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半山看了看四周,见刚才贼头贼脑的几个人还躲在人群中向他们张望,压低声音说:“别见了,今天王雨霖安了好些眼线。”
山柿子红的季节,鸭梨潭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今天儿子满月,得起个大气一点儿的名字。”刘红云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着对赵石头说。
“先起个小名,别叫宝儿了,起个硬实的,好养。”赵石头一边说一边跳起击打头顶上的柳枝。自从有了儿子,他高兴地就像个孩子,整天蹦蹦跳跳,乐得合不上嘴。
“叫小石头儿!他爹是大石头,他是小石头儿。”刘红云仰起脸,半开玩笑半是真地说。
“瞎说,哪有孩子重他爹名儿哩。”赵石头笑着白了刘红云一眼。
“叫铁蛋儿,比他爹还硬。”
“不行,铁柱哥的小名儿就叫铁蛋儿。”
“那就叫铁头儿!”
“这不还重我一个字嘛!”
“那你说叫啥?”刘红云反问赵石头说。
“叫狗蛋儿、狗屎?老辈人讲,小名儿起得越臭越恶心越好养。”
“不行,大青它们和狗是死对头儿,不能用狗。”刘红云一本正经地说。
“那也不能叫狼蛋儿、狼屎呀!”赵石头笑着说。
“哎,可以叫狼娃儿、小狼。”
“不中不中。人一提起狼就恨之入骨,他长大了咋往人堆里站呢?小孩子在一起耍,喊打狼,都打他。”赵石头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早想好了。”刘红云冲赵石头嫣然一笑,自豪地说:“没生他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我们天天盼夜夜盼,就盼着八路军早点儿回来,无论生男生女,都叫盼盼,让他一生充满希望!”
赵石头听了刘红云的话,双手猛地一拍,兴奋地说:“这个名字好,你咋不早说哩!”
“测测你的智商。”刘红云高傲地向赵石头仰了仰下巴。
“好啊,盼盼,盼盼。”赵石头跑上前,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触摸着孩子的小脸蛋儿笑着叫。
“轻点儿。”刘红云把身子一扭,躲过赵石头的手指,用脸贴在孩子的小胸脯上轻轻地厮磨着说:“盼盼,盼盼,我们就叫盼盼了。”
“大名叫盼盼也中。”赵石头笑着又盯一句。
“不行。”刘红云抬起头说,“男孩子,叫两个重字,太小气。”
“我想了一个。”赵石头说,“他生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啥时间。”
“四六年啊。”刘红云打断了赵石头的话,接着喃喃地说:“就是不知道月日,看样子是秋天。”
“这时候,满山的柿子都红了,我想让他叫思红,思念的‘思’。一来取‘柿红’的谐音,记住他出生的时间;二来代表我们思念红色武装、红色政权。”
“思红。”刘红云嘴里念叨一声,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好,要是女孩儿还可以。再说,你们河南人si shi(1)不分,是‘shì子’不是‘sì子’,取谐音应为——哎,叫世红也行,世界的‘世’,赵世红,照得世界一片红。”
“好,大名就叫赵世红。”赵石头听了刘红云的话,又将双手一拍,笑着说:“我就感觉这个名字好。”
“还不是我起的。”刘红云又高傲地向赵石头仰了仰下巴。
“是我提的。”赵石头争辩说。
“我起的。”刘红云翘起下巴不依不饶地说,“你起的叫‘思红’,不好。”
“咋不好?!”
“呜欧——呜欧——”大灰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鸭梨潭边,低声“呜欧”着给他们打招呼。
刘红云见大灰狼带着几只小狼来到身边,先是一惊,本能地抱紧盼盼躲到了赵石头身后。稍顷,她从赵石头身后绕过身来,冲大灰狼说:“来,乖,来看看弟弟,你有小弟弟了。”
大灰狼像个懂事的孩子,用三条腿一蹦一颠地走到刘红云面前,用头抵着刘红云的两腿“呜欧呜欧”地低叫。
刘红云欠下身对大灰狼说:“乖,是看妈妈来了,还是看弟弟来了,这些天你们都上哪儿去了。”
“就在这一带。”赵石头对刘红云说,“你看,大栎树。”
刘红云向洞顶的大栎树看去,只见树下站着好几只大狼。再看四周,有许多狼影在树丛中晃动。
“它们——”刘红云张着大嘴说不出话,下意识地把盼盼往上送一下,搂得更紧了。
“哇啊哇……”盼盼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叫,大灰狼机警地一跳蹿出四五米远。
“噢……”刘红云抱着盼盼摇了起来。她见大灰狼吓得跑出老远,就一边摇盼盼一边冲大灰狼说:“乖,不怕,不怕,是弟弟跟你说话呢。”
刘红云冲大灰狼说完,又冲哭叫着的盼盼说:“噢……,盼盼不哭,盼盼不哭了,大青哥哥看你来了。”
大灰狼见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又一蹦一颠地来到刘红云面前“呜欧呜欧”地低叫。
刘红云一边摇盼盼,一边用腿蹭大灰狼。大灰狼像得到了爱抚,“呜欧呜欧”地低叫个不停。
盼盼不哭了。
刘红云抱着盼盼欠下身,对着大灰狼的脑袋说:“看看,这就是弟弟,弟弟叫盼盼。”
大灰狼好像听懂了刘红云的话,用嘴去拱盼盼,嗅盼盼的气味,还不住地“呜欧呜欧”低叫着。
刘红云见状,冲着盼盼唠叨道:“看,哥哥亲你哩,哥哥叫大青,是不是?乖。”
大灰狼像是回应似的冲刘红云低叫两声。
