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银港是没有上午和中午的。但赵一沅知道自己和自己手下的人闯了大祸,一大早就赶过来把上上下下都召集起来,等着周慕予前来算账。
赵一沅是真没想到有人精虫上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更没想到周家那个诸事不问的小少爷会亲自来救人。幸好昨天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伤了周书熠,否则他这生意怕是没法做了。
想到这里,赵一沅一阵后怕。尤其是听说周慕予一大早把昨天那些人的家长都叫去周家,他心都凉了半截。
按周慕予的行事风格和周家在宁城的势力,这些人怕是不死也得掉层皮。
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起起落落,周慕予终于来了。
赵一沅连忙迎上去,吩咐人端茶倒水。
“赵老板。”周慕予进门,皮笑肉不笑,“昨晚睡得怎么样?”
赵一沅苦哈哈地笑道:“周总,您别点我了,要杀要剐您直说了吧。”
“言重了赵老板,我还没说来干什么,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
周慕予这么说,赵一沅只能配合地问:“那您今天大驾光临是……”
周慕予坐下,把一张化验单丢在茶几上:“我来当热心市民。有人在你这儿用违禁药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一沅瞥了一眼化验单,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床上助兴的玩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说是违禁品,实际上除非倒霉撞枪口,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玩意被用在郁霜身上,还加了迷药,又出现在周慕予眼皮子底下,那就严重了。
“都是下面这帮人不长眼,什么脏东西都放进来,我一定严查。”赵一沅说。
“嗯。”周慕予淡淡应了一声,说,“赵老板是正经生意人,应该也不想被这些东西坏了声誉。昨晚的事你都清楚,我也不再拐弯抹角,一码归一码,书熠砸坏的东西我赔,但郁霜受的委屈,我得替他讨个说法。”
该来的躲不了,赵一沅抹了把汗,说:“你看需要我做什么……”
“药的事我不再追究,交给你处理,不过从银港传出去的流言我不能不管。昨天在场的人有哪些,带进来让我见一见,再列个名单给我。我也不讲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以后只要让我再听到任何关于郁霜的污言秽语,昨晚的人一起负责。”
顿了顿:“包括你,赵老板。”
赵一沅终于明白养在家里的和外面的不一样在哪里,今天换做是岑晚,或者任何一个其他的情人,周慕予都不会动这么大的气。
“你放心,底下人口风不严砸的是我的招牌,不用你动手,我会解决他们。”
“赵老板说的。”
“是,是。”
……
处理完银港的一切,赵一沅把周慕予送到门外,上车之前,周慕予脚步顿住,回身说:“对了,还有件事。”
赵一沅头皮一麻:“什么?”
“暂时不要给我找别人了。”
原来是这个。
赵一沅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知道了,知道了……”
车子缓缓消失在街角,这件事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周慕予回到家,郁霜还在卧室。家里的阿姨说他不肯下楼,也不肯吃饭,她怕他受刺激,没敢进屋去喊。
周慕予皱了皱眉,敷衍地安慰:“别担心,我去看看,没事的。”
楼上漆黑一片,卧室窗帘紧闭,没有一点声音。周慕予推开门,光线洒进去,床上的人影动了动,翻过身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
“周叔叔……”
见是周慕予,郁霜从床上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他光着脚,身形踉跄,周慕予连忙上前,把他接进怀里。
“周叔叔……”郁霜紧紧抱住周慕予,“你去哪了?”
不过是一夜之间,郁霜好像瘦了一大圈,抱在怀里像一张薄薄的纸。周慕予摸着他软软的头发,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不怕,我回来了。”
他把郁霜抱起来,问:“饿吗?”
郁霜摇摇头。
“阿姨说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不要,我不想吃……”
周慕予担心这么下去郁霜的身体受不住,医生说他现在很虚弱,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乐观。
“乖,煮点面吃好吗?”周慕予问,“我亲自下厨。”
郁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周慕予,过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嗯。”
周慕予对自己的厨艺并没有多大的自信。他会做,但很少做,只有偶尔兴致上来了才会进厨房。
阿姨被周慕予遣走了,家里只剩他和郁霜两个人,周慕予翻出一颗别人送的老山参给郁霜炖鸡汤,打开菜谱放在一边,看了几遍,心里大致有了数。
郁霜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在厨房忙碌,他就坐在外面能看见他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着他的身影。
周慕予时不时看郁霜一眼,每次都看到他乖乖地坐着不动。
等到周慕予切姜的时候,郁霜终于小声开口:“少一点。”
周慕予没听清:“什么?”
