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赵石头往外跨一步,想让孟春桃走过去,谁知他侧身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更时分,天地一片昏暗。一弯瘦月挂在浮戏山山顶,稀疏的星星散布在天空,眨巴着眼睛看着大地,亚沟村静得出奇。突然,一个黑影跑进了区政府大院。不一会儿,几个黑影急匆匆地走出大院,分头向村里跑去。

一个黑影跑到赵石头家里,拍起了赵石头的门板。

“谁?”赵石头一骨碌儿爬起,一把抓住枕头下的手枪,冲门口低声问道。

“我,二虎。”门外的黑影对着门缝说,“石头哥,还乡团要来了,队长叫你带好东西快点儿去。嫂子,按一号方案行动啊。”

“听见了。”水仙冲门外喊了一声,跳下床一边穿着衣服向外走一边对赵石头说:“俺去帮妈下地窖,你快去快回噢。”

赵石头摸黑穿好衣服,提起小包袱来到母亲住的窑前,看着油灯前母亲穿衣的身影说:“妈,我走了,您多保重啊。”

“小心点儿。”老太太用沙哑的声音嘱咐道。

“欸,我走了。”

“快去快回噢。”水仙在窑内冲外喊。

“知道了。”赵石头一边答一边走,顷刻间消失在夜幕中。

赵石头背着包袱来到区政府大院,李铁柱正在从一个木箱中拿出子弹往小布袋里装呢。

“队长。”赵石头冲着李铁柱的背影叫道。

“啊,来了,她们都准备好了。”李铁柱一边说一边提起那个小布袋交给赵石头说,“子弹,带上。”

“这王雨霖咋半夜摸来了哩?”赵石头接过小布袋说。

“看样子是冲这几儿(1)女哩(2)哩(3)。”李铁柱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手上沾染的灰尘。拍了,看看,自认为干净了,就拍着赵石头的肩膀说:“你带她们先走,我跟二虎、大奎打他一个伏击,让王雨霖也看看,八路军走了,咱哩武装还在。”

“对,打他一个伏击。”赵石头说,“俺打了这一仗再走。”

“不中,你必须先走。”

“俺咋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哩?多幺儿(4)人就多份力量!”

“你忘了这几儿女人的身份了?!”李铁柱严肃地说,“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咱只能教训一下王雨霖,硬打不中。今儿个打了这一仗,就得转移了。”

赵石头见李铁柱的脸色凝重,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就安慰他说:“队长,你可得挺住。皮司令不是说了,八路军会回来的,要咱坚持,保持,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嗯,俺对革命有信心。”李铁柱重重地点了下头,坚定地说:“这回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王雨霖!”

“替俺狠狠地打!”赵石头握紧拳头恨恨地说,“尻他娘,老子出远门也不让睡个安稳觉儿。”

“坏了你哩好事了吧?”李铁柱为了缓和气氛,笑着推了一把赵石头说。

“去你的。”赵石头扬起手中的小布袋佯装着要打李铁柱。

李铁柱一把抓住赵石头的胳膊笑着问:“老实说,大战几儿回合?”

“谁像你?就那点儿出息。”赵石头甩开李铁柱的手回敬一句。

“你有出息就好。”李铁柱收起笑脸,正视着赵石头说:“你夜儿个(5)跟我说开玩笑,弄哩我一黄昏(6)没睡着。我就担心你在这方面出问题。”

“那你自己去送吧。”

“你将我(7)?”李铁柱指着赵石头说,“我还真想过。”

“瞧,是自个儿(8)心里有鬼吧。”赵石头指着李铁柱笑着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嘿,在这儿等我哩啊。”李铁柱笑着朝赵石头肩膀拍了一巴掌说。

“嘿嘿。”赵石头憨厚地笑了。

李铁柱收起笑,用右手扶着赵石头的后背说:“好,说正经的。你们到了洛阳,由一个人到火车站前的徐记饭店联系。联系暗号是:

“‘掌柜的,来一碗烩面。’

“‘吃辣子(9)吗?’

“‘不吃。多放点儿姜。’

“‘吃不吃芫荽(10)?’

“‘少放一点儿。’

“如果联系不上,到饭店斜对面的杂货店,联系暗号是——”

“是啥?”赵石头见李铁柱话到嘴边不说了,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李铁柱看了看门外,见是大奎从院子里走过,润了润喉咙说:“联系暗号是‘有桃木梳子吗?’

“‘有,你要红胡桃还是黑胡桃?’

“‘有水磨桃的吗?水磨桃光溜儿,有花纹。’记住了吗?”

