩伯,司令部下面设十三个处。

“我到了司令部,出示特种工作证,并附名片一张,要找值日官。当天是星期六,负责值日的是第一处处长陈寿,这个中年的高级军官,已经是中将军衔,掌握总部整个人事大权,是陆军总司令汤恩伯手下的大红人。他个子很高,体格魁梧,长脸剑眉。鹰钩鼻子,上唇留着浓密的一字髭,呢军服上加一条黄色值日佩带,威严十足。但是和他一接触,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非常热情。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个人在今日的政治舞台上之所以会如此成功就在于能‘圆滑’处世。”

李丽兰听到这里,俏皮地插嘴说:“对,为了事业,为了前途,所以你也学得很圆滑了!”程科长正想反驳,她笑嘻嘻地用手势作暂停状,说:“不,暂缓辩论,书归正传,请你往下说吧!”程科长饮了口可可,又继续讲下去:“当我把名片递给他的时候,他看看名片,又看看我,兴奋地说:‘啊,慈航就是你。

报纸上经常介绍作的破案成绩。今天相会,有幸,有幸!年轻人会闯出这样出色的局面,真不简单!想不到我们还是小同乡呢,我是福州市朱紫坊姓陈的。’“原来朱紫坊姓陈的是我家乡首屈一指的望族,明清两代不断科举及第,子孙满朝朱紫,此坊因此得名。尤其前清一代,出过不少达官显宦。我想他提这个目的,无非说明他出身于华贵世家。我便乘机凑趣说:‘贵府门第高贵,堪称百年望族,到现在民间还流传着两句话:一胎双宰相,四代五尚书。真是世之罕见。’“‘老弟,你的记性很不错,今天还提这个干什么?你不晓得,现在的情况和过去大不相同了!’他有点感慨,其实还是引以为荣。

“我再进一步有意逢迎:‘处长,你太谦虚了,我认为现在未必不如过去,别的不说,站在面前的,就是一位堂堂中将。在中枢机关像处长这样地位显赫的,我看没有几个吧!’我几句话的确有点生效,他笑了,笑得非常惬意而自豪。

“‘老弟,你真有一套!老实说我对你很感兴趣,我想你今天到我这里来,一定有什么任务的。’

“见机行事,话归正题,我便把美国马歇尔特使昨晚失车的事件和现场侦查的线索及发展情况向他做了详尽的陈述。

“陈处长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听后他说:‘马歇尔特使失车消息,今天早上我在报纸上就看到了,但是没有你说的那样详细。这是个极端不幸的事件,有损国家的体面。在京各国记者一定都知道了,这就糟了。此案不但轰动全国,而且将轰动全世界,这真是丢尽了中国人的脸。那批负责保卫治安的人员究竟在那里干什么的,他们要彻底负责!事前已经失了防范,事后再不能及时破案,这对美国盟友怎么交代呢?我看找不到车子,委座绝不会饶恕他们的。’

“‘对,听说昨晚首都卫戍司令部、首都警察厅、宪兵司令部负责首长都受了严厉的痛斥,因此三个部门连夜出动了二十八个侦查组。上面严令三天之内必破案,否则层层都要受到严重处分。昨晚已扣押了十几人,他们都是负责守卫励志社地区的警卫人员。这件事搞得有关治安人员个个提心吊胆,昨晚通宵达旦,都在进行侦查。’“陈处长听我补充报告之后,笑着说:‘干你们这一行也很有意思,在侦查的道路上,你们好像在赛跑。这场比赛中,看来你又是一个捷足先登者。你这条线索找得很巧妙,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我就趁着机会对他说:‘是否能成功,全靠处长大力支持,若能够达到破案的目的,在上报的全案过程中,绝对不会忘记处长的大力成全。’“‘哈哈,老弟,你的意思是想给我一点甜头,对吗?你要晓得,为了挽回国家的体面,凡是中国人,人人有责,难道我会想到报酬吗?’停了一下,他接着问我:‘现在你想要我帮你什么,你尽可以提出。’

“此时,我就请求他设法把林九皋找出来。他听到我的话两手叉胸,好像在闭目养神,其实他在思索应如何找法。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便以自豪的口气对我说:‘陆军总司令部机构大,人员多,外统全国部队,内辖十三个处,直属部门多得不得了。要想以司令部三个字找一个人,实在很困难。今天还好碰到我,这也是你的好机遇。’说着,他在办公桌上随便撕下一张陆总第一处便笺,写上:‘立即查明林九皋是否本部人员。’随之按下电铃,一位年轻的随从副官立即到来。陈处长把便条交给副官,并且告诉他要发动整个人档科检查所有人员的履历卡。

