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913年后,随着临时政府即将结束,选举正式大总统,建立正式政府,以及制定宪法提上日程,国民党与袁世凯之间的权力斗争日趋激烈。袁世凯对于担任正式大总统志在必得,2月底3月初,他“授意姜桂题、段芝贵等,令散布谣言于各军中,谓不举袁为正式总统,北方将有大变端”。姜、段等遂联合各军军统及各师师长会议办法四条,通电全国,“第一担保帝制不再发生,第二选举为人民所信仰并于政治上有成绩之人为大总统,第三建设强健统一之国家,第四保护人民生命财产之安全”。[98]这实际上是袁不惜以军人干政方式为其当选正式大总统做政治背书。袁又借“某政客”之口宣称:“立国之初,必须得魄力雄伟之人,方能统治内外;若其人只富学识而无经验,必难仔肩。况值此内讧外患之秋,岂缺少经验之理想家、学术家,能担任乎?”[99]这实际上又是袁亲自为自己当选正式大总统制造舆论。对于国民党这个在国会内占据优势的大党,袁世凯除了试图利用洪、应以“文字鼓吹”“金钱联合”等手段,通过收买国民党报馆及议员,操弄宪法起草外,又支持洪、应搜集所谓“劣史”,以损毁“孙黄宋”声誉,从而打击国民党人。不料洪、应却擅自杀宋,给袁招来了大麻烦,使袁的总统选情受到极大冲击。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在广州获悉宋教仁被刺消息后,急电江孔殷,怃然曰:“天下从此多事矣。”江复电亦对宋被杀深感震惊,谓:“杀遯初者,可以弱民国,危总统,必有尸之者,险矣哉!”[100]
国民党及其支持者认定袁、赵为刺宋幕后主使,掀起反袁声浪,不仅要求二人解职,接受法律裁判,而且“通电各国,声明正式总统不能举袁,万不可借款于袁任内”。[101]袁世凯之忧心可想而知。1913年4月8日为国会参众两院开幕之期,袁本拟亲赴两院演说,但“以宋案发生以来,不能不格外慎重,爰即借口法、美各共和先进国俱无此例,未便独为创举”,决定“不亲赴院,届时只将宣言书咨送过院”,并由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向各党说明大总统不能到院之理由。有人提出质疑:“去年临时参议院开幕时,袁氏曾亲出席演说,何以不闻援法、美之先例乎?”有人则“匿笑袁之胆怯”,并以调侃语气向梁士诒献策谓:“总统何不临时装病,不较冠冕耶?”梁“但微笑而已”。[102]上海某西报记者注意到:“袁世凯近日外虽矫为镇定,其实已极仓皇。有谒之者出,言袁见客时,向来精神焕发,目光射于四座,而近十日来,则态度大变,与人谈论时,其目光常注于茶碗之上,且言语或致前后不相应接云。”[103]而孙中山也曾向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有吉明透露:“最近以来,袁氏每日数电前来,一则为其本人之立场开脱,二则请求本人予以推举,本人尚未复其一电。”[104]可见袁世凯对于正式大总统之位何等看重,甚至愿意放低身段,请求孙中山支持。
刺宋案的发生,还严重影响到了列强对民国政府的承认。“外人对于承认问题群起研究,以为此事必惹起无穷之纷争,而影响于各国之商务,承认问题将因此起一大阻力。”[105]5月1日,参议院本来已得到外交部电话通知,说美国驻华公使将于5月2日上午11时递交“正式承认国书”,但情况忽然发生变化,美国公使表示“因借款及宋案两大问题,南北颇有不稳之象,已发电询之华盛顿政府,须俟回电到后,始能致送国书”。[106]