赵石头一直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灰狼。他虽然早已把大灰狼它们当成了朋友,但是今天面对它们,他还是非常担心,就跟刘红云的下意识一样,唯恐它们对盼盼有所伤害。这时,他见刘红云把盼盼送到大灰狼的嘴边,心就悬到了嗓子眼上,急忙走过去,抚摸着大灰狼的头说:“乖,弟弟还小,不能跟你耍儿,走吧,追兔子去吧,跟妈妈抓只兔子,捉只山鸡下下奶。”
“去吧,乖,去吧。”刘红云也站起身用腿顶着大灰狼的身子说。
大灰狼见赵石头冲它直摆手,刘红云又用腿顶它哄它,很留恋地低叫着,一蹦一颠一回头地走了。它走几步,发现石头上凉晒的藉子(2),嗅了嗅,叼了一块,“呜欧呜欧”地低叫几声,一只小狼就蹿上去叼着跑了。
赵石头有了儿子之后,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刘红云母子的同时,抓紧时间采集山果野菜,储备过冬的物资。他把放蕻(3)好吃的火罐、磨磨柿子摆在溶洞口通风的地方放蕻柿,将其他柿子削去皮晒成柿饼;将一部分梨、花红、山楂等水果存放在溶洞里保鲜,把另一部分切成片晒干。人吃的菜,马吃的草,火烧的柴,常用的中草药,溶洞里成了山货站,足不出洞可以用上大半年。
“回来了。”刘红云见赵石头扛着一大捆柴禾进洞,急忙迎上前去扶住柴捆,高兴而又心疼地说:“够用了,别弄了。”
“不弄了,最后一捆。”赵石头把柴捆扔到柴堆上,两只手交替抚擦了几下,走到铺前,低头看了看熟睡的盼盼,转向刘红云笑着说:“睡了。”
刘红云深情地看着赵石头没有继续盼盼的话题,关切地问:“冷吧?”
“冷了,不出去了。”赵石头走到溪边,拍拍身上的灰,蹲下去洗手,又撩起水洗脸。
刘红云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端到赵石头面前,柔柔地说:“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赵石头见状,急忙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碗,低头抿了一口,弯腰放在小石桌上,转过身,一把将刘红云拥入怀中……
“哇啊哇……”不知是盼盼自己醒了,还是赵石头或刘红云无意间撞了他,他一边蹬着两条小腿儿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叫。
刘红云急忙推开赵石头,抱住盼盼“噢……”地哄了起来。
“啊,该尿了,是尿憋的。”刘红云哄了一会儿,见盼盼还是一个劲儿地哭,急忙从铺上爬起来,抱着盼盼一边说一边走到小溪边。
“嘘(4)——”刘红云一边把着盼盼一边为他加油。盼盼的小鸡鸡慢慢地翘起来,将尿滋进小溪里。
赵石头躺在铺上欣赏着老婆把孩子的撒尿图,笑着说:“尻他娘,坏了老子的好事儿。”
“他和你有仇。”刘红云抱着盼盼一边向回走一边对赵石头笑着说。
“他和我有仇?”赵石头瞪大眼睛盯着刘红云问。
刘红云把盼盼放在铺上,一本正经地对赵石头说:“他睡觉儿你尻他娘,他醒了你还‘尻他娘’,他不恨你?!”
赵石头听了先是一怔,然后一下子把刘红云拉倒在铺上,笑着说:“我尻他娘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别闹了。”刘红云用力推开赵石头,见盼盼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笑着说:“他心里透气。”
“他懂个屁。”赵石头又将刘红云摁在铺上。
“不行,你先喝汤,汤都凉了。”刘红云推开赵石头说。
“掌(5)恁些枣儿,还得吐核儿(6),麻烦。”赵石头没达到目的,懒洋洋地躺在铺上埋怨道。
“起来吧,我都把核儿扣出来了。”刘红云㨄着赵石头说,“多吃枣儿补气。”
“我有气没地儿出啊!”赵石头不情愿地爬了起来,端起粥喝了一口,一边嚼枣儿一边说:“一块儿吃吧。”
“你先吃,我不饿。”刘红云看着赵石头的吃相甜甜地笑着说。
“我也不饿。”
赵石头喝完粥,洗了碗,又掂出核桃坐在火堆边砸了起来。
刘红云见赵石头又干活,阻止说:“歇会儿吧,都砸那么多了。”
“这又不死哩慌(7)。”赵石头左手捏核桃右手拿石块一边砸一边说。他就是这样,放下这个干那个,一刻也闲不住。刘红云非常喜欢赵石头这一点儿,庆幸自己找了个好男人。她一会儿看看赵石头,一会儿看看盼盼,沉浸在幸福之中。
赵石头砸上一堆核桃皮,就抓起来扔进火里。
篝火迎接着碎核桃皮,燃起多层火焰,噼噼啪啪地奏响。火光照着赵石头,照着刘红云,照着盼盼,照着他们原始而又甜密的幸福生活。如果刘红云不是八路军,如果赵石头不是区干队员,如果天下太平,他们愿一生一世地过这种无人打搅的原始生活。
赵石头将最后一把核桃皮扔进火里,看着跳跃闪烁的火苗,长长地叹一口气,拍搓着两手说:“完了。”
“我看得有三四十斤。”刘红云抱着盼盼扫了一眼装核桃仁的布袋说。
赵石头站起来掂了掂笑着说:“好眼力,三十七八斤。”
“这么多。”刘红云感叹道:“活了二十多年,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这么多核桃仁儿。”
“这就叫靠山吃山。”赵石头自豪地把手一挥。
“吃核桃,长头发,我以后每天都吃一点儿。”
“你的头发够好了。”赵石头盯着刘红云的脸笑着说。一年来,刘红云的齐耳短发已经长过了肩,成了披肩发,不缠不盘,飘逸洒脱,赵石头非常喜欢。
“我吃了化成奶水喂儿子。”刘红云看着盼盼说完,抬起头问赵石头:“哎,你头发那么黑那么硬,是不是小时候吃好多核桃啊?”