“约有二十分钟时间,副官带着人档科卡片股张股长前来报告,说所有卡片已经全部检查过,没有林九皋这个人。

“陈处长皱着眉头迟疑半晌后,对张股长说:‘下面勤杂人员都找遍了吗?’“‘报告处长,所有勤杂人员也都立有卡片。’张股长站在那里,态度十分恭敬。

“陈处长转过头,征求我说:‘老弟,怎么办?’“我不正面回答他,而向张股长询问:‘张股长,刚才卡片是按什么方式找的?’“‘按姓名笔划,照查字典那样顺序来找。’张股长还是那样谦恭。

“‘百家姓有没有分类?’我怕对方听不明白,又补充一句:‘比喻说姓林的是否和姓林的全部集中在一起?’

“‘林姓都是集中在一起。’

“‘那刚才检查的时候是否凡是姓林的每张卡片都检查过呢?’“张股长深怕失职,他马上辩白说:‘因为笔画顺序总纲里没有这个名字,所以也没有必要找卡片。’

“‘对,你的见解完全正确。’我先安定张股长的情绪,又接着说:‘因为当时我没有考虑到九皋这个名字可能是别名、称号,所以我们单按正名,用笔画顺序来找是找不到的。

看来,一定要把所有姓林的卡片一张张查阅过,才能找到他的别名称号。你说对吗?’“由于我开头就承认他的见解正确,所以他这时连声称道:‘对,对,对!’“我说:‘不过姓林的人很多,我想光姓林一类的卡片一定不少,要每张找过,需要花很大功夫的。张股长,麻烦你了!’“这时陈处长插嘴道:‘对,林九皋可能是别名,你的估计很对。’他又转向张股长叮咛说:‘陈、林两姓为数最多,你要多发动几个人来找,以免耽搁时间。’“张股长走后,我非常担心,万一再查不到这个人,那这条线索就断了。

“一阵间,张股长面带喜色,手提一张卡片从外面进来,向处长报告说,林九泉已经找到了,他的正名是林鹤鸣。

“陈处长接过卡片,有所感触地说:‘啊,鹤鸣九皋,这家伙名字取得倒不错。’说着把卡片递给我。

我一看,卡片上写着:‘林鹤鸣,别号九皋,四川内江人,职务司机,现住义民里四十五号。’由出生年间推算,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张股长走了,陈处长对我说:‘这个林鹤鸣是总务处戴处长的司机,这个人手脚很不干净,通过军法处把他先扣起来再说。’“我听了这句话心中一震,这时很懊悔自己不该把侦查的全部过程告诉他。莫非他要想夺功,通知军法处把林鹤鸣扣起来,移花接木,利用这条线索破案?那我们苦战通宵,岂不是前功尽废?我马上说:‘林鸿鸣与窃犯虽然是同乡,但是否同伙盗车。还不能肯定,案情发展复杂到什么程度,目前还无法估计。然而这个案情十分重大,限期迫切,侦查工作分秒必争。林鹤鸣假使交给军法处处理,军法处重审讯,而缺乏侦查,一定拖延时间,与本案前途不利。处长,你看如何’

“陈处长停了半晌才说:‘林鹤鸣毕竟是陆总人员,假使案件牵涉到他,对陆总名誉有碍,他在军法处审理,我们可以掌握主动权,要是交给你们警察机关,那我们就很被动罗!

你说对吗?’他的语气非常和气,但是原则上不肯放过。

“‘这不成问题,我保证把林鹤鸣的第一手材料随时随地向处长汇报。万一林鹤鸣参与了盗车,有损陆总的名誉时,我一定向你请示进行。你看好吗?’“陈处长迟疑片刻,直截了当地说:‘说实话,我这里已经掌握了林鹤鸣的另一种材料。

他在不久前曾经盗窃过一辆吉普车。据我判断,可能是美军顾问团的军用吉普。虽然车的外表颜色改变了,但是引擎号码我已经掌握,是否美军的,还不能证实。所以暂时没有扣留他。

