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被谢煐推醒之时, 隐隐听到外头传来鸡叫。他打着呵欠坐起身,含糊地问:“是不是起晚了?”
谢煐将被子披在白殊身上,轻声道:“无妨, 能赶得上早朝。深夜凉,你先坐着适应下,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起身下床,先将蜡烛都点上,再把白殊那一叠衣裙都捧到床上。白殊从里面挑出上衣,套在中衣外系好带, 才下床拿起裙子凑到腰上。
只是,白殊比划过几下后, 有些头疼:“我不会穿这个……”
他自来到这时代,穿的不是道袍就是圆领袍, 没穿过这种上衣下裳的式样。先前换女装, 全程都是知雨伺候, 他是让抬手就抬手, 让转身就转身。
扎好发髻的谢煐走过来, 从白殊手中接过裙子拉展, 微俯下身,伸出双手环过他的腰。
这一刻两人挨得很近,白殊为了躲开谢煐的胡子, 不得不侧过脸后仰身, 还是忍不住低笑:“好痒。”
接着他便感到腰间一紧,顿时轻抽口气:“松点, 别勒那么紧!”
谢煐就着如同双臂环住他腰的姿势调整裙头松紧, 低声问:“这样?”
白殊保持着后仰, 答道:“又太松了……”
谢煐接着调整, 直到白殊说合适,才拿着裙带绕回他身前,低头给他扎上裙带,再取来摆在案台上的禁步挂好。
白殊揉揉腰,嘀咕:“若是以后还需要你变装,一定不能再贴络腮胡!”
此时外头传进孟大的唤声,很快他和卫率又一次端着温水送进来。
白殊漱过口擦过脸,在椅子上坐下,打开花娘那满满当当的妆奁,稍稍研究一下,挑出画眉墨调了一点,取笔沾上。
不过,他照着铜镜,反手执笔,却是怎么都感觉不顺,迟迟下不去笔。
谢煐此时已经穿上外袍,见状便抽走他手中的笔,又道:“你站起来,坐着太矮。”
白殊听话起身,乖乖仰起脸,一边道:“顺着原来的形状补两笔便好。”
谢煐一手托着他下颌,一手抬笔落下。
白殊便觉软软的笔尖在自己眉上轻扫而过,带来点微凉。
他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这触感一出,心头突然便冒出些微妙的怪异感——他一个大男人,先前连成婚当日都没有敷粉画眉,现在居然感受了一回闺房里的描眉乐趣?
谢煐动作利落,两个呼吸间便给白殊补好两边眉毛,没留给他过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白殊端起铜镜照照,叹道:“殿下不愧是练武之人,手可真稳。”
谢煐放下笔,又拿起装口脂的小罐,右手拇指在面上轻轻擦过,回头对白殊道:“镜子让一下。”
白殊没留意他的动作,不解地降低手中铜镜。
谢煐伸过右手,曲起的食指再次挑起白殊下颌,拇指前伸,按在他下唇上。
白殊一愣,抬眼向谢煐看去,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中。黑沉沉的眸里映着摇晃的烛光,仿佛两簇小火苗在不断跃动。
随后,他感觉到唇上的拇指略略下压,指尖也贴到了唇缝上。
白殊缓缓眨下眼,翘起唇角,双唇微微开合,若有似无地含住那指尖,再伸舌在指尖上舔过。
他看到谢煐的眼眸内顿时翻涌起墨浪,喉结滚动两下。
谢煐暗暗运过几口气,拇指在白殊唇瓣上左右一抹,才收回手,走过旁边去清洗。
白殊看着谢煐紧绷的背影,眼中满是笑意——拼命忍耐的狼崽子实在让人忍不住地想撩拨逗弄。
如果太子登基后先忙于政务,没那么快广开后宫的话,他倒是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白殊一边想,一边再次举起铜镜,仔细看看自己的新唇妆,抿抿唇让它更自然。
这次外头响起薛明芳的大嗓门:“六郎、三……三娘,你们好了吗?”
白殊提声应道:“来了。”
他起身穿上褙子,戴上帷帽,收起案台上两支金钗,又环视房内一圈——小黑的小包袱先前孟大已经拿出去,没再有东西落下。
两人绕出屏风,白殊弯身抱起小黑,跟在谢煐身后往院外走。
薛明芳见白殊头发散在身后,低声问:“你头发不盘?”
白殊也压低声回他:“不会盘。戴着帷帽,天又黑,应当问题不大。”
说完,他转眼去看贺兰和,见他脸上依旧蜡黄,也问:“章臣昨晚没洗掉脸上的东西吗?”
