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旺看着孟春桃,想着另外三个女人,想到那三个女人中居然还有比眼前这个美人更美的人,就拿定主意要把孟春桃送给牛半山。
原来,凤屏寨的土匪看八路军全部撤走了,没有了约束,趁机进城抢了一些东西,二寨主王长贵带人给他的情人送了一些。王长贵的情人就是王雨霖的三姨太马红英。八路军进驻豫西时,认贼为父、为非作歹的王雨霖悄悄逃跑了,不甘寂寞的马红英就和王长贵鬼混了起来。豫西是武术之乡,王长贵专门拜师练过几年,他身强力壮,不仅能把寨子里的石磙举起来,还会轻功、点穴,在凤屏寨里无人能敌。他带领四个小喽罗把东西送到王家,受到了马红英的热情招待,小喽罗喝多了,王长贵睡够了,半夜爬起来往山寨走。他们歪歪斜斜地走到小龙池,到温泉里美美地泡了个澡,又懒洋洋地绕到了白亮峪。
当地人都知道,1942年4月的一个夜晚,白亮峪内突然爆发了明亮的光,把整个峡谷照得像白天一样。白光整整亮了半个多小时,胆大的人结伴跑去,却找不到发光的物体,有人说是潭里的珍珠在发光,有人说是浮戏山的佛光普照,阴阳先生说是群仙在斗宝。自那以后,好多人夜晚到白亮峪蹲守,以求得到珍宝,山寨里的土匪更是不甘落后,派兵把守。几年过去了,虽然一无所获,但是让贪财者久久难忘。今晚,王长贵一行取道白亮峪,也有顺路掠宝之意。他们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宝物,却发现了楝树口有人向白亮峪运动,而且听到了女人的说话声。对于这帮土匪来说,听到女人的声音,比得到金银财宝都来精神。
王长贵示意手下躲在路旁看个究竟。
赵石头带着四个女人说说笑笑一路走来。孟春桃走在最后,当她走过几个土匪的藏身地点后,王长贵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啪啪”几下点中了她的穴位,她不仅动弹不了而且也喊不出声来,眼睁睁地看着战友们消失在黑夜中,她被王长贵抱着跑上了另一条山道。
不一会儿,王长贵带的几个人追上来。二蛋嬉笑着对王长贵说:“大哥,真抢了!”
“咋了?”王长贵放下孟春桃,冲二蛋瞪起眼睛问。
“寨子里不是规定不叫抢占女人吗?”
“我这是抢。尻他娘,只要我不要,就不是抢占!”王长贵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寨规也不允许啊。”二蛋一边嘀咕着一边凑上去看孟春桃的脸。
“你懂个球。”王长贵搬着二蛋的脖子把二蛋的头转到一边,对二蛋也是对另外三个土匪说:“寨子规定不许抢占女人,是指不许抢占咱当地的女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寨主有顾忌,怕落骂名,更怕激起民愤,寨子无法生存。知道吗?”
王长贵见众人不吱声,接着说:“尻他娘,我抢这个是外乡人,谁敢龇龇牙。再说了,我也不要,让当家的送给牛寨主。牛寨主的秀子(1)死了两年了,还没续弦哩。尻他娘,咱给他送个女人,他不高兴死?咱们呀,等着领赏吧。”
“二当家的说的是。”狗子附和着说,“听口音,这几个女的都是外乡人。”
“那就都抢了呗。”二蛋又凑上前说。
“找死啊你。”王长贵暼了二蛋一眼,一边搜孟春桃的身一边说:“尻他娘,你没听那娘们儿说,是啥医院的啥?准是八路。还有,那男的——”王长贵突然停住不说了,他摸到了孟春桃的手枪。
“看看,啥东西?枪。”王长贵把孟春桃的小手枪拿在手里端详一会儿,冲众土匪晃了晃说:“瞧,这——枪。嘿嘿,精致。尻她娘,真是意外收获。”
“那就一块儿抢了吧。”狗子急切地说,“又是女人又是枪,放走了,多可惜。”
“你没听大哥说她们是八路!”二蛋站在王长贵一边抢白狗子一句。
“八路咋了?八路的大部队都撤走了。这四儿(2)女人,抢过来就是咱的秀子了。”狗子不屑一顾地说。
“尻他娘,放了是他妈可惜,咱弟兄们都还没有秀子哩。”王长贵拍着脑袋说。
“就是。抢过来大哥先挑个好看哩,不吃王雨霖的剩了!”狗子一听王长贵的话就有点摩拳擦掌了。
