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赵屡请辞职自证清白被袁拒绝

刺宋案发生后,因应夔丞被捕,牵及内务部秘书洪述祖,又因洪述祖逃离北京,致使国务总理兼内务总长赵秉钧处于嫌疑之地,陷入漩涡。赵秉钧对于刺宋案态度如何,遂成为观察其与该案有无关联的重要视点。

宋教仁被刺一周、洪述祖逃离京城两天后,即3月28日,北京国民党本部党员开会讨论应对宋案办法。3月29日,共和党机关报《亚细亚日报》忽然登载消息,称:“张继氏日前在该党本部对于钝初死事之演说,洋洋千言,大略谓:钝初之死,据外间消息,实为应夔丞所指使。应本上海流氓,虽为我们同盟会人物,但此人近恐已为人收买,故吾人对于应夔丞之外,仍须根究主使之人云云。其词中并及于现总理赵秉钧云。”[74]3月30日,《大公报》亦刊登消息云:“二十八日,该党开会讨论此案原因及一切善后办法,各党员极为愤激。张继演说,至谓应夔丞既系刺宋主谋之人,而内务部秘书冯〔洪〕述祖与应平日关系密切,赵总理又信用冯〔洪〕最深,则此案与赵总理不无关系之处等语。”[75]

赵秉钧对有人将他与刺宋案联系起来极为愤慨。据《亚细亚日报》报道,就在北京国民党本部开会当日(3月28日)下午,赵秉钧进谒袁世凯,愤言:

我不愿为总理,实以总统委托,不敢放弃国民责任。受职以来,朝夕劳苦,发白齿摇。不意区区苦衷,无人见谅。现在宋钝初一案,外间某党竟疑秉钧主使。此事毫无公理,秉钧万难缄默,拟请即行辞职,前往上海,与凶手对质,以期水落石出。[76]

《大公报》也报道,赵秉钧闻听张继演说内容后,“不胜愤懑,随即进谒总统,大声疾呼”,谓:

总理一席,我原不肯承认,因被总统追令就职,我劫于公义私情,乃勉力担负。今宋遯初被刺远在上海,与我无丝毫关系,而外间竟有疑我之语,令人愤恨。我今无以自明,今日惟有求总统准我请假,以便赴沪与应夔丞对质。[77]

3月30日,赵秉钧“复向总统前坚请辞职,谓无论如何,已决计不任总理。总统谓:临时政府已为日无多,国务员中无论被如何之嫌怨,万不能再有更动。且刺宋案之传说种种,实属外间无稽之言,何足深信。乃赵氏执意甚坚,总统慰留再三,毫不为动,且迫请总统即日下命令,准其辞职,总统亦坚不允许。赵氏最后谓:总统如不下命令,我即在此坐守,不赴国务院。总统竟亦无法”。[78]当晚,张继与《民立报》特派员往访赵秉钧,向赵说明自己并未发表过刺宋案与赵有牵连的演说,称该消息为“《亚细亚日报》捏载”,“面揭该报之诬,兼探赵辞职确否”。[79]赵谓:

余昨今两日(指3月29、30日——引者)见袁总统决意辞职者,原因甚多,尤以宋钝初死,且悲且惭。缘宋在京时,相处最久,相契更深,宋所主张,余极表同意。今宋果为政见死,余又〔有〕何心谈国事。且此案佥谓系洪述祖主犯,而洪为余属僚,余亦处嫌疑地位,余今犹不辞职,又何以谢国民。故决欲辞职赴沪,与凶犯等对质。至该报捏词挑衅,可不辩自明云。[80]

据此,赵秉钧在3月29日也曾向袁世凯提出过辞职,3月30日是继3月28日、3月29日之后连续第三天提出辞职。同日(3月30日),内务次长言敦源在给河南都督张镇芳的信中写道:“国务院存五日京兆之心,已料理交代,无复有人热心及此,此又政府之现状也。”[81]所谓“国务院”,即指国务总理赵秉钧。

3月31日,赵秉钧在总统府又一次提出辞职,袁世凯“始以和平之议再三宽劝,继谓:‘临时政府不过期年,总理已经三易,外人之觇我国者,其轻视我国可知。然或因政治之关系,或政见之差池,国务领袖负有完全,不得竟行其志,以此而辞职,亦各国所恒有;乃不谓以暗杀案之发现,外间之谣诼,遂欲藉辞职以自表白其心迹,毋乃近于无意识,非但贻外人以笑柄,国人其谓之何?故无论如何,总理辞职决无可以准予之理。’言时词气极为坚定,赵总理亦无词可进云”。[82]然而,赵秉钧并没有打算退让。据4月5日《大公报》引“国务院某员”消息称:“赵总理之辞职表,业于初二日呈递,闻大总统虽经慰留至再,而总理去志甚坚。”[83]