贺兰和笑道:“刚才又涂上的。我随身带了一点调好的涂料备用,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两句话的功夫便走出院门,几人都闭上了嘴继续往外走。
卫率和一个薛府的家丁已经拉出马车候在楼前,待众人上车坐好,就赶着马车向一处坊门而去。
*
坊门前已经排起一段队伍。看这缓慢的行进速度,应当正如白殊昨晚所料,有人在坊门设卡检查。
所幸众人走得早,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足够谢煐回家换装上朝。
马车跟着队伍慢慢往前,倒也没等多久,便有安阳府的衙役上来盘问。
驾车的卫率答道:“我家郎君来京做生意,投宿在永宁坊的客栈,昨晚过来参加四楼海的拍卖,被拦在此处。”
衙役又细问自何处来,做何生意,准备停留多久。卫率沉稳地一一答过,没露一丝破绽。
白殊在车内听得有些诧异,低声问:“你这身份还是有来处的啊。”
谢煐略一点头:“身份文书也备有。”
这时,外头的光漏进车厢中,明显是拿着火把的衙役在靠近,接着车门就被敲响。
白殊将小黑放到谢煐身后,谢煐向前探身,打开车门。
门外的衙役就着火把的光细看看他,道:“得罪了,还请拿证明文书给某一看。”
依大煜制,凡离开户籍地的平民,须去官府办理身份证明。如有随行仆役,也会列在这份证明中。若是在外新买仆役,同样得去当地官府往证明中添上记录。
除了各军事关卡,大煜基本不禁止民间人员在各地流动,但若无证明身份的文书,则会被抓起来依情况治罪。
谢煐从袖袋里取出一本小摺本递上。
这个衙役该是有点职位,明显识字。他将火把交给旁边一人,接过文书拉开快速看看,还谨慎地对比上面对谢煐、孟大和卫率的相貌描写。
最后他看向白殊:“她是这上头写的侍妾?怎么在车里还戴帷帽,纱帘掀起来。”
谢煐猛一拧眉,却立刻被白殊伸手悄悄拉住手臂后的衣袖。
白殊抬起一边手,将垂下的纱帘拨到帽檐上,微微颔首垂眉。
谢煐紧盯着那衙役,见他表情丝毫未变,依旧目光清正地做比对,心中的怒意才消散。
衙役没故意拖延,确认无误后将文书还给谢煐,还顺手帮他们关上门,对前头驾车的卫率喊一句:“可以走了。”
卫率一抖缰,马车再次前行。
白殊抚着身边黑猫感叹:“安阳府的人办事很仔细嘛。”
谢煐:“天子脚下,知府都要是有能力之人,且是天子腹心。”
白殊一愣:“知府?我怎么听说是府尹……”
谢煐忍不住露出嘲讽表情:“府尹不常设。以我朝惯例,任安阳府尹的王便是默认的储君,当年太宗、文宗皆是如此。到了我爹,则是以太子身份出任府尹。其余时候,也和别处的府一样,只设知府。”
白殊听得有些无语——所以嘉禧帝为了不让谢煐任安阳府尹,就先找别人填了这位置……
他想了想,又问:“现在的安阳府尹不是王吧?”
若也是个王,那平王和宁王不该完全没反应。
“不是,但也不是全无关系。”谢煐低声细道,“高祖皇帝开国后,当时有可能成为储君的嫡子有三个。太宗行三,上有大哥德王,下有四弟吉王。德王性情放浪,不耐烦俗务,如意楼、或者说京中官妓背后的靠山,便是德王那一支。而安阳府尹,则是吉王的嫡系血脉。”
白殊眨眨眼,感觉其中关系甚是微妙。
谢煐续道:“我朝并不禁止皇子皇孙考科举入仕,虽然这样的人很少,现任安阳府尹便是那凤毛麟角。天子大概是认为血脉远了,威胁不到自己亲子,却正好拿出来膈应我。”
白殊好奇地问:“那这个府尹能力强吗?”
谢煐:“不功不过。但以我的感觉,他似在藏拙。”
说完结论,他又给白殊说了些安阳府尹以往处置的出名事件。
不知不觉间马车停下,外头传来卫率的禀报声:“殿下、楚溪侯,到了。”
白殊掀开身旁的窗帘一看,发现马车直接停在了偏殿书房这边的院子里,冯万川领着人候在旁边,连知雨也在列。
谢煐推开车门跳下去,再回身扶下白殊,摘掉他的帷帽随手递给知雨。
白殊跟着他往房间走,一边问冯万川:“油备下了吗?我给殿下取胡子。”
冯万川忙应道:“都备下了,殿下净面换衣便可上朝。”
说话间几人已走进隔间卧室,谢煐自觉地在椅子上坐好,抬起脸来。
白殊卷起袖子,手往案上油罐里一伸,再抽出来往谢煐胡子根抹。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卸胡子的速度比上回在青州时快了不少。
手下不断动作着,白殊偶尔一抬眼,又看见了先前谢煐给自己抹口脂时的那个眼神,黑沉沉的眸子里跃动着小小的烛火。
他不由得有些好笑——看来,闺房里的乐趣不只有描眉涂唇,卸胡子也同样能算在其中?