“记住了。”赵石头冲李铁柱重重地点了下头说。

“你给我说一遍。”李铁柱沉着脸说。

赵石头把两个接头暗号向李铁柱复述一遍。

李铁柱又充当接头人,让赵石头模拟了两遍,然后对赵石头说:“对,记清楚,别忘了,最好你去联系。”

“嗯。”

“走,我带你见她们去。”

四个女人聚集在区政府后院的一间小屋里。

李秀娟说:“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都不同意将图交给他们。那就都藏好了,人在图在。”

“人在图在!”四个女人将手紧紧地团握在一起。

“我就担心走散了。”小辫子柔声细气地说。

“我担心的是我死了!”张淑珍瞪了小辫子一眼,冷冷地说。

“我们不能死!为了图,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持活下来。活下来,我们就有相见那一天。”李秀娟张开双臂又将大家搂抱在一起。

“为了图,我们决不分离!”最漂亮的女人坚定地说。

“决不分离!”

“如有泄密者,天打雷轰!”张淑珍昂起头诅咒说。

“天打雷轰!”小辫子柔声细气地附和道。

李秀娟和最漂亮的女人没有说话。李秀娟看了看那位最漂亮的女人,又看了看张淑珍和小辫子,严肃地说:“我们都是经过考验的八路军战士,都是共产党员,让图落入敌人的手中,就意味着背叛!”

四个女人对视着,久久不说一句话。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们见李铁柱领着赵石头走来,默默地站成了一排。

赵石头把四个女人扫视一遍,除第二个体形稍胖点外,个头相差无几,齐刷刷地站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四个孪生姐妹,很难分辨。

“我给您介绍一下,”李铁柱冲四个女人说,“这位是俺区干队一小队的小队长,叫赵石头。”说着,他把赵石头拉到四位女人面前,接着说:“您都看见了,双枪,使双枪,百步穿杨,神枪手啊。还有,他会武功,扔飞刀,比子弹还快哩。”

“瞎吹啥呀你?”赵石头不好意思地拉了一把李铁柱。

“不是瞎吹,是真哩。”李铁柱笑着对四个女人说。接着,他又拉过赵石头,指着四个女人说:“您先熟悉熟悉,这位叫,叫——”

“我叫李秀娟。”李秀娟自我介绍说。赵石头看了李秀娟一眼,齐肩发,大脸盘,身材比其他三位女人略高一点儿,说话的语调让人感到踏实和沉稳。

“李秀娟,李秀娟同志。这位叫——”李铁柱专门背下了四位女人的名字,就是没有对上号,涨红着脸叫不上来。

“张淑珍。”第二位体形稍胖盘着头发的女人爽快地答道,那声调活像一个豪放的男人,一点儿都不打怵。

“张淑珍,张淑珍同志。”李铁柱一边冲女人们笑着点头,一边看赵石头。与张淑珍相比,李铁柱倒像是一个女人。

赵石头用他那犀利的目光又将四位女人扫视一遍,最后落在第三位最漂亮的女人身上。他等着李铁柱介绍,却发现李铁柱怔怔地看着人家不说话,就摆摆手说:“算了,一下子也记不住,俺边走边熟悉吧。”

“中,中,边走——边熟悉。”李铁柱笑着应和道。

“你咋了?”赵石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李铁柱一眼问。他本来想说:“你咋了?今儿个(11)咋不会说话了?”但是,当着四位女人的面,他没有再说下去。

“哦,哦,不咋。”李铁柱干咳了一声,拉开腔一本正经地说:“同志们,蒋匪军真的向我们开战了,我代表浮戏山的人民来送你们。希望你们早日到达延安,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一下俺这儿的情况,等仗打完了,再接你们回来。不,我到延安,看你们。”

“大队长,让我们也参加战斗吧。”李秀娟把搭在肩前的头发向后一捋,非常诚恳地对李铁柱说。

“是啊,让我们参加战斗吧。”

“让我们打完这一仗再走。”众姐妹一起嚷着请起战来。

“队长,就让俺打了这一仗再走吧。”赵石头听到女人们请战,自己的手也痒了,他想狠狠地打一下王雨霖的还乡团。

“不中,出发。”李铁柱坚定地说。

“队长——”

“出发。”李铁柱打断了张淑珍的话,把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完,自己先走出了窑洞。

赵石头和四个女人都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走了出去。

“石头。”李铁柱看着五个人都走出区政府大院上了路,又叫住了赵石头。他拉着赵石头的手,喉咙蠕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去吧,快去快回。”

“嗯。”赵石头冲李铁柱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追上四位女人。

李铁柱紧跑几步,追上赵石头说:“石头,我会照顾您娘的。”

“谢谢,你回吧。”

“您娘就是俺娘。”李铁柱冲着赵石头的身影轻轻地喊了一声。但是,这一声,在赵石头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像滚滚震雷。

阴霾的夜晚,天空没有月亮,大地一片漆黑,四周显得出奇的静,小河里涓涓的流水声像是送行人止不住的哭泣。五个人摸黑走在山间小路上,听着趿趿拉拉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嚓嚓”声,单调极了。走了一阵子,张淑珍觉得有些沉闷,想活跃一下气氛,就回过头问:“赵石头同志,你还没有结婚吧?”

