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牛半山正躺在床上看书,一听说赵石头来了,“呼”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问道:“是不是活见鬼了?”

下雪了,大雪把山道封得严严实实。整个浮戏山成了皑皑雪原。

这一天,刘红云蓦然发现眼前的鸭梨潭向上冒着腾腾热气,就像大山张着小嘴不停地喘息。这一发现使她意识到,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季,山泉边的小水池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而鸭梨潭居然没有结冰。

鸭梨潭为什么不会结冰?刘红云站在潭边看了一会儿,一边想一边向洞内走。她的伤痊愈了,走路轻盈地像只燕子。

“哎,我有一大发现,洞外的鸭梨潭冬天不结冰,向上腾腾地冒热气,你说奇怪不奇怪?”刘红云对躺在铺上的赵石头说。

“这有啥奇怪的,山那边的小龙池夏天水是冰凉的,可到冬天就变成温的了,也不结冰,还有人到池里洗澡哩。”赵石头不以为然地说。

“我是说它为什么不结冰?”刘红云若有所思地说。

“为啥?”赵石头看了一眼刘红云,想了想,慢慢地说:“小龙池的水是泉水,那么大的泉眼,整年‘咚咚’叫着向外流,一是活水,水大;二是刚从地里出来,带着地热哩,是温泉。”

“鸭梨潭可是死水啊。”刘红云说。

“不对,它也是活水。”赵石头说,“你没看见,山根儿个儿那个泉眼就是它的水源,那泉水都顺着地缝流到潭里去了。”

“说它是活水,它也没有溢出来啊,我们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水还是那么高。况且,这个泉也不是温泉,它跟前的水池都结了厚厚一层冰。”

“我也在想,这股泉水到底流到哪儿去了?渗地下了,哪有那么寸,泉眼出多少水,它就渗多少水,是挺奇怪的啊。”赵石头一边想一边说。

“我想,鸭梨潭可能连着一条溶洞。这条溶洞里有条暗河,河床与鸭梨潭的水位一样高。”刘红云一边分析一边说,“而且这条河很大,并不只有潭边这一股小泉,甚至有很多泉眼。”

“有道理。”赵石头一边想一边说,“可那条溶洞在哪儿哩?我们这个洞比它就高那么一丁点儿,下边不会再有溶洞了,况且那边向下走地势比它低,不可能,不可能。”

“我想那条溶洞就在对面那座山里,只是没有发现出口而已。”

“没有出口,这附近没有。”赵石头说,“我几乎把那座山转遍了,根本没发现洞口。”

“没有洞口并不能说没有洞。”刘红云看着赵石头说,“这溶洞是地壳运动形成的,很容易形成地下暗河。”

“那你说洞口就在鸭梨潭里?”赵石头盯着刘红云问。

“不在潭里,但在这潭附近挖准能挖到洞口。”刘红云很自信地说。

“哎,前边有个偏洞,那偏洞会不会通向那条暗河?”赵石头突然想起顺着这条大洞向前走不远处有一个小洞口,洞的方向就是对面那座山。

“有可能。”刘红云一边想一边说,“回头我向前走走,考察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中。”赵石头说,“要去,等我好了咱俩一块儿去。”他不想让刘红云一个人去,洞内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呢?这么长时间,我没事儿干。”

“咋没事儿干?侍候我不是事儿?”赵石头笑着说。

“是。侍候你不但是我的工作,还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但是,这不是全部。”刘红云也笑着说,“我要抓紧时间,为人类多做一些事情。”

“我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去。”赵石头喃喃地说。

“这都是千年老洞,没什么可怕的东西,有的全是化石,你就放心吧。”刘红云笑着说。她知道赵石头是担心她有危险,不放心。

“还是等我好了一块儿去吧。”赵石头说,“两个人有个伴儿,遇见啥事儿有个照应,有了问题还能商量。”

“我先探个路,等你好了,我们再仔细考察。”刘红云理了下自己的头发笑了笑说。

“不中,你不能去!”

“为什么?”刘红云瞪大眼睛问。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以前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怎么轮到你了就不行了。”刘红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声音也高了许多。

“你不是能动,还能走嘛。”赵石头喃喃地说。其实,他内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根本就没有想他自己,他就是担心刘红云的安危。

刘红云刚才觉得赵石头是无理取闹,听了赵石头的话又突然觉得自己对一个躺在铺上不能动弹的人这样说话不合适,就“扑哧”一笑说:“我又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洞里,不会走远的。”

“那我也不让你去。”

“你就让我在这里守着你啊?”刘红云为赵石头掖了掖被子,笑着说。

“我就让你守着我。”

“你呀,就像个孩子。”刘红云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赵石头的脑门儿笑着说。

“孩子——”赵石头浓眉一挑,看着刘红云的脸拉着长腔笑着说:“在你肚子里呢。”他说完,突然止住笑,盯着刘红云的眼睛严肃地问:“哎,你怀上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想当爸爸了?”刘红云又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赵石头的鼻子笑着说。

“嗯。”赵石头点了下头,拉着长腔一字一顿地说:“不是啊。我是想,如果你没怀上,我这块儿地就要荒几个月了。”赵石头说着抬起右手伸向刘红云的小腹。

“去你的,没正经。”刘红云一把推开了赵石头的胳膊。

“哎哟!”赵石头痛得高叫一声,直吸冷气。

刘红云先是一怔,接着惊讶地看着赵石头叫道:“你,你的胳膊能动了。”

