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按自己的心意改造过屋子。
大煜的房屋很少设置室内门, 通常是下道帘子,或者摆扇屏风,就算隔开两间房, 旁人进内室前会先在帘子或屏风外唤一声。
但白殊作为更注重隐私的未来人,不太喜欢那样的设计,便让人给卧房、书房和浴室都加上拉门,倒是和谢煐那隔间有点像。
此时知雨为谢煐拉开白殊卧房的门,谢煐一脚踏进去,便觉一股温暖之气扑面而来。
房内还算明亮, 只是,透过淡红纱罩的烛火总带着点朦胧的意味。
平日的大案台已被撤掉, 换上一张宽敞的矮榻。榻上摆有一方小几,小几上则是一只酒壶、两只酒盏, 还有三碟糕点、两双筷子, 以及一盘葡萄, 个个果实又大又圆。
白殊斜椅着凭几, 笑盈盈地望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那纱罩的缘故, 谢煐感觉他面上好似浮着点红意, 连平日里的淡色双唇都仿佛艳了一分,甚至那只抚着黑猫的手,指尖也带着些淡粉。
白殊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袍, 可谢煐此时竟是分不清那究竟是纯白, 还是原本就有极淡的红色。
白殊眉毛舒展,双眼微弯, 启唇笑道:“殿下来坐吧。你说不用吝惜炭, 我就烧起来了, 少穿件衣服轻省些。”
听到他出声, 谢煐才恍然回神,目光四下一扫,发现屋里的确摆着炭盆,难怪如此温暖。
谢煐脱下褙子交给知雨,还是觉得有些热,直到在榻上另一侧备下的凭几旁坐下,半开的窗户里吹进些许凉风,才感觉舒爽了。
白殊在怀中黑猫的背上轻轻一拍,黑猫便躬起身,轻巧地跃到地面,小跑出门,知雨又将门拉合上。
房中就只有他们二人。
白殊抬手拿起酒壶,给谢煐和自己的酒盏倒满,又换而举起酒盏:“殿下请。”
说完,也没等谢煐拿酒,他便收回手凑到唇边,仰头喝下半盏去。
谢煐同样端起酒盏,却道:“这菊花酒虽酒力微弱,你还是不宜多喝。”
白殊转眼看向他,唇角依然上扬着,声音里带着笑意:“反正就这一瓶,殿下不想我喝多,便自己多喝些。”
谢煐“嗯”一声,不急不徐地喝酒。
白殊没急着喝完,放下还剩一半的酒盏,举起双手伸个懒腰,又将原本曲着的双腿伸直。
谢煐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扫过,最后落在他伸出衣摆的脚上——白殊没穿袜子,直接光着两只脚。
白殊看他喝完酒,又拿起酒壶。
只是,谢煐就那样举着杯敛着眸,丝毫没察觉到白殊的动作。
白殊仿佛没察觉谢煐的目光,只靠向小几,轻声唤:“殿下,我给你倒酒。”
随后他就看到谢煐的睫毛猛地一颤,飞快地抬起,目光跟着扫来,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慌乱,又连忙借着递酒盏的动作掩饰。
白殊恍似未见,抬手给他倒满酒,一边与他闲聊:“春天时我酿过桃花酒,分过一些给殿下,殿下可还记得?”
谢煐应声“记得”,收回酒盏继续喝。不过,入口的是菊花酒,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成婚那一晚两人喝的合卺酒。
那时冯万川问他要不要干脆给白殊换成水,免得白殊体弱受不住。他想着白殊分给自己的酒,觉得白殊既然酿了,应该是能喝一点,便吩咐冯万川用上那桃花酒。
想起那时情形,谢煐心头更暖一分,看向白殊道:“我让人寻几株桃树回来栽,明年你可再酿。”
白殊轻晃着手中酒盏:“不必那么麻烦,我也就是酿着玩。最近府里几棵桂花树都开了花,听冯总管说,可以让厨子做些桂花糕,我就准备让人收集些花酿酒。也不知道能不能酿成,若是能喝,到时再邀殿下来共饮。”
谢煐自然不会不答应。
两人用着糕点饮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闲聊着。
待白殊喝过四五盏,谢煐便不让他再喝。白殊于是放下酒盏,转而捏起葡萄,仔细地剥皮,不紧不慢地剥了好几个。
这葡萄是贡品,颗颗都成色上佳,皮薄肉厚水份足。
谢煐毕竟占着太子之位,贡品还是能分到少许。当时他想也未想,直接让人全送到了竹影院来。
现在他就看着白殊用水润的指头捏着晶莹的果肉,双唇微张,指尖轻巧地将葡萄推进口中……没过一会儿,又伸出舌舔舔被果肉沾湿的唇瓣。
谢煐喉头一滚,只觉一股干渴之意翻腾上来。他忙移开目光,给自己倒上酒,举盏一饮而尽。
清凉的酒液顺喉而下,才堪堪压下那干渴。
他放杯抬眼,却是正好看到白殊在吃第二颗葡萄。
这一次,白殊不仅是将果肉推进嘴里,还连手指都探进一些,双唇一合,便吮了下指尖。
谢煐顿觉一道心火轰地往上高蹿。他想转开视线,眼睛却好似不听使唤,目光就定在白殊脸上。
白殊若有所感地转眼看他,笑道:“这葡萄还行,殿下也吃啊。”
谢煐只见他嘴唇开开合合地说话,耳中充斥的却是自己强烈的心跳,白殊的声音都悠悠远远,听不真切。
白殊眨下眼,突然捏住一颗葡萄站起身,一边道:“对了,我忘了殿下进来后没洗过手,不方便吃水果。”
谢煐目光随着他移动,就见他迈过两步,走到自己面前蹲下,左手压在自己倚靠的凭几上。
“不如……”白殊笑得自然,说得更自然,“我喂殿下吃吧。”
谢煐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也就在这时,白殊捏着葡萄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白殊的手指上。
白殊凑近几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轻悄:“殿下,张嘴呀。”
随即,谢煐感觉到水润的果肉贴在自己唇上,脑子里却浮现出刚才白殊吮着指尖的画面。
他不自觉地张开嘴,葡萄立刻滑进口中。
下一刻,那指尖点在他下唇上,如同要擦去果肉汁水似地抹了一下——有点像那一晚,他给白殊抹口脂的动作。
谢煐抬起眼去看白殊,却在他眼中看到眸色沉沉的自己。
白殊依旧笑着,轻声问:“甜吗?”