“屁,长这么大,吃的核桃也不过一把。”赵石头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做捧物状。他说完,把手一甩,感叹道:“是山里的东西养人啊。”
“我们太富有了,这么多水果,满洞清香,成活神仙了。”刘红云也感叹道。
“我想下山一趟。”赵石头看着刘红云喃喃地说。
“去吧。”刘红云平静地看着赵石头说,“我知道你早晚会说这句话。咱不能在这儿静等,得出去了解情况,做一些迎接八路军回来的准备工作。”
“欸。”赵石头原以为刘红云会反对,谁知刘红云这么快就答应了,而且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反而没话可说了。
“先睡一觉儿吧。睡醒了,吃点儿东西,天黑再去。”
“欸。”
阴霾的高庙小镇,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几户人家里透出的点点灯光,犹如茫茫黑夜中的萤火虫,想照亮大地却又力不从心。顺河风虽然不大,但冷得刺骨。被王雨霖折腾怕了的老百姓,一擦黑儿就关门闭户,钻进了被窝里。还乡团的岗哨,裹着棉大衣,戴着烧鸡帽,抱着长枪,缩着脖子,像木头人似的在哨位上转来转去。
赵石头绕过还乡团的岗哨,摸到保长赵老二家,翻墙入院,来到上首主窑前。他停了一会儿,看看周围和窑内都没动静,就推了下窑门。
“咕咚。”窑门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又“呼哧”一声回归了原位。
从门的响声和动感看,门是用门闩插上的,只是窑内没有一点儿声音。赵石头又推了下门,门也跟着“咕咚”“呼哧”重复了一次。
赵石头接连推了四次,忽听窑内赵老二大喊:“谁呀?!”
“我,石头。”赵石头在门外压低声音回答。
赵老二听到门外来人说是“石头”,一怔,心想,本家侄子赵石头一年前就跳崖死了,自己再没有认识叫“石头”的人了。遂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什么崃礓石头的,都睡了,有啥事儿明儿了(8)再说吧。”
赵石头听了赵老二的话,又压低声音冲窑里喊:“二叔,我是专门儿回来找您的。”
“尻您娘,俺这一辈子啥都怕,就是不怕鬼,你吓谁哩!”赵老二的老婆大声叫道。她和赵老二都还没有睡着,虽然赵石头进院子他们没有察觉,但是赵石头推第一下门,他们俩人都听见了。他们以为来了盗贼,闭着呼吸等到赵石头推第四下门时,赵老二才喊话。一听赵石头报出名字,她就想到了鬼,吓得她紧紧抓住赵老二的胳膊,故作胆大地冲门外骂。
“二婶儿,我真是石头。去年从家里拿一袋儿面走的,那黑儿俺叔还嚷(9)我了。”赵石头感觉对方不相信自己是赵石头,急忙解释说。
“你是人是鬼?!”老太太颤着喉咙喊了一声,把赵老二的胳膊抓得更紧了,让赵老二内心也生出了惧怕。
“我没死。不信,您隔着门缝摸摸我。”赵石头突然想起牛半山和孟春桃说还乡团传言他死了,就急忙向赵老二夫妇解释。
“点着灯。”老太太推着老头儿哆哆嗦嗦地说。
“欸。”赵老二一边抖抖地点上油灯一边安慰老伴说:“是石头。”
灯亮了,二位老人的胆气也壮了。在他们的意识里,鬼是怕灯火怕亮光的。
“你真是石头?”老太太冲门外问。
“您来摸摸我的手。”赵石头说着把左手顺着门缝伸了进去。
老俩口摸了赵石头的手,急忙开了门。
赵石头闪身进窑,把门闩好,“扑通”一声就冲两位老人跪下了。他一边磕头一边说:“孩子不孝,吓着二老了。”
“快起来,快起来,你说啥哩,高兴死我了。”老太太一边拉赵石头一边哭了起来。
“婶儿,婶儿。”赵石头急忙站起来扶住老太太。
“她是高兴的,高兴的。”赵老二说着眼睛也湿了。
“都说你死了。”老太太哽咽着说。
“我这不是好好哩吗?”赵石头冲老人笑着说。
“好,好。”赵老二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坐,坐,快坐下。”老太太指着八仙桌旁的罗圈椅子说。
“欸,您二老都好吧?”赵石头一边坐一边礼节性地问。
“好,好。”赵老二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一边应一边伸手抓桌子上的烟袋。
“你,到底是咋回事儿?跟婶儿说说。”老太太站在赵石头面前,盯着赵石头心疼地问。
“噢,是国民党特务向王雨霖告的密。要不,还乡团还能找着我?”赵石头故作轻松地对老人说。
“他们说你俩胳膊都打断了,跳了虎头崖,叫狼吃了。”赵老二拿着烟袋一边装烟一边说。
“我担到树蒲楞(10)上了。”赵石头轻描淡写地对自己的遭遇说了一句,接着问:“二叔,现在镇上的情况咋样?”