“嗯。”赵石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尽问废话,要有媳妇那李队长就不会那么说了。”最漂亮的女人抢过话茬儿说。

“那会怎么说?”

“赵石头同志,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您娘和您媳妇的。”最漂亮的女人学着李铁柱的口气说。

“不,不,不。应该是——请把媳妇交给我吧!”走在最后面的小辫子抢着说。她的声音本来就柔声细气,这时又变成了嗲声嗲气,活像个没成年的女孩儿翘着舌头讲话。她说着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李队长最后就该这么喊了。”张淑珍接过话茬儿,学着李铁柱的口气压低声音喊道:“你媳妇就是我媳妇!”

“哈哈哈……”四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别说话。”赵石头低吼一声。心想,人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儿(12)女人,够唱连台戏了!还不认识哩就这么挤兑我,这一路上不知道要被她们捉弄成啥哩。转而又想,人家女孩子为了革命,背井离乡,连命都不惜,挤兑你两句,拿你开开心又有什么。还是个男人哩,这点儿肚量都没有。想到这儿,他看了看低头走路默不作声的女人们,低声说:“小心点儿,道儿黑,石头多,有水。”

赵石头见没有人理他,全一个劲儿低着头走路,也觉得没趣,就紧走几步走到最前面带路。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这大城市的女人走山路咋跟乡下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含糊。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你们真行,城里人还能走这山路。”

“你以为我们是资产阶级小姐呢?!我们姐儿几个都是穷苦出身。”张淑珍从后面抛出一句。

赵石头朝后看了看,想了想,说:“我叫赵石头,你们都知道了,家里有个老娘。”赵石头说到这儿停住了,本想说还有媳妇水仙,想到刚才人家问他“还没有结婚吧”,他“嗯”一声,那就是说没有。再说,跟人家女人讲自己媳妇,也不好意思,显得没有出息,这一路上还不得叫她们几个说他想媳妇怎么着的,授人话柄。他见没人应声,就接着说:“今年二十五岁。队长让我护送你们,我豁出命来也要保证你们的安全。”他告诉自己尽量不说土话,怕四位女人听不懂。他看众人还不说话,就说:“我还不认得你们哩,这样吧,一个一个来,自我介绍一下。”他说着向旁边跨一步,让过李秀娟说:“李同志,你先说。”

“不是告诉你了吗?李秀娟。”李秀娟不情愿地说。

“能不能详细一点儿?我想多了解你们一些情况。这样,咱们了解的多了,就有共同语言,这一路上也好交流。”赵石头的话里能让人听到真诚和微笑,他是区干队读书最多的人,官虽不大,但说话的语气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李秀娟回过头看了看赵石头,心想:这人名字不雅,长得也像个粗人,没想到说起话来还文绉绉的挺有水平;他虽有口音,但没啥土话,是不是当地人呢?好奇心打开了她的话匣子:“赵石头同志,你是本地人吗?”

“嗯。”

“你在外面上过学?”

“没有。”

“那你读过书吧?”

“嗯。”

“在哪里?”

“慈云寺,师傅教的。”

“噢——”李秀娟找到了答案,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们四个人都是太行部队医院的,领导派她们到浮戏山抗日根据地医院工作。在她离开太行部队医院前,有人告诉她,浮戏山一带风景非常美丽,有一个比洛阳白马寺还早的慈云寺。她虽然不知道慈云寺在什么地方,但她知道,寺庙里的师傅都是学问高深的人。她本想到浮戏山后,好好看看根据地的风景,考证一下慈云寺是不是中国最早的佛教寺庙,没想到国民党这么快就撕破了脸皮,她们还没有走到浮戏山,部队就已经撤离了。

“那你的武功也是在慈云寺练的吧?”最漂亮的女人接着李秀娟的话茬儿问赵石头。

“嗯。”赵石头又回过头看了看她,虽然看不清人,也叫不上名字,但他知道这个女人最漂亮。这位最漂亮的女人点燃了赵石头的男人气概,他心想,我让你们自己介绍,反而成了你们审我,真是城里人——精明。他眼珠一转,接着说:“言归正传。李同志,你说吧,简单介绍一下,让我先抓住特点记住名字,详细情况,咱们边走边聊,路远着哩,有的是时间。”

赵石头看李秀娟没有接话,就装糊涂地问:“您是叫——李什么娟。”

赵石头的问话打断了李秀娟的思绪。她回头看了赵石头一眼,一甩头,一边向前走一边说:“李秀娟。正定人,太行部队医院医生。”

赵石头看着李秀娟的齐肩发,在心里默记,齐肩发,大脸盘,个最高,李秀娟。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李秀娟的名字,也没听到李秀娟下面的话。就问:“是‘娟秀’那两个字吗?”