然而,袁世凯毕竟久经风浪,很快便通过采取一系列措施,抵挡住了宋案造成的冲击,并逐渐由守转攻。
袁世凯的第一个策略,是将宋案定性为法律问题,而非政治问题,竭力反对国民党人将宋案与政治问题相关联。为此他特别在宋案证据公布后,于5月初发布了关于宋案的通令,强调宋案“纯系法律问题”,应当“依律科断”,案外之人不得“节外生枝”,“扰乱政局”。令曰:
刑事案件,应由检察官提起公诉,经由刑事审判,宣告判决。苟非被害者及其利害关系人,决无案外参加之理。前农林总长宋教仁在沪被刺一案,前经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堂及法界会审公堂,分别拘犯检证,预审终结,交归中国上海地方检察厅审讯。案中证据亦据江苏都督、民政长“有电”撮要宣布。其原电所呈国务总理赵秉钧致应犯及洪述祖手书各一件,然一为发给该犯“应密”电码,一为该犯请领津贴,均属因公,无关宋案,已由该总理通电各省都督、民政长宣布。究竟有无关涉,应由法庭依法判决。教唆主使,国有常刑,无所庸其袒庇,亦无所庸其罗织案外无干之人,更不能互相揣测,谬为诋諆。乃近来迭接各处来电,竟指赵总理为宋案主谋,并称人心愤激,请速诛赵等语。阅之殊堪骇诧。查赵总理致应犯手书二件,初无一语涉宋,未经审判,尚难认为有犯罪嫌疑,即果犯罪属实,刑律既有明条,尽当依律科断,纯系法律问题,何能涉及政治。似此节外生枝,诚恐溷淆观听,扰乱政局。为此明白宣示:宋案现既破获,一经法庭研鞠,有无主谋,自不难水落石出。各该案外之人,毋得飞短流长,借端挑拨,俾昭信谳,而释群疑。将此通令知之。此令。[107]
国务院亦发表通电,不点名批评国民党人将法律问题混入政治,意图破坏现状,谓:
此是法律问题,与政治判然两途。好事之徒,不候法律解决,妄生谣喙,直欲使法律混入政治,以遂其破坏之计。又直欲藉一二人暧昧之私,倾覆政府,摇动国本。[108]
袁氏还借万国改良会会长丁义华即将赴上海参加禁烟讨论会之机,与之会面,向南方国民党传话:
至于宋案,在余毫不知晓,惟未经法庭,是非未判之前,亦不能任意出入人罪。洪述祖国家毫不袒护,现在与德使交涉。总之共和国本由立法、司法、行政三权组织而成,此事真伪应由立法机关切实调查,司法官厅秉公审断,极盼望早日水落石出,以释群疑,庶免幸灾乐祸之徒乘机煽惑,以致国民涂炭,民国动摇耳。[109]
而对湖南都督谭延闿、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及广东都督胡汉民在宋案及大借款问题上批评政府,袁氏发表通电,严厉斥责,谓为“雌黄信口”,“荧惑人心”,又谓“宋教仁被刺案现方开审,检查证据,自有专司,非经法庭,无从判决”,“如不候国会之制裁,与法官之判决,好为逆亿,预蓄成心,侵轶鼎立之三权,淆惑一时之耳目,似此上无道揆,下无法守,人心一失,大命随之,该都督等亦难辞其责任”。[110]袁世凯一方之《大自由报》甚至攻击国民党“以最卑鄙之手段,最恶劣之心地,藉死人为傀儡,混政治于法律,置正义道德于不顾”。[111]
袁世凯的第二个策略,是对于涉案的洪述祖、应夔丞、赵秉钧采取不同的策略,千方百计予以庇护,尽可能为自己筑起一道防火墙,以免宋案冲击到自己竞选正式大总统选情。
袁氏要求国民党人静待法庭解决宋案,但他本人却不打算真的以法律手段来解决。由于洪、应、赵三人都牵涉以非法手段操弄宪法起草,以及图谋以“莫须有”之证据损毁“孙黄宋”声誉,这一阴谋一旦在法庭上公开讯问,对作为幕后主使人的袁世凯将是重大打击,很有可能直接影响其竞选正式大总统,因此,袁世凯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为此,他针对三人情况采取了不同的应对策略。