赵石头听了刘红云的话,停止呻吟,轻轻地抬起右臂,很疼。又轻轻地抬起左臂,疼痛感小多了,遂笑着说:“真的,能动了。”

“能动了,能动了。”刘红云双手捧起赵石头的脸狂吻起来。

“别,别动。”赵石头摇着头挣扎着低叫一声。他看着怔在那里的刘红云,缓缓地抬起右手,笑着说:“让我摸摸。”

刘红云精心照料着赵石头。她总是在赵石头熟睡时,提着马灯从住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向两端仔细考察,厚厚的本子记满了,她就用刀子在没有钟乳的石块上刻划。她不仅为后人留下了她考察的结果,还在溶洞里留下了她娟秀的石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刘红云突然感到自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她想呕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这使她意识到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来红了。这年月,奔波,负伤,担惊受怕的,没有个正常生活,经期正常不正常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怀孕她更拿不准。她把这个猜测告诉了赵石头,可把赵石头乐坏了。

“我要当爹了!”赵石头一较劲儿,“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你能坐起来了!”刘红云扶住赵石头兴奋地叫道。

“我还要站起来呢!”赵石头用双手撑着地,艰难地尝试了多次,出了一身汗,还是没有站起来。

“你,扶着我。”赵石头气喘吁吁地对刘红云说。

“你干吗呀你,非要站起来?”刘红云急得带着哭腔说。

“我不能让我儿子看到他老子是个残废!”赵石头依在刘红云怀里一边向上攀一边坚定地说。

“行了!离出生还早哩!”刘红云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那,那我也不能老躺着让你伺候!”赵石头斩钉截铁地说。

两个人掐着指头挨日子,想算算刘红云怀孕多少天了。可在这不分昼夜的溶洞里,怎么能算准日子呢?两个人抱着希望,抱着喜悦,盼着刘红云的肚子一天天地长大。

刘红云忍受着妊娠反应的煎熬,一边照料赵石头一边考察溶洞。而且,她始终没有忘记要找和鸭梨潭相通的溶洞。这一天,她趁赵石头睡觉儿的时候,提着马灯毅然摸进了赵石头所说的那个偏洞。

这个洞中洞斜刺着向前伸延二三百米,自然转弯成与他们住的溶洞大致平行走向,而且与他们住的溶洞宽高大致相同,她喜出望外,顾不上看周围钟乳形成的旖旎风景,数着步子一直向前走去。直觉告诉她,这正是通往鸭梨潭的方向,她想象中的地下暗河可能就在前面。

刘红云数到一百五十七步,眼前的景象惊得她目瞪口呆——洞顶一条巨蟒似从天而降,呼啸而下,翘起头,张着大口,冲着她吐出长长的毒舌。

刘红云怔怔地冲着那条巨蟒站了一会儿,然后举起马灯径直向它走去。她清楚地知道,在这古老的溶洞里,不会有什么蟒蛇,也不会有什么食肉动物,可以说就根本不会有对人类造成伤害的任何生物,它们在溶洞形成的时候就灭绝了,就像这条蟒一样定格在这里成了永恒。现在的猛兽选择的是进出方便的巢穴,即使光临过这条溶洞,也因为洞内没有食物而早已离去。但是,她刚才看到这庞然大物时,魂还是吓得飞出了七窍。

这是一块化石,一条蛇的化石,一个钟乳石包裹着的蛇的化石,比一般的钟乳石要贵重一百倍。刘红云仔仔细细地把那蟒型钟乳看了一遍,最终把它定性于蛇的化石。她长长地出一口气,把高高举起的马灯垂下,换到左手,想活动一下举得酸胀的右臂。就这么一换手,又使她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只见脚下一洞清水闪着鳞光卷着雾气向前平铺而去,水色黛青,幽深莫测,她只要再向前一步就会掉进水里。

刘红云定下神来向前看,灯光所及远点,水雾连着洞顶没有一点缝隙。看着这洞清水,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要下水游泳的念头。按她数的步子算,离鸭梨潭还有二三十米远的距离。这条地下暗河究竟有多长,她想向前探探。她弯下腰用手撩了把手水试试,感到温乎乎,就放下马灯,缓缓地脱掉了衣服。

刘红云扶着洞壁慢慢地将身子沉进水里。她的脚踩到洞底了,水刚漫过肚皮,把她那对丰满的乳房浮在水面,就像水神专门要欣赏她那美丽的上身似的。她双手撩起水拍撒在两个肩膀上,又沾着水揉搓几下两个高耸的乳房,然后捧起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几把脸,一下一上地将上身在水里凿了几下。站起身,用双手将脸上的水珠擦下,用力甩了几下右手,感觉右手上的水甩掉了,就探身提过马灯,两只脚并在一起一点一点向前挪。水底很平,呈下斜趋势,大约挪了五六步远,水就漫过了她的下巴。她点着脚,把马灯放在洞壁的一块平石上,回转身,一只脚照着洞壁用力一蹬,身子一斜,像一只小青蛙似的向前游去。

刘红云自从离开白洋淀,这是第一次下水游泳。她感到惬意极了,虽然住在溶洞,床边就有小溪,洗擦方便,但是,哪有这么游泳有快感。她自由自在地游出三十来米,感觉到水有点儿变凉,心里一阵欢喜,断定自己所处的位置就是鸭梨潭了。她回头观望,马灯的红晕漂浮水平线上。她笑笑,攀着靠鸭梨潭一边的洞壁一点一点地向前寻找。她想在洞的上方看到通向鸭梨潭的光明,或在水的下面探到通向鸭梨潭的暗洞。她找啊找啊,摸到水又明显变暖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找到。她潜下水去,贴着洞壁触摸,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摸着,水的浮力太大,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浮上水面,攀着洞壁上的突石休息一会儿,又向前游了一段,还是没到尽头。洞内太黑了,她的心里涌上些许恐惧,万一没有力气了,万一抽筋儿了,赵石头,肚里的孩子……,她越想越感到后怕,遂调转头,慢慢地向着马灯游去。