现在林鹤鸣又被特使的失车案牵连进去,到了警察机关,在强烈的审讯压力之下,一定会供出这辆车子。这辆车子是我国的就没有关系,假使是美国的,那又是牵涉到国家的体面问题,对陆总的名誉是个损害。我之所以决定通知军法处把他先扣留起来,为的是保全陆总的名誉。’

“对方的意图逐渐明显了,他的主要目的不单在于‘特使’的失车问题,还在于林鹤鸣所盗窃的那辆吉普车。但他的最终企图我一时还难看透,便试探说:‘这样就更容易了。假使林鹤鸣伙同盗窃特使的汽车,绝对逃不过法律的惩处,因为这个案子太大了,免不了公事公办。至于他本人所盗窃的那辆吉普车,我绝对负责不过问,全案归陆总处理。只要林鹤鸣在我手里经办,我不追问,谁还有闲情去追究呢?我当它没这回事就算了。我希望这辆吉普车是美军的车子,阔少爷的脾气,丢了车,无所谓。光美军顾问团直属下面的车子,在南京地区的,到目前为止有二十一辆失窃,我这里有美方的失车报单一纸,全部用打字机打的,单子上面写有二十一辆失车的车号和引擎号码。’“陈处长迅速地接过单子,摊在桌上,马上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林鸿鸣所偷的那辆车子的引擎号码来对照,不禁欢呼道:‘对!是美军的。’他如此高兴,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接着问我:‘这失单里面的号码为什么有的用红笔钩的,有的用红笔杠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总共二十一辆车子,用红笔杠上的八辆是我经手破获的,用红笔钩的五辆是警方别的部门破获的,一共破获了十三辆,还有八辆没有破获。’“‘对,对,我这一辆是没有做记号的,那就证明是没有被破获的。’陈处长神采飞扬,态度更加温和了,‘好,老弟,你这样处理很合理,那就按你所说的办法进行吧!至于扣留林鹤鸣,你打算用什么方式进行?’“‘我的意思还是在总部外面执行,免得影响大,对下一步继续追寻线索不利。你看呢?’

“‘对,这样的办法更妥当。’陈处长终于同意了。临走的时候,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以非常关切的口吻说:‘老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好好地干呀!祝你成功!’“当分手的时候,陈处长笑着嘱咐我说:‘老弟,为了照顾总部的名誉,刚才所说的话,千万要切实遵照执行。’

李丽兰听到此处,忍不住发问:“陈处长为什么特别关切林鹤鸣所窃的那辆吉普车呢?

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程科长说:“你猜得出吗?”

李丽兰笑着说:“虽然不能猜透他的全部动机,不过他的最终且的脱不了想私吞这辆吉普车。”

“对!你很聪明,不过,他比你所猜想的,欲望更高。”程科长说,“据我事后调查得知,林鹤鸣偷了美军的吉普车被他的主人戴处长知道了,他怕了,便把这辆吉普送给戴处长。

戴处长居然收下了它,作为私人的财产。想不到这件事又被陈处长知道了,而且掌握了吉普车的引擎号码。由于陈处长在我那里进一步证实了是美军车子后,便在这件事上打主意。

“林鹤鸣突然被扣,戴处长慌了,以为林鸿鸣窃车案暴发了。当戴处长心情极度不安的时候,陈处长趁机以关心同僚的姿态出现,秘密告诉他,林鹤鸣是因为马歇尔特使失车案被警方逮捕了,他在严刑审讯下,又供出自己曾盗窃过一辆吉普车,它的引擎号码为四四三五七五,已经证实是美军顾问团的失车。

“戴处长听到陈处长的这番话,好像晴天响起了霹雳。他意想不到林鹤鸣会牵连到马歇尔特使的失车案件的旋涡里,又牵连到自己身上来。这个轰动全国、震惊中央的大案件,谁碰到谁倒霉。戴处长惊得六种无主,又见陈处长说得那样内行,而且知道引擎号码,他信以为真,请求戴处长从中替他解围。

“陈处长开始假装为难,后经戴处长夫妇一再央求,最后答应为他上下奔走,买通警方人员,掩盖罪证。为此,戴处长花去五十两黄金,但全部装进了陈处长的腰包。那辆四四三五七五号引擎的吉普车,名义上被警方没收,归还美军。其实只是改头换面由戴处长的车房转到陈处长的车房,成为他敲诈勒索的战利品。不过事后戴处长也知道上了他的当,但是陈处长掌管人事,毕竟大权在握。戴处长管总务,其中漏洞很多。为顾全利害起见,他对陈处长也无可奈何,只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程科长说完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地位显赫的大官员会做这样的勾当!”