“我不知道,没文化。”李秀娟冷冷地回答。

“哎,赵石头,没想到,你还挺会贫嘴的啊。”张淑珍接过话笑着说。

“啊,啊,俺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赵石头也意识到了自己是把人家李秀娟的名字倒着问了,就真诚地说:“对不起,李秀娟同志,俺是想记得真一点儿。”赵石头一着急,河南话又出来了。

“是想亲切一点吧?”最漂亮的女人笑着说。

“刘红云,瞎说什么呀?”李秀娟回过头向后边丢了一句,然后冲赵石头重重地说:“就是那两个字,还问什么?”

赵石头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啥。”说着,他向一侧跨一步,让过张淑珍,轻轻地说:“你。”就插到了张淑珍的身后,并顺势看了一眼后边那位最漂亮的女人,在心中念:“刘红云”。

张淑珍与赵石头擦肩而过,爽快地自我介绍说:“张淑珍,弓长张,窈窕淑女的淑,珍宝的珍。石家庄人,太行部队医院护士长。”

“就你还窈窕淑女呢?不如说是张飞的妹妹。”走在最后的小辫子又柔声细气地笑着接上了。

赵石头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女人,笑笑,又看前面的李秀娟和张淑珍,在心里记:齐肩发李秀娟,盘头发张淑珍,张淑珍最胖、最壮、最直爽。他又在心里默记了两遍,见张淑珍没有了下文,正想要问,突然听到刘红云说:“你们听,什么声音?”

“水声。”

“流水声。”

“嗬,这么大声,那水该多大啊。”

“可大了。”赵石头介绍说,“这股水有两丈来宽,从山半腰的石缝里钻出来,蹿出石壁没有一丈远也有八尺,直落到山下的石庵儿上,溅起的水花把河道都盖严实了。”

“啊,那一定很美。”走在赵石头身后的刘红云感叹道。

“白天看可美了。”赵石头接着介绍说,“在阳光下,从不同的角度,能看到不同的彩虹。”

“是吗?”李秀娟接着说,“我最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了。”

“仁者爱水,智者爱山,您是仁智之人。”张淑珍带着讽刺的口吻回应道。

“有‘疑似银河落九天’的感觉吗?”李秀娟并不计较张淑珍的话,兴奋地问赵石头。

“有,还真有点儿那味道。从远处看,就跟山半腰挂着一条白飘带一样。”

“你倒挺会形容的啊。”刘红云接过赵石头的话茬儿说。

“不是俺会形容,好多人都这么说。还给它起名叫‘百丈瀑’哩。”

“百丈瀑?好名字。”张淑珍赞叹道。

“有一百丈长吗?”李秀娟问。

“差不多。”赵石头答道。

“我们北方还有这么大的山水,真是奇迹。”刘红云像是自言自语的感慨又像是对大伙儿说。

“还有比这儿更大的哩。”赵石头接着说,“石寨门瀑布有十几丈宽,可壮观了。百丈瀑跟它比,也只能算‘飞流直下三千尺’,石寨门瀑布才真叫‘疑似银河落九天’哩!”

“有这么大的水,这座山一定很美。”张淑珍回头看了一眼赵石头说。

“那当然了。”赵石头接着说,“这座山的名气可大了。古时候就是风景区,历史上有好多名人来过这儿,都形成了,形成了浮戏山文化了。”

“浮戏山文化?都包括啥?”刘红云紧跟一步问。

“可多了。光这座山的名字就有一大堆,什么浮戏山、童戏山、阳城山、石城山、玉仙山、方山、老庙山。”赵石头掰着指头说到这,停了停,见没人应话,就接着说:“每个名字都有出处。浮戏山是《山海经》里记的,起初用的是‘凫水’的‘凫’,不是‘漂浮’的‘浮’。阳城山是《左传》里写的,不着(13)是人们爱联想,还是看《山海经》的人多,浮戏山这个名字叫得最响。这浮戏山不仅是风景名胜区,还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作‘九州天险’、‘洛阳屏障’,从古到今,光山寨就修了几十座。”

“还有山寨呢?”刘红云又接着说,“光听说占山为王,安营扎寨,还真没见过山寨是什么样子呢?”

