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对不起的是她孟春桃。”赵石头愤愤地说,“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咋会突然变卦了?你说,她真是想考验牛半山吗?”
牛半山的婚礼根本就不需要怎么准备。支多少桌,上几道菜,做什么菜,牛半山早就做了计划,就连谁负责干什么都作了安排。哪里贴喜字,哪里贴条幅,条幅上写什么,这些都是杨文彬生前拟定的,只是换成赵狮子组织写字、张贴罢了。
将军寨里一片欢腾。土匪们一边干活一边嬉笑,赵狮子跑前跑后,来回穿梭着检查督促。他来到伙房,见众土匪杀猪宰羊、和面择菜、蒸炸煎炒,忙得不亦乐乎,就冲大伙儿笑着喊:“好好干,今天大厨小厨都有赏钱!”
“二当家的,俺也不要赏钱了,拜天地时叫俺去看看就中了,俺还没见过夫人长啥样哩?”正在热锅前揭馒头的刘七说。蒸笼冒出的热气把他罩在一片烟雾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中。反正你蒸完馒头也没事儿,去吧。”赵狮子笑着一边走近刘七一边说。
“真的?”刘七拿起一个热馒头愣在那里,张着嘴巴看着赵狮子。
“那还有假?我啥时候说话不算数过?”赵狮子背着手甩了一下他那阴阳头说。
“哎,哟,唏——”刘七被热馒头烫了手,急忙把手中的馒头扔进筐里,甩着粘有馒头皮的右手冲赵狮子笑着问:“听说夫人可白可嫩了,说话都嗫嗫(1)的,是不是?”
“嗯。”赵狮子看了看刘七又看了看笼屉上那热气腾腾的白馒头,笑着说:“就像你蒸的馍一样,又白又嫰,还烫手!”
“哈哈哈哈……”众土匪都笑了。
“大当家的拿她一点儿辙都没有。”
“听说今儿个闹的动静可大了?”
“她把全寨子的人都耍了!”赵狮子笑着说。
“都是大当家的给惯哩。”
“别瞎说,让大当家的听见了不好。”
“让夫人听见了更不好。”
“您说夫人一句坏话,让俺去告密,好趁机接近夫人一下。”刘七嬉笑着说。
“你想美事儿吧你?!”
“我这不是就在想美事儿哩吗?”
“二当家的,拜天地时,千万不能叫刘七去,弄不好他会给您捅漏子,他存心不善。”
“对,不能叫他去。”赵狮子笑着一边说一边向外走。
“二当家的,你说话得算数。”刘七冲着赵狮子的背影嚷道。
“是,算数,算数。”赵狮子头也不回地说。
“是叫俺去还是不叫俺去?”
“听您班长哩,听班长哩。”赵狮子走远了,声音也小了,可是厨房内传出的笑声更大了。
赵狮子走到寨子中央的场院。这是平时将军寨集合队伍、说书、唱戏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布置成了牛半山和孟春桃结婚的场所。院子中央铺着一条红地毯,直通里边的戏台子。红地毯两边对称摆放着十几张八仙桌,几个土匪正在忙乎着往桌子上摆糖果。赵狮子冲大伙打招呼道:“嗬,都弄好了!”
“弄好了。”牛半山的贴身侍卫平头答道,“摆上糖果就齐了。”
“大当家的呢?”
“和赵石头上他自个儿(2)那窑了。”平头说。
赵狮子走上戏台子。戏台的正中央放着一张长供桌,桌上摆放着代表十全十美的果盘,按次序盛着大枣、核桃、梨、玉米花、炒黄豆、葵花籽、纸糖、苹果、柿饼和花生。供桌后的墙中央贴着一副用红纸剪的大双喜字,双喜字两边贴着一副婚联。
左联是:千里姻缘一夕会。
右联是:半山春桃百年馨。
横批:佳偶天成。
这副婚联是牛半山亲自拟写的,与其说牛半山的文化底子厚,不如说他对孟春桃爱的程度深。可以说,这副对联他早就在心里想好了,不知默黙地念了多少遍,更别说他琢磨了多长时间。这十八个字,不仅把他和孟春桃的名字直接写了进去,而且记录了他们成婚的传奇故事,描绘了婚后的美好生活,准确地说是他美好的心愿。
赵狮子看了看,冲台下喊:“好,日头(3)爬到头顶了,赶快把喜糖、花生、炒豆、水果什么的都摆上,叫厨房把凉菜也摆上,十二点前拜天地!”赵狮子冲大伙儿喊。
“不对吧,按规矩,得错过晌午(4)。”一个土匪答道。
“二婚,得十二点以后拜天地。”另一个土匪应和道。
“谁定的规矩?大当家的说十二点前就十二点前。”赵狮子说。
“就是,要按这儿排,娶二十个,还不排到五更天了!”平头附和着赵狮子说。
“你一个都没有还想娶二十个哩。”
“你没听皮司令说吗?等全国解放了,所有的穷人都有饭吃,都有活干,都能娶上媳妇。”平头说。
“是,现在解放了。他皮定钧哪儿去了?跑了。他连帮他的老百姓都不管了,还管你一个土匪娶媳妇?”