对于赵秉钧坚欲辞职赴沪对质,总统府除梁士诒赞同外,其余皆表反对。4月9日《时报》披露内幕道:

总统府秘书对于赵总理之辞职分为两派,梁士诒则赞成其辞职,而梁以外皆反对之。某秘书面斥赵之举动不合,劝其取回辞表,赵坚不允。某秘书拍桌呵之云:“如此不学无术,安可做总理。”并力争于总统前。总统云:“吾亦坚留,渠决不可,奈何?”赵又至总统前坐索命令,谓:“今日不得准免本官之命令,誓不出府。”总统无如之何,即饬办稿缮印,以段祺瑞兼着,不意国务员全体反对,无一人肯署名,总统命令不能宣布,赵无法,始去。[84]

但赵秉钧并未打消辞意。4月12日,他对来访的北京《民立报》记者表示:“余与钝初交极厚,终不负钝初于地下。以余刻下处境之难,宁为嫌疑犯入狱,不愿再一日居此地位。”[85]

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对于赵秉钧当时的动向,也曾有如下一段记述,他说:

赵对我从来不提宋一字,宋被刺后,除于国务会议时自言自语外,次日递辞呈,移住法国医院,数日后又回本宅。某日,约我往(相处年余,此是初次),见面时,神色张皇,对我连揖不已,言:“有一事要君帮忙。”问何事,赵言:“此时只求免职,才可免死。”我说:“何至如此。”因欲得知宋案内幕,即问宋案究竟如何。赵言:“此事此时不能谈,但我不免职非死不可。芝泉(段祺瑞)军人,事事好办。”我茫然不解。次日,赵又亲笔致我一函,更反复言之。在我所得于院方(指国务院——引者)者如此。[86]

此段记述中,赵“于国务院会议时自言自语”,发生在3月21日获知宋被刺消息时,前已述及。“次日递辞呈”,说明赵最早在3月22日,也就是宋教仁身亡当日便提出过辞职,比各报所载3月28日提出辞职早了一周。“次日递辞呈,移住法国医院”两事连记,极易让人误解为赵3月23日入住法国医院,但实际上赵入住法国医院是4月17日,也就是武、应二犯4月16日、17日由租界当局移交中国方面之时。《民立报》曾刊登“京函”,对当时赵秉钧的处境进行过详细报道:

赵秉钧十七日忽入东交民巷之法国圣明拉病院,以养病为名,实则别有所为。记者向各处探访此事真相,据深知赵氏之某君云:宋案发后,赵氏曾表辞职意,而袁慰留之,谓彼自有办法,兼以四围状况亦不许其辞,遂勉强留任。而其后案情日明,关系日多,赵之境遇遂日陷于困难。辞职既不见许,故决计假养病名迁入医院,实际上则为变相之辞职也云云。又,宋案发现以来,赵氏之态度,闻大异囊昔,其原因系以洪述祖故而受嫌疑,已无有逃避之能力,故日在忧急之中,今入病院,实有不得已之苦衷云。[87]

可知赵秉钧入法国病院实为“变相之辞职”。该报记者又探访赵秉钧进入病院后的情形道:

赵秉钧移入圣明拉病院后,十八日记者特往该院询问赵入院后情形。据医员云:赵自谓胸中如有块垒,神经尤乱,心绪不宁。十七日投药十余次,夜间似未安眠。一二时后犹见醒坐,若甚焦虑。经医士力劝其安养,十八晨始少平和。大约一周间后可以复元也。[88]

结合张国淦所述及《民立报》的报道,我们可以了解,赵秉钧在4月中下旬间心绪极坏,内心极为不安。由于洪述祖逃走,赵秉钧受到舆论猛烈攻击,承受了很大压力。他屡次提出辞职,想以此自证清白,但遭到袁世凯及总统府绝大多数秘书和其他国务员反对。显然,赵秉钧非常担心,这样下去,自己最终极有可能成为袁世凯向国民做出交代的牺牲品。他不像段祺瑞那样手握军队,而是孤立无援,因此,他才不得已请关系并不很密切的张国淦帮忙活动免职之事,并且说出了“此时只求免职,才可免死”的话,可见其内心的惶恐及希望自证清白的急切心情。当张国淦问他宋案内幕时,他说“此事此时不能谈”,约有三层含义:一则他对袁世凯与刺宋案究竟有何关系,心中并无确定答案,因此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二则他心中很清楚,洪述祖刺宋与构陷“孙黄宋”阴谋失败有关,而他也曾卷入构陷阴谋,并且洪、应所用“应密”电本为他所送,这让他难以说清自己与刺宋案的关系;三则他正担心袁世凯欲牺牲自己,若所言对袁不利,或被袁抓住把柄,处境将更糟糕。因此,在主动辞职自证清白未能实现的情况下,请求免职以保全自身,就成为赵秉钧的选择。