“我找到和鸭梨潭相通的暗河了。”刘红云回到住处,兴奋地对赵石头说。

“在哪儿?”赵石头看着洞顶问。

“就在鸭梨潭隔壁。”刘红云指着鸭梨潭的方向说。

“废话,和鸭梨潭相通的暗河不在鸭梨潭隔壁在哪儿?”赵石头不满地白了刘红云一眼说,“我是问通过哪儿找着的,是那条偏洞吗?”

“嗯。”刘红云冲赵石头点了下头,兴奋地说:“真是一条大河,跟咱这洞宽度差不多,深着呢,可以对划两条小船。”

“真的?”

“我骗你干啥!我都下去游了半天了,痛快极了!”刘红云说着飞快地摇了几下头,好像要摇下头上的水珠似的,兴致未尽地接着说:“有了这条河,我每天都可以游泳了。”

“可惜啊,我不能陪你去游。”赵石头叹口气说。

“就是,我一个人在那儿游,有点儿害怕。”

“害怕?你不是说这样的溶洞里没有伤人的动物吗!”

“是啊。”刘红云柳眉一挑,伸出食指点着赵石头的鼻尖说:“我怕抽筋儿。抽了筋儿没人救我,你就没有老婆和孩子了。”

“那我陪你去。”

“你能行吗?”刘红云白了一眼赵石头说。

“外伤全好了,说不定在水里游,内伤好得还快哩!”

“嗯。”刘红云一边点头一边沉思着说,“刚才要是你在,我们也许能找到河的尽头。”

“河的尽头?”赵石头笑着说,“河的尽头就是洞的尽头。你说有尽头吗?会不会没有尽头啊,这条洞我们走了多远了,还没走到头儿。这在地底下,是不是就没有头儿啊?”

刘红云又白了赵石头一眼说:“地球是圆的,是有边界的,再长的洞也会有头儿的。这条暗河肯定有头儿,而且不远,要不然,鸭梨潭的水不会就保持这个水平。”

“这么说,那条河真的和鸭梨潭通着?”

“嗯。”刘红云点了点头,一边回味一边说:“我刚才游到鸭梨潭的位置,感觉水明显变凉了。”

“瞎说。”赵石头笑了,他看着刘红云说:“你哄孩子去吧,既然是通的,水温就应该一样,怎么鸭梨潭跟前的水就凉了呢?”

“洞里暖和,外面冷,自然鸭梨潭附近的水凉了。”

“水是一个洞里的,又没人给它隔开,就该一个样儿。”

刘红云也不说话,拿过一根柴禾棍儿,冲赵石头比着说:“这是一根铁丝,你烧中间,能与两头的温度一样吗。”

“烧得时间长了就一样了。”赵石头看着刘红云手中的柴禾棍儿淡淡地说。

“你。”刘红云重重地把柴禾棍儿扔进火堆里,愤愤地说:“我不给你说了!”

赵石头一瘸一拐地跟在刘红云的身后来到暗河边。

刘红云指着那呼之欲出的蛇化石对赵石头说:“你看,那是什么?”

“龙。”赵石头一惊,脱口而出。

“是蛇化石。”刘红云笑着说,“是一条蛇的化石,后来又成了钟乳石。”

赵石头没有说话,当“龙”的概念涌进脑海后,那副“寨寺擎龙”的藏宝图也突然浮现在眼前。他一把抓住刘红云的胳膊,声音有点儿发颤地说:“注意,太平军的珍宝可能藏在这里!”

“藏在这里?”刘红云惊异地问道。

“嗯。”赵石头冲刘红云重重地点了下头,摇着她的胳膊激动地说:“你想想看,那藏宝图上的题字是什么?”

“寨寺擎龙。”刘红云答道。这段时间,他们可没少研究藏宝图,分析来分析去,就是看不出珍宝藏在什么地方。除此之外,别说是图上的题字了,就是图上的每一个线头结点刘红云都知道在什么位置。她跟着赵石头读图,早已把浮戏山熟记于心了。

“还有呢?”赵石头又重重地摇了一下刘红云的胳膊笑着问。

“落款,‘覃溪洞于咸丰三年’。”

“秘密就在这些字里。”赵石头松开紧抓着刘红云的手,握住拳头重重地在胸前抖动几下说:“我一直琢磨藏宝的地儿应该隐含在这些字里,今天算是开窍了。”

赵石头见刘红云一头雾水,接着说:“这‘覃溪洞’不是人名,是藏宝的地点儿。”

“覃溪洞?浮戏山有这个地名?”

“没有。”赵石头冲刘红云摇了下头,笑着说:“你把它倒过来念。”

“洞溪覃。”

“对,‘洞溪覃’。就是洞中的小溪和潭。”赵石头再次握拳在胸前重重地一抖,然后前伸用手掌划了个弧说:“这‘洞’。”接着收回四指,用食指点着洞边的潺潺流水说:“这‘溪’。”又把食指伸向那一洞幽水说,“这‘覃’。”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那蛇化石前,摸着那蛇化石说:“这‘龙’。合起来,就是‘洞溪覃,龙——擎寺寨’”

“那‘擎寺寨’呢?”