“你懂个屁!镇暂儿(5),不叫解放,叫抗日胜利。”平头争辩说,“夫人说,国民党要抢抗日胜利的果实,共产党讲团结,是主动撤走的。等共产党坐了天下,那才真叫解放哩!”
“共产党啥时候坐天下?解放是啥样子?谁知道?”
“啥样子?不是说了吗!所有的穷人都有饭吃,都有活干,都能娶上媳妇。”平头有点着急地说。
“女人也娶媳妇?”
“你成心抬杠!”平头急红了脸说,“最起码解放就像皮司令在咱浮戏山那样子。”
“你张口皮司令,闭口皮司令,皮司令给你啥好处了,叫你镇(6)念叨他?”
“他没给我好处,给咱浮戏山老百姓的好你没看见?”
“他是给好了,他一走,王雨霖回来一个一个地收拾,那些得好的人家可倒霉了!”
“那是王雨霖坏,咱不招他不惹他,他还杀了咱几个弟兄,连二当家的都被他打死了!”平头说到“二当家的”,意识到赵狮子的存在,不好意思地看了赵狮子一眼,低下了头。
“没错,是王雨霖坏,不怪八路军。人家八路没来,他就欺压咱浮戏山的老百姓。”赵狮子说,“所以,我夜儿个(7)就带人狠揍了他一下。”
“二当家的,咱们下山把还乡团干掉得了!”平头拉着赵狮子说。
“啊嗬,是不是这几天跟着夫人,让她给赤化了?”赵狮子拍了拍平头的脑袋笑着问。
“我是想给,给死去的弟兄报仇!”平头红着脸说。他本想说给“二当家的报仇”,话到嘴边又改了。
“中了,中了。”赵狮子把他那阴阳头一捋,那一半搭在脸上的长头发就被捋到了头顶。他冲大伙儿摆摆手说:“今儿个是寨主的大喜日子,不说这些,说点儿高兴的,说点儿美事儿!”
“这年头有啥美事儿?”
“有美事儿不上山当土匪了。”
赵狮子听了装作没听见,他何尝不是这种心情,但是,这年月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剃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阴阳头就是埋汰自己没有个人样。他甩了一下搭在眼前的长发,径直向孟春桃住的圆木房走去。
黄嫂和王二家的分立在房门两旁,见赵狮子走来,远远地就躬下身齐声叫道:“二当家的。”
“收拾好了?”赵狮子笑着问。
“收拾好了,就等着去拜堂了。”黄嫂回答说。
“中,那我就张罗着开始了。”赵狮子笑着甩了下头又向牛半山住的窑洞走去。
窑内,牛半山和赵石头分坐在八仙桌两旁正在谈论什么,见赵狮子敲门,停住话一齐看向门口。牛半山笑着问:“都弄好了?”
“差不多了,您也该换衣裳了。”赵狮子走向前躬下腰说。
“好,我换衣裳。”牛半山笑着站了起来,对赵石头说:“兄弟,我换衣裳了啊。”
赵石头看了看牛半山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等会儿,我叫您。”赵狮子冲牛半山说。
“中,去吧,我等着。”牛半山笑着冲赵狮子扬了扬手,走向帘子后。
“是。”赵狮子应声退了出去。
“哎呀。”牛半山在帘子后一边换衣服一边对赵石头说:“你看你,我说咱俩一块儿把婚礼办了你不干,要是一块儿办多好,将军寨肯定乐翻了天。”
“结婚,哪有一块儿办的,你没听人家说,新媳妇不照面吗?”赵石头冲着帘子说。
“都是土埋脖子的人了,我啥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些破规矩得改改,随人的意办多好。”
“没想到,牛寨主思想够开化的啊。”
“不开化能接近你们共产党?”牛半山笑着说,“共产党的一些政策好啊,破了一些旧东西,都是顺民心、合民意的。”
“所以,你就想娶个共产党媳妇?”
“没想过。可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啊’!”牛半山从帘子后走出来,一边系扣子一边说:“瞧,就这身儿,像不像新郎官儿?”
“像,像,看上去要年轻十岁。”赵石头笑着奉承道。
“人逢喜事儿精神爽啊!”牛半山拿起桌上的一朵绸子扎的大红花对赵石头说:“来,帮我系上。”
将军寨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咚!”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人们叫道:“看啊,出来了!”