“你想干啥吧?”赵老二把装好烟的烟袋锅儿从烟袋儿里掏出来用左手拇指按住,看着赵石头说。
“不干啥。”赵石头看了看赵老二,轻轻地说:“我想摸摸情况,探探王雨霖的底细。”
“是不是八路要回来了?”赵老二探着身子压低声音问。
赵石头摇了摇头说:“我想快了。咱先把王雨霖的底细摸清,八路军回来就省事儿了。”
赵老二收回身,一副失落的样子。他松开按烟袋锅儿的左手,把煤油灯往近处拉了拉,把烟袋锅儿对上灯头,吸了一口,灯头一晃,烟袋锅儿里的烟就点燃了。他巴咂两口,呼地一下把烟袋锅里的红火团儿吹到地上,叹口气说:“乡亲们都盼着八路军回来哩,这八路啥时候才能回来哩!”
“王雨霖这龟孙子可神气了!”老太太插嘴说,“听说他认谁当干爹了。”
“国民党中央的大官。”赵老二把烟袋锅儿往鞋底上敲两下,愤愤地说:“县太爷还巴结他哩!”
“还乡团现在多少人?”赵石头问。
“有多少俺也不托底儿,反正,乡公所是里三层外三层,怪瘆人的。”赵老二甩着烟袋说。
“这就是我想干的事儿。”赵石头说,“咱在八路军回来前,把还乡团的兵力、部署、王雨霖的生活规律都弄清楚,八路军一回来,咱去接应,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你住哪儿?”
“住,就住在山里。”赵石头含糊地回答道。
“几儿(11)人?”赵老二瞟了赵石头一眼接着问。
“啊,仨儿。”
“都是咱这儿哩?”
赵石头摇摇头,他报的三个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刘红云和盼盼。
“那可不中?”
“咋了?”
“太少了。”赵老二说,“这一年,王雨霖还在乡公所增设了调解委员会,把八路军在这里实行的全倒过来了,叫穷人分的地还给地主,还要赔他损失,说是调解民事纠纷,其实就是要报复八路军和农会干部的家哩人,欺压穷百姓。”他说到这儿,又装了一袋烟,抽了,磕下烟灰说:“我说您仨先白(12)动,他们外乡人,一露面准被抓。你也少往我这儿跑,我替你摸情况,摸好了给你。”
“这——”
“就咤(13)吧。”赵老二很干脆地把烟袋一摆说。他看赵石头满脸茫然,咳一声,问道:“哎,你着(14)流钱洞在哪儿不着?”
“着,玉仙圣母庙后头,我还去摸过钱哩。”赵石头说。
“玉仙圣母的洗脚池呢?”
“是不是戏楼的北边像月牙那个池子?”
“嗯。”赵老二点了点头,把烟袋儿缠在烟袋杆儿上,冲赵石头说:“那就咤,我先了解情况,把它写下来。到庙会的时候,咱俩在流钱洞、洗脚池,还有龙头柏,你知道在哪儿吧?”他见赵石头冲他点了点头,接着说:“咱在这仨地儿找,能见面,我就交给你。见不了面,我就把它塞到支龙头柏那个砖柱的砖缝里,你自己去取。”
“庙会半个月哩,咱哪一天去?”赵石头问。
“三月十一儿吧。”赵老二将右手的烟袋合到左手里,双手握着胸有成竹地说。
“玉仙圣母生日那天?”
“嗯。”赵老二一边点头一边说,“那天最热闹,人多,有事儿好脱身。”
赵石头看着老人,诚恳地说:“您最好找几儿帮手。”
“欸。”
赵石头从赵老二那里核准了时间以后,每天将一根寸把长的小棍儿放进铺边的石坎儿里,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记录他们枯燥而漫长的野人生活,盼望着农历三月初一开始那半月不散的浮戏山庙会。
时间对赵石头来说过得很慢,除夕的鞭炮声过去好久了,浮戏山上的迎春花才绽开笑脸。他从大年初一起,每积够三十根小棍儿换上一个石子,表示过完了一个月。现在已经换了三个石子又摆上十二根小棍儿了,浮戏山的庙会还没有开始。
“今年的庙会是不是又让王雨霖给取消了?”刘红云抱着盼盼在铺前转悠,见赵石头又在摆弄那记日子的小棍儿,就试探着问道。
“嗯。”赵石头将手中的小棍儿丢进石坎儿,有些不解地说,“就是取消了,二叔也该送个信儿来呀。”
“他是保长,没有庙会他要上山还不被王雨霖的人发现?”
“求神拜佛,祭奠祖宗,历朝历代,没有禁令。他王雨霖就是取消庙会,也不能不叫人到老庙烧香啊。”赵石头又将石坎里的小棍拿在手里,一脸迷惑,像是对刘红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三月十一是玉仙圣母的生日,没有孩子的人都来进香祈子,圣母这个时候高兴,求子最灵了。”
刘红云看着赵石头喃喃地说:“都三月十二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肯定有问题。”赵石头说,“我想两天了,说什么也得下山看看。”
“不行。二叔不是不叫你乱动吗?”