“咋说话哩你?!”王长贵瞪起眼睛冲狗子低吼一声,吓得众土匪谁也不敢再言语了。
山谷里死一样的静。王长贵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这样吧,狗子、二蛋,你们两个人追上去盯着他们,我回去多带些弟兄来。尻他娘,一不做二不休,统统拿下。”
“是。”狗子和二蛋乐得屁颠颠地向赵石头他们走的方向追去。
狗子和二蛋追上赵石头一行,正赶上张淑珍和刘红云在打嘴仗,二人听到女人说话就来精神,一听到“美人”二字更是情不自禁。两人一边远远地盯着前面的女人,一边想着好事偷着乐。突然,狗子低叫一声:“趴下。”拉着二蛋趴在了地上。
二蛋一点儿防备都没有,被狗子一拉,吓得急忙向下趴。山道不平,凸出的石头硌住了嘴,疼得他直吸冷气不敢吭声。他抬起头,看到前面的四个人停下来,并拔出了枪,以为发现了他们,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狗子和二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看见赵石头他们又往前走才长长地出一口气。
“我还当他们发现咱了哩。”狗子长出一口气说。
“日他姐。”二蛋吐了口嘴里渗出的血说,“把嘴都磕流血了。”
狗子看着二蛋的狼狈样儿笑了,拍拍二蛋的肩膀说:“没福气呀,嘴肿了,就是抢上一百个娘们儿,你也亲不成了。”
“我尻。”二蛋急忙摸了下嘴,有点木,有点疼,也有点肿。他又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地说:“我尻拆她!”
狗子又笑了,推了一把二蛋说:“快,都没影儿了。把人盯丢了,你尻石头?”
二人嘻笑着又追了上去。他们看着赵石头把三个女人安置在银峒洞里,自己下了崖从山道上往回走。狗子又乐了,拍拍二蛋说:“真是老天有眼,给咱送秀子来了。你看,那男的把她们藏起来就走了。”
“日他姐,等大哥带人来了,就全——”二蛋的话没说完,就听着赵石头在路上喊:“我是赵石头,哪个寨子的兄弟误把俺表妹接去了……”
“赵石头。”二蛋惊叫一声,打了个寒战。
“赵石头。”狗子傻瞪着眼看着二蛋重复了一句。
二人傻瞪了一会儿,二蛋埋怨狗子说:“你嘴臭。你要不说叫我尻石头,也不会碰上赵石头。日他姐,这回全完了,一个也尻不成了。”
“瞎说个球。”狗子冲二蛋丢了一句。
“你没听他吆喝?叫把人送回去哩。”
“他说送就送了?!他是谁?蒋介石还是牛半山?”狗子瞪了二蛋一眼说,“我在这儿看着,你赶快回去迎迎大哥,让他们快点来,千万别跟赵石头碰上。咱让他赵石头那幺儿(3)没找着,这仨也丢了。”
“欸。”二蛋应声就走,走两步回过头对狗子说:“你盯好,千万别让她们跑了。”
“别瞎操心了,记清道儿。”狗子说。
“这地方咱熟得很。三柏九道门,日他姐,闭着眼都能摸到。”二蛋满不在乎地说。
狗子向四周一看,二蛋说得没错,就是三柏九道门。三棵古柏长在谷口,遮天蔽日,远看就像到了山根儿没路了,可走到跟前豁然开朗,山里有山,天外有天,转九道弯,过九座山门才能到达东面的八峰嶂寨。狗子看了看古柏的树影,发现二蛋还没有离开,就瞪起眼低吼一声:“还不快走。”
“那,那,你小心点儿。”二蛋说着不情愿地走了。
二蛋一边走一边听着赵石头在山路上喊,心里直发怵,不住地在心里叨叨:“日他姐,咋就碰上赵石头了呢?赵石头要是找到凤屏寨可咋办哩?”
二蛋跌跌撞撞地走了一阵,突然发现前边慌慌张张地走来一队人,心里一阵高兴。但是,他留了个心眼,既没有喊也没有迎,悄悄地躲在了路边。他害怕这些人不是王长贵领来的,这年头,弄不好小命就没了。
队伍走近了,二蛋也没有看清是凤屏寨的人。他恨天黑,也恨自己平时不认人。突然,他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噌”地一下从石头后边跳了出来,喊道:“大哥,你们可来了。”
王长贵走在队伍中间,一点防备都没有,突然路边跳出一个人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二蛋,骂道:“二蛋,你干啥呀你?”