郁霜垂下睫毛:“少一点姜,我不喜欢……”
周慕予一愣,无奈地笑了:“知道了。”
把汤炖上,周慕予开始和面。
这是个技术活,水多水少都有讲究,周慕予忙了好一会儿才把面和得软硬适中。期间郁霜一直安安静静地等,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乖乖地看着周慕予。
灶上的砂锅咕嘟咕嘟,散发着鸡汤鲜美的香味,热气氤氲中,恍然有一种家的氛围。
周慕予今天也没吃饭,忙起来顾不上,再加上见的人没有一个让他心里舒坦,更没心情吃。
等汤的时间,周慕予走过来,弯腰摸了摸郁霜的脑袋,问:“饿了吗?快好了。”
“嗯。”郁霜点点头,忽然注意到什么,“先生,您脸上有面粉。”
“是么?”周慕予抬手擦了擦脸。
“不是,在这里。”郁霜直起身子,捧住周慕予的脸,擦掉上面不小心沾上的面粉,又凑近轻轻吹了吹。
这么近的距离,郁霜的睫毛几乎要碰到周慕予的皮肤。周慕予稍一侧头,脸颊碰到两片软软的嘴唇。
郁霜愣了一下,苍白的皮肤泛起血色。
“先生……”
周慕予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说:“汤好了,我去看看。”
“哦……”
值得庆幸,周慕予今天炖的鸡汤还不赖,没有在郁霜面前丢人。
郁霜先喝了一碗汤,周慕予又用锅里剩下的汤给他下了一把面。吃完面,郁霜浑身热乎乎的,气色终于看起来好了一些。
只不过他仍然不太说话,反应也比平时慢,医生说他可能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好再留心观察几天。
晚一点助理来给周慕予送文件,他一天没去公司露面,有一些紧急的事情需要他处理。郁霜不肯见外人,听见门响就跑上楼把自己藏起来。周慕予没有办法,只好回卧室办公,让助理在楼下等。
终于处理完工作,助理耳聪目明地拿着文件走了,大气不敢多出一口,生怕自己的呼吸惊到楼上的金丝雀。等他离开,周慕予换了身睡衣,抱郁霜进浴室洗澡。
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洗澡。
浴缸很大,郁霜靠在周慕予怀里,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两条细白的腿像刚刚变成人的小美人鱼的腿,柔若无骨地靠着周慕予修长健壮的腿弯。
被周慕予的体温包裹着,郁霜终于获得一丝安全感。
他后怕得厉害,没有人告诉过他外面有那么多防不胜防的危险。谭律明教他小心男人,不要被他们哄骗,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求救,他听话照做,可还是差点被伤害。
唯一能依靠的人周慕予,今天醒来不在他身边。
郁霜甚至不敢问他去了哪里。
好在,周慕予终于还是回来了。
提心吊胆一整天,郁霜的心在氤氲的热气和舒缓的精油香味中渐渐变得平静。
过了很久,他鼓起勇气,问:“先生,你不问我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今天醒来之后,想起昨晚的事,郁霜第一个念头是周慕予可能会因为他被弄脏不要他。
虽然他没有真正被侵犯,但昨天那样密闭的环境,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清白,事情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已经“脏”了。而周慕予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怎么会把一个脏了的破玩具留在身边?
郁霜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但周慕予只是说:“不重要,等你想讲的时候再讲,不想讲也没事。”
“我……”郁霜垂下眼帘,过了很久,喃喃自语说:“我不脏。”
周慕予听到了:“你不脏。”
“我没有喝他们的饮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晕,没有力气……我很努力反抗,打电话求救,但是他们好多人,我跑不掉,对不起……”
郁霜说着,鼻子一酸,声音带上哀弱的哭腔,“他们脱我的衣服,摸我,我差点以为我要被……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周叔叔……”
迟来的发泄像一场轰然倾泻的山洪,郁霜从低声啜泣到崩溃大哭,身体控制不住的簌簌发抖。周慕予从背后拢着他,把他紧紧拥抱在自己怀里:“遇到坏人不是你的错。”
郁霜仍旧哭泣,昨晚那些人说他贱,说他是出来卖的婊_子,是被人玩烂的便宜货,每一句污言秽语都像刀刃刺在郁霜身体里,让他恍惚想起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那些欺负他的小孩也这么说,说他长成这样一看就是妓_女生的野种,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婊_子。——那些小孩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婊_子,就学会了这样骂人。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郁霜畏惧一切亲密关系,甚至潜意识里认为和男人上床就是下_贱。直到遇见谭律明,谭律明告诉他做_爱是正常的生理需求,不必为此感到耻辱,依靠男人也没什么好羞愧的,世界上并不只有独立自强的人才配获得幸福。
是谭律明手把手教郁霜在性里取悦自己,但昨晚发生的事,差点击碎谭律明努力构筑起的一切。
“我不脏……”郁霜哭了很久,最后只剩这一句话,“我不是婊_子……”
周慕予可想而知郁霜遭受了怎样的羞辱,他开始后悔今天轻易让那些人走出周家。
郁霜当然不脏,即便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脏。
“你不脏,没有人说你脏。”周慕予说。
“我不脏……”
郁霜哭累了,渐渐安静下来。
他蜷缩在周慕予怀里,浑身湿漉漉的,薄薄的皮肤被热水泡得莹润近乎透明,像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的玉。
周慕予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不自觉放轻了动作。
“要是……要是我被弄脏了,您还会要我吗?”郁霜问。
周慕予皱了皱眉头:“现在不兴贞节牌坊那一套。”
郁霜垂下睫毛,没有再说话。
他和周慕予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他现在混沌的大脑无法想清楚究竟是什么。
睡觉前周慕予又给郁霜测了一次心跳和血压,一切正常。
“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周慕予说,“知道了吗?”
郁霜像做错事被老师骂的学生,曲着膝盖靠在床头,无所适从地绞着手指:“知道了……”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有些严厉,周慕予放软声音:“好了,睡吧。”
“嗯。”郁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拉住周慕予的手,“您不要走。”
他的声音很轻,目光混合着哀求和希冀,像一只受伤后草木皆兵的小兽。
周慕予心里某处轰然塌陷,如同寂静深夜里无声的雪崩。来势汹汹,避无可避。
他弯下腰,摸了摸郁霜的头发:“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