“我是没乱动,照他说的去龙头柏下摸三回了,屁也没摸着。”赵石头艮艮地说。
“我也想了,二叔说不让咱下山,没说不让咱上山,咱可以上将军寨打听一下消息啊。我和春桃一年多没见面了。”
“我也想了。”赵石头低下头喃喃地说:“就是伲儿(15)春桃没怀上孩子,咱去伲儿眼前转,不得劲儿。”
“这话你说多少回了?有啥不得劲儿的,她现在没孩子,又不是一辈子没孩子,说不定啊,人家现在就怀上了。”
“嗯——,真没准儿?”赵石头重重地点点头,上前拍了拍刘红云怀中的盼盼说:“那咱就去姽(16)姽孩子?!”
“哎,我就是想让春桃看看盼盼。她要是没怀上啊,我就让盼盼认她当干娘。”刘红云说着把盼盼向上抱了抱。
赵石头伸出指头轻轻地点着盼盼的脑门笑着说:“妈妈就是去姽哩。姽姽我们盼盼,让他们看看,盼盼都半岁了。”
盼盼见赵石头逗他,扬起小手咿呀咿呀地拍打着笑着叫。
“让孩子认给我?好啊,我也有儿子了。”孟春桃听了刘红云的话,高兴地合不上嘴。她抱着盼盼一边摇一边冲盼盼唠叨:“儿子,儿子,我的儿子。过两天赶庙会,干娘去玉仙圣母那里给你求个弟弟回来,你们一起玩儿,好不好?中不中?”她笑着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盼盼的小脑门,盼盼咯咯咯地笑着,用小手抓孟春桃的头发。
“不敢,不敢,给干娘抓疼了。”刘红云急忙上前拉下盼盼的小手。盼盼见刘红云上来拉他,松开抓孟春桃的小手,挣着往刘红云身上扑。
“没事儿,孩子没使劲儿。”孟春桃见刘红云伸手接盼盼,一边说一边把盼盼交给刘红云。
刘红云接过盼盼,看着孟春桃的眼睛问:“你说过两天赶庙会,今年庙会时间改了?”
“没有啊。”孟春桃看着刘红云一困惑地答。
“那,今天都三月十二了……”
“三月十二?”孟春桃先是一怔,转而暼了刘红云一眼,笑着说:“噢——,今年闰二月,今天是又一个二月十二。”
“噢——。”刘红云恍然大悟,笑着说:“我们不知道,闰二月啊。”
“对,闰二月。下个月庙会,咱们一起去。”孟春桃上前扶着刘红云的肩膀,看着盼盼说:“大当家的不让我问你们住哪儿,我也不问你,咱三月十一在圣母庙下的大石桥上见。”
“啊,我们——”刘红云听孟春桃说牛半山不让她问自己的住处,也想起赵石头的叮嘱,遂应付道:“我们住得远,能不能来得看他爸爸。再说,王雨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派人盯梢你?”
“嗯,有可能。”孟春桃轻轻地点了下头。她听了刘红云的话,想起了牛半山对她说过还乡团在盯将军寨的梢,遂问道:“你们上来时,发现有人盯梢了?”
“没有。”刘红云下意识地抱紧了盼盼问:“怎么?真有人盯梢?”
“嗯。”孟春桃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大当家的说,这一年多,老发现有人盯寨子的梢。其他寨子也说有人盯梢,他们抓了几次,都是还乡团的人,也没审出个啥。大当家的说,不像是找你们,他们早以为赵石头死了。我想,他们是不是在找藏宝图和藏宝的地方?”
“嘘。”刘红云冲孟春桃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向门外看了看。她想起了第一次到将军寨,王老虎就偷听了她们谈话。
“没事儿。放心吧,没人偷听。”孟春桃笑着说。她们现在谈话的地方,是她与牛半山住的大石窑,隔音特好,门口没有人,在窑里大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你给牛半山说藏宝图了?”刘红云盯着孟春桃的眼睛问。
“你说什么呢?我能说吗?!”孟春桃的脸腾地红了,有些着急地反问道。
“没说就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这个我知道。”孟春桃向后捋了一下搭在额前的流海,接着问:“你们找到藏宝的地方了吗?”
“没有。”刘红云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问:“他对你怎么样?”
“能怎么样?”孟春桃把头一扬,笑着说:“我嫁给他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与我们为敌,把他的人拉过来。至于别的嘛,就没有了!”她说着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能嫁给他。”孟春桃柳眉一挑,笑着说。
“笑得这么甜,他对你一定很好唠?”
“他敢不好吗?!”孟春桃沉浸在幸福里,笑着说:“他真是个好人,有学问……”
“土匪还有好人?!”刘红云故意板着脸打断了孟春桃话。
“他可有人情味儿了。”孟春桃知道刘红云在逗自己,自顾自地说:“跟他生活的时间长了,发现他有好多优点儿。”
“哎——”刘红云又一次打断孟春桃说,“别没把人家拉过来,让人家把你给变成土匪了。”
“去你的。”孟春桃笑着照刘红云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盼盼见状,冲孟春桃“呀”地叫一声,本能地举起了右手。
“啊,不愿意了,要打干娘啊。”孟春桃笑着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点着盼盼的小脸说。
“就是,你当土匪孩子都不愿意。”刘红云笑着说。
“我现在就是土匪婆儿啊。”孟春桃笑着说。她的脸上写着内心的喜悦。
“哎,说正经的。你既然那么喜欢牛半山,快给人家生个孩子啊。”刘红云冲孟春桃说着向上抱了抱盼盼。
“不是等庙会时去求子嘛!”