“找,肯定在这里边。”赵石头激动地说着,向四周张望。

“钟乳造型。”刘红云从蛇化石得到启发,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

“聪明。快,看看有没有像寺庙和寨子的。”

刘红云提着马灯在眼花缭乱的钟乳石间找了一会儿,发现了一片像房子、楼台、亭阁一样的钟乳石,举着马灯冲赵石头叫道:“快,快看,这像不像一座寺庙。”

赵石头探过身子,冲那片钟乳石看了一会儿说:“像,真像一座山寨围着一个小庙。”

“一座山寨围着一个小庙?”刘红云看着赵石头问。

“嗯。你看。”赵石头指着一座小房子似的钟乳石说,“这是座庙,这周围的是山寨。”

“那咱们找着宝藏了!”刘红云的心加速跳动起来,呼吸都急促了。

赵石头没有说话,从刘红云的手中接过马灯,在钟乳石间一边照一边摸。

“你在找机关?”刘红云问。

“嗯。那些珍宝藏在这里,肯定有机关什么的。”赵石头一边找一边说。

赵石头和刘红云把那片钟乳石及其周围摸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像似机关的东西。

“按理说,应该是这儿啊。”赵石头一边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覃、溪、洞、龙、寺、寨,都有了。”

“少了个‘擎’字。”刘红云脱口而出。

“‘擎’,‘擎’,‘擎’是什么意思?”赵石头一边沉思一边自言自语。

“‘擎’是‘举’,往上托的意思。”刘红云一边说一边双手举过头顶为赵石头做示范。

“‘龙擎寺寨’,‘寨寺擎龙’,看有没有这样造型的钟乳石。”赵石头一边说一边瘸着腿向那蛇化石走去。

他们找遍了大半个溶洞,像龙的地方没有寨寺,像寨寺的地方没有龙,两个人累得满身大汗,也没有找到一处“龙擎寺寨”或“寨寺擎龙”的钟乳石群。

“别找了。”刘红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直起腰,拢了一把额前的秀发,气喘吁吁对赵石头说:“‘洞溪覃,龙擎寺寨。’说明‘龙擎寺寨’在‘洞溪覃’里,在水里边。”她说着把手果断地向那洞幽水一挥。

“聪——明!”赵石头扶着一块钟乳石抬起头,长长地出一口气,咧着嘴笑着说:“我都高兴得迷糊儿了,白忙活了半天。”

“正好,出出汗,洗个澡。”刘红云笑着说。

“还洗澡哩,我恨不得现在就看到珍宝。”赵石头提着马灯一瘸一拐地向暗河一边走一边说。

“谁不想啊!我看没那么简单,这在水里更难找。”刘红云跟在赵石头的身后接着说。

“这你就说错了,要在这里就好找。”

“怎么好找?”

“要是珍宝真藏在这里,肯定没在水里。”赵石头回过头对刘红云认真地说。

“那在哪儿?”

“在洞壁,洞壁上的小洞里。”赵石头用右手的食指在刘红云的眼前画了圆,自信地说:“洞口或者机关不是‘龙擎寺寨’就是‘寨寺擎龙’。”

刘红云想了想,笑着说:“聪明。下水。”

赵石头和刘红云脱了衣服走进暗河。

“把灯给我,你的胳膊刚好,举痛了吧?”刘红云一手抓着洞壁上的凸石,另一只手伸向赵石头说。

“没事儿。你会踩水吗?”赵石头摇摇头,笑着问。

“踩水?怎么踩?”刘红云反问道。

“就这样。”赵石头一边说一边举着马灯向前走。水始终处于他的腋下,就像是洞里的水就那么深,他始终踩着硬地走似的那么轻松。

“怎么踩?我学学。”刘红云说着直起身,身子就像根铁柱子直往下沉,她飞快地甩动着腿和胳膊,才把头露出水面。

“中了,中了。”赵石头笑着说,“这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功夫,找洞。”他说完举着灯踩着水顺着洞的一侧慢慢地向前搜寻,刘红云也攀着洞壁上的凸石跟着观察。

他们寻到水明显变凉的地方,刘红云说:“感觉到水凉了吧?这里就是鸭梨潭。”

赵石头冲刘红云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一是他亲身体验了一洞幽水不同温度的感觉,二是他把‘鸭梨潭’很快与‘洞溪覃’联系了起来。他举着灯,看得更仔细了。

水又变温了,他们还是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

“我昨天就是游到这里。”刘红云说。

赵石头还是不搭话,一门心思地向前寻找。

又走了一会儿,赵石头隐约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持续的轰鸣声,他停下来对刘红云说:“听,什么声音?”

刘红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兴奋地说:“水声,前面有瀑布。”

“洞中有瀑布?”

“对。就是这条暗河的头儿,一下子流到下面的洞里了。”

“什么暗河的头儿?流到下面不是河啊!”