李丽兰笑着说:“这叫大鱼吃小鱼。这个社会的逻辑,就是弱肉强食,有什么奇怪呢?”

李丽兰说完之后,换调一杯咖啡牛奶,送到程科长面前说:“来,先喝了它。把不平之气压一压再说!”

程科长饮罢咖啡牛奶,笑对丽兰说:“恭敬不如从命!”又接着说如何逮捕林鸿鸣的事。

“我从陆军总司令部回来之后,马上布置秘密逮捕林鹤鸣的工作。经过周密调查,知道林鹤鸣的家确住在义民里四十五号,和戴处长公馆距离不远,所以他三餐都在家里吃饭。义民里是个小巷,出巷子就是大街。

“当大中午,余警官化装一个部队的副官,身穿一套笔挺的哔叽军装,外被一件军大农,手上提着鞋盒、帽盒和包装好的绸缎布匹。来到林鹤鸣家中。林鹤鸣刚吃完午饭,听到有人找他,心情非常紧张。因为昨天傍晚无意中听了戴处长的几个勤务员的谈话,知道戴处长对他有怀疑。他做贼心虚,终日忐忑不安。现在看到一个陌生人来找他,不禁警惕起来。

“余警官递了一根三五牌香烟给他,他笑着脸说:‘要客人请烟,这怎么可以呢?’“余警官说:‘自己人嘛,何必客套。’“林鸿鸣连忙斟茶让座。

“坐后,余警官说明来意。他说:‘我刚才从戴处长那里来的,他叫小弟来请老兄为张军长开一趟车,送军长到下关码头。’“林鹤鸣不断端详着对方,就问:‘老兄贵姓?’“‘敝姓马。’

“‘荣任何职?’

“‘张军长的随从副官。’

“林鹤鸣想,做个军长,为什么自己没有车,而要向处长借车?他觉得可疑。便笑着问:‘张军长是哪一军的?’

“‘是七十八军,部队驻在苏北涟水前线,后方留守处在江北浦镇。因为他的姨太太在浦镇等他,今天下午他要从浦口过江到浦镇。’“林鹤鸣还没有打消顾虑,又接着问:‘他在南京没有公馆吗?’“‘他的老家是湖南,他的太太和姨太太都是上海人,所以在上海静安寺路有两幢大洋房,南京没有。他和戴处长是黄埔军校同期同学,又是湖南同乡。’“林鹤鸣又试探说:‘麻烦老哥,实在不过意,只要叫小勤务来就行了。’“‘对!处长本来叫小秋来请你,因为张军长要我到街上买东西,因此顺路来的。’“一连串澄清式的询问,林鹤鸣见对方说得那样内行而又通情合理,再看到马副官买了许多东西,便顾虑全消了。他倏地站起来,披上一件军大衣,兴冲冲地对余警官说:‘好,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巷口,到了大街,只见街旁停着一辆小吉普。当他两人并排走到车子旁边时,余警官停了下来,很客气地说:‘请上车吧!’“林鸿鸣看到苗头不对,正想先发制人,拔出别在腰间的白朗宁手枪,但枪未出鞘,就发觉已有两支枪口顶住脊背,前面也有两支手枪抵住胸口,他只好慢慢举起双手。一个探员立即解除了他的武装,扣上手铐。林鸿鸣被带上车后,车子开走了。

“到了警察局,我马上对他审讯。林鹤鸣的态度开始非常强硬,一问三不知。等到把他在旅馆里以林九皋的署名写给窃犯的那张留字条摆在他面前时,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人叫刘振亮,四川内江人,是我的小同乡,去年在上海才认识他。他经常到南京来。据他说,他过去在远征军里当翻译官,跟着一个美军中校。一次,在缅甸丛林作战中,他所在的部队被日军包围了,这位中校不幸在交战中负伤了、刘振亮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偷越日军重重包围圈,把这位中校背了出来。近来,这位美军中校奉命回国,因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就把一辆私人专用的吉普车送给了他。’“‘最近刘振亮要想结婚,需要用款,想把车子出卖,刚好我的主人戴处长要车子,我替他介绍,约定崭新的型号,价钱五十两黄金。想不到戴处长中途变卦,所以我写了这张条子通知他,叫他不要把车子开来。’“当时我听了很恼火,禁不住拍案而起,对他说:‘林鹤鸣,你太欺人了!这些胡诌骗得了谁?你要知道,这里是阎王殿!你尽是鬼推磨,磨了半天,浪费我大把宝贵时间,不能解决半点问题!’

