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赵石头看着五个巡逻的乡丁走出乡公所。他跳下房子,一脚踹开房门,用花机关枪指着酒桌上的人喊:“王雨霖,看看我是谁!”

二蛋带着两个随从追了半天也没看到赵石头和刘红云的影子。回到凤屏寨,二蛋向王长贵报告说:“赵石头没有死。”

“没死?常队长不是说打死了吗?”王长贵瞪大眼睛问。

“打死的是杨文彬。”二蛋神密地说,“我看见赵石头了,还有诺(1)女人,我亲的诺女人。”

“他们镇暂儿(2)在哪儿?”

“不着(3)。”二蛋说,“我看见他出了将军寨的寨门,那女的一瘸一拐的像是负了伤。”

“嗯——”王长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估计他们就藏在浮戏山。”

“嗯,他们不会走远。”王长贵耷拉着眼皮一边思索一边说。突然,他抬起眉眼问二蛋:“他们骑马了没有?”

“我没看见。”二蛋说,“好像没有,我看牛半山是有意不让我们走,怕我们追上他们。”

“嗯——”王长贵又深沉地点了点头。

“大哥,帮帮我,能把诺女人给我抢回来,你让我干啥都中。”

“这个——”王长贵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真想要诺女哩?”

“想,想死我了。”二蛋急切地说,“自从我跟她亲了嘴,我就认定她是我的女人了,我天天都想她。我就不相信她会死,她果真没死。大哥,你得帮我,帮我把她弄回来。”

“中。”王长贵把双手重重地压在二蛋的双肩上,盯着二蛋的眼睛说:“你再辛苦一趟,把这个消息送给常队长和王乡长。这事儿咱不能出面,让他们搜山,弄住诺女人给你。”

“他们弄住了能给我?”二蛋瞪着眼睛问。

“能。”王长贵说,“常队长上次就说了,打死了赵石头把女人给咱。可是,他把女人打死了,留下了赵石头。着(4)女人没有被打死,那是老天爷有眼,专门给你留的。”

“我今儿个一见到她就这么想。”二蛋附和着说,“这次要是抓到她,说啥我也得把她弄到手。常光耀说话没谱儿,让我去诳程子川,说抓住了女人给我,连根女人的头发都没见到。他尽诳着咱给他办事儿。着女哩跟我亲过嘴,又让我看到了,就是天意,你得给我做主。”

“中,中,中,我给你做主。”王长贵朝二蛋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快去吧,别在这儿黏糊儿(5)了,再磨症(6)会儿天就黑了。这回是咱让他给咱办事儿,他搜山,抓住女人给咱。”

二蛋来到崇仁乡,乡公所正在招募乡丁。上午,王雨霖在河滩召集全乡公民大会,公示程子川的尸体。在他的吓唬、威逼和诱惑下,乡中的男性公民纷纷前往乡公所报名参加还乡团,被常光耀开除的孙强又被拉了回来。

王雨霖得到赵石头和刘红云藏在浮戏山中的消息,既恨得咬牙切齿,又乐得欣喜若狂。恨的是赵石头没有死,他的生命就受到了威胁;乐的是他认为又找到了藏宝图的线索。所以,他立即与常光耀商议,准备搜山。

王雨霖对常光耀说:“咱召镇些(7)人,上山排查,别说是他一个赵石头,就是个小虫儿(8)也不能让他飞了。”

“乡长太英明了。”常光耀说,“咱杀了一个程子川,一下子就把十里八乡镇住了,再漫山遍野地搜赵石头,让浮戏山的老百姓都知道,共产党、八路军完了,这天下是咱们的。”

“我的目的是找藏宝图,还要彻底消除隐患。”王雨霖把手一挥说,“赵石头不能留,留下他是个祸害,等他召集起一帮人马就麻烦了。这回要不惜一切代价,打不死他也要把他赶出浮戏山!”

“乡长说的极是,决不能让八路在浮戏山有立足之地。”常光耀接着说,“我一直在想,昨天伏击我们的不像八路,若是八路,他们咋不救程子川哩?现在弄明白了,原来是将军寨的人。”

“凤屏寨的这个情报很重要,解了我一块儿心病。”王雨霖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慢慢地说:“这说明,浮戏山里没有八路的队伍。只要没有八路,咱就可以挽起胡子喝蜜了。”

“将军寨伏击咱是啥意思?是单纯的报复?还是将军寨跟八路联手了?”

“将军寨?”王雨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点着头一边想一边说:“不管是啥原因,他镇暂儿(9)还没跟咱明着干。我看,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跟咱作对。所以,咱要先把赵石头除了,回头儿再收拾他!”

“乡长英明,乡长英明。若不把赵石头除了,赵石头和将军寨联手就麻烦了。”

“是啊。”王雨霖叹口气说,“我也担心共产党把哪个山寨给拉去了。”

“清山。”常光耀凑到王雨霖身边说,“咱借这个机会,挨家挨户翻个底儿朝天,凡是共产党、八路军留下的东西一律没收。他们山寨的规矩不劫当地百姓,他不劫咱劫!咱劫了财物给他送去,他能不听咱的。凤屏寨,王长贵,多好的例子。”

王雨霖把手中的香烟狠狠地扔在地上,咬着牙说:“对,多弄几个‘凤屏寨’,这浮戏山就是咱的了!”