对于洪述祖,尽管麻烦都因他擅自唆使应夔丞杀宋而引起,但袁世凯更担心的是,洪述祖一旦被抓,其以非法手段倾陷政敌的阴谋将不可避免曝光于天下,因此,他对洪采取了故纵策略,让其从容逃往青岛德国租界,并与其私下交易,让其一身担责。对于应夔丞在上海法租界被抓,袁世凯得到消息后,立刻于3月27日召开会议,“与各国务员密议一切善后办法”,试图将应犯“解京办理”。[112]又命外交总长陆征祥往晤驻京法国公使康堆,提出“宋教仁被刺案关系南北意见”,“为泯除南北猜疑起见,拟将此案提京严讯,务期水落石出”。[113]袁世凯还通电各省征集意见,豫、晋、陕、滇、鄂、湘、川、粤八督均以“保存法权”为由,主张提京审办。[114]然而,江苏都督程德全和黄兴都主张将该案归上海讯办。舆论也质疑,洪、应都是中央任命的官吏,“平素常奔走于权贵之门”,“政府提归中央,实欲改易供词,消毁证据,以敷衍了事”。[115]同时,法、美、德、英各国公使提出“欲维持人道,保障租界治安,须在会审公堂审结”,“非水落石出时不能引渡”。[116]袁世凯这才不得不“决定将提京之议取消”。[117]迨应夔丞移交上海地方法庭审理后,由于处于国民党人监控之下,袁世凯难以下手,于是他在明知陈其美并非刺宋主谋的情况下,对应夔丞党徒为脱罪而采取的陷害陈其美之举,采取纵容乃至暗中支持策略,借以转移视线,混淆视听,将舆论攻击矛头引向国民党人。[118]
对于赵秉钧,袁世凯动用心思最多。宋教仁被刺后,袁、赵二人都受到了攻击,而赵秉钧所受攻击尤重。为此,赵秉钧屡屡提出辞职,要求出庭与凶手对质,以自证清白。但对袁世凯而言,一方面担心赵秉钧出庭对质将暴露二人以非法手段倾陷政敌的阴谋;另一方面,一旦赵秉钧辞职,他就将失去“挡箭牌”,舆论对他的攻击就会加大。因此,他对赵秉钧辞职一次次予以拒绝,并力阻其出庭应讯。不仅如此,如前所述,袁世凯方面还制造了一个“血光党”事件,由一位名叫周予儆的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学生出面自首,诬陷黄兴派其在京组织暗杀机关,然后由京师地方检察厅移请上海地方检察厅票传黄兴到案,作为对上海地方检察厅票传赵秉钧的抵制。此种伎俩让张謇实在看不下去了,致函袁世凯道:“吾人深知周予觉、周予儆之诬扳与物证之虚造,于审讯之时必昭然大白于天下……国民数千年之特性,对于冤案无不感奋激昂,有同身受,于负人望者横被冤抑为尤然,传诸稗谣,被于闾巷,已成一般社会之心理。何苦故犯众怒,至于如此?”[119]
袁世凯的第三个策略,是想方设法纠合各派力量,对付国会内稍占优势的国民党人。
此种策略,早在刺宋案发生以前,袁世凯就已经在实施。刺宋发生后,袁世凯更“极力联合统一、共和、民主各党”,借以达其目的。[120]工商总长刘揆一赴沪吊唁宋丧之前,曾于3月29日谒见袁世凯,谈及善后事宜,“以政党内阁为请”,袁意味深长答道:“政党内阁殆不成问题也,国会开后视谁党议员占多数,内阁即应归谁党组织之,余何容心焉。”[121]其时,外间正传闻有人将组织进步党,袁世凯对刘揆一所言传出后,有人认为:“所谓进步党者,即袁大总统仿日本桂太郎组织新政党之办法,以为抵制国民党之物也。”[122]虽说袁世凯自己组织进步党之说并不准确,但他的确在谋划利用共和党、民主党、统一党三党联合组织进步党之机对付国民党。为此,他对国民党议员采取了收买分化策略。参议院议长、国民党人吴景濂曾述其事道:
袁、赵恐在沪国民党孙、黄诸先生对此案(指宋案——引者)不能恝置,恐不久有军事发生,又恐国会定四月八日开会后,对此案大肆攻击,虽〔遂〕一面备战,又一面用钱贿买两院国民党议员入拟议中成立的进步党,并唆使孙少侯(名毓筠)等另组政党名为政友会,专收买国民党两院议员,以减少国民党在两院议员之人数。复派孙少侯、林述庆等秘密见予,请予脱离国民党,以五十万元为用,其组党费另外酬给,予严词拒绝之。[123]
日本报纸也有报道,谓袁世凯为了对付国会中的国民党议员,无所不用其手段:
袁以国会中国民党议员颇占多数,遇事掣肘,不能为所欲为,遂以金钱买收国民党议员,且对于该党议员之有力者,以内阁总长之条件诱之,不动,则用他法以制之。如对于有刚直声望之李肇甫,前日曾促其父使之归里,其一证也。又使该党之软派议员组织第三党,以分其势力,而使其纷扰。凡可以达一己之目的者,其手段之险恶,非所顾也。[124]
袁世凯对他的策略似乎很有把握,因此,当4月29日于右任代表孙中山、黄兴谒见袁世凯,提出“无论何人为总统,须由国民党组织政党内阁,独操政权”时,袁世凯再次意味深长地讲了同3月29日他对刘揆一所讲类似的话:“政党内阁一层,予颇赞成,决无疑义。将来议会中谁党战胜,其内阁即用谁党首领组织,实为当然之事实。”[125]
在梁启超等人策动下,1913年5月29日,共和、统一、民主三党正式组成进步党,成为袁世凯对付国民党的御用工具。
袁世凯的第四个策略,是对舆论进行严密操控,一方面利用行政权力打击国民党报刊或支持国民党的舆论,另一方面挖空心思攻击国民党人,以淆乱视听。
先是4月中旬,报载交通部受袁世凯主使,于4月1日颁发部令,令电报局,“以后各报凡关于宋案,牵涉政府及国会,牵涉军警干涉,概不准发电。每日由部派员二人到电局,专为检查”。[126]随着宋案证据宣布,不少舆论对袁世凯及其政府给予猛烈批评,5月1日,袁世凯向总统府秘书厅交下说帖一扣,内容为建议对国民党报纸“酌量取缔”,令秘书厅函部“严切办理”。[127]同日,总统府秘书厅致函内务部云:
近日京中各报,对于宋案妄加批评,往往甲论乙驳,飞短流长,实足淆乱人心。查宋案既经法庭审判,将来自可水落石出。未经审判以前,照律不得登载,乃四月二十九日《国风报》《国光新闻》《中国报》任意诬蔑,有“万恶政府”“政府杀人”“政府罪状”及“民贼独夫”等字样,应由贵部按照《报律》或《刑律》第十六章、第三十一章,严重取缔,以重秩序而安人心。相应函达,希即查照办理可也。[128]
内务部接函后,很快于5月2日拟定了给京师警察厅的训令,重申《报律》及《暂行新刑律》相关规定,对《国风报》等三家报纸予以“告诫”,“嗣后不得再有此任意污蔑之词,公然煽惑。倘再故违,定行令厅(指北京警厅——引者)依律办理”。内务部并“咨令各省都督、民政长,转饬各报,一体遵照”。[129]
5月3日,总统府秘书厅又致函内务总长,令其对报馆言论厉行检查,禁止各处报纸借端造谣,刊登不法言论,攻击政府。函云:
径启者。本厅接阅路透电,载译上海工部局取缔报馆告示,称近来各报多用论说插画关于政府、国家各事,作不规则言论,攻击在公之人,非常激烈。凡损人名誉、捏词诬陷之处,无所不为。此种牵动,率至摇惑人心,扰乱秩序,用特示知报馆各项人等,胆敢发刊此等不法言论插画,查明之后,即行拘拿收禁,听候罚办等语。查取缔报馆为内政之一,现在京内外各地报纸藉端造谣,攻击政府,甚或鼓吹内乱,昌言无忌,其言论自由已逾法律制限之外,若不示以儆惩,难免〈不〉滋生事端,贻害大局。上海工部局于租界地面已能出示禁止,内国警察权所及区域,尤应励行检查,俾守范围。特此函请贵部通令全国各民政长及各警察官厅,遇有前项情事,□□□□,倘一再故违,即行拘究,按律罚办,已□内政,而销乱萌。此致内务总长。[130]