“我接着对大家示意说:‘好,你们都退出去,我跟他对谈。’大家退出以后,我关上门,对林鹤鸣说:‘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元帅的汽车昨晚在励志社停车场被窃,你知道吗?’

“‘知道。’

“‘你从哪里听到的?’

“‘今天早上,各家报纸都有登载。’“‘好!我现在告诉你一个对你最不幸的消息。偷车的就是刘振亮,你和他是同伙。你在一个月以前曾经偷过美军顾问团的一辆吉普车,引擎号码是四四三五七五。’“我这句话好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直插林鹤鸣的心坎,林鹤鸣唰地脸色惨白,两手发颤。看他那样害怕的样子,我认为正是火候了,就改变温和的口吻对他说:‘林鹤鸣,你不要过分顾虑,这里有一条生路,我很想超度你。不过你要相信我。’“这时林鹤鸣睁大了两只眼睛,伸长脖子,全神贯注静听我发言。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盗窃美军顾问团这辆吉普车,我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晓得。所以叫他们出去,我和你单独对话,目的是想超度你。我不打算追究你的窃车案件,你要绝对相信我。现在我全部的力量主要集中在破获马歇尔的失车案件上,一定要把窃犯刘振亮抓到手。我从你在旅馆里给他的字条上看,相信你只是替他介绍卖车,不是同伙,但也可能是知情的。你的一切,我可以不追究。只要能够抓到刘振亮,把失车交出来,以后整个的法律罪责都归到他身上,千斤的重担由他一个人来担。

“‘但活要说回头,假使刘振亮抓不到,车子交不出,那一切的责任都在你身上。你偷过车子,赃证确凿,能偷一辆,一定会偷第二辆,警方抓不到刘振亮,只好以你上送,把两案一起上报。这个轰动全国的大案件,风头太大,谁碰到谁倒霉,为了维护我国在国际上的盛誉,为了消除社会舆论的压力,上头会放过你吗?到了后来,只好把罪名全部加在你的头上。你想想看,你还能活命吗?’“我话音刚落,只听的‘扑通’一声,林鹤鸣双膝跪地,不断磕头求情:‘科长,你要可怜我一家四口,老母七十余岁,你要开开恩呀!我保证负责把刘振亮找出来,只要我晓得,我都会如实地告诉你。’

“我叫他起身坐下,并按铃叫小周倒一杯茶给他。小周倒了一杯茶递给林鹤鸣,旋即就出去了,顺手关上门。

“林鹤鸣饮了口几茶后,心神略定,便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全部如实地讲出来。他说:‘刘振亮是四川内江人,他本来是航空学校的学生,在学习飞行期间,因为品质恶劣,被开除出校。离校后,到伞兵部队去当兵,曾经到过印度的加尔各答学习跳伞,以后升为伞兵副排长,又因盗窃国家器材,又被开除。开除以后,没有工作,专门盗窃汽车。他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亡命之徒。他常以美军翻译官的身份出入于交际场中,交际手腕高明,手头阔绰、但他很狡猾,从来没有把确实的地址告诉过人,看来他多半住上海,经常来南京。

有几次到我家里。

“‘近来他和凤凰餐厅歌女黎丽丽小姐搞得火热。黎丽丽是个高中生,很漂亮。刘振亮的外表神气,威武英俊,加上刘振亮那一套迷惑不少女人的拆白党的手腕,使黎丽丽对他一见钟情。不过刘振亮在黎丽丽身上也花了不少钱。最近他两个人快要结婚,因为刘振亮身边乏钱,便对我说,他有一辆车子在上海,因结婚要想变卖,请我想个办法。刚好我的主人戴处长前几天才对我说过,他还需要一辆新型的车子,愿意出高价购买。我就把这个情况告诉刘振亮。他听了很高兴,就教我一套说话。说他是美军翻译官,美军中校临走时送给他一辆汽车,因结婚乏款,要想出卖。双方约定,昨天晚上把车于开到戴公馆。

“‘想不到昨天黄昏的时候,我因有点事想到戴公馆厨房里去,刚到门口,无意间听到里面几个勤务员在悄悄谈论我,我没有进去,转到隔壁偷听。只听到勤务员小狄问,处长为什么要把林鹤鸣所介绍的车子连人都扣留住?一个姓王的答,这就证明处长对他不信任了。