王雨霖得知浮戏山里没有八路军的队伍,更加肆无忌惮,亲自率领还乡团进行搜山,美其名曰“清洗浮戏山”。

还乡团挨家挨户,翻箱倒柜,见到财物就说是八路军留下的,不容分说,抢了就走。对曾经为八路军做过事的群众捆绑吊打,严刑逼供。对八路军的家属更是变本加厉,抄家封门,轻则逼走他乡,重则酷刑投狱,把浮戏山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日薄西山的时候,还乡团的一队人马搜到山中山,正要向山下推进,忽听山谷中传来一声狼嗥。

“呜欧——欧……欧……欧……”

狼的嗥声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带着悠长凄凉的颤音和间隙很短的顿音,底气充足,音质纯静,具有很强穿透力和威慑力,在空旷的山中山立刻产生回声,震得山谷“嗡嗡”直响,瘆人耳目,慑人心扉。

孙强听到这声狼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感到一支冷箭直插头顶,钻进脊椎腔射穿尾骨,全身的骨头一下子酥了,身子一歪瘫软在地,像个绒球似的顺着山坡向下滚去,滚出两丈多远被一棵松树挡住。

“孙强。”

“孙强。”

众乡丁惊叫着跑到孙强跟前。

“狼——”孙强对搀扶他的人少气无力地喊。众人向山下望去,只见灌木草丛中,狼影闪动,不计其数,禁不住喊道:

“咋镇些(10)狼哩?!”

“狼窝!”

“快,上树。”孙强一着急,语不成句地说,“快枪队,就是,让狼给,灭的。”

“呜欧——欧……欧……欧……”

“呜欧——欧……欧……欧……”

孙强的话音未落,山谷里又传出两声狼嗥。众人闻听,丢下孙强四处逃散,麻利点儿的就近爬到了树上,拙笨的抱着枪躲在大树或石头后边,一个个吓得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这两声狼嗥,又像两支冷箭,一支射向孙强的心窝,一支射向他的尿脬(11)。他感到心头一颤,一泡尿全撒进了裤裆。他看着众人离他而去,自己又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想起常光耀骂他的话,捡起手枪对着谷底“叭叭叭”连射三发子弹。

“枪声!”正在洞里躺着的刘红云“呼”地一下坐了起来,看着正在码放柴禾的赵石头说。

“嗯。”赵石头停住了手中的活,冲刘红云点了点头。这几天,赵石头打了不少过冬用的干柴和马草,他们决定隐居溶洞坚持与敌斗争。

刘红云一边起身一边说:“我一听狼的叫声就感到不对劲。”

“你别动。”赵石头走上前扶着刘红云说,“你在洞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我们一块儿去。”

“你等着,要真是敌人,还是得把他们引进洞来消灭。”

“不行。”刘红云急切地说,“我跟你去,在洞里战斗,钟乳石就被破坏了。”

“可外面没有什么天险可守,洞里情况咱熟,他来多少人咱都不怕。”

“那也不行。”刘红云毫不犹豫地说,“我宁愿死也不能让他们毁了溶洞。”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赵石头说,“为了保护溶洞,我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来去自如。你的伤还没好,行动不便,容易把溶洞暴露了。”

刘红云沉思片刻,拉了拉赵石头的衣襟说:“那你要小心,尽量把敌人引开。”

“嗯。”赵石头冲刘红云点了下头,深情地看了刘红云一眼,提着枪轻盈地绕开钟乳石向洞口走去。

“小心点儿。”刘红云冲着赵石头的背影小声地喊。

赵石头来到洞口,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几只成年狼,个个身强体壮,挺着尖勺状的长耳,背上的鬃毛像刺猬的针刺一样竖立着,杀气腾腾,严阵以待。

站在最前面的大黄狼见了赵石头,仰着头冲他“呜欧呜欧”地低叫几声。赵石头像检阅自己的队伍似的,把枪插入腰间,伸出双手逐个抚摸狼的头。他知道,有这群狼在,至少洞口附近没有生人。

赵石头把聚集在洞口的狼挨个抚摸一遍,依着洞壁向外看,只见山坡上树林下灌木杂草中闪动着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而且个个面向山顶,判定是山上有人打枪。他闪身跃出洞外,借着地形和林木的掩护爬上了山坡,向山上探望。

山上静得出奇,只有风吹树摆动,不见一个人影。

这哪儿来的枪声?狼为什么严阵以待?赵石头心里正在嘀咕,忽然听到山上一声破锣嗓子的喊叫:“弟兄们,出来吧,没事儿了。”

“狼,狼哩?”孙强哆哆嗦嗦地问。

“都被你那几枪吓跑了。”一个乡丁从树上跳下来笑着说。

众人纷纷从树上跳下来、从大石头和大树后边钻出来,看着山谷嚷道:

“日他姐,吓死了。我从来没见过镇些(12)狼。”

“简直就是狼窝,一个挨一个。”

“本来就是狼窝。”

“要不是孙强那几枪,说不定狼就冲上来了。”

“真没准儿。”

“镇些狼,咱这点儿人还不够它们塞牙缝哩。”

“中了,中了,白(13)哓喝(14)了!”队长王大炮又扯着破锣嗓子喊:“就搜到这了,不搜了,赵石头要是跑到这儿,早进狼肚子了。”

“就是。”

“往这特儿(15)藏,不是找死吗!”