“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牛半山脚蹬一双黑皮鞋,身着一袭铜钱图案的黑绸缎,头戴一顶黑礼帽,左肩右斜系着一条红缎带,把缎带扎的大红花固定在胸前,在赵石头和王老虎的陪同下走出了自己住的窑洞。孟春桃脚踩一双红缎鞋,身着一袭铜钱图案的红绸缎,顶着一个缎面红头盖,在刘红云和黄妈的搀扶下跨出她住的圆木房房门。
“来了,来了。”
“来了。”众人叫着涌上去,簇拥着牛半山和孟春桃向场院走,身后立即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这边的鞭炮声还没有断,守候在场院门口的人就点燃了那里的鞭炮。霎那间,两边的爆炸声融合在一起,响彻云霄,震聋欲聩,整个山寨充满了火药味。鞭炮声,欢叫声,久久地飘荡在浮戏山的上空,回转在浮戏山的峡谷。
浮戏山里有十几个山寨几乎同时听到并断明是将军寨发出的爆炸声,纷纷集合队伍,进入临战状态。他们等了半天,不仅没有看到将军寨烽火台上升起召集的信号,而且将军寨中的爆炸声也听不到了。众寨主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切派人前往将军寨打探。
刘红云和黄嫂搀着孟春桃走到场院前被人拦住。两个土匪用铁丝搭着一个烧得火红的犁铧,一手提着一壶醋慢慢地倒在犁铧上,犁铧“吱吱”地叫着腾起一股青烟,场院前即刻飘荡起一股浓浓的醋酸味。两个土匪搭着犁铧一边慢慢地围着孟春桃转,一边慢慢地向犁铧上浇醋,那醋被犁铧烫出的烟雾,立即包围了孟春桃。就这样,两个土匪围着孟春桃转了三圈,做完了除妖避邪的“烧轿”,然后一齐发力把犁铧抛向一边。
牛半山上前拉起孟春桃的手踏上红地毯,跨进场院,赵石头乘机一把将刘红云拉到旁边。就在这一瞬间,土匪们“噢”地一声拥挤起来。他们一边向牛半山和孟春桃身边挤,一边叫着笑着向牛半山和孟春桃身上扔花生、炒豆和核桃,有的甚至扔出了梨和苹果。孟春桃紧紧地拉住红头盖,生怕被人们挤掉。牛半山则用两只手抱着脑袋,以免被硬物砸伤。他已经宣布了,婚礼上不分大小,怎么闹都行。土匪们平日里虽然没有受他欺负,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是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畏手畏脚的。他们今天也不是拿牛半山出气,而是自己终于吐出了一口气,能够像对待一般人那样对待牛半山了。他们拼命地用核桃、花生照着牛半山的脑袋砸,有的人还挤上前去乘机在孟春桃身上摸上一把。就这样,挤着,打着,走着,好不容易走到戏台前,赵狮子和王老虎一边喊一边拉才把牛半山和孟春桃弄到台上。
赵石头扶着刘红云绕过凑热闹的土匪,走到戏台前正中央的桌子旁坐下。
“嫑哓喝(8)了,嫑哓喝了中不中?!”赵狮子捋了一把他那阴阳头冲大家喊道,“按照指定位置,坐在自个儿(9)的位子上,都嫑说话了,婚礼马上开始!”
“开始吧,大当家的都站着哩,俺哪能坐。”那蒸馒头的刘七没有固定坐位就站在台前,冲赵狮子喊。牛半山循声看了刘七一眼。
“对,大当家的站着,俺也站着。”众土匪附和着。
“你们咋都来了!”赵狮子一看后厨不仅刘七一个人来了,那些做菜的、烧火的也全来了,急切地问。
“凉菜都上了,热菜也备好了,待会儿一开席,俺就撤,不耽误事儿。”后厨的班长急忙说。
赵狮子看了一眼后厨班长,捋了下自己的阴阳头,笑着说:“千万不能耽搁啊!”
“放心吧,耽搁不了,赶紧开始吧!”刘七嘻笑着说。
“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赵狮子举着手中的一张红纸冲台下喊了两声。等众人安静下来,他对着红纸念道:“牛半——”他将牛半山的名字念了两个字就停住了,看了看牛半山,又看了看孟春桃,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纸往衣袖里一塞,说了声:“不念了。”然后,冲台下喊:“牛寨主结婚典礼现在开始!奏乐!”他把手臂朝戏台下的乐队一挥,场院里顿时响起震耳的锣鼓声,他塞在上衣袖里的红纸也随着锣鼓声飘落在地上。锣鼓停息,唢呐声起,三根唢呐、两个笙齐奏喜气洋洋的《百鸟朝凤》,乐声撞击着石壁寨墙飘荡在浮戏山上空。浮戏山里的小鸟种类本来就多,这时听到将军寨有同类的朋友在叫,不约而同地飞过来,在将军寨上空盘旋歌唱,来了个真正的百鸟朝凤。
“开始拜堂!”乐曲停止,赵狮子冲台下喊了一声,然后转向牛半山和孟春桃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牛半山拉着孟春桃转过身,冲着供桌上方贴着的大红喜字和对联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孟春桃怕大红盖头滑掉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二拜——”赵狮子还未喊出口,就被台下的声音压住了。
“不中,新娘的躬鞠得太浅了!”
“重来!”
“得拜三拜哩!”