接着姓王的又对小秋叮嘱一句,可不许多话。

“‘我不敢久留,匆匆地跑出来。在街上,我实在难过。我想,因为我曾偷了美军的一辆车子,后虽被处长没收为已有,但他可能以此类推,认为我所结交的人一定都是盗车之流,根本不相信我昨晚所说的美军翻译官卖车的谎话,又想扣住这辆车子,再次以没收名义占为已有。我担心刘振亮把车开到戴公馆,自投虎口。立即赶到旅馆,想通知他,想不到刘振亮走了,找不到,我又不便在那里久留。据茶房说,按平常习惯,这时差不多该回来了,我迫于无奈,留一张条子给他,马上回到戴公馆附近等待他。

“‘一会儿,看见刘振亮驾驶一辆崭新的汽车来了。我赶忙上前拦住他,把戴处长的阴谋相告,叫他即速离开。今天早上,我看到报纸。才知道马歇尔特使的车子昨晚在励志社停车场被窃,以时间来估计,可能是刘振亮干的。这是天大的祸事,一沾边就受不了,弄不好,我这条命就保不住。’林鸿鸣说此,声泪俱下。

“听其言,观其颜,察其色。我断定他的话句句实情,就问他:‘现在要找刘振亮,你看得从哪一方面着手?’

“林鹤呜思索一会儿说:‘前天晚上我跟他一起在凤凰餐厅喝酒听歌,他对我说,出让这辆车子一定要成功。因为黎丽丽一再催他结婚,他骗丽丽小姐到上海去提款,准备办理婚姻大事。这次买卖不成功,他没有钱,肯定不敢再到黎丽丽家里。’“我追问:‘按照这样看来,在短期之内,我没有办法找到刘振亮了?’“‘不,不!关于他俩的关系,刘振亮对我说得非常详细。黎丽丽对他十分钟情,常在更阑夜静握着他的手臂咬住说:她不能放过他,她要永远跟着他,死都要在一起!刘振亮还对我说,他三天不见丽丽小姐,好像害了一场大病。所以我认为他不会到黎丽丽家,但一定会到凤凰餐厅坐一坐,过过瘾。’”

听到这里,李丽兰插嘴说:“秀色真有如此魔力吗?这对情人,真可谓‘啮臂之盟’!”

“可借天公降下无情剑,斩断了人间恩爱缘。”程科长打趣道。

李丽兰笑着说:“对,你就是一把无情剑!人家向你复仇,可你还蒙在鼓里呢!”

程科长听了,感到莫名其妙,追问道:“丽兰,这是怎么说的?”

李丽兰神秘地笑笑,说:“现在你不要问,反正我会告诉你的。今天有的是时间,你何必急呢?请你把下面的故事先讲完吧!”

程科长知道李丽兰的脾气,不加勉强,又继续说下去。

“根据林鹤鸣提供的线索,我开始布置行动。虽然刘振亮目前还没筹到款,不可能到黎丽丽家里,但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在黎丽丽的邻居埋伏了一个暗哨;在她家附近安下一个加强组由余警官负责指挥。同时,在林鹤鸣家里也安下一个加强组,由第三组组长李振民负责指挥,以林鹤鸣的妻子做内线。不过这两个据点都是次要的,而主要的据点是设在凤凰餐厅里,由我亲自指挥。

“根据林鸿鸣所说的:‘刘振亮三天不见黎丽丽就好像害了一场大病’来分析,他在三日之内肯定会到凤凰餐厅来。于是我就率领许、赵、王三个组长,还带了化装成老头子的林鹤鸣,三个晚上也都在凤凰餐厅饮酒听歌。黎丽丽很正常,她每晚都登台演唱。

“林鹤鸣一坐下来,他的两道眼光不断向全场扫射,企图猎取目的物--刘振亮。但一个晚上,二个晚上,三个晚上都在失望中过去了。

“第四天晚上,为了避免目标暴露,转移了位置,选择在唱台旁边的最后一个桌位,因为那个地方比较隐蔽,大家只能看到台上歌女的侧面。林鹤鸣的脸朝门外,我坐在他的左边,其余顺序坐下。林鹤鸣开头照例巡视全场,又是见不到刘振亮的影子,这时他感到末日到来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样子很可怜。他哭丧着脸悄悄对我说:‘程科长,你要救救我!我一家四口,上有七十多岁的老母,我死了,他们怎么过活呢?’“我安慰他说:‘林鹤鸣,不要泄气,我和你并肩作战。我相信你,假使在这里实在碰不上他,我们再另想办法吧!’虽然我口头上这么安慰他,其实我的心情也非常沉重,因为已经超过了三个晚上。

“许组长看看门外说:‘这几天都是下雨,今晚才放晴,这家伙可能会来的。’“突然,林鹤鸣好像发疯似地站起来,把缩在两袖里铐着手铐的双手指向大门口狂喊:‘来了,来了!’