谢煐就这样注视着他,一边吃下葡萄:“很甜。”
白殊却是眨眨眼:“我不信,刚才我吃的明明带酸。难道只有殿下这颗是甜的?”
谢煐抬起手,穿过他垂下的黑发,轻轻抚上他后脑,声音沙哑:“那要怎么样你才会信?”
白殊将膝盖压到榻上,跪直起身,双手放在他肩头,向他倾身过去。
“那自然是……”白殊说话的气息吹拂过谢煐脸颊,“让我尝一尝,我才会信……”
话音未落,两人的唇瓣已是严实地贴在一处。
谢煐坐直身子,一手压着白殊的头,一手扶住他的腰,迎接他的吻。
起初白殊还能尝到葡萄的酸甜味,但很快,谢煐便反客为主,扶在他腰上的手转而按到他背上,将人越拥越紧,也越吻越深。
不知不觉间,白殊已是侧转着身坐下,完全靠到了谢煐怀里。
良久,两人才分开些许,平复气息。
白殊右手自谢煐肩上滑落,按在他左胸,感受着他胸腔中剧烈的心跳,仿佛自己的心跳也在和他同步。
谢煐收回托在白殊脑后的手,轻抚他泛起薄红的脸颊,又忍不住凑过去含住他下唇轻轻吮一下,才用喑哑的声音问:“尝出甜味了吗?”
白殊慢慢喘匀了气,伸舌舔舔刚才被吮过的地方,注视着谢煐的眼睛笑道:“甜的是殿下。”
刹时间,他就看见谢煐的眼中卷起了风暴。
白殊伸手捉住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用些力气往下拉。
谢煐顿时微微一颤,目光禁不住跟着移动。
白殊探身向前,舔在谢煐的唇上,说话声音也有些哑:“在北山教你的还记得吗?这回再教你些新的。”
谢煐微蹙起眉:“你……”
白殊轻笑着打断他:“你是不是偷偷问过杨大夫,他告诉你要等到十一月底?”
都不用谢煐回答,白殊看他表情就能知道果然是那样,于是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谢煐目光不断闪烁,终于深吸一口气,抱着白殊起身。
白殊伸手揽住他脖子,瞥一眼他通红的耳朵,忍不住在心中低笑——狼崽子都知道私底下看心得体验了,怎么听自己说还会害臊啊。
不过三四步的功夫,白殊很快被轻轻放在柔软的垫被上。
谢煐贴过来,伸手拨开他脸旁的乱发。
白殊笑着拉下他,继续在他的耳边低语。
……
心跳慢慢平复,思绪渐渐回笼,白殊眼睛对上焦,第一件事便是先去瞪谢煐。
可惜,方才被逼出的些许泪水还含在眼眶里,他这一眼实在没有丝毫威力。
谢煐也是刚刚回神,见状还凑过来在他眼角亲了下。
白殊想伸手拧人,可惜身上虚着,没半分力气。最后只能挪动下脑袋,一口咬在谢煐下巴上,还使劲磨一磨牙。
谢煐被这点微痛刺回理智,低低地笑几下,沙哑着声在白殊耳边道:“你说的,一回。当然得等我。”
狼崽子举一反三的能力太强,白殊现在不想搭理他,清清嗓子回他一句:“殿下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快些回去休息吧。”
谢煐只当没听见,柔声道:“我让人烧水,一起洗洗?”