“拜三拜?”赵狮子听了一怔,小声嘟噜一句:“我差点儿忘了。”然后冲台下喊:“中,中,中。重来,重来!”他咳了一声,润了润嗓子,也等大家安静了,喊道:“一叩首!”
牛半山的腰弯得更低了。
孟春桃将腰用力地弯了弯,但是没有把头放得太低,众人闹了一次,对孟春桃的举动也不在意。
“二叩首!”
“三叩首!”
“好。”赵狮子看着牛半山和孟春桃都直起身来,冲赵石头和刘红云摆了摆手喊:“请您俩站起来。”
赵石头站起,扶着刘红云面向戏台站立。牛半山拉着孟春桃面向赵石头和刘红云而站。
“二拜高——”按照常理,是“二拜高堂”,即拜新郎或新娘的父母长辈,赵狮子顺嘴喊出“高”字,感觉不对,就停住了。他伸手摸口袋找那张红纸,怎么也摸不着,情急之中大喊:“二拜赵石头和——,和——”他不知刘红云的名字,干脆喊道:“共产党!”
“还八路军哩!”
“哈……”
“一叩首!”赵狮子也不管土匪们欢叫,自顾自地喊起来:“二叩首!”
“三叩首!”
牛半山也不忌讳,心想,人家就是共产党八路军嘛!说也是拜人家,不说也是拜人家。和自己拜天地的女人就是共产党,就是八路,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夜儿个(10)把还乡团打了,说不定明儿个(11)我就跟共产党走了。他一边想,一边随着赵狮子的喊叫鞠躬。
“夫妻对拜!”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送入洞房!”
“噢——”众人一轰而上,跳上戏台,拥着牛半山和孟春桃走出场院。不一会儿,众人又闹闹哄哄地簇拥着牛半山回到场院,各自按指定位置就坐。
牛半山看各个桌子前都坐满了人,笑着说:“咋不吃哩?吃吧。”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向各桌看了一遍,问身边的王老虎说:“刘七哩?”
“下厨了!”王老虎答道,接着又问:“寨主找他?”
“算了。”牛半山笑着说,“该不是我不吃弟兄们都不吃吧?”他转向赵狮子把右手一扬说,“开席。”
“开席——!”赵狮子大声地喊道。
“来,来,来,赵队长,吃,吃。先垫垫肚子再喝酒。”牛半山掂起筷子冲赵石头摆着说。
赵石头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嚼几下咽进肚里。他看着牛半山把嘴里的菜咽了放下筷子,就端起酒杯说:“我不能喝酒,人家是‘先干为敬’,我就来个‘先敬为干’吧!”他把酒杯往牛半山的酒杯上一靠,笑着说:“牛寨主,我祝您新婚大吉,祝你们俩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中中中,我喝了。”牛半山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看着赵石头说:“不过你这杯酒得干了。”
“我实在是不会喝。”
“就喝这一杯,以后随便。”牛半山笑着说,“按理,我得改口叫你大舅哥了。”
“那,那我们敬大舅一杯。”赵狮子笑着端起酒杯敬赵石头。
“对,你们共同敬我这大舅哥一杯!”牛半山冲本桌的土匪头子们说。
“来,赵队长,干了。”王老虎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我真不能喝。”赵石头端着酒杯犹豫起来。
“喝吧,拿出你打人的气势来!”王老虎激赵石头说。
“老虎,咋说话哩!”牛半山沉着脸盯着王老虎说。
王老虎先是一怔,然后非常认真地说:“不打不相识。赵队长,俺是个老粗儿(12),不会说话。刚才,冒犯了你家里的(13),赔罪,俺先干了。”他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盯着赵石头说:“你要是看得起俺,就干了,不干,你就没长男人毛。”
“哈……”牛半山笑着冲赵石头抬抬左手说,“他真不会说话,尽撂炮儿,但心是诚的,你就干了吧。”
“中,我就干了这一杯。”赵石头双手捧住酒杯对着桌子照了照,激动地说:“感谢将军寨的弟兄们!”然后,也一饮而尽。
“好!”牛半山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对众土匪说:“娘家人都干了,大家都干了。”他说着站起,抬起右手冲院子里的各桌划了个大弧儿,高声说:“大家共同干一杯!”
