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子死也不降!”赵石头大喝一声,一个鹞子翻身飞离崖头,跳下深渊。

王雨霖把还乡团全部集中到了乡公所所在地米河镇,大兴土木在米河镇周围修筑防御公事,各个制高点、要道口都设立了岗哨,明哨暗哨成套配置,特别是乡公所附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白天,还乡团浩浩荡荡地到各村耀武扬威;夜晚,龟缩在镇子里面寻欢作乐。王雨霖和常光耀为了自身安全,深居简出,只要出门,不是乔装打扮,就是有还乡团的乡丁前呼后拥,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

赵石头又利用夜间几次到各个村庄张贴标语,撒发传单,但是没有什么收效。村里的堡垒户没有了,老百姓也被王雨霖折腾怕了,赵石头拍打了几十户人家的门都没有人开。人们对他敬而远之,就连亚沟村比较亲近的人也不与他照面,个个像躲瘟神似的,好点儿的也只是隔着门板说两句话。

“唉,镇些天没一点儿进展,连老娘的坟都没找到。”赵石头向火堆里扔了一根干柴,看着已经烘干的洞壁低沉地说。

“别着急,情况会好起来的。”刘红云看了看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说:“你想想,王雨霖对老百姓那么狠,连帮忙埋你娘的百姓都给杀了,谁还敢接近你呢?那不是明摆着招惹杀身之祸吗?八路军走了,老百姓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任由还乡团欺侮宰割,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这些天,你贴了那么多标语,撒了那么多传单,还闯进乡公所杀了还乡团的人,已经造成很大影响了。”

“影响啥呀?王雨霖的防范更紧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把整个米河围得水泄不通,我想进都进不去了。”赵石头重重地把手中的干柴扔进火里,愤愤地说。

“这说明王雨霖害怕了呀,他不害怕,能这么防范吗?”

“是啊,王雨霖害怕了,老百姓该高兴了吧?可是,他们还是跟躲瘟神似的躲着我。”赵石头把双手一摊伸向刘红云抖抖地说。

刘红云看着赵石头那激动的样子,慢慢地站起来,拖着腿走到赵石头身边,爱怜地抚摸着赵石头那硬茬茬的头发,轻轻地说:“这就是斗争的残酷性,不能怪老百姓。”刘红云的手滑向赵石头的脸庞,触到了赵石头的泪水,她默默地为赵石头擦干眼泪,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别难过。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里的百姓。老百姓讲的是实惠。他们虽然见了那么多标语、传单,但是他们没有见到八路军的身影,更别说是队伍,谁敢轻举妄动?”

“我就是八路,我不就是八路吗?!”赵石头抓起一根干柴狠狠地敲着面前的石地愤愤地说。

“你是八路,是八路。”刘红云把赵石头的头抱进怀里,喃喃地说:“你是八路,可在老百姓的眼里,你就是赵石头,就是他们的同乡。就像在娘的眼里,你就是她的儿子;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男人一样。老百姓希望看到八路军的队伍,他们只有见到八路军的队伍才会勇敢地站出来。”

“队伍,队伍,我还想找队伍哩!”赵石头愤愤地把手中的干柴扔进火堆,气哼哼地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刘红云轻轻地拍着赵石头的后背说,“我们在野战医院里常这么说,‘我们的条件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她的脸上绽出了自然的微笑,满怀希望地说:“我们的条件会好起来的,八路军会很快回来的。走,陪我到外边晒晒太阳,我要让腿快快好起来,与俺男人并肩战斗。”说着,就拖着腿向洞外走去。

赵石头阴沉着脸不情愿地跟在刘红云的身后。刚走到洞口,刘红云突然停下来叫道:“看。”

赵石头向刘红云手指的地方看,什么也没看见,不高兴地随口问了一句:“啥?”

“蛤蟆,癞蛤蟆。”刘红云指着一块湿漉漉的石头说。

赵石头再仔细看,一块湿漉漉的土黄色石头旁趴着一只与石头一模一样色彩的大蛤蟆,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它。赵石头看了看那浑身鼓满刺包的癞蛤蟆,不屑一顾地说:“幺儿(1)蛤蟆,有啥好大惊小叫的?!”