“就是住人住兵,防别人进攻的石头城。”赵石头接着说,“每个寨子都不一样,全依山而建,五花八门。”

“那这几十座山寨也成一道风景线了。”刘红云又感叹道。

“嗯,还真是一大景观哩。”赵石头一边想一边说。他回头看了一眼刘红云,心想,这女人不但漂亮,还挺有思想。想完,笑笑,接着说:“惯许(14)是俺这里的人看惯了,也惯许是浮戏山的景致太多了,都没把山寨当回事儿。”

“都有啥景致?”张淑珍学着河南话问。

“景致可多了,有个民谣是自咤(15)唱的。”赵石头润了润喉咙,小声唱道:“‘浮戏山神仙管,神有108位,峰有108座,洞有108条,庙有108个,泉有108眼,树有108种,鸟有108……’”

“都是108啊。”张淑珍不等赵石头唱完就笑着插话问。

“民谣是这么唱的,谁也没考证。”赵石头回答说,“不过,皮司令在这建根据地时,考察地形,数过这山峰,还真是108座。那庙啊,可就多了,有二百多个呢。”

“这里一定是个风水宝地。”李秀娟接过话茬儿说,“和尚道士选址建庙很讲究的。我真想在这里多待几天再走。”

“留点儿遗憾吧。”赵石头笑着说,“等仗打完了,我给你们当向导,这里的寺庙我几乎都去过。”

“到那时,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张淑珍接着说。

“你也想当神仙啊?”刘红云接过张淑珍的话茬儿说。

“是啊,等仗打完了,我就住在这里,当第109个神仙,逍遥逍遥。”张淑珍说。

“你呀,当尼姑还差不多。”李秀娟也找到了挖苦张淑珍的机会,笑着说。

“不管是当神仙还是当尼姑,我呀,是非回来看看不可。这次看不上太遗憾了。”张淑珍说。看来,她对李秀娟的反唇相讥并不在意。

“听,水声多大啊,像敲鼓似的。”刘红云说,“我们路过瀑布吗?”

“不路过,瀑布在山那边哩。”赵石头回过头冲刘红云指了指山体说。

“在山那边都这么大声啊!”刘红云感叹道。

“是从那个山口传来的。”赵石头指着山沟对面黑乎乎的山口说。

“看不见太遗憾了!唉——”李秀娟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众人都不作声了。他们默默地向前走,那瀑布的水声慢慢地小了,最后只剩下了山涧小河的流水声,“哗哗啦啦”“叮咚叮咚”变换着。赵石头听着几位女人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哧啦”声也感觉到了压抑,就先咳了一声,然后说:“其实啊,咱们走这边的风景也很好。”他看了看大家,没一个人接话,就继续说:“区政府那地方叫亚沟,你们都看到了,就像小江南似的。可以说是北方的水乡吧?村里的人家家都养鸭子,卖鸭娃儿,所以,人们也称亚沟叫鸭娃儿沟。亚沟的地形又像把罗圈椅,所以人们又叫它椅子圈。

“刚才,我们听到瀑布声的那个山口,叫楝树口,那棵大楝树传说有一万多年了,五个人都抱不住。晚上看不清,白天看,大楝树的树枝都把整个山口遮住了,麻利(16)点儿的人爬到树上,能从山这边爬到山那边。大楝树下还有个大石头,就像一只青蛙扬着头要向前边跳一样,所以人们叫它蛤蟆石。

“我们前边这个村叫杨树沟,原名叫养驿沟,是当年乾隆皇帝在这养驿马的地方。杨树沟右边那个山凹叫皇姑峪,是当年皇姑住的地方。咱们下边这条河叫响泉河,你们仔细听听,前面有没有流水的叮咚声。”

赵石头停住了说话,也认真地听了会儿那流水的“叮咚”声,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又干咳一声,说:“听见了吧?那是鸽子窑和牙猪泉的泉水从山缝里流出来的声音,所以人们就把这两股泉水汇成的河叫作响泉河了。这河对面那座山,叫猴驼腰,山腰的山洞里住着很多猴子。还有十八盘,上山得绕十八个弯,也叫十八扭、十八板,山坡虽然陡,风景可好了。”

“别说了,再说,我真不想走了。”张淑珍说。

“不想走你就留下,找个好男人嫁了。”刘红云笑着说。

“我是真不想走了。”张淑珍叹了口气说,“太美了。别说找个好男人嫁了,就是死到这儿也心满意足了。”

“乌鸦嘴。”李秀娟回头冲张淑珍丢了一句。

“好了,都不说了,咱们接着认识。”赵石头见她们又要“搭台唱戏”,就急忙岔开话题说:“第一位叫李秀娟,正定人,太行部队医院的医生。第二位,张淑珍,石家庄的,太行部队医院的护士长。对吧?”

赵石头见没人理他,就向一侧跨一步,让过刘红云说:“您,第三位,我看您挺有思想的,介绍一下吧。”

“是挺漂亮的吧?”张淑珍回过头来与赵石头开玩笑说。赵石头没搭话,刘红云正好走上前推了张淑珍一把说:“去你的!”

