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愤怒

一瞬间, 谢煐便觉白殊手上的力气猛地加大,居然握得他生出痛感。同时,他感到身旁迸发出一股森寒的杀意, 激得他全身紧绷,肌肤上甚至泛起仿佛针扎似的绵密刺痛。

但仅仅是刹那,手上的力道和身旁的杀意便消散无踪,快得好似根本不曾存在过。

谢煐转眼去看白殊,见他已是恢复如初,只一双眼中蕴着冷光。

薛明芳最先叫起来:“选秀?离上次采选秀女还没到四年, 又选!他怎么不每天晚上吞十颗金丹死在女人肚皮上!”

冯万川急声续道:“选秀还是其次,关键在于, 她想拿这事陷害殿下!”

这话听得几人都面露吃惊,张峤追问道:“这话怎么说?选秀还能和殿下扯上关系?”

冯万川看了眼白殊, 愁眉苦脸地道:“前几天楚溪侯不是说, 凡被宁王逼纳者, 皆可来上景宫求庇护。皇贵妃和承恩侯商量着, 准备在选秀开始之后, 让人教唆那些不愿进宫的女子来上景宫哀求。

“如此一来, 若是殿下出面护人,便是与天子作对,天子就有借口发落殿下。殿下若是不出面, 在京中刚好起来的名声则必会一落千丈。

“皇贵妃记恨殿下在青州没早救平王, 害得平王被伤了命根子。她这招一出,不管殿下怎么选都要吃大亏。而且, 她还说, 一定要把邱家女选进宫去, 狠狠下一下殿下的脸面……”

薛明芳当即啐道:“毒妇!”

白殊此时虽然心头烧着怒火, 头脑却是异常冷静,只问道:“如何才能取消选秀?”

只有把这事掐灭在开始前,才能不让谢煐陷入两难境地,也才能保下所有人。

冯万川叹着气答道:“只要天子点头同意了,通常便很难取消。”

谢煐一直没放开握着白殊的手,侧头细细和他说道:“选秀是内廷事,由内侍省直接处理,无需过外朝。除非年年采选、激起民怨,否则外朝官员不会劝阻。”

白殊转眼看他,眸中冷光依旧。

谢煐拇指在白殊手上轻柔地来回摩挲,温声安抚道:“别急,我感觉这次选秀不一般,其中肯定另有内情。”

他这话说得众人皆是微愣。

张峤反应快一些,出言道:“对……这事有古怪!宫里近几年没有放归宫女,按说应该不缺人手。若是皇后给天子选秀还没什么,皇贵妃以前可是出名的善妒,如今年纪大了才收敛点脾气。”

薛明芳奇道:“皇贵妃该是为了平王,才想讨好天子吧。平王的案子还在查,人一直被关在府里。她这时候把天子哄高兴,求求情,说不定那事就轻拿轻放地过去了。”

张峤摇摇头:“听闻她对年轻嫔妃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以她那样的性格,怎么会冒出主动给天子选秀的念头?肯定是别人给她出的主意。”

谢煐问:“兰贵殿里的人可有说,是何人劝动皇贵妃选秀?”

冯万川忙掏出刚收到的密条,对照默记下的暗码再看一遍,在心里想了想人,才抬头道:“是平日给皇贵妃梳头的那个嬷嬷。”

张峤:“果然!”

薛明芳急问:“那人是谁?”

却是谢煐答道:“是宁王安插的人。”

贺兰和听迷糊了:“那是宁王在推动选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殿中安静了片刻,众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白殊沉思着道:“从目的来考虑,宁王目前要对付的人不外乎两个——殿下与平王。如果是为了对付殿下,这手段未免太过拐弯抹角,而且结果也不会让殿下伤筋动骨。我觉得,既然扯上皇贵妃,那他主要想对付的,应该还是平王,殿下只是顺带。”

谢煐点着案台,面上渐渐露出了嘲讽:“他想通过这事对平王落井下石,最有效的方法无非就一个——让皇贵妃选出来的人有问题,并且还要让她百口莫辩。”

怀伤已经听出他的意思,缓缓开口道:“宁王会在秀女中安排一名死士,假意刺杀天子,失败后自陈是受平王指使——平王因成了废人,怕与皇位无缘,便先下手为强。

“还不止‘刺杀天子’,估计也会‘同时刺杀所有成年皇子’。最好的动手时机,应当是在千秋节的宫宴上下毒,而宁王可以直接在宴上‘识破’毒物。

“那时天子刚受过刺杀惊吓,盛怒之下,很可能直接对平王和皇贵妃下手,不容他们分辩。便是没有,查案的大理寺也多是和中令书有旧的官员,以平王和皇贵妃的愚钝,怕是难以自辩清白。”

薛明芳听得咂下舌。

白殊问:“找出那个人,捅到天子那里去,是不是就能阻止选秀?”

张峤皱眉道:“时间太紧,想在三四天内找到人,恐怕不容易……”

谢煐却道:“不需要找出来。天子近年越来越多疑,只要设法将这事透露给他,他自然会去查。只不过,想要让他打消采选秀女的想法,得吓到他害怕才行。”

白殊转头看向他,有些担心:“万一他没查对人呢?”