“我给你做个实验。”刘红云展开双臂,瞪着大眼睛向四周搜寻着什么,那样子就像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她拖着腿蹦到一根干柴棍子前,捡起棍子,惊动了棍子旁边的一只青蛙。那青蛙一跃而起正碰在她拿起的棍子上,重重地摔在乱石间。

“青蛙!”刘红云惊叫一声,将棍子打下,那青蛙“腾”地一下又跃起跳到了另一个地方,紧接着连跳几下跳出了溶洞,“扑咚”一声扎进了鸭梨潭。

刘红云掂着小棍蹦到那只癞蛤蟆跟前,冲赵石头嫣然一笑,说:“你看。”就用棍子的头捅了一下大蛤蟆。

蛤蟆蠕动了一下身体,翻了翻它那豌豆大的鼓包眼,幽怨地看了看刘红云,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刘红云一边用小棍头轻轻地敲蛤蟆的背,一边笑着说:“蛤蟆蛤蟆你别生气,气性大了你炸肚皮。蛤蟆蛤蟆你别生气,气性大了你炸肚皮。……”

蛤蟆刚开始还前后左右慢慢地乱爬一通,见无论怎么爬刘红云的棍子还是准确地打在背上,索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任刘红云敲打。

蛤蟆的气性真大。它趴在那块土黄色的石头下,头顶着湿漉漉的石头,随着刘红云的敲打念叨,肚子就慢慢地鼓了起来,越鼓越大,那肚皮胀得就像一张透明的土黄色的纸。

“好了,好了,别敲了。”赵石头一把将刘红云拉了起来,笑着说:“再敲蛤蟆的肚子就炸了,津(2)溅到你身上,害疙痨。”

刘红云依在赵石头的怀中里,扔掉手中的小棍,轻轻地摸着赵石头的肚子,柔柔地慢慢地带着调皮的口吻说:“我是怕我们这肚肚气炸了。”

“我才没恁大的气性哩!”赵石头被刘红云做作的姿态逗笑了。

“就是,咱刘红云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咋能像一只癞蛤蟆呢?!”刘红云拉着赵石头的左臂一边摇一边笑着说。

“小样儿。”赵石头微笑着抬起右手点了一下刘红云的鼻子。

刘红云达到了逗丈夫开心的目的,就因势利导地问赵石头说:“哎,想想看,这只蛤蟆和那只跳进潭里的青蛙对我们有没有启发?”

赵石头想了想说:“被动挨打,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气死。还有,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对唠,就是这个理儿。我们八路军的作战方针就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追。’”刘红云抬起头,盯着赵石头的脸庞非常认真地说。

“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驻我扰……”赵石头又陷入了沉思,一边思索一边念叨。

“好了,好了,别念叨了,晒太阳去。”刘红云伸出双手捧着赵石头的脸蛋晃了晃笑着说,“笑一笑。”

赵石头笑了,不自然地笑着说:“晒啥太阳呀?阴天。”

“那也得出去透透气。”刘红云拉着赵石头向溶洞处边走,一边走一边问:“哎,你刚才说什么溅在我身上,害什么疙痨?什么叫疙痨?”

“津,就是蛤蟆身体里的水,有毒,溅在人身上,人也会长出跟蛤蟆身上一样的烂疙瘩……”

“哎呀,别说了,恶心人,我都要吐了。”刘红云拉着赵石头的手摆了摆制止赵石头说。

赵石头不说话,像木头人似的被刘红云拉着走。

天阴沉沉灰蒙蒙的,就像一块半干不湿的抹布被四周的高山凸岭扯拉着,把小山低岭深谷给罩了起来,让赵石头感到非常压抑。

“不会吧?那蛤蟆的体液就是有毒也不可能在人身上长那烂疙瘩呀?”刘红云不让赵石头说,她自己却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那谁知道?我还是小时候听大人说的。”

“不可能。”刘红云自信地说,“蛤蟆和青蛙都是益虫,可能是人们不想让捕杀它们,故意这么说的。如果说有毒,那怎么还有人吃青蛙呢?”

“吃青蛙?”赵石头惊异地看了刘红云一眼,摆着手说:“别说了,真恶心。”

“到你饿肚子的时候你就不说恶心了。”刘红云白了赵石头一眼说。在白洋淀里,游击队员们没东西吃,就吃过青蛙。她也吃过,青蛙的肉很嫩,很香。如果在她第一次吃之前或正在吃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说那是青蛙肉,她也会感到恶心。可是她吃了,感受到了青蛙肉的鲜美,别人告诉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青蛙肉来还余香绕嘴呢。

“啾啾,啾啾。”一只披着栗褐色外衣圆头短尾的山雀,在小树林中的树杈间蹦跳着不停地鸣叫。刘红云看了看那只像自己拳头那么小巧的山雀,又看了看闷闷不乐的赵石头,笑着说:“你看那只小雀儿多漂亮,那么欢快地跳着叫着,你说是母雀儿捉到了虫子唤儿女们来吃呢,还公雀儿呼叫它的‘情人’到潭边来玩呢?”

“都不是,是在骂咱哩。”赵石头瞥了一眼那只小山雀艮艮地说。

刘红云本想调动一下外界因素逗赵石头高兴,没想到赵石头竟倔了她这么一句话,就顺着说:“那你说它骂的什么?”