“赵石头的武功可高了。”

“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让这群饿狼给撕了。”

“中了,中了,撤!”王大炮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动静,冲乡丁们一挥手喊道。

“队长,歇会儿吧,这里的景致不错。”一个乡丁说。

“中啊,咱歇会儿,等狼回过神儿冲上来把咱都吃了。”王大炮没好气地说。他是队长,他知道结巴他们是怎么死的。

“咱镇些人,又有枪,还怕狼?”那乡丁不服气地说。

“快枪队,快枪队就,就是,让狼给灭的。”孙强开了枪也壮了胆,见那乡丁不服气,抢过话茬说。

“我说哩,你咋吓成那样,原来是怕狼给灭了呀!”那乡丁把话锋转向了孙强。

“瞧,孙强又尿裤子了!”

“哈哈哈……”

赵石头看着还乡团的人说说笑笑地走过山中山没入山后,就站起身,蹦跳着跑下山坡。见刘红云提着枪站在洞口,那群狼围在她的周围,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他轻轻地拍了拍一只狼的头,笑笑说:“去吧,没事儿了。”然后,又冲刘红云笑笑说:“这些朋友,够意思!”

“怎么回事儿?”刘红云盯着赵石头问。

“搜山的。”赵石头拍了拍手,像是要抚去手上沾染的东西,不经意地说:“还乡团搜山,抓我的。”

“抓你的?”刘红云睁大眼睛问,“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赵石头摇了摇头,看了一下身边的狼说:“从他们谈话的内容看,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只是知道我还在浮戏山。我想,就是那天在将军寨让谁看到了,告的密。”

“那怎么办?”

“按原计划办。”赵石头笑着说,“他们认为这是个狼窝,没人敢来。所以,还乡团的人是不会再来了,咱可以安心地住下去,一步一步地实施我们的计划。”

“呜欧——呜欧——”山谷中又传来两声狼嗥,赵石头和刘红云同时一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山坡上狼影晃动,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警报解除!”赵石头看着山坡笑着说,“它们要收兵了。”

“不会又有什么事儿吧?”刘红云有些疑惑地问。

“没事儿。”赵石头毫不犹豫地说。

“你能听懂它们的叫声?”

赵石头看着刘红云摇了摇头笑笑说:“能听出叫声不同,不知道它们在说啥哩。”

“我也是。”

“看来咱得学会和它们交流啊。”赵石头轻轻地抚摸着身边的一只狼说。

“你怎么知道刚才那叫声是‘解除警报’?”

“瞎猜哩。”赵石头瞟了一眼刘红云自豪地说,“我看着还乡团的人走了,又看山坡上的——”他本意想说“狼”,又突然停住了,迟疑一下说:“它们,都不紧不慢地走,就是没事儿了呗。”

“猴精。”刘红云笑着剜了赵石头一眼,拉着赵石头笑着说:“这不是瞎猜。”那神态,就像是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看,它们也要走了。”赵石头指着身边的狼说。

刘红云低头一看,有的狼已经走下面前的树林了,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抱住身边一只狼的脖子,深情地把脸贴在狼的头上。那狼用喉咙发出像小孩撒娇似的嘤嘤声。

“中了,让它们去吧。”赵石头也蹲下身用手抚摸着狼的绒毛说。

刘红云极不情愿地松开抱着狼的双臂,在狼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去吧。”那狼便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向树林。

“王雨霖咋又突然搜起山了呢?”赵石头自言自语,像是问刘红云也像是在问自己。

“你不是说有人告密吗?”刘红云答道。

“是。”赵石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我是说,他为啥会镇(16)胆大?”