刘红云盯了赵石头一眼,不知说什么好。

赵石头也不再说话,举着灯照着洞壁执着地观察,生怕漏过一块地方。水声越来越大,就像是前方涌来了千军万马。这万马奔腾似的轰鸣声,伴随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接近刘红云所说的暗河尽头。

赵石头说得没有错,这不能说是暗河的尽头。暗河的河底到这里慢慢上仰,露出了一道清澈见底的河床。赵石头走上河床,河水淹没了他的脚踝,水流的很急,冲力推着他抬步。

“这么大水啊。”刘红云也走上河床,趔趔趄趄地踩着水一边玩一边叫。

“小心儿,别摔下去。”赵石头转过身抱住了刘红云。

“哪儿来这么大的水?”刘红云一边挣一边说。她那湿漉漉的裸体在赵石头湿漉漉的怀里就像条活鱼,光不溜湫地乱蹦。

“别动,摔下去就没命了。”赵石头一把抓住刘红云的胳膊说。

“啊!”刘红云探身向前一看,前边就是立刮陡沿深不见底的深沟,河水从这里一泻而下形成瀑布,发出了那万马奔腾的轰鸣声。

“这么大的水声都拦不住你啊。”赵石头爱惜地抱着刘红云埋怨说。

“听了那么久,早麻木了。”刘红云虽然惊魂未定,但嘴上还不服软,紧跟着又嘟嚷一句:“又这么黑。”

“站着别动。”赵石头板着脸对刘红云说完,提着灯,运气于两脚,一步一步向前移,他想到河床的边沿看看瀑布下面。

“回来!”刘红云声嘶力竭地叫道:“别过去。”

赵石头见刘红云紧张地声音发抖,就停住脚,转了回来。为了缓和气氛,他笑着说:“我要是胆儿小,你那一嗓子,就把我吓摔下去了。”

刘红云也不搭话,见赵石头走过来,一把抓住赵石头,喘着气说:“我累了,坐会儿吧。”她确实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发软。

赵石头扶着刘红云向回走,在一处水齐腿深的地方找到一块长石坎坐下来,把马灯放在洞壁的一块凸石上,一把将刘红云拥入怀中。

刘红云依在赵石头的怀里喃喃地说:“找了大半天,整条暗河的一面洞壁,没有一处相像‘龙擎寺寨’的地方。”她见赵石头半天没有回音,又喃喃地补了一句:“也没有一处像‘寨寺擎龙’的地方,珍宝,珍宝到底在哪儿呀?”

赵石头把刘红云扶正身子,跳入水中,正面看着刘红云一本正经地说:“我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刘红云瞪大眼睛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赵石头伸出的右手食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说。

“在哪儿?”刘红云左顾右盼地看四周。

“在这里。”赵石头向下一蹲,双手捧住刘红云的两个肩膀说。

刘红云先是一怔,接着用脚在水中轻轻地踢赵石头的胸,撒娇说:“没正经。”

“我说的是正经话。”赵石头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孩子都快生出来了,才见着你光溜溜的身子。”他说着欠下身,双手捧住刘红云的两个肩膀,盯着刘红云怔怔地说:“真美!”

“你真壮。”刘红云一跃抱住了赵石头的脖子,两人沉在水中。

浮戏山的雪消了,冰化了,花开了,满目苍灰的山野又绿了。鸭梨潭畔,青草地上,常常出现赵石头一瘸一拐和刘红云腆着大肚子的身影。小雀在树林里啾啾,黄鹂在大栎树上歌唱,喜鹊落在泉边喝水,雄鹰在天空中翱翔,鸭梨潭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寨寺擎龙,覃溪洞。”赵石头蹲在鸭梨潭边,一边用崃礓(1)在一块大青石上画一边唠叨:“寨擎覃洞,寺龙溪。寨龙洞,寺擎覃溪。洞覃擎寨……”

“你整天琢磨这几个字,怎么不把‘于咸丰三年’加上去?”站在一旁的刘红云抱着大肚子说。

“很明显,那就是时间。咸丰三年,就是太平军在巩县的时间。”赵石头仰起脸看了一眼刘红云,用崃礓点着大青石上的字说:“谜底就在这七个字中。他用真实时间,掩盖这七个字的不真实。”

“那你掂来倒去的,既不成句,也没一点儿实在意思。”

“所以我说,谜底可能就是‘洞溪覃,龙擎寺寨’。”赵石头盯着大青石语气坚定地说。

“那,我们把整个洞都找遍了,也没找着啊。”刘红云嘟嚷着说。

“可能在别的洞里。”

“这山里有一百多个洞,他们藏在哪个洞里谁知道啊!”

赵石头站起来,向旁跨两步,依在一棵碗口粗的杨树上,看着刘红云说:“这几天我想,太平军对浮戏山不熟,不会放着他们来路近的山洞不藏,跑到我们这里来藏。”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赵石头摇了摇头说,“他们当时从洛口渡河。在洛口向这里来,浮戏山西面的所有路都可能走。”

“西面有多少条路?”刘红云瞪大眼睛问。

“我分析,他们走的也就四条路。我想出去,挨着那四条路附近的洞找找。”

“你腿还没有好利落呢。”

“没事儿。”赵石头甩了左腿满不在乎地说。

“不行,等腿好利落了再说。”

“我出去走走也是锻炼。”

“你说得轻巧,万一被敌人发现了咋办。”

“我躲着人走。”

“不行就是不行,你得对我和孩子负责。”刘红云的话不但语气很坚决,而且还给赵石头加了任务和责任。

“中中中,好了再去,好了再去,反正也不是要紧的事儿。”赵石头把手中的崃礓扔进鸭梨潭,看着刘红云笑着说:“我得对老婆和孩子负责呀。走,去躺着晒晒太阳。”说着上前搀扶住刘红云的胳膊。

刘红云看了看鸭梨潭边他们常躺的草垫子,把头依在赵石头的肩上,娇嗔地说:“这还差不多。”

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撒向大地,浮戏山露出了万紫千红的笑脸。鸭梨潭畔,赵石头仰面朝天躺在他编的草垫子上晒太阳,刘红云挺着大肚子在一旁比划着打拳,小鸟儿在他们头顶欢叫着做滑翔游戏。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耐不住寂寞的布谷鸟高叫着寻觅自己的伴侣。那叫声浑厚激昂,缠绵悠长,高过一切鸟鸣,久久回荡在浮戏山上空。

“光棍儿(2)真苦,光棍儿真苦。”赵石头用胳膊作凉蓬遮挡住阳光,把布谷鸟的叫声翻译成了人话,然后拉着长腔冲着天空感叹道:“我比光棍儿还苦啊!”