白殊咬过人,心气平了点,舔舔那个浅浅的牙印,回道:“我先前就让小厨房里备着热水,你直接叫他们送到浴室。我身上没出汗,就不洗了,等会儿自己擦一下就行。”
他现在可不敢和狼崽子一块洗澡。
谢煐没强求,坐起身略收拾过,放下床边的幔帐,出门让人备热水,又让自己的小厮去取一套自己的替换衣物来。
白殊还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幔帐外有人影过去,像是知雨,接着就听到收拾酒瓶碟子的声音。
随后谢煐揭帘子进来,手中拿着块冒着些许热气的帕子。他先拉起白殊的手,仔细地帮他擦过。
白殊给他弄得有些痒,轻笑道:“行了,我总得用肥皂洗过的。”
谢煐看他一眼,起身出去。片刻后再回来,手上变成两条帕子,一条湿的,一条干的。
白殊眼见他伸出手,头皮就是一炸,忙道:“不用……”
然而下一刻,谢煐的手和帕子就已经到了。
白殊顿觉面皮发烫,心中也是一阵麻痒,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绷紧。明明先前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却是分外不好意思。而且,竟是又有些意动……
谢煐瞥过来一眼,道:“一回。忍着。”
白殊觉得他在报以前被自己撩的仇。
不过谢煐也没故意拖延,动作快速地轮流用两条帕子替他收拾好,又取来衣服给他换过,这才离开去浴室洗澡。
白殊略缓了缓,起身下床,挂起幔帐,让知雨舀着水给自己洗过手,再换水来洗漱。
等全收拾妥当,白殊再次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发现小黑也跑了回来,趴在床边垫子上。
白殊垂手摸摸小黑,就听见它问:“太子被你用过就扔了?”
他顺手在黑猫头上拍了下:“他在洗澡,看他一会儿赶不赶你出去。”
小黑甩下尾巴:“你说过的,他要是赶我,就让他自己出去。”
白殊拉好被子:“你们两个都出去,我一个人清静。”
恰好在这时,谢煐一身清爽地回来,发现黑猫在,还弯身揉揉它脑袋。
小黑戳白殊:“太子没赶我。”
白殊:“睡你的觉。”
谢煐听不到他们交谈,见白殊已经躺好,以为他睡着了,吹过烛火便轻手轻脚地上床,揭开被子躺进去,将人搂进怀里。
白殊刚才已经让人把炭盆端走,被子刚打开还没多少热气,现在谢煐就是个温暖的热源,他直接翻身靠上去。
谢煐在他眼皮上轻吻一下,满足地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两人一猫就都进入梦乡。
谢煐在平日习惯的时候醒来,先是迷糊片刻,很快回想起昨晚情形,在黑暗里看看怀中的人,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动作轻悄地起身下床,再给白殊掖好被子,确认他依旧睡得香甜,才披上外袍,压着脚步声走出门。
外间已经点起烛,冯万川高兴地候着,一见谢煐出来就赶紧上前要说吉祥话。
谢煐却是抬手制止,目光扫过冯万川准备好的朝服,压低着声说:“先换衣服,剩下的回偏殿再说,别吵着三郎。”
冯万川忙点点头,回身低声吩咐人先过去传话,备好热水和早膳,接着便伺候谢煐将朝服穿好。
两人出门往偏殿行去。
冯万川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上前说一声“恭喜殿下”。
谢煐没应声,唇角却是翘着。
冯万川又道:“只是,殿下这样两边走太奔波,不如让楚溪侯搬过偏殿去?”
谢煐回道:“偏殿的房间你先收拾出来,三郎若想搬,就可随时搬。再放几套我的衣物到三郎这边,也问三郎要几套放到我那边,两头都方便。他若不想搬,我无非就是多走几步路,算不得什么事。”
冯万川连声应着,想了想,压低声音问:“不知那油膏殿下可满意?那东西不好弄,殿下若是觉得好,臣便让臣那干儿子时常盯着。”
谢煐却是沉默了,连嘴角都有些平缓。
冯万川察言观色,心中一惊——这莫非是昨晚没用上?不能吧,殿下明明那么怕楚溪侯受伤……
谢煐咳了一声,耳朵染上红色:“还没到要用的时候,你不懂……”
冯万川惊觉自己刚才说错话,忙附和:“是是,臣自然不懂这些个。”
谢煐回忆起昨晚看的小倌记录,想想五罐油膏的确不多,便道:“油膏是要多备些,不用怕使银子,最好能将方子买下来。”
冯万川看他依然心情很好,心中吁口气:“买方子怕是有些难……”
谢煐向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人,便回一句“也不用勉强”。
说话间,两人回到偏殿,冯万川赶忙张罗着伺候谢煐洗漱、梳头、用早饭,之后再将人送出门。
看着谢煐带领一众东宫卫上马,冯万川突然想起个事,凑上前问:“对了,九月二十九是齐国公生辰,这也没几天了,殿下是否要备礼?”
谢煐今日心情好,没计较听到这个厌恶的人,只道:“你和三郎商量吧,看他是个什么打算。”
说罢,他抬头看看竹影院的方向,才打马转向,在晨曦中向皇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