张淑珍打了个趔趄。赵石头看在眼里,急忙说:“路不好,别打闹。”接着,又缓和口气说:“刘红云,你介绍吧。”

“哎,你咋知道她叫刘红云了?”张淑珍又回过头来疑惑地问赵石头。

“刚才,李秀娟,李医生说的。”赵石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刘红云也回头看了赵石头一眼,心想,这男人还挺有心的,要不然,别说是在寺庙里学了几年,即使在寺庙当一辈子和尚,也不会满腹经纶。想到这,她想给赵石头更深的印象,就学着河南腔介绍自己说,“俺是白洋淀人,游击队队员,来学卫生员的。”

赵石头在李秀娟说刘红云的时候就记住了刘红云的名字,刚才刘红云的一系列问话也给赵石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这咬文嚼字的河南腔和游击队队员的身份,给赵石头的印象就更深了。赵石头看了看刘红云那剪得齐耳朵的秀发,兴奋地笑着问:“是红色的红,云彩的云吗?”

“对,红色的云彩。”刘红云用一副河南腔答道。

“你猪嘴上插大葱装什么象啊?”张淑珍被刘红云那河南腔逗笑了,回过话头笑着打了刘红云一下说:“你是不是想‘留下彩云一片’呀?”

“你才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呢。”刘红云上前一步又推了张淑珍一把,因为张淑珍说的后一句话是一位伤员给刘红云的情书里写的。

“我们红云呀,可是我们医院里的大美人,男伤员看着她,‘做手术都不用打麻药了’。”张淑珍也不理会刘红云的推打,头也不回,一边紧步向前走一边笑着说。她又说出了那伤员说的一句话,在她的意识里,赵石头的兴奋,是因为赵石头看上了刘红云的美貌。

“去你的。”刘红云又上前推了张淑珍一把。

“这是你的光荣啊!”张淑珍笑着向一旁闪开,回过头对刘红云说完,又冲赵石头说:“在医院,伤员都围着我们红云转,屁股后边有一大串男人追呢。”

“你这张嘴呀。”李秀娟回过头轻轻地打了一下张淑珍,笑着说:“好了,好了,别瞎说了!”

“谁瞎说了,事实就是这样嘛!”张淑珍一本正经地说,“那个大胡子团长说,说什么来着?”她停顿一下,学着大胡子团长那宽厚的男中音说:“只要刘红云往阵前一站,能顶几十条枪啊。”

赵石头听到这儿,心里一乐,怎么领导都这么说呀?他又想起了皮定钧司令员说过的话——要保护好女同志,她们一人能顶几十条枪呢。

“人家说的也包括你。”李秀娟笑着说,“还贤淑的淑呢,我看你呀贤淑不到哪里去,谁娶你谁受气。”李秀娟是这四个女人里的老大姐,她之所以这么说张淑珍,是怕刘红云与她争吵。

“秀娟姐,您这可说错了,就有个伤员求我给他们说和呢。”刘红云笑着说,“张淑珍,我没瞎说吧?”

“求我给你说和的更多,有的情书还是我帮着写的呢。”张淑珍笑着说。

“好了,好了,你们俩呀,别打嘴仗了。”李秀娟在中间说和。

“你们不是北平来的呀?”赵石头急忙插上他早就想问的话。李铁柱明明告诉他说这四个女人是北平来的,看她们几个走山路那么溜儿,他就怀疑她们不是城里人,听她们这么一介绍,就更忍不住要问了。

“我们,啊——,是北平派往延安的。”张淑珍迟疑了一下笑着说,“不过,我们的孟春桃是北平人。春桃,你是北平什么地方的?”

“春桃——”赵石头想,肯定是走在最后边那个瘦小的扎着小辫的说话柔声细气的那位女人。他往外跨一步,想让孟春桃走过去,谁知他侧身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向远处看看,四周如铁筒合围一样黑。又向前看了看几个女人,在心里默数“一、二、三。”还是少一个,少一个女人。他下意识地拔出手枪压低声音说:“注意,有情况。”

“怎么了?”众女士向四周看了看,异口同声地问。

“少了一人。”赵石头轻轻地说。

“春桃!”

“春桃呢?”

三位女人停住脚步,确认走在最后的孟春桃不见了。

“春桃。”

“春桃——”

“春——桃——。”

“孟——春——桃——”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

“别喊了。”赵石头低吼了一声,三个女人立刻停住了呼喊。赵石头接着说:“想必是被山寨里的土匪摸去了。”

“这可怎么办呢?”张淑珍焦急地问。

“我有——”赵石头的“办法”二字还没有出口,山口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地雷的爆炸声,惊天动地。

“别怕,是我们区干队在伏击敌人。”赵石头看着山前的火光说。

“我们回去。”刘红云拔出手枪说,“先帮李队长他们打敌人,再找孟春桃。”别看刘红云漂亮,像个大家闺秀,其实她是个听见枪响就兴奋的人。在白洋淀里跟鬼子伪军打游击,大仗小仗几乎天天打。到太行部队医院后,连枪都没摸上。来根据地的路上,眼看着还乡团追上来了,还没有开打,就遇到李铁柱他们了。

“对,我们回去。”张淑珍也拔出手枪说。

“不中。”赵石头一步跨到了路中央挡住了三个急于返回的女人。

“那,孟春桃怎么办?”刘红云急切地问。

“我想办法。”赵石头坚定地说,“队里派我护送你们,你们就得听我的。”赵石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女人说,“你们谁是党员?”