“傻逑,傻逑。”赵石头艮艮地答道。

“哈哈哈……”刘红云听了赵石头的话先是一怔,接着拍着手笑起来。此时,一群花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喳喳喳喳”地叫着掠过鸭梨潭,落在山头那棵大栎树上。这群喜鹊,全身大部为乌黑油亮的羽毛,只有脖子和腹部的羽毛为白色,就像是胸前戴着一个白肚兜。刘红云看着喜鹊顶风站在枝头冲他们“喳喳喳喳”地叫,就笑着指着大栎树说:“你说那喜鹊是不是也在骂你?”

赵石头想了想,又艮艮地说:“不光是骂我,也骂你,骂咱们俩哩。”

“那你说它们骂的什么?”刘红云笑着问。

“一对傻瓜,一对傻瓜。”赵石头说着嘴角也溢出了笑。

“哈哈哈……,亏,亏你能想得出来。”刘红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对,是骂你的——‘你是傻瓜,你是傻瓜。’”

“是啊,我是傻瓜。”赵石头收起了嘴角的笑,一脸严肃地感叹道。他想到了“山羊胡子”,想到了赵老二,想到了那个掷飞镖暗中搭救自己的恩人,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我真是个傻瓜,我得出去一下。”

“上哪儿去?”刘红云吃惊地问。

“到张大爷家。”赵石头说,“我跟他约好了今天去,差点儿忘了。”

“哪个张大爷?”刘红云瞪着眼睛问。

“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留着“山羊胡子”,在千佛画像崖下我拿人家桶和盆的那位大爷。”

“你去他那里干什么?”

“你想,镇暂儿(3)肯见我的只有张大爷和俺二叔了。二叔在高庙,还乡团看得紧,我进不去。我想去求张大爷到高庙找俺二叔,一来了解情况,二来让他们帮咱发动群众。只要把群众发动起来,事儿就好办了。”赵石头说着兴奋起来,挥动着手臂,激昂地说:“用毛主席的话说,这就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对,就这么办。我们党当初就是这样发动群众的。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拉起一支队伍呢。”刘红云见赵石头不那么消沉了,而且讲得也很在理,就立即响应说。

“中,就这么干了!”赵石头把右臂向空中重重地一挥,接着把刘红云抱起来抛向空中,兴奋地叫道:“我要拉队伍了!我要拉队伍了!我要拉队伍了!”

赵石头一边喊一边抛,一连抛了几下。刘红云被抛起落下,高兴地嘻笑着。赵石头抛累了,把刘红云揽在怀里倒在草地上亲吻起来。刘红云挣扎着把赵石头推开,用手摁着赵石头的嘴说:“嘴真大,把我的下巴都咬进去了。”

“你的嘴也不小啊。”赵石头爱怜地把手伸过去摸刘红云的嘴唇。刘红云摆头躲闪,赵石头突然叫道:“别动。”

刘红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赵石头。赵石头轻轻地将右手的食指放在刘红云的左唇上,轻轻地说:“你这里有个白点。”他说着,用指甲扣了两下。

“什么白点儿?我怎么不知道?”刘红云看着赵石头问。

“跟高粱米那么大,比其他地方都白。”

刘红云伸出手指去扣。赵石头说:“扣不着,它既不是疙瘩,也不是坑。一块皮,就那点儿白。”

“是美人记。”刘红云笑着说。

“屁,是狐狸精。”赵石头也笑着说,“你是不是狐狸变的?”

“你才是哩,黄鼠狼。”刘红云学着当地人叫狐狸的土语说赵石头。

“你才是黄鼠狼哩,要不然,咋会跟狼拉关系?”赵石头笑着说。

“你是黄鼠狼,你是黄鼠狼。”刘红云拍打着赵石头撒起娇来。

“好好好,我是黄鼠狼,我是黄鼠狼。”赵石头一把将刘红云搂进怀里笑着说,“我是黄鼠狼,你就是黄鼠狼的秀子(4)。”赵石头一边说一边抚摸刘红云。他在刘红云的内衣里摸到一卷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几块紫红色丝巾。他抖着丝巾说:“嗬,缎子手巾。舍不得用,放到贴身处,软乎乎的,老舒服。”

“你知道啥?”刘红云一把夺过丝巾,向四周看了看,神秘地说:“这可是金银财宝,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

“啥?金银财宝?”赵石头瞪着疑惑的眼睛问。

“嗯。”刘红云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把丝巾打开,对赵石头慢慢地说:“这四块合起来是一幅图,是太平军在浮戏山的藏宝图。老王临终前把它交给了李秀娟,让我们四个一定交给皮司令。皮司令带着部队走了,我们也不敢轻易交给你们区干队。所以,我们四个人商定送到延安,交给党中央。”

“你们就是因为这个上延安呀?”赵石头问。

“嗯。”刘红云冲赵石头轻轻地点了下头。就这轻微的应声和轻微的点头,一下子卸去了赵石头的心理负担,他一直为自己没有将她们四个送出浮戏山而陷入自责的痛苦之中。

“你怎么不早说呢?!”赵石头盯着刘红云问。

刘红云沉下了脸严肃地说:“我一直在想,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意思?”