谢煐再次摩挲起白殊的手:“救一个人,总比救全城未婚女子要方便。”

白殊定定地凝视他片刻,谢煐始终不闪不避地回视。最终,白殊暗暗深吸口气,点点头。

这时,贺兰和问道:“可是,要怎么才能吓到天子?上次火后显字、帝陵塌殿的把戏,也不好再玩第二次了。”

张峤脑子转得快,突然一笑:“我有个主意,你们听听……”

*

众人低声商议良久,将几套方案都定好,便要换到更宽敞的议事殿去忙活。

白殊却是转身吩咐知雨去让人套车。

谢煐诧异道:“你要出门?”

白殊抚着怀中黑猫:“去拜访国师。”

谢煐拧起眉,直觉这事是白殊临时做的决定。

经过刚才的讨论,此时白殊眼中的冷光已经散尽。他笑道:“待我回来,有事与你说。”

谢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眉头拧得更紧。

白殊伸手在谢煐眉头揉了下,再次轻声道:“等我回来。”

谢煐只得稍稍压下不安,目送他离开。

上景宫和应玄观同在永乐坊,路程不算多远。

白殊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手一下一下地顺着黑猫的背毛,小黑回身舔了舔他的手指。

这一次,国师没有在闭关,道童直接将白殊领到上回的静室。

白殊留下知雨和孟大在屋外,自己抱着小黑进去了。

他并没有待多久,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又出来,随着道童走出应玄观大门,笑着和他道别。

回程的车里,白殊总算放松了些许,在脑内道:“小黑,又要辛苦你了。”

小黑将尾巴卷上他手臂:“主人别担心,没问题的。上次我给皇帝下药都没事,这次的算不上什么。”

白殊把它抱紧了一些。

马车进了上景宫便直接驶到谢煐书房的院中,白殊推开车门,就见谢煐站在下方向自己伸手。

他对谢煐笑笑,抬手放入他手中,在他的搀扶下下车。

握住白殊的手,谢煐才多少安了点心,也没有松手,一直牵着人进屋坐下。

白殊待送上参汤的小厮退出去关上门,才对谢煐道:“我需要殿下找个理由和我一同进宫,最好还能住一晚。”

谢煐刚想开口,白殊却打断道:“我认为子山的法子还不够保险,想再加上一些酬码。别先问,到时你便知了。”

说完,他又道:“殿下,信我吗?”

谢煐注视着他双眼,紧绷的唇角慢慢缓和,温声问:“要在何时进宫?”

白殊:“自是越快越好。”

谢煐拉起他的手包在掌中:“那便明晚。”

翌日一早,白殊命人秘密将邱玉娘带到上景宫中。

邱玉娘有些紧张,但有兄长在侧陪着,还是落落大方地给白殊见了礼,有些羞愧地问:“楚溪侯是要催图样吗?”

白殊笑着摇摇头,温声道:“我观你是个坚强的性子,现下我说的话,你不要害怕,仔细听完。”

邱玉娘与兄长对视一眼,更为紧张地点点头。

白殊慢慢将采选秀女的事说了一遍。

邱玉娘还忡愣着消化,她兄长却是已经气得用力拍了下腿:“无耻!”随即担忧地看着妹妹:“玉娘……”

过了片刻,邱玉娘才问:“是……真的一定会选中我吗?”

白殊略点下头:“就我们收到的消息,是这样。抱歉,让你受到连累。”

邱玉娘一愣,接着赶紧摇头:“不不不!这事最初本就是因我而起,哪里该您道歉!若不是因为帮我,您那天也不会说那句话!”

趴在白殊身边的小黑用尾巴点点他:“是个明事理的女孩,你没帮错人。”

白殊回它一声“嗯”,又对邱玉娘安抚地笑笑,续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也想了个对策。”

他又慢慢地将后续说完。

“当然,我们不止这一个法子。只是,这个办法是效果是最好的。不过,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答应。你也可以回去通知亲朋好友,这两天赶紧把婚书办了,或是躲出城去。”

邱玉娘低头思考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带着道坚定的光。

“若是我按着楚溪侯说的去做,是不是就可以阻止选秀,救下京城所有小姐妹?”

白殊温声道:“你不要有负担。便是你不去做,我们也会阻止选秀。”

“但您说这个办法效果最好。”邱玉娘贝齿一咬红唇,“我相信您!”

白殊又问:“其他人选,你可都能寻到?须得是和你一样,胆大又坚韧的女郎。”

邱玉娘在心中细细盘算一遍,用力点头:“交给我吧!我们不能光等着别人救,就像您那天说的,首先要我们自己有胆量反抗!”

白殊赞赏地看着她,将案上的包袱推过去:“如此,这事就交托给邱小娘子了。”

邱家兄长看妹妹这模样,便知劝不住,也对白殊道:“楚溪侯放心,我邱家定然不负您与太子所托。这些东西不会离开邱家之门,也不会留到明日。”

白殊目光转过去,点点头——邱大师不愧是与权贵打过许多交道的人,邱家对这些事相当清楚。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是否外流,不过邱家能懂事,不会节外生枝最好。

将邱家兄妹送到院门,白殊在院子里看看日头。

艳阳高照,青天朗朗。

他看得有些久,知雨不解地跟着抬头:“郎君在看什么?”

白殊笑答:“看太阳。”

知雨更加奇怪:“郎君小心把眼睛看花了。”

白殊揉下他的脑袋:“去将我行李准备好。殿下说了,今日要进宫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