很幸运,在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所藏档案中,我们找到了四份经总统府修改过的、内容大体相同的《赵总理呈请解职文》底稿,其中两份末尾有“四月廿号已清”字样,说明草拟及修改时间就在赵秉钧进入法国病院之后。呈文云:

查该二员(指洪述祖、应夔丞——引者)虽经荐引,素乏私交,谓其才有所长,委以一定之事,其出范围之外,自非长官所期。至于犯法行为,更难代负责任。惟该二员尝以职务关系,曾与函电往来,而语不涉私,事可指实。其在该二员互相交通事件,则非所知。盖个人意思之与机关意思,司法问题之与政治问题,本截然两事,各不相蒙者也,理最普通,原易索解……惟是悠悠之口,愈传愈讹,随时辩解,则不胜其劳,坐任纷纭,则欲甚其惑。故秉钧在职,实于政府威信总有妨害,即司法检查,亦难以间执其口而折服其心,勿宁暂离政局,使个人行为与机关意思,司法事件与政治问题,两不相蒙,断绝关系,庶几政府之威信、司法之尊严两无所损,不至因此一案影响治安,而秉钧亦得静养调摄,以图后效。为此呈请大总统,解去秉钧国务总理、内务总长本任,另行派员代理。[89]

值得注意的是,总统府将呈文最后“解去秉钧”四字改成了“准予暂离”四字,说明总统府并不同意赵秉钧彻底解职离任。与呈文一起保留下来的,还有总统府的批示底稿,最后一句为“赵□□应准暂离国务总理及内务总长本任,仍望加意调摄,勉为国事自重”,[90]与修改后的呈文中“准予暂离国务总理、内务总长本任”一句意思保持一致。

然而,呈文及批示并未正式宣布,原因当是4月25日晚江苏都督程德全、省长应德闳通电宣布宋案证据后,举国为之震动,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民立报》当日以《杀人犯之主名·欢迎赵秉钧》的醒目标题,发表评论道:

宋案发生一月余矣,人人欲睹此案之真相,人人欲知杀人之正犯,及今而证据之大部分,已共白于天下矣。自应、武获案而表面之证据中,得一洪述祖。自应、武引渡,而大部分之证据中,得一赵秉钧。呜呼,赵秉钧!尔非万恶政府之国务首领耶?尔之名字,何赫然发现于宣布证据之通电耶?海运局之营仓(武士英、应夔丞关押处——引者),检察厅之横舍,现已准备欢迎矣。呜呼,欢迎者,又岂独一赵秉钧耶![91]

次日,《民立报》又开始连载血儿《综论大暗杀案》一篇长文,分析袁、赵为何要杀害宋教仁,以及国民及国会应当如何对待袁、赵,提出“袁、赵自行解职,组织特别法庭,以受法律之裁判”之法。倘若袁、赵不归法庭对质,则“国会当依据《约法》提出弹劾案,使袁、赵解职,由国民组织特别法庭,为公正之审判,以为此案最后之解决也”。[92]《民权报》则于同日刊登徐谦《布告国民》书,云:“我民国何不幸,而有此暗杀民党、阴谋不轨之政府!……此案实施犯罪者武士英也,共谋杀人者应夔丞也,故唆杀人者洪述祖也,而造意杀人者,非他,乃政府也……政府杀人之证据,今宣布于我国民之前矣。袁世凯也,赵秉钧也,洪述祖也,应桂馨也,若此诸犯,皆为刺宋之共同犯罪人,皆应受民国法律之制裁。”[93]4月29日、30日,《民立报》又连载《数袁世凯十大罪布告国民》,历数辛亥鼎革以来,袁世凯实行“武人专制”“军警干政”,滥杀共和有功之人等十大罪状。[94]

袁、赵不得不全力应对国民党及舆论铺天盖地的攻击。4月28日,赵秉钧发表自辩“勘电”。同日,袁世凯亦发表“堪电”,声援赵秉钧。很快,舆论又予以批驳,认为“宋案证据,不可以电辩了事”,“剖白大总统心迹,不可以一电了事”,“为赵秉钧计,宜赴有司受法律之裁判”,大总统“亦惟但赴法庭求伸辩于法律而已”。[95]5月1日,共和党人孙武亦上书大总统,提出“为保持全国政务进行计,似应准予(赵秉钧)暂行辞职”。电云:

大总统钧鉴:敬启者。武日来叠阅上海程都督、各〔应〕省长宣布宋案证据通电,及赵总理对于各项证据剖析申明通电,知将来非诉诸法律,必不能证清案源,以安英灵而彰公道。在证据中,一月十四日赵总理致应犯函“密码送请检收,以后有电直寄国务院”一节,国务院为各部长官会同办事之地,私计阴谋焉能出此。即此一节,已足证赵总理与应直接交涉,断无特别隐事。直至三月十三日应犯致洪电,始有“若不去宋”之语,更可知谋宋动机,系当时由应动议主谋,洪且在被动地位,何论总理。将来水落石出,有罪无罪,必足以昭示天下,此固无庸为赵总理虑者也。惟是当此案未明之时,舆论分歧,赵总理不免处于嫌疑地位。国务总理既处于嫌疑地位,国人之信任心或因之薄弱,一切政务何能积极进行。武微闻总理前已提出辞职书数次,我大总统为保持全国政务进行计,似应准予暂行辞职,静候该案结清,再行复位,庶此案不致牵动政府,民国前途或增稳固。武困思熟虑,以为似应如此,始足以维持大局。一得之愚,是否可采,伏希酌夺,敬请钧安。孙武叩。[96]

在此情形下,赵秉钧又一次提出辞职。据5月2日《亚细亚日报》载,“赵总理日前面谒总统,力陈病体不支,坚求辞职。总统颇致慰留之意,而赵退志甚坚,回寓后即饬办免官呈文,立时呈递”。[97]呈文以“日来头眩益甚,困顿不支,力疾从公,倍形竭蹶,设有贻误,关系匪轻”,请求“准予免官,俾资调理”。但袁世凯并未批准免官,而是批示:“该总理病体未痊,应给假十五日,俾资调理。所请免官之处,应毋庸议。”[98]同时令段祺瑞暂代国务总理,接着又令言敦源暂代内务总长。对于这一人事变动,张国淦记道:

宋案出后,举国哗然,除公布文电外,空气紧张,日甚一日。府方正筹对策,适四月三十日,府秘书长梁士诒自沪返京(在宋案前梁以私事去粤),建议:“此事只有先免赵职,改任唐绍仪,另组内阁,以平民党之气。至赵有无嫌疑,再待国民评判,庶可缓和。”其时,赵辞职呈文已递多日,总统采用梁说,即令府秘书办赵秉钧免职、唐绍仪为国务总理命令。当电召我到府,嘱将命令带院,由总理署名,交印铸局发表。时有一人在座(不识其人,年约五十岁以上),力言为“汉杀晁错,不能止吴濞之兵。总统能始终迁就,即可牺牲晁错;若果有决心,今日万不必出此”云云。袁迟回半晌,将命令收回。至五月一日而陆军总长段祺瑞代理国务总理之命令下矣(内务总长以次长言敦源代理)。[99]

此段中,“宋案出后”是指程、应4月25日通电全国,撮要公布宋案证据一事。“公布文电”指政府方面,袁、赵于4月28日发表“勘电”等事。“赵辞职呈文”当指前文所引赵呈请解职文稿。由张国淦所记可知,袁曾考虑接受梁士诒的建议,同意赵秉钧辞职,以应对国民党和舆论攻击,但在有人提出“汉杀晁错,不能止吴濞之兵”后,袁决定收回成命。由于外界普遍将赵秉钧视为袁世凯心腹,并且当时袁世凯事实上也已受到攻击,“汉杀晁错,不能止吴濞之兵”一说显然触动了袁世凯。袁让段祺瑞代理国务总理,却未准赵免官之请,而是给假15日,令其调养身体,用心十分明显:一方面做出姿态,以缓和国民党及舆论攻击,另一方面继续让赵秉钧充当“挡箭牌”。只要赵秉钧不免职,袁世凯就多一重“防火墙”。原本担心袁世凯会牺牲自己的赵秉钧此刻大概也明白袁的用意,知道自己对袁世凯还有用,但心里总是不舒服。故有报道云:“赵自迁三海后,终日吞云吐雾,忽曰:我老夫老妻,落此下场,实不甘心。”[100]5月15日,赵秉钧以“病体依然”,呈请续假15日,获得袁世凯批准。[101]6月3日,赵秉钧以“病体仍未就痊”,第二次呈请续假15日,又获得批准。[102]进入6月中旬后,宋案对袁、赵的冲击渐弱,心力交瘁的赵秉钧于6月16日再次呈请“准免国务总理、内务总长本官,遴员继任”,但袁世凯仍不同意,批以“再给假半月,安心调治,所请免官之处,仍毋庸议”。[103]7月12日,“二次革命”爆发,袁世凯与国民党人彻底决裂,赵秉钧完全失去“挡箭牌”作用,袁这才于7月16日同意免去赵秉钧国务总理、内务总长本官。此时的袁世凯对赵秉钧应当是既感激,又愧疚,因此隔天便任命赵秉钧为“步军统领兼管理京师巡警事务”。12月16日,又委赵以直隶都督重任。1914年2月27日赵病卒任上。