可惜现在时间紧,不能逗。白殊一边在心中叹惜,一边利落地往下剥胡子。
胡子除净,谢煐洗脸换衣,白殊洗净手在旁看着,问道:“殿下还得及吃早饭吗?”
冯万川忙着帮谢煐整衣,抽空回道:“给殿下套了车,灶上热着肉饼,刚已经让人去拿,殿下可以在路上垫一垫。”
白殊这才放下心,目光瞥到冯万川正给谢煐腰间挂黑龙玉佩,发现玉佩下换成了和自己那个赤琼佩一样的暗红色流苏,禁不住莞尔一笑。
谢煐转眼看他,道:“你也吃点东西,再补一觉。”
白殊笑眯眯点头,送谢煐坐上他的太子车驾,才抱着小黑、领着知雨回竹影院。
*
白殊一觉睡醒,已是巳正时分,要不了多久谢煐就能回来。
他懒个伸腰,起身洗漱,一边在脑内问小黑:“昨晚你自己在外头玩,碰见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吗?”
小黑:“没见稀奇事。就是昨晚那屋子不隔音,猫耳朵太灵,你们在里头说话我都能听见。等你和太子住一块了,记得把隔音搞搞好。”
白殊失笑:“这个时代的富贵人,随时都要叫仆役,卧房搞好隔音不方便吧。”
昨晚被迫听墙角的小黑撇着飞机耳:“那我要再跑远点吗?”
白殊弯身揉揉它的小脑袋,建议道:“你可以设计一套屋内拉绳屋外响铃的呼叫装置,就可以加强隔音了。”
在旁伺候的知雨不知他在和黑猫聊天,讨好地道:“郎君,给小人说说你们打宁王的事呗。”
白殊看向他,笑道:“你该和孟大打听过了吧。”
知雨点点头:“可是孟大哥讲故事不太行,小人想听郎君再讲讲。”
白殊便在椅子上坐下讲故事。他其实也不太会讲,不过有小黑这个外挂在旁提示,好歹没太丢面,让知雨听得呵呵直乐。
就在主仆两人说故事之时,谢煐已经回到府中。
他今日回来的时间算是挺早,午膳还在准备,他换了衣服便躺上软榻闭目养养神。
结果,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进屋,还把门关上了。谢煐睁开眼看过去,发现是冯万川,怀里还抱着个小包袱。
冯万川见谢煐看向自己,扬起有些不自然的笑,保持着轻手轻脚的姿态走到榻边。
他一边拆包袱一边低声絮叨:“这是臣那干儿子借口进货贩卖买的,买时还变过装,绝对不会让人察觉异样。”
谢煐坐起身,低头看去,见包袱里有一盒五瓶的白色敞口小瓷罐,和成年人的拳头差不多大小,另外还有些摺本和小卷轴。
冯万川拿起一瓶打开给谢煐看,只见里面装着淡青色油膏,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清香。他又转动手腕轻晃,罐中油膏也跟着极缓慢地流动。
“虽然很粘稠,但罐还是得竖着放,不然会流出来。据说是坊间最上等的方子,是以前一个归家的侍御医以宫中秘方为底改良的。润滑却不黏腻,还掺有多种名贵药材,带有养护功效。
“只是调制不易,价高货少,非常抢手,臣那干儿子也是好不容易才高价定到几瓶。知道殿下鼻子灵,就挑了香味最淡的一种。还有带各种花香的,殿下若是日后有兴趣,臣再让他弄来。”
谢煐只看过一眼,便垂眸去看那些摺本和卷轴,随意拿起来拉开。
冯万川嘿嘿笑:“这些都是坊间名家的作品,画功精良,场景姿态也甚多巧思。”
谢煐一一打开看过。
冯万川观察着他的神色,本以为自家未有经历的小殿下就算不会面红耳赤,也该有点羞涩反应,可……
谢煐全程面无表情,直瞧得冯万川心中打鼓——殿下看这些图竟是一点反应也无?
大致看完后,谢煐道:“这些场景图无用。去找描述细致的,如何施为能不伤人,又可得趣。”
冯万川听得瞪大眼——这、这不是得多实践……吗……
谢煐目光看向他:“找不到?”
冯万川讷讷回道:“臣再让人去寻……”
谢煐颔首:“东西留下,你出去吧。”
冯万川忧心忡忡地退出去,暗暗思忖——难不成得派人去绑个宫中的教习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