赵石头见刘红云不说话,想了想说:“我想出去打听一下情况。镇些(17)天没有外面哩消息,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不了解敌人,咋坚持斗争哩。”

刘红云冲赵石头深深地点了点头。

赵石头提着一只野兔子来到“山羊胡子”家。

“大伯,大伯。”赵石头一边敲门一边叫。

“山羊胡子”隔着门缝向外看,见是赵石头,急忙把门打开将赵石头让进屋,关上门急切地问:“好人啊,你没走啊。”

“没有。”

“还乡团是在搜你吧?”“山羊胡子”盯着赵石头的眼睛问。

“嗯。”赵石头重重地点了下头。

“你就是赵石头?”“山羊胡子”那双发锈的眼睛放出了明亮的光。

“嗯。”赵石头又点了下头。

“好人啊,英雄啊!”“山羊胡子”拉着赵石头的手激动地说,“那天早气(18),我开门看到你放在门口的桶和盆儿,还有那么多粮食,我就想你肯定是八路。”

“八路军是咱穷人的队伍。”赵石头对陌生人说了一句以前常说的一句话。

“我着(19),我着。”“山羊胡子”一边点头一边说,“孩子,还乡团这些天正清山哩,点名指姓要抓你,你还是到外地躲躲吧。”

“不怕。”赵石头笑着说,“俺还琢磨着咋再打他一回,灭灭他的威风。”

“打还乡团?你们有多少人?”“山羊胡子”先是一怔,然后盯着赵石头关切地问。

“我们——,啊,俺有很多人。”赵石头迟疑一下,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野兔冲“山羊胡子”提了提,岔开话题说:“大伯,俺给您带只兔子,放哪儿?”

“你打的?”“山羊胡子”伸手接过野兔一边问一边用眼睛瞟着赵石头。

“不是。”

“噢——,是你那狼狗捉的。瞧,这是狗咬的,狗咬的。”“山羊胡子”查看到野兔身上儿狼咬的那四个深深的洞口,用他那双有点发锈的眼睛盯着赵石头说。

“嗯。”赵石头冲“山羊胡子”点了点头说,“是,是狼狗捉的。”

“你的狼狗真厉害,一下子咬死十几个还乡团。”“山羊胡子”将野兔扔到地上,冲赵石头笑着说:“乡亲们都在传哩,说你那狗是‘神犬’。”“山羊胡子”故意将“神犬”二字的音挑得很高。他看了看赵石头,见赵石头没有什么表情,就收了笑,指着破桌子前的一个高凳说:“坐,坐下说。”

两个人依着破桌子坐下。“山羊胡子”把右胳膊支在桌面上身子向前轻轻一靠,那松了榫的桌子就“吱”地叫了一声,向前倾斜几厘米。“山羊胡子”探着身子对赵石头说:“哎,你不是说要打还乡团吗?把你们的狼狗带上,咬他们,给乡亲们解解气,他们太嚣张了!”

“我,俺就是想打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赵石头咬着嘴唇,冲“山羊胡子”抖了抖拳头说。

“那你们就快点儿打,这几天他们可把咱乡亲们折腾苦了。”“山羊胡子”看了看赵石头,脸上掠过一层阴云,低沉地说:“你是不知道啊,王雨霖、还乡团说什么,什么‘清洗’,把咱这儿当八路的人家全抄了,把以前给八路做过事的人也全抓了。那天开会,我数了一下,他抓了三十五个人,三十五人啊!”“山羊胡子”抖着自己的右手激动地说,下额上那缕山羊胡子也跟着抖了起来。他又痛苦地看了看赵石头,见赵石头瞪着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抖着山羊胡子接着说:“还乡团把他们吊在树上打,给他们灌辣椒水,上抽筋凳,可惨了!桃花峪那孙家,孙丰才他娘,老庙的张法,都被王雨霖活活地整死了!就那个胆小怕事儿的王云,因为八路军给了他点儿东西,王雨霖就把他的胳膊腿都打折(20)了。”“山羊胡子”把脸背过去,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两行老泪顺着面颊流入那丛花白胡子里。

“这个仇一定要报!”赵石头的牙咬得咯嘣响,把拳头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山羊胡子”用手抹了把脸,好像把泪水压进了他那缕山羊胡子里。他用手揪住那缕山羊胡子,盯着赵石头,发狠地说:“你们啥时候打,言语一声,我这把老骨头也豁出去了!”

“谢谢您!”赵石头激动地站起来拉着“山羊胡子”的手说,“俺回去商量一下。您,说了半天话,还不着(21)您老的尊姓大名哩?”赵石头盯着“山羊胡子”真诚地说。

“我姓张,曾在外靠相面占卜谋生,人家都叫我张老道。”“山羊胡子”把他那只捋着胡子的手重重地搭在赵石头的手上,朗声答道。

“好,张大爷,俺以后就叫您张大爷了。”赵石头拉着“山羊胡子”的手,激动地一边摇一边说:“我们镇暂儿(22)正需要群众的支持哩,您让俺看到了希望。”

“都需要我联系谁,你尽管说,我来去比你们方便。”“山羊胡子”也站起来,主动请战说。

“中。”赵石头想了想,眼下也没有明确的联系对象。就一边向门外走一边说:“您方便了就先给群众吹吹风,俺过两天来了再说。”

赵石头从“山羊胡子”那里又听了王雨霖的暴行,新仇旧恨堆砌在心中,就像无数只老鼠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坐卧不宁。他想独自一人夜闯崇仁乡,又怕自己身单力薄,打蛇不死危及乡亲。思来想去,决定上将军寨。一是牛半山有耳线,了解情况,可以为他出谋划策。二是想看一下孟春桃争取牛半山的情况,看能不能从将军寨借到兵力。

“哎呀呀,赵老弟,你说啥都行,就是这借兵嘛,我实在不能满足你。”牛半山一听赵石头要向他借兵,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看了一眼孟春桃,接着说:“你要理解我的难处。你看,八路军走了,啥时候回来还不着哩。镇暂儿,王雨霖又招兵又买马,势力一天比一天大。”

“俺就是想压住他那嚣张气焰,不叫他继续扩充势力。”赵石头一字一顿地说。

“不中啊,老弟。”牛半山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说,“他目前的势力镇(23)大,我若与他为敌,我这个寨子咋生存下去哩?!”