“我是。”

“我是。”

“我也是。”

赵石头本想找出个党员协助自己工作,没想到三位女人都是党员。他为自己刚才说出的话而脸红,因为他自己还不是党员呢。他眼珠一转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党员,是党员嘛,就要,就要以党的事业为重,不能因小失大。”

赵石头见他的话把几个女人震住了,就缓和了口气说:“这儿你们不熟,先寻(17)个地儿躲躲,我回去寻她。”他见几个女人都不作声,就说:“刘红云断后,跟上。”说着朝路边山坡上走去。

走到一个山洞旁,赵石头示意大家隐蔽。他抓起一颗石头扔进山洞,里面扑楞楞地响了一阵。他说:“鸟。”接着又扔进一颗、二颗、三颗,几只小鸟扑扑楞楞地飞出山洞没入昏暗的山中。赵石头说:“我进去看看。”说完,他一个箭步跃跳到了洞口。

赵石头走进洞内。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用手在洞壁上摸着走了两步,摸到一个石坎,向前探了探,很深,就摸着走了进去。他走了三四步停下来,划着一根火柴,洞内顿时亮了起来。他抓了一把洞中的干草点燃,又捡了一根又长又粗的干草根点着,插在石缝中。他看清了,这个小坎,一人多高,二米来深,宽窄不等,能藏十几个人。他退到主洞,借着昏暗的火光,发现这个洞高宽相当,约三米左右,深四五米,洞内只有这么一个小坎。

赵石头走出山洞,招呼三位女人进去,又捡起一根长干草根对着那根即将燃尽的草杆点燃,冲几位女人说:“你们就藏在这里,若害怕,就点这个。”他看了看地,接着说:“记住,只能在坎里点,外面看不见。若在洞内点,外面就看见光了。”

赵石头看了看三个女人,咽了口唾沫说:“刘红云警戒,我回去找人。若有人来,先喊话,不听就开枪打,我听到枪声就回来。”

小坎里的草杆燃尽了,洞里又是漆黑一片,四个人谁也看不见谁,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赵石头深深地吸一口气说:“我回来之前,没有特殊情况不能出洞。对了,你们谁来负责。”

“就让刘红云负责吧。”李秀娟说。

“不,还是秀娟姐负责。”刘红云急忙说。她们一行四人,一直是由李秀娟这位大姐大挑头的,只是赵石头感觉刘红云比她们几个强,才点了刘红云的将。

“中,就秀娟姐负责吧。”赵石头也没来得及多想,跟着叫了一声“秀娟姐”,他接着说:“这山上有很多这样的洞,是古代挖银矿留下的,都叫它‘银峒洞’。有些洞是连着的,可以打游击。天亮我要是回不来,你们就依据银峒洞坚守,等咱们的人接应。”赵石头说完把背着的包袱放在洞中,走向洞口,一边走一边问:“是叫孟春桃吧?”

“是,孔孟之道的孟,春天的春,桃花的桃。”张淑珍答道。

“记住了。”赵石头一边搭话一边向洞外走。

“注意安全。”李秀娟冲赵石头说。

“嗯。”赵石头回过头,迟疑一下,对洞里说:“加强警戒,我去了。”说完,转身隐没在黑夜里。

三个女人站在洞口看着赵石头身影消失的方向,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

赵石头走路很轻,他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李秀娟看了看黑幽幽的山谷说:“刘红云警戒,咱俩儿到小洞里坐会儿。”她说着,自己情不自禁地“哧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淑珍推了李秀娟一把说。

“我说,要我安排呀,肯定安排你警戒。”李秀娟拍了一下张淑珍说,“可是人家赵队长看上的是刘红云,咱得重用一下不是。”

“哎,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赵石头好像对咱红云还真有点儿意思。”张淑珍笑着说。

“瞎扯。我看你们呀——”刘红云接过话茬儿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瞎扯。”

“怎么了?我们这叫——苦中作乐。”李秀娟回敬刘红云一句。

“别说话。”刘红云冲洞内低吼一声,接着说:“你们听。”