“狗子让我来接你哩。”二蛋点头哈腰地说。
“人呢?”王长贵问。
“藏在三柏九道门上边的银峒洞里,狗子看着哩,跑不了。”
“走。”王长贵朝二蛋的肩膀上拍一巴掌,继续向前走。
“大哥,大哥。”二蛋紧跑两步对王长贵说,“那女人是赵石头的。”
“尻他娘,听见他吆喝了。”王长贵说。他刚说完,就又传来了赵石头的喊话声:“我是赵石头,哪个寨子的兄弟误把俺表妹接去了,赶快给送回来,不然,俺没法向亲戚交代。”
“大哥,还抢吗?”二蛋怯怯地问。
“抢!尻他娘,听到咕咕叫就不种麦了?!”王长贵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大哥,算了吧,抢幺儿就得了。”二蛋凑上去说,“咱别这仨没抢上,那幺儿也没了。”
“屁话。”王长贵回过头瞪了二蛋一眼狠狠地说,“我让他那幺儿没找到,这仨也丢了。”
“狗子也就咤(4)说,我是怕,是怕——”
“怕啥?赵石头敢挡,我就干掉他。”王长贵说。
“他挡不了,你听,他在楝树口那边哩。”二蛋说。
王长贵往赵石头喊话的方向看了看说:“叫弟兄们快点儿,让赵石头两头够不着。”
“是。”二蛋应声向前面跑去。
二蛋带领着凤屏寨的人来到三柏九道门,学了两声鸟叫,狗子就跑了过来。
“大哥。”狗子喘着气来到王长贵面前。
“嗯。”王长贵点了点头问:“在哪里?”
狗子指着李秀娟她们藏身的银峒洞对王长贵说:“都藏在那里边,仨娘们儿,赵石头走了。”
“嗯。”王长贵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咋办?她们都有枪。”狗子对王长贵说。
“我着(5)。”王长贵说完,朝一旁招了下手说:“铁锤,跟狗子绕过去,迷倒她们。”
“是。”叫铁锤的土匪应声来到王长贵面前。
“我也去。”二蛋对王长贵说。
“好,您仨去,麻利(6)点儿。”王长贵把手一挥,狗子、二蛋、铁锤像猫似的转眼消失在黑夜里。
狗子带领二蛋和铁锤利用熟悉的地形悄悄迂回到李秀娟她们藏身的银峒洞。三人慢慢接近洞顶一侧,铁锤伸手试了试,感觉能将迷药扔进洞内,就示意狗子点燃迷药。
狗子点燃迷药,铁锤探身用力向洞内扔去。
正在洞口警戒的刘红云听到洞顶右侧有动静,对洞内低喊一声:“有情况。”三位女人同时拔出了枪,分散紧贴洞壁准备战斗。
刘红云正准备观察喊话,突然感觉有东西带着风飞向洞来,她本能地叫声“不好”,跃出洞外,抬手对着洞顶闪动的黑影“叭叭”就是两枪,铁锤应声从洞顶滚下山去。
二蛋发现有一个女人跳出洞外,“啊”地一声从洞顶跳下,一下子把刘红云扑倒在洞前的平地上。
刘红云被二蛋突然扑倒,脊背重重地硌在地面露出的石头上,疼得她情不自禁“啊”地大叫一声。二蛋趁机夺下刘红云的手枪,并死死地把刘红云压在身下。
刘红云一边挣扎一边骂:“土匪,强盗。”
狗子趴在洞顶一动不动地看着洞口。他发现没有任何动静,就抓起一把小石子扔向洞内。见没有反应,又扔一把。他接连扔了五六下,仍未发现动静,就向王长贵吹了声口哨。
“上。”王长贵把手一挥,土匪们一轰而上,向银峒洞冲去。
狗子跳到洞前的平地上,帮二蛋将刘红云反剪手捆上,堵上嘴,从地上拉起来。这时,土匪们已冲到洞前,钻进洞,点上火把,把被迷倒的李秀娟和张淑珍架了出来。
“大,大哥。”二蛋跑到王长贵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大哥,我抓了个活的。”
王长贵正为死了铁锤生气呢,看到二蛋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都是活的。”
“那俩迷倒了。”二蛋不知趣地解释说。
“抬铁锤去。”王长贵冲二蛋低吼一声,二蛋吓得赶紧离开。
“快走。”王长贵朝土匪们一招手,大步向前走去。
“快点儿,一会儿赵石头就回来了。”狗子催促道。
“狗子。”王长贵叫了一声。
“欸。”狗子急忙跑到王长贵跟前问:“大哥,弄啥哩(7)?”