“好,咱们一起祝寨主和夫人长命百岁,白头到老!”赵狮子端着酒杯冲众人喊道。
“祝寨主和夫人长命百岁,白头到老!”王老虎跟着喊了一嗓子。
“祝寨主和夫人长命百岁,白头到老!”众人齐声叫道。
“干!”赵狮子喊完,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全倒进肚里。
“干!”众人齐声叫道,但是,有的喝酒有的喝水。
酒过三巡,众人互相敬了起来,整个场院杯来盏往,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又一道菜上来了,是一碗醋熘海带丝,偌(14)大的海碗上方冒着雾腾腾的热气。牛半山用筷子结结实实地夹了一大抄海带放进赵石头面前的盘子里,哈着酒气说:“多吃点儿,解酒。”
“太多了。”赵石头笑着一边说一边端起盘子把海带倒回去,然后用筷子夹了两根。谁知那海带丝贼长,他挑起老高也没扯离那只海碗。
牛半山伸出筷子帮赵石头夹起来,放在盘里,然后硬着舌头笑着对赵石头说:“兄弟,这叫啥?叫千里姻缘一线牵,一线牵。这根线呀,就是你。来,咱哥儿俩再干一杯。”
“不中,不中,我不中。”赵石头推辞着说。
“不中?你今儿个要是不喝好,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我要是再喝一杯,我就回不去了。”赵石头笑着说。
“回不去正好,住下来,在寨子里住几天。”
“这哪中?哪有娘家人喝多了住下的。”
“咋不中?就住下。在我将军寨,没有恁些(15)讲究。来,干了,咱来个一醉方休。”牛半山说完,一仰脖,把自己的酒杯清了。赵石头正在犹豫之时,李勇跑到桌前,对牛半山说:“石门寨、大鹰寨、鹿耳寨、凤屏寨、二郎寨、八峰嶂寨,他们听到咱寨里的炮声都派人来探听消息,咋说哩?”
“请进来呀!”牛半山笑着说,“今儿个来的都是客。再摆一桌,估计一会儿其他寨子还有人来。”
“是!”李勇应罢,快步离去。
“牛寨主,我看,我还是回避一下吧。”赵石头对牛半山说,“让别的寨子里的人看到了不好。”
牛半山看了看赵石头,笑着说:“有啥不好的,没事儿,我啥也不怕。”
“就是,大当家的都把共产党拜了,还怕啥?”王老虎又撂炮了。
“来来来,你先把酒喝了。”赵狮子瞪了王老虎一眼,急忙把话岔开,端起赵石头放下的酒杯说:“这是大当家的敬你的,你得喝了!”
“牛寨主。”赵石头说,“我知道您在各山寨中的威望,但咱还是小心点儿好。其他寨子暂不必说,凤屏寨我们不得不防。”
牛半山又看了赵石头一眼,想了想说:“中。你是大舅哥,我今儿个就不揣你了。狮子,你去,一定要陪我这大舅哥吃好喝好。”
“是。”赵狮子应道。
“那,俺去了啊。”赵石头躬身对牛半山说完,直起身冲本桌的人抱了下拳,随赵狮子一块儿从后门走出场院。
赵狮子把赵石头带到孟春桃住的圆木房里。这间房今天算是女方的家,刘红云正在黄嫂的陪同下吃饭呢。
“孟春桃呢?”赵石头问。
“在人家自己窑里呢。”黄嫂站起来笑呵呵地说,“人家拜完天地就入洞房了。”
“这是黄嫂。”赵狮子对赵石头介绍说。
黄嫂“嘿嘿嘿”地冲赵石头直笑。
“黄嫂,去厨房再弄点儿菜,拿壶酒。”赵狮子冲黄嫂说。
“哎。”黄嫂应声就走。
“别,别,别!”赵石头拦住黄嫂,转身对赵狮子说:“二当家的,我实在是不能喝。我看,你也别在这儿陪我了,去和弟兄们一块儿热闹热闹,高兴高兴。”
赵石头的话正中赵狮子下怀,他真不愿待在这里。今天,牛半山结婚,他主事儿,正是树立自己威信的时候,他怎么能待在这里呢?敬人一杯酒,就能靠近一颗心啊。
“这个——”
“别这个那个了,快去吧。刚刚当家,有好多事儿都等着你哩。”赵石头推着赵狮子说,“我已经吃好了。”
“吃好啥?”赵狮子转向黄嫂说,“黄嫂,你再去给赵队长弄几儿(16)菜,让赵队长吃好。”
“哎。”黄嫂应道。
“你就别管了,又不是外人。”赵石头一边向外推赵狮子一边说。
“那,我去了。”赵狮子说着回过头,冲刘红云说:“弟妹,你吃好,我就不陪你们了啊。”
“谢谢您。”刘红云冲赵狮子笑笑说。
赵狮子和黄嫂都走了,赵石头扶着刘红云急切地问:“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腿?”
“没事儿。”
“我说不叫你来,你非来,看,多悬。”
“我要不来,孟春桃结婚谁给她当伴娘呢?”刘红云冲赵石头顽皮地一笑说。
“你要不来,我也不会挨恁多打。”
“真对不起。”刘红云说着心疼地抱住了赵石头。
“真对不起的是她孟春桃。”赵石头愤愤地说,“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咋会突然变卦了?你说,她真是想考验牛半山吗?”
刘红云看着赵石头的眼睛,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17)。
“那是为啥?”赵石头不解地问。
“她比我们俩看得都远。”
“啥意思?”
“她不想让我们与牛半山为敌,她要留下来争取牛半山,争取将军寨这支队伍,建立我们自己的武装。”刘红云看着墙壁说,她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成功。
“中不中?”