“这是党的秘密!”

“我不是党员?”

刘红云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接着说:“我们怕把图弄丢了,就一分四份,每人保存一份。”她一边说一边把四块丝巾又数了数,叹了口气,摸着丝巾轻轻地说:“张淑珍牺牲前,把她保存的一块交给了我。李秀娟牺牲后,我从她身上找到了她保存的那块。我们上将军寨,我又将孟春桃保存的一块要了回来。现在,这四块丝巾都在这了。老王说,这藏宝图比我们四个的命都重要。我们已经牺牲两个人了,我能不细心保管吗?”

“是得细心保管。但是,细心保管,并不一定非得带在身上呀,万一弄丢了咋弄哩?”赵石头抓住藏宝图急切地说,“让我看看!”

“别弄坏了!”刘红云低叫一声,赵石头急忙松开了手。

刘红云又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把丝巾一块一块地拼起来,一幅完整的山水画呈现在赵石头面前。

赵石头仔细地把画看了一遍,指着画对刘红云说:“画得是浮戏山。你看,这是金龟探月峰,峰下的寺庙就是玉仙圣母庙,这是黑龙潭、赵封山、箭穿山,这是五指峰,这是将军寨、凤屏寨、冷沟寨、鹿耳寨、穆家寨。可是,这金银财宝在哪儿藏哩?没标志啊。是藏宝图吗?”

“是。”刘红云坚定地说。这些天,她的眼前常常浮现交通员老王牺牲的情景,对这幅图的真实性坚信不疑。她看了看赵石头,又看了看图说:“慢慢琢磨吧,藏宝的地方肯定隐含在画里。我们几个猜想,敌人不单单是追我们,很可能是为了图!”

“那它能藏哪儿呀?”

“你对这里地方熟,咱们慢慢找,找到了也是对革命的一大贡献!”刘红云满怀信心地说。

“好。”赵石头将四块藏宝图一一收起,交给刘红云说:“天快黑了,我得到张大爷家去一趟,你找一个地方把它藏好。”

“我怕潮坏了。”刘红云喃喃地说。

“我有防潮的办法。”赵石头爱怜地抚摸着刘红云的秀发说。

“还是带着吧,人在图在!”刘红云的声音很低,赵石头从中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

浮戏山里天明得晚黑得却早,又赶上了阴天,往常还能清晰翘望的山峰,这时已经隐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千佛画像崖以其严肃的面孔注视着面前黑幽幽的峰岭峪沟,老庙村里除了几户看不太清的炊烟在无力地升腾外,一点生气都没有,“山羊胡子”的独家小院更是静得出奇。平日夜幕降临前,正是百鸟活跃欢叫的时候,今天却不见一只鸟的踪影。

赵石头来到“山羊胡子”的门前,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他轻轻地推了下大门,门虚掩着没有插栓。顺着门缝向里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以一扇门板做掩体,慢慢地推开另一扇门,轻轻地喊了两声:“大爷,张大爷。”

窑洞的门开着,但是没有“山羊胡子”的回音。赵石头观察了一会儿,又加大了声音喊:“张大爷,张大爷。”

“唉,谁呀,进来吧。”窑洞里传来了“山羊胡子”那特有的质地浑厚的声音。

赵石头松了口气,闪身走进院子,一边把枪向腰间插,一边健步向窑洞里走。

“叭,叭。”靠着山脸的柴垛里突然响起了枪声,赵石头的左右两只胳膊几乎是同时震了一下,左手没插进腰间的枪应声落在了地上。与其同时,两个窑洞里突然暴出惊雷般的喊声:“赵石头,投降吧!”

“你被包围了!”

赵石头一惊,两步起跳一跃跳上了院墙,因两臂受伤掌握不好平衡,一栽楞顺势跳到了院外,腰间那把没有插好的手枪却落入了院内。

“叭叭叭叭。”埋伏在外边的人一齐向赵石头开火。

赵石头落地后又难站稳,踉跄几步蹦跳着跑进了坡跟的树林。

“别开枪,别开枪,抓活的,抓活的!”常光耀从院子里冲出来蹦着高儿大喊。

枪声停止了,王雨霖大摇大摆地走出院子,冲埋伏在院外的人喊:“跑哪儿了?”