王长贵对狗子说了几句,狗子跑到队伍里把几个土匪拉到一旁,又对走过自己身边的土匪连声说:“快点儿,快点儿。”当看到土匪们架着昏迷的李秀娟和张淑珍走来时,他喊了句:“抬上,快点儿走。”
土匪们就把三个女人都抬了起来,刘红云挣扎着,被土匪打了几下,王长贵上前朝她身上点了两下,她便不动了。
土匪抬着铁锤的尸体和三个昏迷的女人一路小跑地向前奔去。
赵石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银峒洞下,只见周围一遍寂静,不禁放慢了脚步,小心地观察四周。突然,他发现右前方有黑影晃动,侧身一跃,就地打几个滚躲在了一个大石头后。与此同时,几杆枪同时向他原来站的地方开火了。赵石头双枪齐出,双方对射起来,两个土匪接连被打死。
狗子一看那一排子枪没有把赵石头打死,就趁双方打得火热的工夫,自己悄悄向后跑了。一个土匪见狗子跑了,也调头追狗子而去。其他土匪见状,也想跑,起身愣神儿的工夫,赵石头的子弹就到了,一个个见了阎王。
赵石头发现两个土匪跑了,紧赶几步,抬手一枪把跑在后面的土匪放倒在地。然后,提着枪紧跟着狗子跑的方向追去。
狗子拼尽全力追上了王长贵,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大,大哥。”
“解决了?”王长贵冷冷地问。他从刚才的枪声中已经知道,他留下的人不但没有把赵石头解决了,而且全把命搭上了。他想,死这几个弟兄也值,不仅阻挡了赵石头,为他赶回寨子赢得了时间,而且人都死了,赵石头无从查起,即使找到凤屏寨,给他来个死不认账,他也没办法。没想到狗子竟然活着跑了回来。他不无感叹地说:“你把赵石头带来了。”
“没有。赵石头没有发现我。”狗子说。
“赵石头,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王长贵看都不看狗子一眼,对着山谷叫道:“你不要再伤我的弟兄了,有话请到寨子里说。”
“王长贵,我跟你没啥好说的,请你把我们的人留下。”赵石头站在山坡上冲王长贵喊。
“不中啊,你的人都被迷倒了,走不了道儿,全靠我的弟兄抬呢,请你跟我到凤屏寨一叙吧。”
“你把解药给她们吃了不就中了。”赵石头说。
“不中!”王长贵的声音很大,就像钢锨拍到了石头上震人耳膜:“我想给她们吃,可你打死我的那些兄弟不干啊。”
“就是,不能干,他打死咱恁些(8)弟兄,得给个说法。”狗子也跟着嚷道。
“我的说法就是先把我们的人放了。”赵石头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先劫了我们的人,又想置我于死地。你们说,这能怪我吗?”
“不怪你?我打死你,你也别怪我。”狗子自言自语地说着,瞄准赵石头连开几枪,赵石头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倒下了。
“大哥,死了。”狗子紧张地对王长贵叫道。
王长贵看了看赵石头站的地方,又看了看四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干哩好。”转而,又对狗子说:“上去看看。”
“我。”狗子一听让他上去看看,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上去看看!”王长贵冲狗子摆了摆手说,“尻他娘,能把赵石头打死就是个人物!”他说完,见狗子站着不动,又把手一挥说:“去呢,把他的尸体弄进寨子,对八路军、区干队也好说话。”
狗子拉出三个土匪往山坡上走,可是谁也不敢走在最前边。王长贵骂了声:“包!”狗子听了,把手中的手枪冲三个小喽罗一扬,吓得三人一字排开爬也似的抖抖地向上摸。
狗子猫着腰跟在三个土匪身后向上爬了一段儿,见没有动静,稍稍胆大一些,冲前面的土匪说:“别怕,死了。”
前面的三个土匪吓得腿肚子转筋。他们听说赵石头是打不死的,这时候说打死了,心里直犯嘀咕,狗子越说“别怕”,他们心里越害怕。
狗子催促三个土匪艰难地爬到了距赵石头刚才的站立点有一丈多远的地方,见仍没有动静,胆子更大了,站起身说:“赵石头被我打死了。快,找找,看尸体在哪儿。”
三个土匪的腰还没有站直,赵石头突然从一块大石后站起来,“叭叭叭叭”双枪齐发,四个土匪全部倒下。原来,赵石头早有准备,他怕土匪暗算,把自己的衣服挂在小树上,躲在下面与王长贵对话。狗子冲他的衣服开枪,他顺势把衣服拉下来,躲在了一块巨石后边。他没有轻易还击,是怕伤了自己的三个姐妹。
王长贵听到枪声,头一下子炸了,在心里喊道:“妈的,四个弟兄又完了。”他大喊一声:“弟兄们,把那仨女人抬过来。”然后冲着赵石头躲的位置声嘶力竭地喊:“尻您娘,赵石头,老子今天给你拼了。”
赵石头躲在巨石后听到王长贵的话,就冲下大喊:“王长贵,你不要胡来,你忘了山寨和区干队的协议了?!”