一九四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农历三月初一,一年一度的浮戏山庙会开始了。一大早,男女老少就从四面八方汇成人流涌向玉仙圣母庙。人们先到玉仙圣母大殿焚香祷告,然后到会场搭台的搭台、支蓬的支蓬、摆摊的摆摊,不表演不售物的人们则根据自己的需求喜好,分别到周围的玉皇阁、火神殿、天师庙、王母行宫等处上香膜拜,浏览风景。浮戏山二百多座庙宇,要正儿八经地全拜一遍,确实得需要好几天时间。
孟春桃从三月初一起,天天在将军寨俯瞰山下庙会的盛况。浮戏山漫山遍野,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万谷回声,真是“祠宇环玮,香火十万”。孟春桃看着山下如画的场面,听着山下升腾的鼓乐,嗅着山下飘浮的香味,就像身在天堂仙界一般。她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盼着三月十一的到来。牛半山说,三月十一是玉仙圣母的生日,那一天圣母高兴,有求必应,选择那一天求子准成。所以,她也约刘红云那天到玉人仙圣母大殿前见面。
三月十一终于到了,牛半山带着孟春桃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来到了庙会的主会场。主会场设在玉仙圣母庙对面,场地非常宽敝,搭台唱戏的、舞狮卖艺的、支篷设店的、扎炉卖饭的等大买卖有序地分布展开,依山势而转,连绵不断。做小买卖的就地摆摊,鳞次栉比,犹如五彩缤纷的地毯把沿途空地遮得严严实实。玉仙圣母庙周围最为热闹,熙熙攘攘,人头积攒,唱戏的、舞狮的、卖艺的锣鼓声此起彼伏。牛半山指着主会场对孟春桃说:“这会场在汉代是个跑马场。当时,王莽想篡位称帝,就把精兵强将屯积在浮戏山,整天在这里操练。”
“噢。”孟春桃一边点头一边想史书上的王莽。
牛半山见孟春桃一脸渺茫,就拉了她一把接着说:“哎,你抬头看看咱们将军寨。与寨子相连的山脉像不像一群翘着脑袋的龙。”
“嗯,像。”孟春桃仰起脸一边看一边答。
“所以,人们称我们这道山为龙山。你再看天堂寨这边。”牛半山又拉一把孟春桃,指着天堂寨说:“从这里看,它由两座山峰组成,前边这个小点儿的叫香炉峰,它上边有一个大石头,天生地跟香炉一模一样;后边那个大山头儿叫金龟探月峰。你看看,像不像一只大乌龟把头伸向了天。”
“嗯,像。”孟春桃高兴地跳起来,“跟真的似的。”
“你再看与它们相连的山头儿,个个都像老乌龟的头,所以,人们称这道山叫龟山。”
“嗯,太神奇了。”孟春桃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她边看边回味,陶醉在这旖旎的风景中。
“神哩还在后头呢。”牛半山说着走向会场边通往玉仙圣母庙的路口。他见孟春桃还站在原地没动,就冲孟春桃招手叫道:“哎,你再来看看这下边。”
孟春桃跑了几步跑到牛半山跟前,看到会场下方三条河流汇聚一处,形成一个呈S状的池潭,六条山脉直吻潭水,左似三龙戏珠,右像三龟饮水,潭上一座白石桥通向对面的玉仙圣母庙。庙外矗立着十二棵巨大的柏树,枝叶繁茂,雄伟峭拔。庙宇在巨柏的掩映下,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古朴庄严。牛半山指着那S状的池潭说:“你看潭水,像不像八卦图上的阴阳鱼?”
“像,真像。”孟春桃看着那S状的池潭,想象着八卦图的模样,脱口而出:“是人凿的吧?”
“鬼凿的。”牛半山笑着说,“你看这条玉仙河是谁凿的?它绕着玉仙圣母庙像个大阴阳鱼,把两岸分为阴阳两部分,一边是龟山,一边龙山,你看看,老庙这一片像不像天然的八卦图。”
“像,真像。”孟春桃一边看一边点头说。
“风水宝地啊。龙山属武,龟山属文,武为阳,文为阴,这叫文武掌道、龟蛇相锁、阴阳交错、天地融合。”
“还有这么多说道儿,太神奇了!”孟春桃啧啧称赞。
“是啊。”牛半山一边往坡下走一边感叹说,“玉仙圣母占住了,建了天下第一庙;秦始皇认玉仙圣母做干娘,统一了中国;刘邦在庙台的柏树下避回雨,就灭了项羽;王莽在这里练练兵,篡夺了皇位;赵匡胤来这儿下盘儿棋,也做了皇帝。都是来这儿沾上仙气了呀!”