“那边!”一个还乡团的乡丁指着赵石头跑进的树林说。

“追!”常光耀把手一挥,带着还乡团的人追了过去。他一边在前面跑一边喊:“赵石头的两只胳膊都伤了,没枪了,也扔不了飞镖了,抓活的呀!”

“抓活的!”

“抓活的!”

常光耀带领还乡团的乡丁冲进了树林中。王孬从“山羊胡子”家里艰难地搬出一把罗圈椅子放在王雨霖身边,陪着笑脸说:“乡长您坐。”

王雨霖坐下,把手冲身边的乡丁一伸说:“把广播筒给我拿来。”

“给——”一个乡丁急忙把手中的那个用铁皮卷的喇叭筒递向王雨霖。

王雨霖接过喇叭筒,咳了两声,冲着赵石头跑的方向喊了起来:“赵石头,你跑不了了!各个路口都有我的人,你的去路我早就给封死了。快投降吧!别再让我费劲儿了!要不然,我抓住你,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赵石头听着王雨霖的叫喊,也不还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险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站住!赵石头,我看你还往哪里跑!”赵石头正跑着,前面突然响起一声断喝,他打了一个激凌,急忙站稳脚跟,只见十几个还乡团乡丁“呼”地一下从路旁的树林里跳出来,举着手枪挡住了去路。原来,埋伏在这里的是还乡团的短枪队,新任队长张黑子端着两把手枪虎视耽耽地站在中间。

“上。”张黑子把右手的枪头朝赵石头一摆,还乡团的乡丁“哗”地一下把赵石头围了起来,扎着架式一步一步地向赵石头逼近。

正在这时,“山羊胡子”的门前又响起了王雨霖的喊声:“赵石头,你就别费力气了,老子今天是抓定你了!你不是会武功吗?老子今天就是要活捉你,把你的武功给废了!”

王雨霖的喊声通过铁皮喇叭筒,嗡声嗡气地在山谷里回荡。还乡团的乡丁本来就怵赵石头,不让他们开枪,心里就更没底了。尽管赵石头双臂都受了伤,但是,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冲到赵石头面前,只是围着赵石头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赵石头看准机会,突然爆发,三脚两腿就踢出一个缺口,顺着山道向前跑去。

“追!”张黑子把手一挥,众乡丁立即追了上去。

“快追!”常光耀带的乡丁也追了上来。

几十个乡丁把赵石头逼到虎头崖上。赵石头背临深渊,瞪着虎目与敌人对峙。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离崖沿,上来一个踢一个,把敌人踢下悬崖。实在不行,双腿夹着一个敌人跳崖,死,也要拉上一个!

常光耀好像看透了赵石头的心思,掏出小手枪冲赵石头晃着说:“赵石头,乖乖地过来受绑。不然,我先打断你的双腿!”

“对,先打断他的双腿!”刘麻子也附和着举起了双枪。

“老子死也不降!”赵石头大喝一声,一个鹞子翻身飞离崖头,跳下深渊。

众乡丁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常光耀和张黑子走到崖头,看看深不见底的山谷,啧啧嘴,摇摇头。

“咋弄哩(5)?”张黑子怯怯地问常光耀。

“找,下去找。”常光耀说着回转身冲众乡丁喊:“都下去找,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走。”

“走走走。”

还乡团的小头目们各自带领自己的部属或走大路,或上小道,或钻丛林,从不同方位向虎头崖下的山谷搜去。

王雨霖坐在“山羊胡子”门前喊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山腰间有打斗声,急忙要来望远镜观看,他一直看着还乡团的乡丁们把赵石头逼到了虎头崖上,高兴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奸笑着自言自语地说:“好,好,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天越来越黑,王雨霖有点看不清楚了,他把望远镜递给旁边的乡丁,然后一挥手高声喊道:“走,上虎头崖。”

王雨霖还没有走到虎头崖,就见常光耀带着几个人从崖头上边跑了下来。

“人哩?”王雨霖认为捉住了赵石头急切地问。

“跳下去了。”常光耀答。

“找啊!”

“已经下去找了。”常光耀走到王雨霖跟前,哈着腰说:“按您的意思,我让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雨霖听了一怔,接着说:“我的意思,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呜——欧——,呜——欧——”王雨霖的话音刚落,虎头崖下的山谷中就传来了两声悠长凄凉的狼嗥,那凄惶凄惨的颤音在山谷中回荡,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狼!”

“狼啊!”

“呜欧——呜欧——”

“快跑!”

“妈呀!”

“狼来了!”