“协议?尻您娘,你杀了我十几号弟兄,讲协议了吗?”王长贵其实知道山寨和八路军、区干队有“互不打仗”的协议,他今天之所以背信弃义,起初是为了女人,现在是要为他的兄弟报仇。
“王长贵,是你撕毁协议在先,抢了我们的人,还要取我的性命——”
“尻您娘,我今儿个就是要取你的狗命!”王长贵冲赵石头喊过,回头将手中的手枪冲土匪们一摆,大声喊道:“弟兄们,抬着这仨女人,给我冲!”
土匪们在王长贵的指挥下抬着李秀娟三人向上冲来。
赵石头一看王长贵真的玩命了。心想,如果交火,势必要伤到自己的同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到这,他冲土匪们喊道:“王长贵,你别费劲儿了,我明儿了(9)到寨子里找你。你是个明白人,要是敢伤害她们几个女人,不但区干队这边你不好交代,恐怕山寨也容不了你!”赵石头喊完,冲着天空“叭叭”打了两枪,飞身消失在黑黝黝的山林里。
赵石头的枪声吓得土匪们慌忙把李秀娟她们推到最前面,呼呼啦啦趴倒一片。等王长贵愣过来神儿,赵石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气得他对着赵石头刚才喊话的地方大叫:“给我打!”
土匪们在王长贵的指挥下一齐向赵石头刚才藏身的那块巨石开火,子弹打在石头上迸出的火花四处飞溅。
“大哥,甭,甭打了,人都跑了。”二蛋凑到王长贵身边说。
“甭打了,甭打了,甭打了!”王长贵一声高过一声,歇斯底里地叫着。
“甭打了,甭打了,人都跑了还打个球啊!”二蛋挨着个儿地拉拼命射击的小土匪。
枪声息了,山谷中死一样的寂静。王长贵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气得咬牙切齿地骂道:“尻您娘,一群没用的东西,打仗不中,放空枪倒挺来劲儿,滚!”
“走,回寨子。”二蛋指挥着众土匪,“抬上那仨女人。”
“你就知道女人。”王长贵冲二蛋喝道,“尻他娘,让她们自己走,把狗子他们弄回去。”
“欸,是,是,是。”二蛋应声安排去了。
王长贵虽然抢到了三个女人,却丢掉了十几个弟兄的性命,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后悔当初没有听二蛋的话,抢一个就得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寨子弄个女人,藏起来,就是八路军、区干队到寨子里来找也找不到。可现在,事情闹大了,不仅死了十几个弟兄,恐怕这几个女人一个也留不下来。
“尻他娘,我这十多个弟兄不能白死!”王长贵一路上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他盘算了好几个方案,要回寨子让大寨主张三旺定夺。
“二当家的回来了。”
王长贵一行刚走到天桥前,凤屏寨的土匪就奔走相告,“呼呼啦啦”全跑到了寨子门口。
原来,凤屏寨里除了张三旺的老婆外,全是青一色的男人,生活非常枯燥。大家听说王长贵弄回来个女人交给了张三旺,又带着弟兄们去弄女人了,兴奋得都不睡觉了。说白了,就是睡也睡不着,一是想女人;二是山里时不时传来枪声,特别是最后的枪声,太猛烈了。
“二当家的回来了?”