由以上叙述可知,从刺宋案发生直至“二次革命”爆发的三个多月中,赵秉钧几乎一直在要求辞职或免职,但每一次都被袁世凯拒绝,并遭到袁世凯周围多数人反对。一些舆论对于赵秉钧坚欲辞职,也从一开就持反对论调。如《亚细亚日报》专门刊登社说,对闻听赵秉钧决意提出辞表,表示“较闻暗杀宋教仁消息之传来,尤为震骇”,认为“宋君为社会中之个人,其被暗杀亦为通常习闻之事,即极其关系之重大,不过为政党中重要分子与有学识之一人材”,“若因社会上杀一个人而总理辞职,则吾未之前闻;即杀一政党中人与有学识之人材,而总理辞职,吾人未之前闻”。又认为,洪述祖虽然是内务部秘书,但“洪述祖之与刺宋案,为个人行动,为有所主使,尚未可知。但使能实行拿洪解沪,总理对于此案,即可不复过问。若谓社会中有嫌疑总理、指目总理者,则悠悠之口,何所为而不可。身当政局,焉有如许闲情,与社会争气,与报馆斗口”。因此,批评赵秉钧提出辞职“为无意识之行动,乃妇人女子负气之所为,岂当国重人之所宜出此乎?真所谓不识大体者也”。[104]又认为:

惟赵氏身任国务总理,自应对于国务员负完全之责任,乃因此偶尔嫌疑之风说,挟气辞卸总理之职。倘继任者后因偶被嫌疑,亦相继而辞职,国务总理何等重要,焉能儿戏若此。况临时政府行将告终,乃一切不顾,毋乃太不负责任,盖适足形其无意识而已矣。[105]

《时事新报》论调亦复相同:

赵之蒙此嫌疑,固赵之不幸,然堂堂总理,以此等嫌疑而即思辞职,视总理太轻,视自己亦太轻,可谓无意识,不负责任者矣。如负国务者皆以嫌疑而即须辞职,则凡欲推倒内阁者,但制造一嫌疑案而已足矣,又何须以万钧之力,与政府激战哉!然有中国之共和程度,乃有此不负责任之总理,固无足怪矣。[106]

《新纪元报》也刊登社说,对赵秉钧欲辞职赴沪对质表示“大愚不灵,大惑不解”,称其不仅“规模狭,局量褊小”,而且“视国家之轻,不如其视自身之重”。又云:

宋遯初虽政党之重要人物,而自社会方面言,乃个人耳。其死纵属可悲,然因社会上个人之生死,而使国务总理辞职,藉使违反法律须负政治上之责任,赵总理又将若之何?且国务总理者,国家之机关也……如宋遯初之遭暗杀,果其赵总理与之有关系,即辞总理之职,仍不能逃于法网之外;如其与之无关系也,则辞职只增政治上之纷扰,而轻视国家之机关。而赵总理者,其行动乃于小丈夫不识大体,而与妇人女子争负气之概,其有辱国务总理,虽沸东海之波,不足湔除其污者也。[107]

这些批评看似立于某种高度,出于理性,实则完全不顾宋案实情。宋案非普通刑事案件可比,对政局影响甚大,固不必细论。赵秉钧辞职原因之一,是他认为应夔丞“口供牵及部员(即内务部秘书洪述祖——引者),己有管辖之责,若不离任,则于缉凶、搜据诸有不便,理应回避”。[108]这恰是识大体、负责任的行为,却被批评为“无意识”“不识大体”“不负责任”。退一步讲,就算赵秉钧的举动只是为了个人名誉计而不顾大局,也是为了向国民证明他并非刺宋案幕后主使,理应得到理解。而那些批评赵秉钧要求辞职的报纸,无一例外是支持袁世凯的,其目的无非是要在袁世凯亦受到冲击的情况下,以稳定大局为言,助其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