“呜——欧——,呜欧——”

山谷中立刻乱了起来,“叭叭叭”有人冲着狼叫的方向开了枪。还没下到谷底的乡丁争先恐后地向回跑,跑到王雨霖的跟前也不停脚。

“停下!别跑!”王雨霖无论怎么喊也不管用,被乡丁们裹着往前跑。

王雨霖跟着跑了一阵儿就跑不动了,腿脚发软,气喘不匀,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怎么吐也吐不净,憋得他直流眼泪。情急中,他拔出手枪,对着空中“啪啪”就是两枪。

常光耀见王雨霖开了枪,急忙收住脚,也对着空中“啪——啪——”打了两枪,并对已经停住脚步的乡丁们大喊:“别跑了!别跑了!谁再跑我就毙了谁!”

众人停下来一看,已经不知不觉地跑出了二里地。

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人脸了。王雨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跑,跑,跑啥哩?我,我们有,有枪,还怕狼?”

“就是,我们有枪还怕狼?”常光耀在一旁跟着喊。

“乡长,您是不知道,是个狼窝啊!”张黑子凑到王雨霖跟前说。他害怕王雨霖怪罪他带头跑。

“真的,狼窝!”

“那儿狼忒多了!”

“几十条呀!”

王雨霖听了直打冷战,想到结巴一帮人被狼咬死的情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着问常光耀说:“你,你看?”

常光耀本来就迷信浮戏山的神佛,也相信因果报应。结巴一帮人被狼咬死,他就私下里猜想那狼是神使佛差的,今天又亲耳听到狼嗥,亲眼看到乡丁们如洪水决堤一样的奔跑,心里早就在念“阿弥陀佛”了。他之所以跟着王雨霖向天上打枪,冲乡丁们狂喊,也是想在王雨霖面前表现表现。现在,听到王雨霖问他,就看看众乡丁,看看天,心想:“说回去继续找,乡丁们肯定不乐意,不说他们骂自己,万一那狼是神变佛化的,恐怕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而且今天天黑得这么早,说不定就是神佛安排的。”想到这,常光耀对王雨霖说:“赵石头的两只胳膊都被打伤了,又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恐怕早就摔成肉饼了。退一步讲,他就是摔不死,掉进了狼窝,还有他的活命吗?”

“就是,恐怕早就进狼肚子了。”张黑子也跟着附和着说。

“说不定那狼是怕咱抢了它们的食才叫哩。”

“咱可别回去喂狼了。”

“要回去我就不干了。”

“他要让回去,咱就跑。”

乡丁们在小声议论,几个要好的已经抱成团在商量对策。

王雨霖看了看闹哄哄的队伍,又看了看天,想想常光耀的话,一咬牙愤愤地说:“走,回家!他赵石头今儿个就是不被狼吃了,疼也把他疼死了,冻也把他冻死了。”

“乡长说的极是,乡长说的极是。”常光耀上前搀着王雨霖一边向前走,一边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说。

赵石头飞身跳下悬崖,被石壁上的小树接连挂了几下跌落在谷底的一个石庵前,吓得石庵旁灌木从中的一只大黄狼“噌”地一下蹿了出来。

这只大黄狼个头很大,足有一米半长,土黄色的皮毛夹杂着黑灰色的狼豪。它的头顶长着一片核桃大小的白毛,俗称白顶门。它的脖子上也长着一圈白毛,就像是扎着一条白围巾。肚下是一片灰白的杂毛,活像一片轻飘的云。跑起来,真如腾云驾雾一般。起初,这只狼正在“山羊胡子”家下边的沟里游荡,突然听到枪声,认为是猎人发现了它,吓得一下子跑到了虎头崖下的河谷中。可是,它刚在河谷里稳下神来,就听到头顶传来了人们的吵杂声。它趴在灌木丛中,支楞着尖勺似的大耳朵倾听着崖上的动静,只听到头顶上“呼啦啦”一阵炸响,“扑”的一声落在身旁一个庞然大物,惊得它像一支离弦的箭,“噌”地一下跃出灌木丛,一口气跑到了河谷对面的山坡上。

大黄狼站在山坡上的树丛中,用它那锋利的目光注视了赵石头好一会儿,又看看虎头崖上,见没啥动静,就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山坡。它“呜欧呜欧”低叫着试探性地向赵石头躺的地方蹦了几次,突然炸起毛发,伸出血红的舌头,像箭一样扑向赵石头,两只前爪一下子按住赵石头胸脯,把它那长满钢牙的血盆大口伸向赵石头的脖子。

就在大黄狼的嘴接近赵石头脖子的一刹那,它突然停住了,竖起尖勺状的耳朵四下听听,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赵石头嗅了个遍,然后鼻头朝天发出两声撕心裂肺的嗥叫:“呜——欧——,呜——欧——”

还乡团的一队乡丁刚下到谷底,就听了大黄狼的嗥声,吓得毛骨悚然,乱作一团。与此同时,大黄狼也发现了远处有人向河谷移动,旋即又发出两声更加急促而凄厉的嗥叫:“呜欧——呜欧——”