5月6日,京师警察厅总监王治馨呈文内务部,提出拟由警察厅函知各报馆,嗣后除“关于营业之传单暨议院纪事录,无论何项号外或传单,均应送厅检查。其事机紧迫、不及送厅者,则就近送该管区警察署检查。检查许可后,立时加盖‘检’字戳记发还,方可刊布。倘不送检查,遽尔发布者,其号外、传单一律没收,并将发行人依律办理”。[131]
很明显,严格的检查主要是针对国民党报纸,政府方面报纸或支持政府的报纸并不需要遵守。《民权报》曾揭露当时袁世凯方面对报刊言论的操纵与压制情形道:
近日所发见之事实,为袁氏欲打消有力之言论者,其手段约有二种:其一利用袁党之报纸,使淆乱是非。如北京《国报》《国维报》《黄钟日报》《大自由报》等,捏造新闻为某某造反、某省独立、南方某乱是。其二摧折非袁党之报纸,使不敢直笔。如取缔《国风日报》《国光新闻》《中国报》,宪兵干涉《民主报》,杨以德之控告《新春秋》,及扣留报馆访电等是。其所以行此二种手段之意,前者为抵制,期以私党之造谣,淆乱天下之耳目,而转使杀人卖国之确据,亦扯入流言中,而使人不信。后者为压抑,期以专制手段,钳制人民之言论,使不敢言,而其罪乃可为无形之消灭。此皆袁世凯之狡计也,而语其究竟,则既缄人民之口,而复以其机关报之造谣,播传于世,藉以发为乱命,肆为罗织,以期明杀民党,大杀人民,以逞凶暴之焰。此又袁世凯之毒计也。而民权民命,危机一发,哀哀众生,万劫不复矣。[132]
对于攻击袁世凯及其政府的书籍,袁世凯也设法查禁,如人物品评社所出《照妖镜中之袁世凯》,即因攻击袁世凯而被查禁。[133]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袁世凯方面还自造了不少文字,在各报反复刊登,对国民党进行攻击,以转移视线,混淆视听。如《呜呼,国民党之自杀政策》《某军官之谈话》《解剖孙逸仙》等,都是袁世凯方面自造的。黄兴曾致电袁世凯,毫不客气地指出:“近来人心险恶……乙罪发现,往往媒孽甲短,以图钳制转移。此种恶风,不得不惟我公是赖。”[134]
其中,《呜呼,国民党之自杀政策》借“国民党员某君”口吻,攻击国民党。开头有段引言,以报馆口吻写道:“顷见国民党员某君著有谈话一篇,历言国民党之失败与夫南方全体商民对于国民党之疾首痛心,可见国民党在南方已无立足之地。循是不变,国民党殆无生存之望。从此以后该党或至于消灭,未可知也。此在国民党固属至可悲戚,即在非国民党亦当为洒一掬同情之泪。特觅得原稿,介绍于一般留心时事者,俾从事政党者知倒行逆施之无异自杀,庶几有所取镜,而政治或有上轨道之希望焉。”文中攻击“国民党人利用宋案涉及政治问题,近且与大借款事并为一谈,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蓄意推翻民国之心,路人皆知”,各国人士“吐弃蔑视”,南方商民“切齿痛心”,“每日攒眉蹙额,痛詈国民党之破坏大局”,又骂国民党“实在可恶”,“简直不是人”,称国民党之政策为“自杀政策”。[135]
《某军官之谈话》以“在北军中以骁勇闻,后与北方将帅联名赞成共和,现仍统某军”的“某军官”与某报“记者”谈话的名义,历数袁世凯和北方军人在建立共和过程中之贡献,强调“武汉起义,全国响应,推翻帝制,建造共和,虽赖先烈志士之提倡,及人民心里之要求,然非袁大总统及北方将士潜谋默运,一德一心,共和未必能成;即成矣,而两军相持,血战经年,全国人民死于锋镝者至少恐亦以千万计,财政损失至少恐亦以万万计”。斥责国民党对袁世凯及北方将士“有毁无誉,有贬无褒,几若北方赞成共和保全人命太多,于彼党大有不利”。又斥责国民党人“只有破坏野心,实无建设能力”,“其以政治家自命者,亦只知反对借款,反对裁兵,反对任免官吏,推其仇视政府之心,几无一不用其反对者”。其心“盖自视无一非开国元勋,而视我北方军界将卒直无与于共和之构成者”。谈话最后语带威胁云:“若辈……跳踉不已,愈扰愈乱,邪说暴行,横流全国,使人民受殃,先烈隐痛,共和政体虽成,幸福何在……吾辈为救国计,为保种计,不能不思所以筹策之也。”[136]