“他已经与你为敌了。”赵石头说,“他明知给俺妈料理后事儿的五儿(24)弟兄是你的人,还是把他们杀了。还有,他们勾结凤屏寨,设伏杀了杨文彬。”

“人家说了,那是误会。”牛半山把双手一摊说,“把我那五儿弟兄杀死在你妈的坟前,人家说以为他们是共产党。杀死杨文彬,人家说是为了伏击你和那俩女八路,不知道他在里边。你说,我还能说啥?只能砸掉门牙往肚里咽!”

“你也打过他们呀!伤了他几十人。这,王雨霖应该清楚。”赵石头看了一眼牛半山说。

“他着了又咋着(25)?也是砸掉门牙往肚里咽。”牛半山用眼睛挑了一下赵石头说,“那是弟兄们着他们打死杨文彬后,一时冲动,是自发的,我不着。可借给你兵用就不一样了,性质变了。”

牛半山看了看赵石头和孟春桃,见二人都不说话,接着说:“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着我这寨子里的弟兄,人家叫他们土匪,可是他们做过啥坑害百姓的事儿?他们都是些无法生计的人跑上来的,一个个心善得都怕踩死一只蚂蚁。你说,王雨霖又征招了恁些(26)老百姓,都是乡里乡亲的,让他们去打,恐怕连枪都不忍心开啊。”

“既然当了还乡团,就是我们的敌人。”赵石头攥紧拳头说。

“那是你说。”牛半山啜了一口茶说,“对俺将军寨的弟兄来说,你当共产党,他当还乡团,都没啥两样,只要不对付俺将军寨,就不是敌人。”

“那你就能看着他一个人去跟还乡团死拼?!”孟春桃狠狠地瞪了牛半山一眼说。

“你这是哪里话?我也没说让他去死拼呀。”牛半山白了孟春桃一眼,转向赵石头说:“凡事得从长计议。你也知道共产党刚到咱浮戏山的情景,你就跟他们差不多。要学学他们的做法。”

赵石头瞪大眼睛看着牛半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什么做法?”孟春桃盯着牛半山问。

牛半山看了一眼孟春桃,笑了笑,也不正面回答,接着说:“再说,有的人当还乡团,只是为了挣钱吃饭;有的还是被王雨霖逼着参加的,实属无奈。你只要给他们个信号,共产党、八路军没有全走,留下的人在看着他们哩,谁要是胡作非为,现在不收拾他,八路军大部队回来了决不轻饶他!”牛半山又啜了口茶,盯着赵石头说:“他们本来就不愿与王雨霖为伍,这下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有的甚至就不当还乡团了。再想办法争取些人,说不定还能拉起一支队伍,这比你死拼硬打一场要好。”

赵石头听了微微地点了下头。

牛半山见赵石头赞同他说的话,又啜了口茶,接着说:“我有个建议,具体咋整还没有想好,也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你说。”赵石头又冲牛半山点了下头说。

“你有武功,单独行动目标小,灵活,进退自如。我这里给你提供枪支弹药,帮你写标语和传单,你每天白天睡大觉,夜里出去活动,在这里贴些标语,用手枪放上几枪,到那里撒些传单,用机关枪打一梭子(27),不断地变换武器和地点,让王雨霖觉得哪里都有共产党和八路军。如果能找机会干掉他几个铁杆,保准儿他老老实实,不敢到处乱窜。”

“嗯,是个好办法。”赵石头把拳头一攥,看着孟春桃一边点头一边说。

“夫人,你说我帮他没帮他?”牛半山也冲孟春桃笑着说。

“这还差不多。”孟春桃嗔了牛半山一眼笑着说。

“啥叫差不多,我是尽其所能。”牛半山笑着说。

“尽其所能就应该出兵。”孟春桃冲牛半山把下额一翘说。

“中了中了,别为难牛寨主了。”赵石头冲孟春桃说,“就按牛寨主说的办,我们准备准备,今儿黑儿我就去。”

“你真是个急性子。”牛半山笑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早一点儿显示八路的存在,乡亲们就多一份信心,王雨霖就多一份恐惧。”赵石头坚定地说。

“好啊,王雨霖今儿黄昏(28)就别想睡安稳觉了。哈……”

夜晚,崇仁乡乡公所内灯火通明。五个乡丁挎着冲锋枪排成一队在院子内巡逻,王雨霖、常光耀和几个小队长聚在屋里喝酒,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喝得面红耳赤。

“乡长。”常光耀端起酒杯冲王雨霖摇晃着说,“这次清山,取得了辉煌胜利,把八路军的家底都给翻出来了,给弟兄们分恁些(29)东西。这是您带给弟兄们的福气呀,来,我再敬您一杯。”

“中,中,喝,我喝。”王雨霖端起酒杯冲大伙晃一晃,也有些醉意地说:“大家都喝,我们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中,大家一起敬乡长。”常光耀冲大伙高高地举起酒杯提议道。

“中。”

“乡长,俺敬您!”