大黄狼的嗥叫声引发了还乡团的枪声,也得到了同伴的回应;吓跑了还乡团的乡丁,唤来了自己的同伴。十几只成年狼犹如天兵天将,嗥叫着旋即飞跃到赵石头的身边。

刘红云呆坐在溶洞中,时不时地向火堆里扔进一根干柴。自从赵石头离开之后,她的心就一直没有平静下来,总有一种不祥之感,思维乱得像一团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一点头绪来。一会儿想李秀娟和张淑珍的惨死,一会儿想孟春桃丢失的情景,一会儿想赵石头在将军寨遭打的场面,一会儿想自己在银峒洞被抓的经历……,但是,无论想什么,都想到赵石头,赵石头时不时地就在她的思想中跳出来,浑身是血,又总是在冲她笑,弄得她坐卧不宁。躺下睡不着,坐着打瞌睡,估摸着已经大半夜了,赵石头还没有回来,她就越发地往坏处想起来,越想心里越发毛,越想越起急,索性揣上枪一瘸一拐地向溶洞外走去。

山野黑乎乎的,比进浮戏山那天夜里还要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前面的路。

“噢啊,噢啊。”不知哪片山林里传来了猫头鹰那凄厉的叫声,在山野里久久地回荡,吓得刘红云打了一个哆嗦。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被浮戏山人称为“土舅子”的夜莺也跟着猫头鹰一块起哄,发出了一阵清脆婉转类似狂人的冷笑,笑得刘红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石头就是一个人经常在这样的夜晚出去活动的,赵石头不害怕,我也不害怕。有什么好怕的,我有枪。说不定大青他们就在附近护着我呢。”刘红云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抖了抖身子,一瘸一拐地上了路。她要去找赵石头,她不知道赵石头去的那户人家在哪里,但她知道千佛画像崖在哪里。她想,就顺着往千佛画像崖那条路走,说不定到哪里就会迎上赵石头。赵石头见了她一定很吃惊,也一定很感动,会激动地把她抱起来,背着她回来。她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有劲,没有了害怕,没有了伤疼,只有爱,只有爱情。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成了鼓励她的赞扬声——“好啊,好啊”。“土舅子”的冷笑,也成了文人骚客颂扬的话语——“夜莺在歌唱”。

刘红云一边向山中山上爬,一边向周围看。这山里不只有她一个人,猫头鹰在看着她,夜莺在陪伴她,还有赵石头,还有大青那些异类朋友。都说狼最凶狠,也说狼比狗还通人性。她没有见到浮戏山的狼有多凶狠,却领略了它们通人性的一面。它们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想象,莫不是浮戏山的神多佛多把狼点化了,让狼成为人的朋友,为人类造福。本来嘛,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狼的存在,也是生物链条的关键一环。她四处张望,想找到一双在黑夜里闪着绿幽幽冷光的眼。她终于找到了,前方闪着一双她熟悉的眼睛,那眼光像两支穿透力极强的箭,要不是朋友,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寥天野地里,这两支箭能射得你七窍出魂。

刘红云太熟悉这种闪着绿幽幽冷光的眼晴了。她干咳了两声,权当是向对方发出了信号,同时也掏出了打开机头的手枪。她记着赵石头的话,狼是畜生,一定要防。

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警惕地向刘红云移动,刘红云又接连咳了几声。那双眼睛才慢慢地从树林中移到路上,向她快速跑来。刘红云清楚地知道,这是跑,不是扑,是自己的异类朋友。

大黄狼一边向刘红云跑一边轻轻地“呜欧呜欧”地叫,跑到刘红云跟前咬了咬刘红云的裤子,调头就向回走。

刘红云意识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黄狼是为她带路,让她去看的。她提着枪,警惕地看着四周,随着大黄狼向前走。

前面的路中央站着几只成年狼,用绿幽幽的眼光照着大黄狼和刘红云。刘红云走上前,只见几只狼中间躺着一个人。她一惊,低头一看,禁不住大声叫道:“石头,石头,赵石头。”

赵石头静静地躺着,任凭刘红云怎么叫也叫不醒。刘红云悲恸欲绝,伏在赵石头身上痛哭起来。远外的猫头鹰和“土舅子”也随之发出一阵凄厉忧伤的叫。

“别,别哭。”刘红云不知哭了多久,隐隐约约地听到赵石头在说话。那声音低得似天外来音。

“石头,石头。”刘红云急忙止住哭泣,抱住赵石头叫道,“你醒了,你醒了。”

“你,你咋来了?”赵石头轻轻地问。

“我来找你,找你来了。”刘红云悲喜交加说着又哭了起来。

“别,别哭。”赵石头侧头看了看周围,轻轻地问:“这,这是啥地方?”