“两声异样的惊呼压倒了台上娓娓歌声。

“我顺着他的手指,向大门口一瞥,只见一个非常威武的年轻人,上着皮航空农,下穿草绿色哔叽裤,腰间挂着一支加拿大手枪,站在两扇玻璃大门里面。他以寻猎的眼光从右边扫射到左边。我怕暴露目标,马上把林鹤鸣的肩膀压下去。随着场内的骚动,刘振亮眼快,已经发现我们了,他马上倒退出大门,‘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我叫一声:‘跟我来!’立即追踪上去。

“当时我的立足点与大门相隔只有四十米,双方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到处都是听唱的客人,再加上小圆桌、靠背椅这些拦路虎、绊脚石,给我们的追捕造成很大的障碍。我只好找空隙、绕曲线,甚至跳跃而过。到了门口,已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他的车子开跑了。

“我本能地一怔,只听见守候在大门外的司机马振芳大声叫道:‘科长,赶快上车!’“原来马振芳看到一辆敞车停在门口,车不熄火,人走进去,感到奇怪;又见这个人神色慌张就跑出来,仓惶开车,更加可疑。他本想向前拦住,又考虑不明真相,恐生误会,只好也把车子发动,以备万一。他看我冲出来,知道估计不错,马上招呼。

“我见车子已经发动,非常高兴,马上跳上汽车,坐在前头,与司机并排。只听得后面哔哔哔哔的声音,原来我后面几个人也拼命从车后爬上来了。司机马振芳井没有因为后面人爬车而逗留,他加大油门往前追驶。

“这一带街道不大,车子转了几个弯,一直追出中华路。中华路是南京城南一条最大的干线,街道宽阔。今晚宿雨初晴,街上各种汽车来往不绝,过街的行人好像过江的鲫鱼。我们的车子一出巷口,就看到窃犯的汽车疯狂地向前飞驰,他施展了亡命的绝技,不顾一切地拼命超车。片刻间,那窃犯的车子已经湮没在群车之中看不见了。

“我马上拉开警报,那凄厉鬼怪的叫声好像追魂一般,前面所有的车辆闻声靠边闪开,只剩下那辆亡命的车子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这时我才看清楚是一辆米黄色崭新的敞车。

“其实我拉开警报虽然扫除了前面的障碍,弄清了视线,但是无形中也替他鸣锣开道。

那窃犯的车子竟沾着警报的光,得了便宜,毫无阻拦,飞奔而去。

“车子由中华路出中华门转到雨花路,雨花路虽然在中华门外,因为紧靠城边,车辆和行人还是很多,双方都有顾虑,都不敢开得太快。

“一出雨花路,转入京芜公路。这是南京通往安徽芜湖的公路,已入市郊田野地区,情况就大不相同。窃犯的车子风驰电掣般向前飞驶,我们的车头灯已经照不到他的车子了。

“我想,再拖一段时间连枪弹都射不到它了,只好用断然的手段,拔出美式二号左轮手枪向前发射。听到我的枪声,背后几支枪也同时向前车开火。

“对方也开始还击了,黑暗中,我看到对方枪口发出的火光,断定他是平射的,这个亡命之徒已经做困兽之斗了。呼啸的子弹掠顶而来,看出他的枪法很准。我们的车是迎着他的子弹走的,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假使他不是一边开车,一边发射,我们车上的人员定会有重大伤亡。

“这时对方也怕直线行车容易命中,他自恃车子的速度已经以绝对的优势压倒我方,为了避免后面火力直射,容易命中,他的车子开始以S形行车方式前进。想不到只走一段路,他的车子的左前轮突然栽在路旁的泥坑里,把整个车轮陷没了三分之二,无法前进。