《解剖孙逸仙》则以“某西报”论孙中山名义,以极刻薄之语言,对孙中山加以攻击。篇首写道:“孙逸仙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忽而医师,忽而学士,忽而谭兵,忽而论道,忽而铁路银行,忽而手枪炸弹,忽而底心下气,忽而横眉竖目,忽而做总统,忽而充强盗。真如孙大圣,一日万变,一变万状,南天北斗,五花八门,光怪陆离,不可测度。外人谥之曰博士(言其万能),国民尊之曰先生,吾乃取博士之心、先生之舌,和以药物,为之解剖。”文中称孙中山自以医生起家以来,二十余年中,其态度变化“如孙悟空拔毫毛,不可以数计”。仅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以来,已有六变:因陷困局而暂辞临时大总统,以便卷土重来,是为第一变;袁任临时大总统后,嗾使黄兴、陈其美等留难政府,是为第二变;因受革命党内攻击,“思借北方自重”,于是北上入京,是为第三变;入京后“易其仇视之心为媚事之计”,宣告自己不入政界,十年之内总统非袁莫属,“内藉退让之美名以揽人心,外结政府之信用以博巨款”,是为第四变;宋案发生,又攘臂而起,自愿带兵北伐,并通电五国银行团及欧洲各国报纸,反对大借款,是为第五变;迨遭官民反对,外人排斥,“党内溃如鸟兽散”,忽又“急电诉政府,卸罪党人,自愿出为调人”,是为第六变。文章最后以调侃语气写道:“吾未见善变如先生者,先生其蝴蝶化身欤,殆真得悟空衣钵者?谚云:女子十八变。先生伟人,其变正未有艾,吾人请得载笔以俟其后。”[137]《大自由报》还对以上六变进行概括性描述,称“第一变惊天动地”,“第二变怨天恨地”,“第三变局天蹐地”,“第四变欢天喜地”,“第五变昏天黑地”,“第六变呼天抢地”。[138]
除采取以上对策外,袁又加紧进行善后大借款谈判,虽然孙中山等人反对,甚至通电英国政府国会、欧洲各国政府及各国报馆,呼吁各银行团“勿以款项供给北京政府,以免中国之战祸”,[139]然并无效果。袁世凯政府最终于1913年4月26日签约,借得2500万英镑巨款。同时,袁世凯方面在军事上也加紧备战。5月1日,袁世凯以陆军总长段祺瑞代赵秉钧任国务总理,就是为以武力对付国民党人预做准备,“段祺瑞军人也,有军人内阁,则军事上自多便利”。[140]袁世凯最终抵挡住了宋案所带来的冲击,态度也越来越强硬,到5月下旬,袁甚至令梁士诒、段芝贵、曾彝进等传语国民党人,谓:
我现已决心。孙、黄等无非意在捣乱,我绝不能以受四万万人财产生命付托之重,而听人捣乱者。彼等皆谓我争总统,其实若有相当之人,我亦愿让。但自信政治经验、军事阅历、外交信用颇不让人,则国民付托之重,我亦未敢妄自推诿。彼等若有能力另组政府者,我即有能力毁除之。[141]
与此同时,袁世凯调集军队,“以鄂省为主要策源地”,准备对湘、赣、皖、苏作战。[142]最终,袁世凯于二次革命中击败了国民党。接着又借口国会当中国民党议员与二次革命有牵连,下令取消其议员资格。国民党重要人物纷纷流亡日本,反袁斗争以惨败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