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米

白柚并没有感到紧张。

就像她之前想过的那样,一场大雨过后,生物活动的痕迹总是会比其他时候更多。其中有些是被毁掉了食物或者住所的家伙,有些是将前者当做猎物的捕食者。

那可能是人类,动物,或者某些能自主行动的植物。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由于基因异变、个体际遇或者其他因素,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生物,大多已经无法纯粹的定义“物种”了。

毕竟,人类和猩猩的基因只有1%多一点的差异。而如今任意的两个人形物种,基因的区别可能都超过了这个数字。

偶尔白柚会接近自嘲的想,或许从某种意义上,她是如今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幸存的“人类”。

又或许同样算不上。毕竟经过两年无休止的实验之后,没人知道她如今的身体里,到底被添加进了多少东西。

可能只有死人知道吧。

白柚握着那根半成品的骨针,听到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从和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一直行进到建筑大门的方向。

然后,停在了门口。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足音,比那个疯子无力的多。在白柚这些年见过的人类里,也属于很容易忽略掉的。

但她能听出对方行走的方式、掩饰的足音、轻重不同的落点,以及最重要的,在脚步声之外,隐约而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这应该不是“猎人”,她想。

比起捕猎者的身份,这更像一个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在大雨中失去了住所或食物的人。因为饥饿、躲避袭击或者寻找同伴,不得不闯入陌生的地盘。

或许只有他一个,或许他身后有真正的猎人尾随,而猎人又引来了新的猎手。这是焦土降临后很常见的事,在真正的结果到来之前,没人知道谁才是最初的那只蝉,而谁才是猎人脚下致死的罗网。

白柚觉得,自己哪边都算不上。

这个不知身份的家伙,在雨后的世界里算不上一个强者,但依然能威胁到她。

不止是他,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只考虑单纯的肉|体强度,起码能吊打五个白柚。

她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这栋建筑里并没有供人藏身的通道,或者说即使有,以焦土降临后幸存者们的敏锐程度,白柚也没有时间躲进去。

所以她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唯一勉强能当做武器的东西,看着房门的方向。

对方很快就停在了大门之外,却没有直接走进来。他显然犹豫了很久,久到胸腔里那颗扑通扑通跳跃的心脏,从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速度,慢慢稳定了下来。

在如今的这个世界,能够占据一处足以遮风挡雨的建筑,必然拥有不可忽视的强大实力。何况眼前这栋房子面积不小,按照焦土降临后的生存经验来说,要么属于一个团队,或者某个极为强大的个体。

越是实力强大的个体,越是拥有恐怖的领地意识,这一点如今已不分人或非人;而如果是团体,不可能当他走到这个距离,依然没有感觉到其他个体的存在。

这罕见而怪异的现状,让来者迟疑了几秒,又做不到就此放弃。这场大雨毁掉了他仅有的栖身之所,又在雨后倒霉的撞上了一只剑齿虎。

在逃命的过程中,他失去了仅剩的食物。

距离这里千米之外的另一处地盘,属于一只根系绵延数百米的食人藤。这玩意儿永远不可能和人类讲道理,而相比之下,眼前这无人回应的住所,反而存在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

于是良久的沉寂之后,白柚最终听到了,大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以及,重新变快的心跳声。

***

查理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幸运儿。

这场被命名为“焦土降临”的末日,起源于两年前的某一天。世界各地的对流层附近,出现了不明原因的扭曲。

最初只有少数地区、少数仪器捕捉到了这种异常,并且引起了寥寥无几的关注。然而三个月后,最初的“扭曲”演变为超出科技水平的“空间裂解”。

大片房屋、土地甚至是城市,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渐次消失。

包括居住在其中的活物。包括人类。

幸存者们惶惶不可终日,而世界的异变一旦开始,就如失控的车轮一样滚了下去。

一年之后,“焦土降临”这个说法逐渐为公众所接受,面目全非的世界终于暂时停下它的脚步。除了被残留下来的废墟与人类,这片文明倒错的土地上,出现了无数进化、吞噬、异变成怪物的生物。

或许,人类,也是怪物中的一部分。

在焦土降临之前,查理只是个普通公司里的普通职员;当这个世界重新洗牌后,他也没有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力量的获取是需要代价的。在如今这个世界里,任何能呼风唤雨、称霸一方的存在,无一不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

而那些不为人知的奇遇,或者可以称为遭遇,使他们其中一些人、甚至是其中的大部分,都未必能被称之为“人”了。

而查理之所以幸运,原因很简单:

他活了下来。他没有遭遇任何痛苦。他获得了能够自保的力量。

加上某种与生俱来的谨慎,以及焦土降临后恶补起来的体能训练——如今大部分人都已经学会了这个——他成功活到了今天。

如果不是突然连环走霉运,被逼到不冒险就要等死的地步,查理绝对不会选择闯空门。

查理的原名当然不叫查理,毕竟无论看脸还是看体格,他都是祖上十八代土生土长的标准华夏人。这年头假名总是更加保险,特别是仅仅半年之前,他就遇到过一个能力和敌人名字有关的家伙。

于是他就成了查理、约翰、汤姆、杰克,怎么顺口怎么来。

推开大门的瞬间,查理下意识屏住呼吸,据说这可以一定程度上削弱本人的存在感,虽然并没有可靠的证据。

门内的光线有些暗,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动静。但作为在焦土降临后存活到现在的人,查理确信这里绝非无主之地。

不过,既然此刻没有动静,那么屋子的主人……出去了吗?

这不算非常罕见,也是查理在把握不大的前提下,敢于尝试接近这里的根本原因。

雨后的世界是属于强者的猎场,也是他们巡视领地的时期。有些性格不太偏激的强者,甚至会在这段时间刻意留出空门,让逃逸到自己领地范围内的弱者带走一些东西——

大多是食物。如果幸运的话,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退路。

男人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同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机。走出去的每一步,都必须抱着迎接死亡的决心。因为即使是最敏锐的猎物,也无法百分之百的确定,猎人在哪些地方布置了陷阱。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他站在疑似厨房的地方,从案板的角落里剥下一点残余的血肉残渣,毫不犹豫的吞进肚子。翻绞蠕动到几乎被胃液腐蚀的器官,终于安分了些许。

查理绷紧到几近断裂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了一点。

但他的身体依然是紧绷的,或许直到离开这个地方,都不会真正的松懈下来。

除了零星的几片残渣,厨房里再没有更多的肉了,显然住在这里的人无论强大与否,都不存在浪费的爱好。

或者说,到现在还能浪费食物的人,也基本没有活着的了。

除了那点肉渣,查理还翻出了半麻袋的生米。那种焦土降临之后,变异到足有拇指大小的米粒。

查理对着袋子咽了咽口水,神经却再次绷紧起来——

在如今这个世界,还能吃到这种“米”的人……

“要是拿走的话,你活不到走出建筑范围内的。”

突然,一个轻而冷淡的女声,在他身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