“二当家的。”
“二当家的。”
“二爷。”
“二爷。”
王长贵一进寨子,小土匪们就围上来恭恭敬敬地叫他,可是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正看王长贵,全斜向那几个女人身上。
王长贵黑着脸也不理人,径直走向张三旺住的圆木房。门口站岗的土匪说:“大当家的不在。”
“去哪儿了?”王长贵沉着脸问。
“到将军寨去了。”站岗的土匪答道。
原来,王长贵把孟春桃弄进寨子交给张三旺,又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张三旺的嘴都乐歪了,让王长贵立即带人前去。
王长贵走后,张三旺看着孟春桃,想着另外三个女人,想到那三个女人中居然还有比眼前这个美人更美的人,就拿定主意要把孟春桃送给牛半山。他想,自己把抢来的第一个女人立即送给牛半山,一来表示自己忠心;二来王长贵抢回那三个女人,就是再美牛半山也不好意思要了,自己好金屋藏娇,弟兄们也得以快活,女人能凝聚军心啊!想到这儿,他立即吩咐手下,带上孟春桃直奔将军寨。
牛半山听说凤屏寨给他送女人来了,高兴地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迅速穿戴整齐,洗了把脸,对着脸盆架上镶嵌的镜子观看自己的尊容。他好久没有照镜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脸上的褶子都快爬满了,有什么好看的?人们说白人易出褶,他属于白人又到了出褶的年龄。头发不仅全白了,而且从脑门到脑勺掉得一根未剩。光光的头顶,就像麦茬地里压出一条明晃晃的大道。他对着镜子眨了眨那双壳泡眼(10),虬了虬(11)那只小尖鼻,抿了抿两片薄嘴唇,然后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秃顶,又顺势捋了捋两边一寸来长的白发,笑笑,向下拽了拽他那对襟上衣,然后迎出门外。
牛半山的原名叫牛赖不叫牛半山,他的山寨原名叫张家寨也不叫将军寨。将军寨是他的先辈清朝武状元牛凤山为抵御太平军的北伐和捻军进攻从张家手中买来的,起初更名为牛家寨,重建后题名将军寨,是浮戏山中最大的寨子。自从牛赖当了浮戏山山寨盟主,人们便忌讳叫他的大名,送他外号牛盖山。先辈叫牛凤山,他叫牛盖山,这不犯忌吗!他说,我盖啥山呀,能占半个山就不错了。所以,人们就叫他牛半山了。
牛半山在喽罗们的护拥下来到他的会客厅——万寿堂,未进门就笑呵呵地冲屋里喊:“哎呀呀张贤弟,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瞧这黑灯瞎火的,有啥大不了的事啊?”
“大好事啊,牛寨主,恭喜恭喜。”张三旺急忙站起来双手抱拳笑容可掬地冲牛半山说。
“啥大好事?我咋不知道?”牛半山上前拉住张三旺的手故作不知说。
“所以,我等不到天亮就赶紧来给您道喜了。”张三旺笑着说。
“啥喜事?”牛半山一边问一边拿眼瞟向孟春桃。
“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啊。”张三旺指着孟春桃说,“我给大哥您送来了,您看看,做咱们的压寨夫人咋样?”
孟春桃狠狠地瞪了张三旺一眼,昂首瞪视着牛半山,没有作声。
“哎呀呀,咋还绑着呀?来来来,解开,解开。”牛半山笑呵呵地走上前一边给孟春桃松绑,一边轻轻地说:“吓着了吧,是不是以为到了土匪窝了?”
“不就是土匪窝嘛。”孟春桃瞥了一眼牛半山在心里说。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张三旺叫道:“我的包袱呢?”
“在,在这儿。”凤屏寨跟来的一个土匪急忙把孟春桃的包袱送了过来。
孟春桃急忙抓过包袱,把手伸进去摸了起来,像是摸一样贵重东西。张三旺看在眼里,笑着说:“放心,一样儿都不会少。我们山寨里有规矩,谁也不会拿,更何况是咱们压寨夫人的东西呢。哈……”
“坐坐坐坐。”牛半山把孟春桃身边的凳子拉了拉,抬起右手冲孟春桃向下压了压说:“坐下来,别害怕。”
孟春桃摸到了一块柔软的小丝巾,长长地出一口气。这是她分管的那份图,太平军在浮戏山那幅藏宝图的四分之一,一个比自己生命都珍贵的东西,她害怕让土匪们给拿走了。
“没丢吧?”牛半山见孟春桃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探着身子关切地问。他见孟春桃把注意力转向了他,遂坐正了身子,又抬起右手冲孟春桃向下压了压说:“别怕,做了我的女人,就是这里的主人,没人敢难为你。”他说着,抬平胳膊在胸前画了个半圆。
“谁说我要给你做女人了?”孟春桃坐在凳子上瞪着牛半山义正辞严地说。这是她被王长贵点穴后说出的第二句话,尽管她很生气,说得也很重,但是,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长期说话的习惯,还是带着柔声细气,让在场的男人听出了女性的温顺和娇柔,一个个兴奋不已。
“做牛寨主的女人是你的福气,这浮戏山里哪一个寨子不听他老人家的?!”张三旺转向孟春桃陪着笑脸恩威并用地说,“你跟了牛寨主,就有享不完的福。你若不从,也只能给我们弟兄们享用,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让你跑出浮戏山的。”
孟春桃柳眉一竖,狠狠地瞪张三旺一眼,厉声骂道:“姑奶奶从家里跑出来是参加革命的,不是来给你们当压寨夫人的!”