众人一齐干杯。王雨霖放下杯子,哈着酒气说:“尻他娘,还是没有抓住赵石头,也没有找到藏宝图。谁要是给我杀了赵石头,那才叫解气哩!”

“乡长,这没抓住他并不一定说他还在浮戏山,没杀了他也并不一定说他没死。”王大炮沙哑着喉咙说,“我们短枪队搜得最远,山里边是个狼窝,数不清的狼,有一百个赵石头也被狼吃了。”

“就是。”常光耀接着说,“我认为,赵石头没有死,就是带着那个女人远走他乡了。这季节,在山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不饿死他。”

“常队长说得对。”王大炮挥着手又接着说,“咱这次清山,是排查,那么大动作,他若没跑,也让咱给撵进狼窝,进狼肚了。”

“就是,那么多狼,他再有本事也逃不出来。”马队新任队长刘麻子附和着说。

“来,我提议,为乡长解除赵石头这心头之患干杯。”王大炮端起酒杯冲大伙叫道。

“来,咱同祝乡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常光耀立即响应,端起酒杯冲王雨霖喊。

“祝乡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又干了一杯。王雨霖放下酒杯,吃了口菜。看了看众人,一边想一边眯着眼睛说:“哎,你们说说,那藏宝图弄哪儿了?是在赵石头那里,还是在将军寨?我总觉着在那几个女八路身上,说不定真落到凤屏寨了,那王长贵可不是好东西!”王雨霖提起王长贵,咬着牙不住地摇头。

“咳,乡长,高兴哩,甭想它。弄不好是那跳崖的女人拿着哩,早进狼肚子了。”常光耀拉了一把王雨霖笑着说,“退一步说,往后,咱多派点儿人盯着将军寨和凤屏寨就是了。不管他们谁得到了藏宝图,他们起宝藏时,咱给他抢了。不,就地正法。”

“对,就地正法。咱是政府。”王大炮抢过话茬说。

“就是,整个浮戏山都是咱的了,那宝贝还能不是咱的?”刘麻子端起酒杯冲王雨霖说,“来,乡长,我敬您,有弟兄们给您守住这浮戏山,那宝贝迟早都是您的。”

“欸,对外可别乱说啊。这藏宝图就咱几儿知道。”王雨霖冲大伙摆了下手一本正经地说。

“知道了。这帮弟兄对您忠心耿耿,就是死,也不会给别人说半个字。”常光耀对王雨霖点头哈腰地说完,又笑着扫大伙一眼。众人都向常光耀投去感激的目光。

王雨霖看了众人一眼,用筷子点着桌子上的盘子说:“不说了。吃,都吃呀,多吃点儿,这几天都辛苦了。”

众人像得了恩惠似的拿起筷子夹菜,从街上找来服伺的妓女又挨个为他们斟满了酒。

“来,我敬弟兄们一杯。”王雨霖端起杯子说,“我已经喝多了,敬完你们我就走。你们放开喝,喝高了睡个好觉儿。”

“乡长不能走。”常光耀急忙抢过话茬说,“您一走,没了酒司令,俺几儿(30)喝着也没劲儿。”

“嗯?”王雨霖瞪了常光耀一眼,硬着舌头说:“狗屁,只有我走了,你们才能放开。划拳,猜谜。”

“乡长是怕冷落了夫人。”刘麻子嬉笑着说。

“是夫人已经把被窝暖好了,等着哩。”王大炮也嬉皮笑脸地跟着起哄。

“乡长,别走了,这小妞也不错嘛!”常光耀摸着身边那妓女的屁股对王雨霖嬉皮笑脸地说。

“她哪有夫人有味!”刘麻子喝多了酒无所顾及地说。

“她火力不够,她要是盒子枪,咱乡长夫人就是机关枪和迫击炮了。”王大炮也喝多了,硬着舌头叫。

“瞎说个球!”常光耀冲王大炮和刘麻子瞪了瞪眼说完,扶着王雨霖的胳膊赔着笑脸说:“喝多了,都喝多了,高兴不是,高兴。”

“没事儿。”王雨霖推开常光耀的手,站起来笑着对大伙说:“狗屁,不是夫人火力强,是老子的火力强,老子得回去泄火去。哈……”王雨霖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口向下甩了甩说:“干。”