“她说,据她对牛半山的了解,可行。”
“她不喜欢牛半山——”赵石头喃喃地说。
“她说她并不讨厌牛半山,感情可以培养,可失去了这支队伍就可惜了。”
“那,太委曲她了。”
“她说,与牺牲的同志比,这算不了什么。她没有把握将这支队伍拉过来,但起码可以保证不让他们与我们为敌。”
赵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喃喃地说:“瞧我,送你们四个,连浮戏山都没送出去。牺牲两个,一个跟土匪做了压寨夫人,一个跟自己做了老婆,我——”
“别自责了!”刘红云又扑进赵石头的怀里,抱住赵石头说:“刚才,我和春桃说了,我们跑出来就是参加革命的,只要对革命有利,我们就乐意干。”
“那,你们不去延安找——”
“找什么呀?”刘红云拍着赵石头的胸脯笑着说,“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是来解放区医院工作的,没想到八路军走了。所以,我们就决定要去延安。”
“真哩?”赵石头推开刘红云,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问。
“嗯,真的。”刘红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啥说是去延安找男人的?”
“这年头,女人不说自己有男人能有好吗?!”
“你没诓我?”赵石头加重了语气,死死地盯着刘红云问。
“嗯。”刘红云重重地点了下头。
赵石头一把将刘红云搂进怀里。
“啊吭。”黄嫂端着一个大条盘走进来,看到赵石头搂抱着刘红云站着,干咳一声,不自然地笑着说:“菜来了。”
赵石头回过头,见黄嫂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条盘站在他的身后,条盘上放着四大碗热气腾腾的菜和两个白馒头,就转过身接过条盘。黄嫂把条盘上的菜一碗一碗地端下来摆在桌子上,然后冲赵石头和刘红云笑笑说:“我还有点儿事,你们吃吧。”说完,拿起条盘就往门外走。
“一块儿吃吧。”刘红云冲着黄嫂的背影说。
“不了,您慢慢吃吧。”黄嫂回过头冲他们笑了笑走出门外。
场院里猜拳喝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各个寨子派来打探情况的人被安排在一起,一桌不够,安排了三桌,由王老虎主陪。大家自报家门,一会儿就混熟了。凤屏寨派来三个人,领头的就是二蛋。大家边喝边聊,酒到酣处,二蛋说:“您都不知道,牛寨主着(18)女人是俺凤屏寨送的。”
“你没喝醉吧?”大鹰寨的探子笑着问。
“啥话?”二蛋指着王老虎说,“你问问王大哥,我说的是真是假?”
“没错,是他们凤屏寨送来的。”王老虎对众人诚恳地说。
“那,你们从哪儿弄来的女人?”大鹰寨的探子接着问。
“听说特漂亮,嫩得像水箩卜似的?”鹿耳寨的探子问。
“说是城里人。”石门寨的探子说。
“没错儿。我还实话告诉你们,着女人还是我抢哩,是个八路。”二蛋自豪地说。
“八路?”
“你敢抢八路?”
“咋抢哩?”
二蛋活灵活现地给大家讲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况。但他只讲他们抓四个女人那光彩的一面,闭口不谈赵石头打死了他们多少人。
“那仨女人哩?”众土匪来了兴趣,连王老虎也瞪大了眼睛,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三个女人。
“甭提了。”二蛋猛地喝下一杯酒,愤愤地说:“一个跳崖喂狼了,两个让还乡团给包饺子了。”
“让还乡团弄走了?”
“咋能让还乡团弄走哩?”
“你们也太窝囊了!”
“不是,是让还乡团打死了。”二蛋说,“想起来也真是挺窝囊的。”
“咋回事儿?咋让还乡团打死了?”大鹰寨的探子急切地问。看他那样子,有点急也有点气愤。
“别打岔,让他慢慢说。”鹿耳寨的探子饶有兴趣地冲大鹰寨的探子摆摆手说。
“本来嘛。”二蛋吃了口菜,一边嚼一边说:“俺二当家的说我有功,让我挑一个。可是,赵石头一早就跑到俺寨子里要人去了。就是亚沟那个赵石头。俺大当家的怕他,让他把人带走了。他们一到回峪沟,就让还乡团全给打死了。”
“嘿。”石门寨的探子惋惜地叹了口气。
“日他姐,真可惜。”大鹰寨的探子愤愤地说。
“可不是嘛,都跟花儿一样,全死了。”二蛋说着眼都直了。他直着眼睛,低沉地说:“有一个长得可水灵了,俺俩还亲嘴了。”二蛋说着,又回味起他亲刘红云的情景。尽管磕痛了嘴唇,被啐了一脸唾沬,但是,他确实是亲了那女人了,心里泛起淡淡的甜密和淡淡的惆怅。
“你做梦跟人家亲嘴了吧?”鹿耳寨的探子与二蛋打趣说。
“真哩。”二蛋很认真地说,“要是听俺二当家的话,不叫赵石头带走,她就不会死了,她肯定是我的女人了。”二蛋的声音很低沉,一副很伤感的样子。
“那,赵石头也给打死了?”