牛半山盯着孟春桃走到正厅他的座位上坐下,抬起右手冲孟春桃向下压了压说:“不着急,不着急,我不难为你。”他说完,转向张三旺问:“哪儿的人?叫啥?”
“这,这我也不知道。”张三旺慌忙说,“是长贵路上顺来的,反正不是咱这儿人。”
“不是咱这儿人就好,不是咱这儿人就好。”牛半山又冲张三旺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说,“我们不能让老百姓骂我们是土匪,说我们欺男霸女。”
“那是,那是。寨规弟兄们还是懂的,没有人敢欺负山下的乡亲。”张三旺唯唯喏喏地说。
孟春桃抬起眉看了看牛半山又看了看张三旺。
张三旺发现孟春桃看自己,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一直在偷看孟春桃,就是给牛半山说话也忘不了看孟春桃一眼。他故作镇静地指着孟春桃对牛半山说:“她厮跟(12)好几儿(13)哩,说是石家庄、保定的。”
“好几儿?”牛半山眼睛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倾,紧接着又抬起右手捋了下自己的秃顶,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若有所思地问:“石家庄、保定,来咱这儿弄啥哩(14)?”
“不着(15)。”张三旺说着又把眼睛转向孟春桃,“长贵把她交给我,就跟我说镇些儿(16),我想都没想就把她直接给您送来了,一分钟都没耽搁。路上问她,她啥也不说。”
“一听她开口讲话,就知道是城里人,好听,声嫩。”牛半山笑着对张三旺也是对众人说完,又转向孟春桃,一改他的河南腔儿,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呀?你们怎么到我们浮戏山来了?”
孟春桃瞪了牛半山一眼,把目光移向别处,不说话。
张三旺见孟春桃不理牛半山,怕牛半山难堪,就接过话茬说:“听长贵讲,他们可能是八路。”
“八路?”牛半山猛地抬起了眼皮,接着又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八路好,八路好,八路好啊。八路是为咱穷苦老百姓的。”牛半山盯着孟春桃的脸,说完了情不自禁地问孟春桃:“你真是八路?”
“对,我就是八路。”孟春桃一扬头坚定地说。她的声音虽然柔声细气,但透着坚强和刚毅。
“八路好啊,八路好啊,连你这么柔弱的女人都参加八路,八路能不打胜仗吗?!”牛半山在孟春桃面前半是讨好半是感叹地说。
刘春桃看了一眼牛半山,轻蔑地说:“八路军刚刚撤走,你们就趁火打劫。把我抢进山寨,不怕国民党说你私通八路?”
“怕他?”牛半山嘿嘿一笑,正要往下说,山里突然传来两声枪响。
“看看哪儿在打枪?”张三旺对自己的手下说,一个土匪转身而去。
“报告,三柏九道门前又发现枪声。”将军寨的土匪跑进万寿堂报告。
“不用慌张,加强警戒。”牛半山说着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用眼睛暼了暼孟春桃说,“小日本投降了,八路军南下了,区干队又不打咱,没有人敢冲撞咱们山寨,怕啥?”牛半山这话是说给土匪也是说给孟春桃听的,他见过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传来第三声枪响,就又紧接了一句:“惯许(17)是哪个兄弟的枪走火了。”
“是的,是的。”张三旺应和着说,“牛寨主说的是,牛寨主说的是。”
张三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一直在惦记着王长贵,听到枪声,心里一紧,急忙让手下去打探。现在,听牛半山这么说,估计是王长贵得手了。他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似有千头万绪,不知理哪一根为好。他见牛半山不说话了,就慌忙说:“大哥,小弟出来没给家里交代,得赶快回去,以免家人惦记。”
“这——”
“改日来喝大哥的喜酒。”张三旺说着站起身抬步向外走,他想早点回去准备一下,迎接自己的新女人。
张三旺在小喽罗的护拥下走出将军寨,还未走下石阶,就听到了一阵排子枪声,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不知是八路军区干队打了王长贵,还是王长贵打了八路军区干队?他一边走一边听着枪声,猜测着三柏九道门前的战事。
三柏九道门前最后一记枪声响过好久了,张三旺的腿软得还没有走下石阶,好不容易走下了石阶,又听到猴驼腰下传来了枪声。从这三次枪声判断,王长贵肯定出事了,而且还会伤不少弟兄,气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想骑上马带着人冲到猴驼腰支援王长贵,又不敢贸然行动。
张三旺像个傻子似的久久地坐着,小喽罗们站在周围谁也不敢作声,他感觉再也听不到枪声了,一甩头,站起来,跃上马直奔凤屏寨。
“二掌柜回来了吗?”张三旺走在天桥上就冲守寨门的土匪喊。
“回来了,回来了,还带回来仨娘们儿哩。”守寨门的土匪一边开寨门一边说。
“妈妈的,只报喜不报忧。”张三旺在心里骂道,气冲冲地走向寨门。
“大当家的。”
“寨主。”
守寨门的土匪点头哈腰地叫着。张三旺也不应声,黑着脸走进寨门。
凤屏寨内,土匪们正围着三个女人观看。他们一边看一边嘻嘻哈哈地嚷嚷,离得近的还伸手摸上一把。三个女人被反绑着,当受到冲击时本能地挣扎一下。
二蛋指着刘红云说:“那娘们儿俺要了。”
“你想哩老美,烂哈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你也不瞅瞅?她长得最好看,当家的能给你吗?!”