三个女人都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刘红云将枪口对向那人影低声喝道。

“我,赵石头。”赵石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李秀娟急切地问。

“我弄了点儿蒿子杆,你们点亮用。”赵石头走到洞口,把一捆长蒿杆交给李秀娟说。

“哎呀,你快去找孟春桃吧,还弄这些干什么!”李秀娟接过蒿子杆埋怨赵石头道。

“洞内有点儿亮好。”赵石头说完,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又隐没在黑黝黝的山林中。

这浮戏山集石英岩、溶岩、黄土丘陵三种地貌于一体,山峰险峻,怪石嵯峨,层峦叠嶂,风物诡谲。山中林木丛郁,溪水淙淙,有大小几十个山寨。这些山寨大都修建在悬崖峭壁之上,有宋元时期抗金抗元修建的,亦有明清时期官府为抵御起义军和起义军为攻打官军修建的,现在却成了人们躲避战乱的堡垒。他们结寨自卫,抢官劫富,开荒耕种,育林狩猎,过着占山为王的生活。说他们不是土匪吧,他们隔三差五地下山抢上一通;说他们是土匪吧,他们很少祸害山下的老百姓,一些生活不下去的人还都上山投奔他们哩。八路军、区干队多次进寨争取他们抗日,他们都明哲保身,以不问世事婉言拒绝。赵石头曾与其他同志一起进过寨子,也曾一个人进过寨子,有十几个寨主他都认识。那些挎着枪到处抢的小喽罗都知道赵石头的枪法准、飞刀快、武功高,见了赵石头都点头哈腰,没有人敢拿小命儿与他赵石头叫板儿的。所以,赵石头一边往回找,一边喊:

“我是赵石头,哪个寨子的兄弟误把俺表妹接去了,请赶快给送回来,省哩(18)俺娘着急。”

“孟春桃,孟春桃。”

“我是赵石头,俺表妹孟春桃走失了,谁见到了,赶快叫她回来,俺娘在家都急哭喽。”

“我是赵石头,哪个寨子的兄弟误把俺表妹接去了,赶快给送回来,不然,俺没法给亲戚交代。”

“我是赵石头,谁见俺表妹孟春桃了,赶快叫她回来,要不,俺没法向亲戚交代。”

“我是赵石头,哪个寨子的兄弟误把俺表妹接去了,赶快叫她回来,俺家亲戚等着她回家哩。”

赵石头一边走一边喊,走到楝树口的大楝树下停住了。他清楚地记得,就是走到这里,四个女人开始拿他开心了,当时他走在最后面,孟春桃就走在他的前面,孟春桃还开“你媳妇就是我媳妇”的玩笑了。

赵石头站在大楝树下又喊一阵儿,见没有动静,就坐在了树下方的蛤蟆石上。他想等一等。他断定孟春桃是被土匪劫去了,土匪听到喊声没有马上作出反应,是在商量对策,说白了,就是在琢磨是否将孟春桃送回来。

赵石头坐在蛤蟆石上,听着山外的枪声息了,他的心像刀绞一般。他不知道队长和二虎、大奎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娘和水仙。他后悔自己太大意了,只想着这时候山上没有国民党军队和王雨霖的还乡团,没料到山寨里的土匪会在他背后来这么一下子。娘娘的,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给劫去了,能不生气吗!他一边生闷气,一边想办法。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想的办法也就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他越想越气,把手中的石头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站起来向李秀娟她们藏身的方向走去。他不能回亚沟村,一是担心银峒洞里的三个女人,生怕她们再出什么乱子;二是李铁柱已明确告诉他,他们打了这一仗就撤走,究竟撤到什么地方了,他不知道。党组织活动转入地下,怎么联系,他也不知道。他完成任务后,要听从那边党组织的安排。

赵石头一边走一边想,今晚土匪若不把孟春桃送回来,天一亮他就去将军寨,找将军寨的寨主牛半山要人。将军寨是浮戏山中最大的一个寨子,也是十几个寨子的盟主,只要将军寨一声号令,其他寨子都得听从。总之,找到牛半山,准能找到孟春桃。孟春桃不可能是让狼叼去了,如果是,准有响声,他们几个人早就发现了。孟春桃肯定是让人给劫去了,这里没有国民党、还乡团,那只能是山寨里的土匪,究竟是哪个寨子里的人干的,就请牛半山给查找了。

赵石头拿定主意,一路叫着往回赶。刚走了不到一半儿路,就听见三个女人藏身的方向传来“啪啪”两声枪响。

“不好,出事儿了。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拔腿朝响枪的地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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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念jé,几个。

(2) 的。

(3) 语气助词。

(4) 念yuò,一个。

(5) 昨天。

(6) 晚上或夜里。

(7) 象棋用语,将军。

(8) 自己。

(9) 辣椒。

(10) 香菜。

(11) 今天。

(12) 念sè,四个。

(13) 念zháo,知道。

(14) 可能;大概。

(15) 这样。

(16) 利索。

(17) 找。

(18) 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