“死了。”二蛋咬着牙说,“要不是他,老子也有女人了。”二蛋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虽然是当事人,但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赵石头没死,打死的是俺杨二当家的。”王老虎更正说,以显示他比二蛋更了解内情。
“就是,赵石头是打不死的,听说,他一黄昏(19)把还乡团的一个快枪队都杀了。”
“赵石头死了。”二蛋把端在手中的酒杯放下,摇了摇头说:“你们不着(20)内情。还乡团的快枪队是让狼给咬死的,不是赵石头杀的。说是赵石头杀的,那是王雨霖想逮程子川使的诈。”
“净(21)瞎说,狼咬死的?啥狼一下子咬死十几儿(22)人?”
“就是,赵石头夜儿个(23)还带着八路打还乡团了哩!”
“你根本不着实情。”二蛋红着脸急切地争辩说,“程子川还是我给诳到郜岩的。打还乡团的是程子川的人。”
“哎哎哎,别争了。”王老虎冲大家摆着手笑着说,“我给您说吧,赵石头没有死,他就在将军寨。夜儿个打还乡团的,也不是赵石头,是俺,是俺——”
“老虎。”牛半山在赵狮子等人的簇拥下来到桌前,听到王老虎的话,沉着脸叫了一声王老虎。
“是您打的还乡团?”二蛋盯着王老虎问。
“老虎,喝高了吧。”牛半山换了一副笑脸冲王老虎点了点头,然后对各寨的探子说:“感谢弟兄们来参加我的婚礼,来,我敬大家一杯。”
赵狮子急忙提起酒壶给牛半山手中的杯子倒满酒。王老虎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也急忙掂起桌子上的酒壶给土匪们斟酒,一边倒一边说:“大当家的来敬酒了,都倒满,都倒满。”
牛半山看了王老虎一眼,也不与他计较,等他为这一桌的土匪都倒满了酒,笑着说:“回去代我问你们当家的和弟兄们好,我今天结婚谁也没有通知,就是自己寨子里的人聚起来热闹热闹,以后我带着夫人到你们寨子去认门。今儿个,你们听到炮声能够主动跑来,体现了各个寨子对我们将军寨的关心,我们感激不尽。我带着我们将军寨的各路头领来敬大家一杯,略表一下心意。好,我先干了。”他说完,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喝得一干二净,并将酒杯口向下冲众人抖了抖,以示一滴未留。他看众人都喝干了杯子,笑着说:“大家吃好,都吃好啊。”然后冲王老虎说:“老虎,咱们一起到那边敬酒。”
“是。”王老虎端起自己的杯子,跟在赵狮子身后随牛半山到另一桌敬酒去了。
牛半山带着将军寨的各路头领挨着桌子敬了一遍酒,回到主桌。他吃了两口菜,笑着对众人说:“你们接着喝,我去看看赵石头。”
“是去看夫人吧?”
“寨主等不及了。”
“得得得得,瞎咧咧个啥?喝你们的酒。”牛半山站起来,一边笑着说一边向外走。
牛半山来到孟春桃住的圆木房前,借着酒劲冲房里喊:“大舅哥,我能进去吗?”
“牛寨主,快请进。”赵石头站起身两步跨到门口迎着牛半山说。
“吃好了吗?”牛半山笑着问。
刘红云见牛半山进门,站起身冲他笑笑,点了点头。
赵石头冲牛半山拍了拍肚子笑着说:“酒足饭饱。”
“早想过来陪陪您,一直走不开。”牛半山看了一眼刘红云笑着说。
“俺也正想找你哩,你就来了。”赵石头答道。
“有啥事儿?”
“没事儿,俺该走了。”赵石头摇了下头说。
“走啥呀走?在这里多住些天。”牛半山拉了一下赵石头,看着刘红云说。
“不了。”赵石头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啥也不忌讳,可你见过谁家送亲的住下不走了?”
“你以为你真是我的大舅哥,娘家人呀?”牛半山笑着拍着赵石头的肩膀说。
“这是你给我封的!”赵石头故作认真地说。
“话是那么说,可咱得就事儿论事儿。你也说了,我这个人不忌讳啥。就这样,你们住下来,把弟妹的伤养好了,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这——”
“这可不行。”刘红云抢过赵石头的话说,“我们还得去找大部队呢!”
“找大部队?”牛半山看了一眼刘红云说,“程子川都没走出去,你们往哪儿走?”