“你咋比光棍儿苦了?”刘红云一边比画着打拳一边与赵石头搭讪。

“光棍儿没老婆,苦!我守着老婆当寡妇,更苦!”

“你当寡妇?”刘红云“扑哧”一声笑了,扎着歇步推掌的姿势笑着说:“你呀,那叫鳏夫。”

“观妇?不就是看媳妇儿嘛!”赵石头不屑一顾地说完,翻了个身,小声嘟嚷道:“我就是整天看着你,心里抓挠儿啊。”

“你又fū fù(夫妇)不分了,这个‘鳏夫’不是看媳妇儿的意思,是没媳妇儿的意思。”这段日子里刘红云经常给赵石头纠正字的发音,教赵石头说普通话,现在情不自禁地又给赵石头讲上了。

“没媳妇儿就是光棍儿,这鳏夫还不如光棍儿呢。”

“那你还当你的光棍儿吧。”刘红云沉下脸装作不高兴地说。

“再当光棍儿,更更苦唠!”赵石头又将身子翻过来拉着长腔对着天空叹道。

刘红云看了赵石头一眼,想着自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满足赵石头的要求,心里也说不出是啥滋味儿,就不再搭话了。

赵石头翻来覆去地在草垫子上折腾了一阵子,看刘红云只顾练拳不搭理自己,就又学着布谷鸟“咕咕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喊:“光棍儿背锄,光棍儿背锄。背您大(3)那蛋,俺那两块儿地都荒了,还背个屁锄哩!”

刘红云知道赵石头心烦。这段时间,赵石头闹着要下山,刘红云基于安全考虑,不让他去,一直缠着让他教打拳。现在,又听赵石头把布谷鸟的叫声译成了新话,就又搭讪着问:“你还有两块儿地呢?”

“是呀。”赵石头拉着长腔懒洋洋地说,“一块儿在山下,不能回,荒了!”他说完停了一会儿,侧过身,用眼睛斜着刘红云接着说:“一块儿在你这儿,不叫干,荒了!”

刘红云狠狠地瞪了赵石头一眼,抢白道:“你少干了!”

“少干多了。”赵石头又翻过身,仰面朝天,拉着长腔赖不拉几地说。

在这深山老林中,在那暗无天日的溶洞里,一对无助的患难夫妻,丈夫总是借助身边的事物,别出心裁地与妻子调侃,苦日子才一天天地在希望中过去。刘红云看着赵石头装腔作势的憨态,感到非常可爱,遂缓和了口气,娇柔地说:“跟你说多少次了,为了孩子,受点儿委屈吧。”

“整天没事儿干,就想它了。”赵石头说着又侧过身像小孩儿撒娇似的看着刘红云。

“快起来练功,那鸟是叫你练功呢。”刘红云说,“你听,它叫的是‘快点儿习武,快点儿习武’。”

赵石头听了刘红云的话,再听那布谷鸟的叫,那声音还真成了“快点儿习武,快点儿习武。”他白了刘红云一眼,不耐烦地说:“中了中了,你别把孩子打掉了。”

“你知道什么?多活动对孩子有好处。”刘红云仍旧一边说一边比画。

“哎,我可好利落了啊,得出去一下。这布谷鸟也叫了好几天了,它一叫我的心就发毛。”

“发什么毛?这说明你心浮气躁,需要修身养性。”

“都养大半年了,外面的情况一点儿也不知道。况且,咱的粮食和盐都没有了。”

“好,我跟你一块儿去。”刘红云收了拳,慢慢坐在赵石头身边,摸着赵石头的额头说:“是得出去一下,没有粮食可以凑合,这没有盐,煮出来的肉都难吃。”

“你不能去。”赵石头侧过身,将右手放在刘红云的肚子上说:“我都说多少回了,你镇暂儿不是一个人了,要特别注意。”他轻轻地抚摸着刘红云的肚子,一本正经地说:“他不单单是我赵石头的孩子,也不单单是你刘红云的孩子,他是革命的后代,革命的种子,咱得对革命负责。”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下山。”刘红云也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地说。

“我想好了,不下山,去将军寨。一来看一看孟春桃,二来了解一下山下的形势,第三呢,向牛半山要点儿粮食和盐回来。”

“那我也去。”刘红云拉着赵石头兴奋地说,“我也想去看看孟春桃,看她怀上了没有。”

“不中,我说过了,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万一有个闪失,你哭都来不及。”

“我去,去将军寨能有什么事儿?”刘红云噘起小嘴摇晃着身子撒娇说。

“谁知道呢?你上次还没挨够?让王老虎把衣服都给撕了。”赵石头说出口后又觉得不合适,赶紧将左胳膊绕到刘红云的背后揽住刘红云的腰,右手指轻轻地拍点着刘红云的肚子说:“乖,听话,为了孩子,为了革命的后代,你就委屈一下吧。我都答应你了,等你生了孩子,带你一块儿去寻宝。”

“没有我你就找不着。”刘红云噘着小嘴撒娇说。

“就是。”

牛半山正躺在床上看书,一听说赵石头来了,“呼”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问道:“是不是活见鬼了?”