“山中山,我们到溶洞前,休息的地方。”刘红云哽咽着不假思索地说。

“我咋到这儿了?”赵石头像是问刘红云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伤哪儿了?重不重?”刘红云急切地问。

“伤,胳膊。”赵石头想起他的两只胳膊受了枪伤,但不知跳崖摔着别的什么地方了没有。他动了动腿,很痛;晃了晃上身,也很痛。他咬了咬牙,慢慢地对刘红云说:“你,你扶我坐起来。”

刘红云扶着赵石头慢慢地坐起来。赵石头虽然感觉上身很痛,但是能够坐稳,他首先担心的脊椎骨摔断给排除了,只是两只胳膊痛得一点也抬不动。

赵石头背靠着刘红云坐了一会儿,又说:“你扶我,看我能不能站起来。”

刘红云抱住赵石头的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赵石头站了起来。

赵石头感觉到,右腿很痛,但能够吃力,能支撑起身子,左腿一点力都不敢用,心想,可能左腿摔断了。他咬着牙,轻轻地对刘红云说:“扶着我的左边,我的左腿不敢用力。”

刘红云转过去扶住赵石头的左侧。

“走吧。”赵石头轻轻地说,但是他一步也迈不开。

“我背你。”刘红云说着就绕到了赵石头胸前。

“不中,你,背不动。”

“能,我能。”刘红云咬着牙硬要背赵石头。她的背刚触到赵石头的胸口,赵石头就痛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怎,怎么了?”刘红云急切地问。

“没,没啥。”赵石头一边吸冷气一边说,“可能胸口也摔伤了。”

刘红云看了看赵石头,认为是赵石头不想让她背故意叫的,绷着脸问:“你骗我?”

“没,没有。”赵石头疼得还在吸冷气。他一边摇头,一边说:“给我擦擦汗。”

刘红云把手伸到赵石头的脸上,才发现赵石头出了一头大汗。

“眼睛,都进眼里了,杀得生疼。”赵石头给刘红云指示擦的位置。

刘红云从口袋里取出小手绢轻轻地为赵石头拭干汗水,说:“我,背你。”

“真,真不能背。”赵石头说,“你架着我的左肩窝。”

刘红云听了赵石头的话,就去拉赵石头的左臂往臂下钻,赵石头疼得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一边吸冷气一边对刘红云说:“你抱着我的腰,咱一步一步挪。”

刘红云从身后抱着赵石头的腰,按照赵石头的指示,一步一步地向山下挪。几只狼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钻进树林消失在黑夜里。

赵石头的左小臂、右大臂被子弹各穿了个眼,左肩、胸夹骨和左大腿骨折,从头到脚身上被树枝、石块划得血痕累累,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只有躺下静养。好在刘红云在野战医院学了一段时间,懂得一些护理。

刘红云熬了一锅木瓜水为赵石头清洗完创伤,对能包扎的伤口进行了包扎,还用上了此前赵石头为她采的草药。

赵石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刚闯了乡公所,又撒那么多标语传单,吓得王雨霖把还乡团都缩到了镇里,怎么敢这么快就带人上山,又怎么会知道他要去找“山羊胡子”,而且埋伏围堵安排得那么周密。他为“山羊胡子”担心,不知道王雨霖会怎么处置“山羊胡子”。他非常懊悔,不但唯一能联系的人失去了,自己又弄成了这个样子。

赵石头也从内心里把狼当成了自己的朋友。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跳的是虎头崖,虎头崖在山那边呢,离山中山这么远,一定是那几只狼把他弄到山中山的。

刘红云记住了赵石头采的草药,瘸着腿在山里又采了不少,就是没有见到木瓜。赵石头笑着说:“木瓜就峡峪那一个地方产,你找不到。”

刘红云瘸着腿支撑起了一切。她赶在雪前打足了冬季马吃的草,也捡足了冬天烧的柴,柴草从他们住的地方几乎堆到了洞口。刘红云担心地说:“要是敌人来了,把柴草点着了怎么办?”

赵石头笑笑说:“咱不下山找他,他们是不会上山来找咱的。快下雪了,大雪一封山就没有人再来了。再说了,就是有人来,也没人敢深入这个狼窝。”

“真感谢这群狼,要不是它们隔三岔五地给送只兔子、山鸡什么的,咱的粮食早就吃完了。”刘红云看着面前的一只死兔说。

“我首先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救了大青,就没有后边的故事了。”

“哎,你说,我们将来要是给别人讲狼和我们的故事,有人相信吗?”刘红云盯着赵石头问。

“信不信由他,反正我们是受这群狼的恩惠了。以后谁要让我打狼,我是不会干了。”

“还有点儿良心。”刘红云剜了一眼赵石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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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个。

(2) 体液。这里指蛤蟆的体液。

(3) 现在。

(4) 老婆。

(5)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