“干!”众人都堆着一副笑脸呼应到。

“中了,老子泄火去了。哈……”王雨霖一边笑一边趔趄着向外走。

“乡长,在这儿也能泄啊。”众人见刚才拿他老婆开涮他都不介意,就七嘴八舌地起哄着叫。

“狗屁,就这幺儿(31),留给你们泄吧!”王雨霖咧着大嘴笑着转过身冲大伙一摆手,硬着舌头说:“但是,有一条,可不能打架啊。”说完,踉跄两步走到那妓女面前,伸手摸了摸妓女的脸蛋,笑着说:“伺候好他们,你要啥有啥。”

“乡长,她就要你那杆枪。”刘麻子嬉笑着说。

“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王雨霖笑着说:“我这枪有人用,有人用。”

“乡长看不上俺。”那妓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乡长看不上你,是乡长舍不得夫人。”常光耀对那妓女说。

“是乡长害怕夫人——”

“狗屁!”王雨霖没等刘麻子说完就抢过话茬说,“谁说老子看不上你,谁说老子害怕夫人,老子镇暂儿(32)就干了你!”他说着,一下子就扑到了那妓女身上。

“好!”

“好!”

“这才是乡长的风范哩!”

“您几儿(33)准备啊。”王雨霖把头架在那妓女的肩膀上,抬起右胳膊向众人一挥,一边扯那妓女的衣服一边说:“今儿个啊,都看上你了。小宝贝,谁叫你镇骚哩!”

“哈……”

“哈……”

“啊——啊——”

屋子里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和那妓女的喊叫声。

在院子里巡逻的乡丁听到屋里的谈话,凑到门窗前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常光耀走到门口,探出身子冲乡丁们挥着手喊:“去去去,别在这儿转悠了,到别处去。”

五个巡逻的乡丁不太情愿地向前院走去。

赵石头趴在房顶,屋里的说话声大,他听得上一多半,知道王雨霖就在屋内。他想杀死王雨霖,苦于有巡逻的乡丁,不好轻易下手。正在发愁之时,听到常光耀的叫喊声。

“真是天助我也!”赵石头看到巡逻的乡丁被常光耀赶走,喜出望外。心想,真是老天有眼,这一趟来得正是时候。他咬着牙在心里喊:“王雨霖,你的末日到了!”

赵石头看着五个巡逻的乡丁走出乡公所。他跳下房子,一脚踹开房门,用花机关枪指着酒桌上的人喊:“王雨霖,看看我是谁!”

“赵石头!”

“鬼!”

众人一见赵石头,有的傻愣在原位,有的吓得瘫软到桌下。

“叭、叭。”院内突然发出两声枪响,与此同时有人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原来,狡猾的王雨霖不但设有明岗和巡逻,还埋有暗哨。

“有刺客!”

“有刺客!”

“叭,叭叭,叭。”三个暗哨一边叫一边放枪,就是不往房前凑。

前院听到枪声和喊叫,“呼”地一下骚乱起来,有个人扯着嗓子大喊:“快,快把院子围起来。”

赵石头闻听此言,说是迟那是快,扣动扳机射出了愤怒的子弹,王大炮、刘麻子几个人应声倒地。赵石头扫完了屋里,转身对着院子横扫一圏,见没有动静,“噌”地一下跃上院墙,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跑出了乡公所,跑到了自己的马前,一跃跳上马背。只见乡公所灯火通明,吵杂一片。他看了看身后没有追兵,打马向自己家的村子亚沟奔去。

赵石头跑到亚沟村前的山坡上,把马拴在隐蔽的树林里,观察起村里的动静。他今天计划的活动地点就两个,一个是乡公所所在地佛昌寺,目的是给王雨霖和还乡团一个警告。这第二个地点就是原抗日区政府所在地亚沟村,目的是给乡亲们树立信心。他在山坡上观察了一会儿,见村里没有一点动静,就抱着标语传单掂着糨糊慢慢地走进村子。村子里静得出奇,他沿途将标语贴在墙上,把传单用小石块压在路边。不到一个时辰,他将村子转了一遍,手中的标语和传单也贴撒一空。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向天空,然后,朝四周看了看,又收了回来。心想,明天乡亲们一看到标语传单,什么都明白了,何必再鸣枪惊吓他们。

赵石头提着枪不紧不慢地向村外走,依依不舍地看着沿途墙上的标语和路边的传单,眼前幻化出乡亲们看到标语和传单后争相传告的情景。他兴奋起来,快步走到马前,摸了摸马背上那些备用的标语和传单,解开马绳,跃上马背,打马向茶店奔去。

第二天一早,浮戏山下的村庄就沸腾了,人们跑出家门到村里墙壁上看标语,争相传看着传单,七嘴八舌地议论:“八路军又回来了。”

“昨晚上八路军打了乡公所。”

“有好多八路挨着村子贴标语,撒传单。”

“王雨霖长不了啦!”