“她是俺抓的。那俩人全迷倒了,俺抓了个活哩。”
“迷倒的也是活哩。”
“反正,俺抓她时,把她压到肚子底下亲了。”二蛋向众人炫耀说。
众土匪听了二蛋的话,都齐刷刷地看着他,想着二蛋的艳福,有的土匪流出了口水。
“哎呀,你这嘴是叫她咬哩了吧?”离二蛋近的一个土匪看见二蛋的嘴肿了,惊讶地问。
“哎,看二蛋的嘴叫她咬哩。”
“没亲成嘴儿叫人把嘴唇咬肿了。”
“哈哈哈……”众土匪看着二蛋那倒霉样儿大笑起来。
“你咋恁厉害哩?”一个土匪趁机朝刘红云的脸上摸一把,刘红云本能地向后仰了下头。
“哎,你也咬咬俺吧。”一个土匪把脸凑到了刘红云面前。
“呸。”刘红云吐了那土匪一脸唾沫。
“哈哈哈……”众土匪又看着被吐一脸唾沫的那个土匪大笑。
“二掌柜呢?”张三旺冲众土匪大叫一声。
笑声嘎然而止,众土匪一哄而散。
王长贵这时正从张三旺的住处转回来,急忙跑上前叫道:“大哥,俺在这儿。”
张三旺已经看到了寨子里放着的尸体,黑着脸不作声继续向前走,王长贵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众土匪见状都不敢作声悄悄散去。
随张三旺去将军寨的几个亲兵则不失时机地凑上前贪婪地看着三个女人,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
“咦——,你看看,人家是咋长哩?多嫩,格锃锃(18),能掐出水。”一个土匪伸手摸了摸刘红云的脸说。刘红云愤怒地把头一仰,将脸转向一边。
“就是。”另一个土匪上前捧着刘红云的脸说,“嗯,比送给牛寨主那娘们儿还好看。”
刘红云摆动不了头,抬起一脚踢在那土匪的裆上。
“唉哟——”那土匪一下子捂住裆蹲在地上,看着刘红云疼得直吸冷气。
王长贵听到叫声,回过头怒吼道:“滚,都给我滚!”吓得那几个亲兵赶紧离开。
“哈哈哈……”刘红云三姐妹看着那个被踢得走不成道的土匪,抱着裆拖着腿跟在那几个唯唯喏喏的土匪后边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发出一阵开心的大无畏气概的笑。
张三旺看了看几位大笑的女人,又看了一眼他那帮兵,愤愤地走进自己的圆木房,头也不回冷冷地问:“伤几儿(19)?”
“十仨。”王长贵跟在后边低着头喃喃地答道。
“妈妈的。”张三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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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婆;妻子。
(2) 念sè,四个。
(3) 念yò,一个。
(4) 这么。
(5) 念zháo,知道。
(6) 利索。
(7) 干什么。
(8) 那么多。
(9) 明天。
(10) 眼皮比较厚的单眼皮眼睛,像甲壳虫的壳。
(11) 高频率从鼻孔吸气,使鼻子变形。
(12) 一起;一块;一同。
(13) 念jè,几个。
(14) 干什么。
(15) 念zháo,知道。
(16) 这么点。表示实际数。
(17) 可能,大概。
(18) 水灵灵。
(19) 念jè,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