“不是,是大活人,真是赵石头,就在寨门口等着哩。”赵狮子一本正经地说。

“快,快,告诉夫人,赵石头没有死,赵石头来了。”牛半山一边披衣服一边趿拉着鞋向外走,远远地冲着赵石头就喊:“哎呀呀呀,我的兄弟啊!”

牛半山一边喊一边小跑着扑向赵石头,抱着赵石头挤出两行热泪:“听说你——,我那夫人哭得啊——,她就掂记着她那姐妹儿。哎,她呢?您秀子(4)哩?”牛半山松开赵石头向四周张望搜寻。

“啊,她,没来,没来。”赵石头谦恭地说,“谢谢您的挂念,您夫人可好。”

“好,好。我让狮子叫她去了,走,到万寿堂里坐。”牛半山冲赵石头把手一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赵石头让到前面,一边走一边试探性地说:“听说你中了埋伏,受了伤,从那虎头崖上跳进了狼窝,我还真以为你——”他侧脸看了一眼赵石头,见赵石头没有反应,叹了口气,接着说:“唉,都是王雨霖、还乡团放出的风,况且,你这大半年也没一丁点儿消息。”

“我——”

“赵石头,赵石头。”赵石头刚要开口,就听到孟春桃带着哭腔的叫喊。只见孟春桃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碎花缎面旗袍,右手拿着一条白手娟,穿着一双圆高跟黑皮鞋,跌跌撞撞地向赵石头奔来。她抓住赵石头的双臂,一个劲地摇,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泪水像冲破地表的山泉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收也收不住。

“好了,好了。夫人啊,见了娘家人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快请赵队长进屋坐吧。”牛半山拍着孟春桃的肩膀笑着说。

“红云呢?”孟春桃根本不理会牛半山的劝告,抓着赵石头的双臂摇晃着,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在,在家哩。没来,没来。”赵石头被孟春桃摇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

“你告诉我实话,她,到底怎么样?”孟春桃像发疯了似的摇着赵石头的双臂,哭着声嘶力竭地叫道。

“她,她,怀,怀孕了。”

“怀孕了?”孟春桃一愣,又重重地晃了赵石头两下,瞪着泪眼问:“真的怀孕了?”

“真的。挺着大肚子,不方便,就,就没来。”赵石头的话也终于说利索了。

“真的?”孟春桃破泣为笑,松开抓着赵石头的双手变成双拳,像敲鼓似的擂向赵石头的胸脯:“你行啊你。”

牛半山见状,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不是看孟春桃与赵石头过于亲密心里吃醋,而是孟春桃的肚子至今还没有动静。他见孟春桃和赵石头相对无语僵在那里,就转为笑脸,拍拍孟春桃的肩膀笑着说:“好了,好了。夫人这下心里该踏实了吧,赵石头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她媳妇儿又怀孕了。喜事儿,喜事儿啊。”

“是,喜事儿,喜事儿。”孟春桃用手娟拭干眼泪,又背过身重重地擤了几下鼻涕。牛半山趁机表示亲热地推了推赵石头说:“走,进屋再说,进屋再说。”

孟春桃擦干鼻涕追上来,拉着赵石头问:“怎么回事儿呀你?大半年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都说你跳崖跳进了狼窝,传得可邪乎了。”

“啊,我是跳崖了。”赵石头停顿一下,他想说他是被狼救了,突然想起刘红云对他说的话——给别人讲他们与狼的故事,别人能相信吗?人家肯定认为你是瞎编的,故弄悬虚,神化自己。孟春桃可能相信,但绝非一会儿半会儿能讲清楚。想到这儿,赵石头叹口气,把手一摊说:“可是,天不绝我,我跳下去担在树上了。瞧。”赵石头捋起右胳膊让孟春桃和牛半山看看右大臂上的枪疤,又伸出左胳膊让他们看看左小臂上的伤疤说:“两只胳膊都被子弹穿了眼,胸夹骨和左腿摔断了,养了这大半年,让你们担心了。”

“你们住在哪里?红云好吗?”孟春桃关切地问。

“我们住——住在五指山那边。”赵石头话到嘴边说了个谎,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住处,一是为了他和刘红云的安全,二是怕这帮土匪毁了溶洞里的景观。他瞥了一眼牛半山,接着说:“红云,她很好,就是行动不便。”

“好,回头儿我跟你去看她。”孟春桃真诚地说。

“啊,别,别去。”赵石头急忙摆手拒绝,又觉得不合适,红着脸说:“太远了,不方便。”

牛半山何等精明,一听就明白赵石头是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住处。他笑着打圆场说:“那是登封的地界,虽然不归王雨霖管,也不太平,等以后太平了再去看他们。”他冲孟春桃说完转向赵石头说:“你也嫑跟我客气,不管缺啥少啥,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这里有,就少不了你的。”

“那是,那是。”赵石头堆起笑点着头说。

牛半山见平头把茶倒好了,就冲赵石头摆了下手说:“喝茶,喝茶。”他说着也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然后见赵石头喝一口茶放下茶杯看他,就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说:“你住在登封的地界也好,先别回来。王雨霖镇暂儿(5)正得势哩,说是给国民党中央的谁当了干儿子,硬气得很!县里省里的人都怕他三分。五指岭那边是三不管地带,好隐居,只要不暴露,等共产党、八路军回来了再说。”