崇仁乡乡公所里更是一片混乱。刘麻子、王大炮等几个小头目都被赵石头打死了,家属哭得死去活来,号啕声此起彼伏。

王雨霖一夜没敢合眼,他要不是和那个妓女滚在床上也早见了阎王。常光耀也侥幸留下了小命,他当时支走了巡逻的乡丁,关上门,正站在门口看热闹,就听到赵石头跳下房子的声音,便急忙贴着墙躲在了门后。赵石头一脚把门踹开,那门重重地撞在他身上,痛得他直吸凉气也没敢弄出一点响声。

现在,王雨霖和常光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各村的保长走马灯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向王雨霖报告。

“报告乡长,我们茶店发现了共产党的标语传单!”

“乡长,温堂村发现八路的标语传单。”

“灵官殿发现共党的标语和传单。”

“去去去,我知道了,你,高庙村的保长,赵,赵老二,坐在门口,给我登记清楚了,都哪些村发现了标语传单。”

“欸,欸。”赵老二一边答应一边向门外退。自从王雨霖恢复了乡公所,他每清洗一个村子就指定一个保长,高庙村赵老二德高望重,就被王雨霖硬性指定为保长。

赵老二坐在门口登记,各村的保长为了显示自己的政绩本来就虚报了标语和传单的数量,可他们一走,赵老二不是在他们报的数字后加个零,就是在他们报的数字前加个一,没来报告的村子,他也编了个数字填上。就这样,递给王雨霖的统计表,崇仁乡二十个保,个个都有共产党、八路军的传单。

王雨霖接过报表一看,一下子瘫软在他那张大罗圈椅子上,少气无力地说:“完了,八路军又回来了。”

“不,不可能。”常光耀走上前说,“咱刚刚搜完山,一个人影都没发现,难道他八路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地里钻出来的?”

“你看看吧,二十个保,一夜之间全都出现了共党的标语传单。”王雨霖把手中的报表软绵绵地扔在桌子上。

常光耀从桌子上拿起报表,扫了一眼又放在王雨霖面前,哈下腰说:“乡长,这能说明啥?说明八路军没回来。准确地说,是八路军的大部队没回来。您想啊,要是八路的大部队回来了,他还贴标语、撒传单?直接就来攻打乡公所了。夜儿黑儿(34)闯乡公所的,不就只有赵石头幺儿(35)人。”

“狗屁,赵石头幺儿人就把咱最得力的几个人全杀了?”

“这个仇咱一定要报。”

“报,报啥报?一个赵石头都除不了,又冒出镇些(36)共产党、八路军,咱的日子咋过哩!”王雨霖狠狠地把手拍在椅子的罗圈扶手上。

“乡长,您消消气。”常光耀点头哈腰地说,“我想,贴这标语和传单的没几儿(37)人,还形不成气候,只要咱小心点儿,就没啥问题。”

“没几儿人?”王雨霖抓起桌上的报表,在手里抖着说:“这二十个保,一个保一个,就整整二十个,二十个呀,还不成气候!”

“就说他有二十几个人,与我们的保安团比,还差得远哩!”

“狗屁,你没看过毛泽东的书?他说啥来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就是他们的‘星星之火’!”

“我也记得毛泽东的另一句话,叫作‘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咱就‘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咋讲?”王雨霖把身子向常光耀那边的扶手上一靠,探着头问。

常光耀直起腰,挥着手说:“咱把短枪队、长枪队和机枪队集中到一起,混合编队,平时,由马队到各个村巡逻,找准时机,把他们各个击破。”

王雨霖又一下子躺在椅背上,一边想一边说:“有道理,目前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力量集中到这里,修筑工事,防止他们偷袭。”

“乡长说的极是,乡长英明,我这就去办。”常光耀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说。

“要多加岗哨,特别是暗哨。”王雨霖直起腰用右手敲着桌子说,“日他娘,夜儿黑儿要不是有暗哨,你我都得去见阎王。”

“赵石头,真他妈无孔不入。”

“赵石头。”王雨霖狠狠地攥住桌子上的报表,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把你撕成碎片!”说着,“嚓”、“嚓”一下一下地把报表撕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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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个。

(2) 现在。

(3) 念zháo,知道。

(4) 念zhuò,这个。

(5) 纠缠。

(6) 磨蹭,磨叽。

(7) 这么多。

(8) 麻雀。

(9) 现在。

(10) 这么多。

(11) 念suī pāo,膀胱。

(12) 这么多。

(13) 别。

(14) 喊叫。

(15) 这里。

(16) 这么。

(17) 这么多。

(18) 早晨。

(19) 念zháo,知道。

(20) 念shé,断。

(21) 念zháo,知道。

(22) 现在。

(23) 这么。

(24) 念wè,五个。

(25) zhuó,怎么样。

(26) 那么多。

(27) 一连发子弹。

(28) 晚上。

(29) 那么多。

(30) 几个。

(31) 一个。

(32) 现在。

(33) 几个。

(34) 昨天晚上。

(35) 一个。

(36) 这么多。

(37) 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