“你整天在这儿沾仙气儿,是不是尽做皇帝梦了?”孟春桃笑着讥讽牛半山说。
“我是占了它一条龙脉,所以,只能当个山大王。”牛半山笑着打了个响指感叹说。
“那,他们,黄嫂,还有我,我们几个,这么多人,怎么啥也没当啊?”孟春桃冲牛半山嗲声嗲气地笑着说。
“抬杠。”牛半山斜了孟春桃一眼笑着丢下两个字,径向大石桥走去。
牛半山不讲解了,孟春桃也没话说,几个保镖更是一言不发,一行人躲闪着路人走下山坡。孟春桃的侍婆黄嫂紧跑两步对牛半山笑着说:“大当家的,我和夫人到下面洗把脸吧?”
牛半山暼了黄嫂一眼,沉着脸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孟春桃听了一怔,心想,下山的时候刚打盼过,还洗什么脸呢,遂惊异地问:“洗脸?”
“嗯,到玉仙圣母的洗脸盆里洗把脸,丑婆娘也能变成仙。”黄嫂指着玉仙圣母庙前那潭清水说:“看,多少人在那洗啊。”
孟春桃在会场边就看见那潭清水周围全是花枝招展的女人,或蹲或站,戏水嘻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现在黄嫂说了,才明白她们是个个想美若天仙。她本来就不相信这类传说,再看牛半山也不太支持,就打消了念头。她理了一下搭在额前的秀发,对黄嫂说:“我不洗,连个雪花膏都没带。”
“我给您带着哩。”黄嫂笑着从她那大衿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雪花膏冲孟春桃晃了晃。她想,孟春桃和牛半山肯定夸她心细,高兴地与她同去凤洗。谁知孟春桃还是丢出三个字:“我不洗。”
“不洗?”黄嫂先是一愣,接着堆起一脸笑说:“就是,你看我,夫人本来就美哩跟仙女似的,哪还用洗,不洗,不洗了。”说着,笑吟吟地跑上大石桥。
大石桥另一端就是玉仙圣母庙的庙台,由一条五六米宽的石阶通达。庙台西侧,一棵水桶粗的大柏树,雄伟挺拔,人称“龙头柏”。它的一根碗口粗的支干横向空中,支干上的盘枝犹如龙头,传说汉高祖刘邦荥阳脱险后曾在这棵柏树下避过雨。人们为了保护这棵柏树,从地面砌起一个砖柱支着龙头。庙台上人山人海,有的进庙,有的出庙,有的面向戏楼看戏。戏楼前台西侧有一古柏,主干与“龙头柏”粗细相当,可其根部出奇的发达,自然突起,大如碾盘,几乎与戏台平高,一群孩童爬到上面一边看戏一边打闹嬉笑。孟春桃跟在牛半山身后一边看戏一边顺着人流向前走,走到山门前,一下子没了拥挤感,人们很自觉地排队进入山门。
玉仙圣母庙的山门名气很大,叫作中华门。传说,人类起源于浮戏山,玉仙圣母又在此植桑种麻、养蚕取丝、教化天下,使人类走向了穿衣戴帽的文明社会,把她老人家的道场大门叫作中华门,是不是寓意此门为中华民族之门?
中华门里塑着四大天王的神像,牛半山走上前,双手合十,逐个地拜上一拜。他见孟春桃没有拜,就笑着问:“不拜拜?”
“有您大当家的拜了,四大天王就会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孟春桃看着栩栩如生的塑像一本正经地为自己不拜找了个借口。
“它们啊,掌管不了民间任何事儿。”牛半山指着塑像说,“它们只是一个象征,代表一种寓意,立在这里起示教作用。你看,这东方持国天王,拿的是琵琶。啥意思呢?就是这弦松了弹不响,紧了一弹就断,只有调得适中,才能弹出好听的曲子来。它示教人们学习中道,待人接物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分也不能不及。这老庙是道家圣地,不是佛教的寺院,讲的是道家的中道。”
“他们不是主宰风雨雷电的呀?”孟春桃盯着牛半山问。
“也可以这么说。”牛半山说,“但要知道它的真正含义。持国天王,这个持,就是保持,国就是国家。保持自己不败,保持自家不败,保持自国不败,才能保持天下太平。就是儒家讲的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孟春桃被牛半山的讲解慑服了,她本来就敬佩牛半山学识渊博,不落世俗,没想到牛半山竟对庙宇中的塑像也讲出了这么多的道理。这是她在北京城、在其他寺庙、包括在书本上都没有听到看到的见解,在一个深山沟中,从一个土匪头子嘴里讲了出来。
孟春桃瞪大眼睛看着牛半山,心想,这是我的男人吗?
牛半山见孟春桃用惊异的眼神看自己,就拍了拍孟春桃的肩膀说:“你说,它有这么深的寓意,你见它一次,受一次教诲,是不是应该拜拜它?”
“应该,应该。”孟春桃应着双手合十冲东方持国天王拜了三拜,又移到南方增长天王前拜了拜。然后回过头问牛半山说:“这南方增长天王怎么讲?”