“这半年山下边有没有共产党活动?”赵石头关切地问。

“就你折腾那一阵子,再没听到啥消息。王雨霖在佛昌寺用铡刀一回就铡了19个农会干部,在汜水河边用刺刀一回捅了20个跟八路有关的人,把共产党留下的种子都刨了,连那帮给八路军唱过戏的戏子都抓起来投进了大狱。对了,草店街上那个赵旺,说是八路军的侦察员,他回来了,也让人给杀了。”牛半山把他了解的情况一古股儿地向赵石头抖露出来。

“我想下山折腾他一下,他不是说我死了嘛,我就叫他知道一下我赵石头还活着,让他不得安宁。”

“中了中了。我说你还是别乱动,镇暂儿的情况可比八路军来咱浮戏山之前复杂,说不准谁为得几块大洋,或者巴结王雨霖,就对你下手了。你们那个干部叫啥?啥林?”

“赵木林?”

“对,赵木林,就是赵木林。他就投靠王雨霖了。”

“他投靠王雨霖了?”赵石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牛半山冲赵石头重重地点了下头,接着说:“我刚才说的那个赵旺,就是让赵木林几儿(6)人逮住,用石头活活砸死的。”

“赵木林。”赵石头低沉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牛半山看了赵石头一眼,继续说:“还有赵旺的叔伯哥赵旦哩,保长赵风信,赵风信的儿子,都参加了。”牛半山说完,看赵石头没有任何反应,就又盯了一句:“你说,亲叔伯哥呀,把自家兄弟给砸死,一点儿人味儿都没了。”

赵石头陷入了沉思,他想一会儿问牛半山说:“哎,那个张老道,就是我受埋伏的那一家,那个张大爷,知道他的情况吗?”赵石头想起了“山羊胡子”。在这大半年里,“山羊胡子”的身影时常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一直掂记着“山羊胡子”的安危,他认为是自己把王雨霖引到“山羊胡子”家的,他一直为这事而自责。

“啥张大爷啊?他是个国民党特务,就是他安排王雨霖抓你的!”牛半山愤愤地对赵石头说。

“他是国民党特务?”赵石头瞪大了眼睛问。说“山羊胡子”是国民党特务,一时让他难以接受。

“他把你卖了,你还念他好呢!”孟春桃抢过话说。

“不像吧?”牛半山接着说,“所以啊,我劝你别乱动,你还不着(7)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哩。你两眼一摸黑儿,人家明里暗里都有人,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牛半山说到这,又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看看赵石头在想心事,就把茶咽了,接着对赵石头说:“我说呀,你就先收收心,回去带着秀子好好过日子,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养好了,等八路军回来了你再革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看国民党这么弄,不得人心,长不了,你就耐心等吧。”

“我想让他们搬到寨子里来住。”孟春桃看了一眼牛半山说。

“我也想了。”牛半山又啜了一小口茶,抬起右手冲孟春桃向下压了压说:“不中啊,夫人。你是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啊。半年前,我敢叫他住到寨子里,镇暂儿(8)就不敢说了。凭王雨霖镇暂儿的势力,他要说灭了我这将军寨还是绰绰有余的。更别说,山里这十几个寨子,哪家再给他来个里应外合,顷刻间,这寨子就完了,你我的性命无关紧要,可这寨子里的几百号人咋整哩(9),我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吧?”

“牛寨主,您别说了,俺不来寨子里住。”赵石头不好意思地说。

“你是不着啊贤弟,那王雨霖拉拢山寨可下本儿了,挨着个儿给寨子送银子跟(10)东西。不敢说这十几个寨子都被他收卖了,凤屏寨可是彻底被他拉了过去。对了,张三旺死了,你着不着(11)?王长贵当寨主了。”他说着看了赵石头一眼,见赵石头不动一点儿声色,便呷了口茶,叹口气,接着说:“你着张三旺咋死了?说是被石头绊了一下,板倒(12)了,一头裁下寨子,掉进了狼窝。哼,说得有鼻子有眼,悫(13)谁哩?板一跌(14)就掉沟了,还看蒙儿(15)掉进了狼窝?那是他的寨子,他不着下头(16)有狼窝?还到那上头(17)转悠?谁能信啊?”牛半山说得有些激动,他见赵石头仍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静静地听,便“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挥着右手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叫道:“他们十几个寨主都不相信,可是没有幺儿(18)人说话!我说要追查,他们还都劝我别得罪了王长贵。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是王长贵嫌张三旺碍事儿,把张三旺害了吗?!”

赵石头真没想到,这短短的几个月,浮戏山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局势变得太快了。他认为牛半山虽然是明哲保身,但也说得在理,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他已拿定主意,虽不会像牛半山说的那样静等八路军的大部队回来,但必须保护好自己,保证自己、老婆和孩子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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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念lái jiāng,黄土地里的一种不规则石头,色与土相同或比土略白,疙疙瘩瘩,千奇白怪,与普通石料一样坚硬,划在其他石块上与白粉笔效果相同。当地人常用小崃礓做笔在其他石头上画画、写字。

(2) 没有老婆的成年男人。

(3) 念dà,对父亲或父亲的兄弟称呼。如:俺大,二大。

(4) 老婆。

(5) 现在。

(6) 几个。

(7) 知道。

(8) 现在。

(9) 怎么办。

(10) 和。

(11) 知道不知道。

(12) 摔倒。

(13) 念què,哄;骗;诓。

(14) 摔一跤。

(15) 正好。

(16) 下边。

(17) 上边。

(18) 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