赵石头迟疑一下,笑着说:“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一句话,你的盛情,俺领了,但是俺必须得走。”
“你们住哪儿了?有事儿我好找你们。”牛半山真诚地说。
“你没听她说吗?去找大部队。如需要,我会来找你的。”赵石头拉着牛半山的手说,“就咤(24)吧,趁现在酒席还没散,俺走,让他们看见了不好。”
“那中。”牛半山转过身对门口说,“黄嫂,去,叫夫人出来,送送他们。”
黄嫂离开赵石头和刘红云后,进了牛半山的窑洞,和王二家的一起陪着孟春桃,刚才听到牛半山说话,急忙走出来,一直候在门口。这时,听到牛半山叫她,“欸”了一声,刚要抬步猛然停住,颤颤微微地说:“夫人,夫人的盖头还,还没揭哩。”
“哪恁些(25)讲究,去叫吧。”牛半山把手一挥说。
“别别别。”赵石头急忙冲黄嫂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以后俺会常来看她的。”
“那,你去,找王二拿些治创伤的药来,再叫厨房拿些吃的。”牛半山冲黄嫂挥了挥手说。
“哎。”黄嫂应声颠颠地跑了。
牛半山把赵石头送到寨门口,正欲告别,忽听身后一阵吵杂声。回头一看,就见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走出场院向寨门走来,便匆匆冲赵石头和刘红云抱了抱拳,说声“保重”,转身迎了上去。
“保重。”赵石头也向牛半山抱了下拳。
“赵石头。”二蛋看见了赵石头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接着,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赵石头真的没有死?”
王老虎暼了二蛋一眼,哈着酒气笑着说:“我没蒙你吧,他确实没死。”
二蛋也不理王老虎,翘首直勾勾地向寨门口观望。
“哎呀呀呀,这是弄啥哩(26)?要走啊?”牛半山一边迎着众人走一边笑着向众人打招呼。
“大当家的好。”众人一起向牛半山抱拳,异口同声地叫道。
“他们非走。”王老虎对牛半山说。
“吃好了没有?”牛半山笑着问,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吃好了。”众人齐声答道。
“老虎啊,我看你没有陪他们喝好。”牛半山转向王老虎说。
“喝好了。”
“喝好了。”众人点头哈腰地回答。
“我看您几儿(27)都没喝好,个个都很精神嘛。”牛半山走到二蛋面前,挡住二蛋的视线笑着对众人说。
“俺奉命而来,还得赶回去回话哩,哪敢贪杯。”二蛋急忙冲牛半山躬身说。
“信号不是发了吗?”牛半山问王老虎。
“发了,‘平安无事’。”王老虎下意识地看了看西峰上的烽火台说。
“既然信号发了就没事儿了,大家都回去,咱们接着喝。”牛半山说着搂了下二蛋的肩膀,把手指向场院。
“大当家的,俺实在不敢再喝了,回去晚了,张寨主要怪罪俺的。”二蛋又向牛半山躬身说。
“我结婚,你们赶上了,喝多点儿,他怪罪个啥?”牛半山拉下脸说。
“怪罪俺没及时回报,耽误了他前来祝贺啊。”二蛋第三次向牛半山躬身道。
“这个兄弟会说话,讨人喜欢。”牛半山拍了拍二蛋的肩膀,然后又转向众人说:“好,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老虎。”他又转向王老虎说,“今儿个来的都有赏,每人一块大洋。”
“是,俺这就去支。”王老虎应罢跑回后院取钱去了。
“谢谢大当家的,俺这是无功受绿,万万不敢接啊。”二蛋受到牛半山的夸奖来了精神,更敢说话了。他冲牛半山抱抱拳,一边说一边快步向寨门口走,心想,这样既给牛半山省了钱,讨好了牛半山,又能早一点出寨门。他急切地想跑出寨门,他真切地看到了他亲过的那个女人,他要去追。
“是啊,大当家的,俺万万不能要啊。”众人附和着,纷纷冲牛半山抱过拳,向寨门口拥去。
牛半山说给每人发一块钱的赏钱,是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拖延时间,好让赵石头与刘红云走得远一些,以免让这帮探子看见。二是借此收买人心。没想到让二蛋给搅了,心里很生气,又不好显露在脸上,只好笑着冲众人说:“弟兄们,今儿个是我的大喜日子,你们要是就咤走了,就是看不起我牛半山了。”
众人听了,都停住了脚步。在浮戏山里,这个罪名,谁也承受不起,就连二蛋也不得不站在原地,等候王老虎那一块赏钱。
王老虎拿来赏钱,一人一块分发给大家。
牛半山笑着说:“好了,今儿个大伙没喝好酒,这个就权当是我给各位的酒钱吧。”
“谢谢大当家的。”
“谢谢大当家的。”
众人纷纷道谢告别。
二蛋出了寨门,下了台阶,对两个随从叫道:“快。”撒腿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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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嗲声嗲气。
(2) 自己。
(3) 太阳。
(4) 中午。
(5) 现在。
(6) 这么。
(7) 昨天。
(8) 喊叫。
(9) 自己。
(10) 昨天。
(11) 明天。
(12) 粗人。
(13) 老婆。
(14) 那么。
(15) 那么多。
(16) 念jè,几个。
(17) 手摇鼓,两面,两侧用绳拴球状物作鼓锤。
(18) 念zhuò,这个。
(19) 晚上。
(20) 念zháo,知道。
(21) 尽。
(22) 念jè,几个。
(23) 昨天。
(24) 就这么。
(25) 那么多。
(26) 干什么。
(27) 念jè,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