“增长天王,手持宝剑,代表进步。用宝剑所向披靡,向前推进。就是道家讲的天天都有长进,是示教人们增长才智的。”牛半山指着南方增长天王的塑像说。
“这两位天王呢?”孟春桃双手合十向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走去。
“广目天王是教人们多看多观察。你看,他一手握龙,一手握宝珠。龙代表多变,俗话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嘛;宝珠代表不变,是示教人们以不变应万变;多闻天王很明显就是叫人们多听。他拿的是伞,伞是挡雨、防晒的,他拿雨伞是告诉人们要抵御不好的东西。”牛半山见孟春桃拜完北方天王,扶着孟春桃的后背走出中华门,一边走一边说:“实际上,庙里供的都不是神,是前人教育后人的工具。”
出中华门进入庙院,迎面的月台前立着一座石碑,人们将它围得水泄不通,可是没有几个人关心碑上刻记的是什么,而是争着摸驮石碑的赑屃,一边摸一边喊:“摸摸赑屃头,啥事儿都不愁。”
“摸摸赑屃腚一年不生病。”
“摸摸……”
“去摸摸?”牛半山推了推孟春桃的背问。
孟春桃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想去摸,也不是嫌人多,而是不想离开牛半山,她也说不清自己对牛半山到底是敬重还是爱情?总之,这一年多她对牛半山越来越依恋。她侧过身,挎住牛半山的胳膊向前走。
牛半山看了看孟春桃,挺起胸脯,昂着头,直着腰板,洋溢着骄傲和自豪,径直向玉仙圣母殿走去。
这玉仙圣母殿号称天下独尊,除其有天下第一庙的称号外,它的庙墙也特别厚,有三米左右,整个大殿没用一根木头,所用砖石都有标号。大殿外部用砖是唐代标识,上部有宋代的砖和明代砖雕,顶上是元代的绿色琉璃瓦,可见玉仙圣母庙既有古老的历史,也有历代修缮的见证。三个殿门的门框、门槛、门楣,都是用整条青石磨制而成,并刻有吉祥图案。西殿门楣上刻有明正德元年字样,门框上书“藏风藏气龙盘地尊神先占,极幽极静凤飞岗圣母独居”,中殿门门框上刻“金像丰伟万载恩泽垂远地,玉烛辉煌千年灯火接长天”,而东殿门的青石门框上一个字也没有,泛着青冷的绿光,让人敬畏深思。殿内,玉仙圣母端坐在中央的红玉床上,头戴九层维冠,身穿彤云翠羽飞裙,佩戴十二流金钗铃,手持水晶定瓶,脚穿黑玉朝靴。素衣麻姑和青衣翠霞两位大仙分立两旁,更衬托出玉仙圣母的高贵与安详。
孟春桃一进门就死死地盯着玉仙圣母面前那五彩缤纷的小泥人和深红、浅红、粉红、紫红红得耀眼的小红鞋。黄嫂告诉她,拜过玉仙圣母后先偷个小泥人,然后再偷只小红鞋,回家后准生大胖小子。要是只偷一样,生男生女,就由玉仙圣母随意定了。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偷的,回家后生了小孩儿,偷一必须还百。这“还”是有讲究的,不是自己捏一百个小人做一百只小鞋送来就行了,是向庙里求,说白了就是买,一般人偷多了还不起。
孟春桃非常虔诚地在玉仙圣母面前拜了三拜,起身时慌慌张张地抓起一个泥人掖到怀里就跑。黄嫂见孟春桃没偷小红鞋,伸手抓了一只追了出去。
“夫人,你跑什么呀?”黄嫂追上孟春桃埋怨说。
“哎呀,羞死人了,那么多人盯着你的脊梁,说你不会生孩子……”孟春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嗨,到这里来的,不都是——”黄嫂把后半句“不会生孩子的”的话咽了回去,哼哧了半天接着说:“都是来求子的,谁笑话谁呀!”
“咱来这么多人——”孟春桃看了看黄嫂和慢慢向这边走来的牛半山及那些保镖吞吞吐吐地说。
“给。”黄嫂将手中的小红鞋递给孟春桃说,“少偷一样吧?”
“生男生女叫玉仙圣母定呗。”孟春桃喃喃地说。
“黄嫂做得对。”牛半山走过来笑着对孟春桃也是对众人说:“咱们还得起,就得直接向玉仙圣母要儿子。”他说吧,取过孟春桃手中的小泥人和小红鞋,端详起来,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就是,就是。”黄嫂冲牛半山笑着点头如鸡啄米。
牛半山把手中的小泥人和小红鞋向旁边一伸,一位保镖就急忙走上前接住。牛半山冲大家一扬手,笑着说:“求到子了,还想看啥?”
“咱先转转西边的火神庙、牛王庙、龙王庙啥的,再看东边的玉皇阁、玉后阁,……”
牛半山今天高兴,不等黄嫂说完,就挥着右手笑着说:“中,中,最后到圣母观花楼歇脚吃东西。”
“我跟刘红云约好了,今天在这里见面。”孟春桃喃喃地说。
牛半山看了看四周,见刚才贼头贼脑的几个人还躲在人群中向他们张望,压低声音说:“别见了,今天王雨霖安了好些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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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汉语拼音。
(2) 念jiè子,孩子的屎尿布。
(3) 念hóng,水果熟过但没有变坏的松软形态。如:蕻柿,猕猴桃放蕻了。
(4) 念shī,叹词,表示驱逐。
(5) 念zhǎng,加上,放入。如:掌点儿盐,往锅里掌点儿菜。
(6) 念húr,同“核hé”,多用于口语。如:枣核儿,梨核儿,煤核儿,冰核儿。
(7) 累。
(8) 明天。
(9) 批评、数落。
(10) 能长成树但没有长成树的灌木丛。
(11) 念jé,几个。
(12) 别。
(13) 就这么,就这样。
(14) 念zháo,知道。
(15) 念nìār,人家。
(16) 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