“本来京芜公路是一条江南大干线,谁知这样重要的公路竟没有养路工程,因此年久失修,路面疮痍满目,崎岖不平;路旁还有许多凹陷的泥坑。因连日下雨,泥泞铺面,夜里看不清,好像平地,他车轮栽进泥坑这可帮了我们的大忙。

“这时,他只好改换第四档准备后退,利用后轮转动的力量把左前轮拖上来。车轮虽被拖了上来,但这样就耽搁了一段时间。眼看后面的车子就要追到,紧密的枪弹已把前面挡风玻璃都打破了。他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好刹住车子,跳下路旁的马路沟去。

“当我们的车子追到的时候,只剩下一辆空车,人已不见了。这时星月无光,漆黑的田野伸手不见五指,单靠车头直射的灯光,起不了作用。两支三节的手电筒又放在凤凰餐厅的圆桌下面,因为当时紧张,竟忘记拿了。我马上命令大家跳下车来,以车子为依托,蹲在车旁。暗中命令赵、张两个组长带着林鹤鸣到前面车上去,叫林鹤鸣开车,把他的左边手铐解开,扣在汽车的方向盘上面。同时嘱张、赵两人马上离开那辆车子,散开蹲下。

“两部汽车在公路上来往巡逻,不断转动,利用车头灯光向田野四周探照,搜索窃犯。

想不到这一带的田野地形特别复杂,田野里有许多起伏不平的小山包,再加上大石峥嵘,星罗棋布,窃犯只要随便躲闪一旁,就无法找到他。我们几个人都是暴露在公路上,毫无掩蔽,假使一定强行搜索,对方狗急跳墙,我们肯定要付出重大的牺牲。结果呢?窃犯是否能抓到,很难预测。相时度势,我无可奈何,只好命令收兵,把车子开回去。

“回到警局,我们检查失车,发现在左边挡风玻璃上弹痕累累,司机座位旁边,血迹斑斑,说明窃犯已经受了伤。

“首都军、警、宪的长官们见找到了马歇尔专车。如卸万钧重负,不断前来参观夺回的失车;另一方面,我又要忙于招待首都各报社及各省通讯社记者,介绍破案经过;同时又要把车子送还美方,喧闹了两三天。

“虽然上面认为找回了车子,已万事大吉了,对没有捉到窃犯并不介意,但是我始终担心人们笑我胆怯,不敢强行搜索。为此,我一直耿耿于心,感到惭愧。”

李丽兰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程科长叙述关于破获马歇尔失车全案的经过,对他的最后结语表示不同意。她说:“按当时现场情况分析,天时、地利对你都十分不利。据你所说。窃犯刘振亮那一支加拿大手枪,威力极强。那达姆弹头是国际禁品,打到身上,进口小,出口大,杀伤率高。他躲在暗处,你站在明处;他有依托,你们全部暴露。假使你们一定要强行搜索,只要接近他,肯定来一个,死一个,到了最后,这辆车子究竟属于谁呢?要打个问号。我认为属于他的成分比属于你的成分大得多。处此情景,知难而退,人虽逃,车已获。反之,拔剑而起,挺身而出,这是匹夫之勇,徒坏大局。对于国家体面,个人前途,都是不利的。”

顿了一下,她笑着说;假使真正为了爱情而决斗,我认为还有拼的价值,但仅仅为了要与亡命之徒争个你死我活,我看实在划不来。以我看法,你当时当机立断,完全是对的,根本不必内疚于衷。”’

李丽兰的分析,头头是道,于情在理,程科长从内心佩服地。他意味深长地说:“丽兰,你才智过人,真不愧女中之杰!不过我认为像刘振亮这样典型的亡命之徒,他在社会上肯定还会继续作恶。被他兔脱,等于放虎归山,将贻害无穷,因此我感到惴惴不安。”

“你呀,真是杞人忧天,我敢保证,刘振亮这个人永远再不会在社会上作恶了。”

“为什么?难道他已不在人世?”

李丽兰不置可否,诡秘地笑笑。

“你认识他?”

“似曾相识。”李丽兰答着,站了起来,去泡两杯洞庭碧螺春茶。递一杯给程科长,一本正经地说:“科长,你破获马歇尔失车一案,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承你那样详尽的陈述,我深深地感谢你。现在你饮一杯茶,抽一根烟,休息一会儿,然后我把刘振亮脱逃之后的情况讲给你听。”李丽兰坐在对面的沙发椅上,呷了一口茶,开始揭开刘振亮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