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石头拉着她跑进一个巷子,正遇上几个鬼子,一愣神儿的工夫,赵石头的飞镖就出去了……

傍晚时分,巩县抗日第一区政府大院门口,急匆匆走来一个人。他二十来岁,中等个子,长得虎背熊腰,上穿一件黑布衣,下着一条黑布裤,脚蹬一双黑布鞋,腰系一根黑龙带,别着两支黑手枪,半挽衣袖半握拳,虎步生风,彰显着魁梧和强壮,洋溢着精干和机灵。他就是区干队的小队长赵石头。

赵石头阔步走进区政府大院,径直走向区干队队部。

“队长,您找我?”赵石头一边进屋一边问。

“嗯。”李铁柱正在屋内踱步,见赵石头进来就“嗯”了一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用凝重的眼神注视着赵石头。

赵石头真是人如其名,身体就像石头一样结实。他理的是光头,生出的黑发硬茬茬地直立着,就像麦地里那齐刷刷的麦茬。光光的亮亮的脑门酷似压得精光的麦场,很宽,一直倾斜到两边的耳朵旁。一对大耳朵有烙饼那么厚,就像两韧绝壁垂向双肩。鼻子又高又大,圆圆的鼻孔足能伸进一个大拇指。那张大嘴的上唇微微翘起,给人一种始终微笑的感觉。眼睛与这大号的耳朵、鼻子和嘴搭配在一起,就谈不上大了,可它就像黑夜里的两盏探照灯向外发射着咄咄逼人的光。两道眉毛很浓,跟头发似地硬茬茬地支着。整体组合,谈不上英俊,也说不上难看,给人更多的是坚毅、刚强和力量。总之,赵石头往你面前一站,你就会感到他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有一种“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气势。

李铁柱看了赵石头足足有一袋烟的工夫,然后,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向前跨一步,举起双手重重地摁在赵石头的双肩上,又用他那双大眼晴近距离盯着赵石头的小眼睛看了一会儿,把双手用力地向下一按,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说:“我真有点儿舍不得你啊!”

李铁柱说完收回双手,又慢慢地踱起步来。

赵石头被李铁柱弄得一头雾水,静静地站在原地用他那双小而有神的眼睛看着李铁柱。

李铁柱转了几圈,走到赵石头面前停下来,用双手又在他的肩膀上摁了摁,然后爱惜地抚摸他腰间的两把盒子枪。赵石头依旧静静地站着,不以为然地看着四周。

李铁柱突然拔出赵石头的手枪,向后跳出两步。

赵石头心里一紧,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又站定了,像没事似的把眼睛转向桌子,用余光暼视着李铁柱。

李铁柱用他那双大眼睛瞪视着赵石头。瞪了一会儿,他将两把手枪的枪头朝下并在一起,笑了笑说:“是不是我的枪口一抬你的飞镖就到了?”

赵石头没有说话,转了转他那双探照灯似的小眼睛,把目光聚焦在李铁柱身旁的子弹箱上。

李铁柱感到了对方对他的极大蔑视。

“好,我就待见(1)你这一点儿,遇事不惊。”李铁柱说着把枪口朝向自己,双手送向赵石头。

赵石头接过手枪,一声不响地把它们插回原位。

李铁柱从赵石头的眼睛里又看到了信任和忠诚。他迎着那坚毅的目光掷地有声地说:“石头,我找你,是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赵石头没有说话,正视着李铁柱那双大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铁柱一脸凝重地看着赵石头,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有四儿(2)去延安的女同志被还乡团追到了咱这儿,护送她们的交通员牺牲了。我想让你把她们送到洛阳,由洛阳的同志安排她们上延安。”

赵石头冲李铁柱微微点了下头,腰板挺得更直了。

“要是跟洛阳的同志联系不上,你就直接把她们送到延安。”李铁柱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赵石头,见赵石头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这四儿女哩是从北平来的,都是知识分子。咱队里你读书最多,武功最高,又使得双枪,所以,我琢磨着派你去最合适,一来跟她们好交流;二来要是真去了延安,能多学点儿东西,把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多带点儿回来。”

赵石头圆睁双目冲李铁柱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任务很重要,是不是叫(3)二虎和大奎谁跟你一块儿去?”

“去恁(4)多人弄啥哩?!”赵石头把浓眉一扬,看着李铁柱那双大眼睛说:“就剩四儿人,俺仨都走了,你咋弄哩(5)?再说,去人多了,忒扎眼,容易暴露。”

“这个任务太重要了。”李铁柱重重地说。

“你不相信俺?”

“不是。”李铁柱冲赵石头摇了摇头,低沉地说:“从这里到洛阳,铁路上的联系中断了,大路上国民党、还乡团到处设卡,盘查很严,只能走山路。恁远,路上不着(6)会出啥事儿哩,我怕——,弄不好还得去延安。”

“没事儿,俺又不是头一回单独执行任务。再说,俺还真想去延安哩,去见见毛主席、朱总司令。”赵石头笑着说。

“美哩你!不是叫你去耍哩!”李铁柱脸色凝重,话语中带着急躁:“你着不着,这四儿女哩有多重要。”

“她们是弄啥哩?”赵石头为缓和气氛睁大眼睛摇着头笑着问。

李铁柱沉着脸摇了摇头。

“是大官儿?”

李铁柱又摇了摇头。

“是大官儿的秀子(7)?”

李铁柱还是摇头。

“那,那有啥重要的?”赵石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镇些(8)人,肯定不是送啥重要情报的。”

“她们说,是到延安找她们的男人哩。”

“这就对了。”赵石头把手一挥,脸上又堆起了笑容,指着李铁柱说:“我说是大官儿的秀子吧,你还摇头。”

“我又没问伲儿(9)是不是大官儿的秀子。”李铁柱瞥了一眼赵石头说。

“肯定是。你想想,在延安还能有小官儿?”赵石头冲李铁柱摆下手说完,学着皮定钧司令员的样子,左手背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用右手上下摆着说。“这,一个人可顶百十条枪啊。”

“对。”李铁柱重重地点了下头,接着说:“所以,一定要保证她们的安全,宁死也不能叫(10)她们落到敌人手中。”

“这个,我着(11)。”赵石头一扬头笑着说。

“天凉了,多带点儿衣服。”李铁柱拉了一下赵石头的衣袖关切地说,“再多带点儿吃的,多带点儿子弹。”他又看了看赵石头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说:“你看着办吧,能带多少带多少,不着要走多少天哩?”

“没事儿,有这个,啥都有了。”赵石头拍了拍腰间的盒子枪,笑笑,满不在乎地说。

“咱又不是土匪。”

“找敌人要啊。”赵石头浓眉一扬自豪地说,“俺哪回出去不是满载而归!”

李铁柱长长地出一口气,用右手理了下自己的小平头说:“你这回的主要任务是送人。最好躲着敌人走,不能恋战,保证安全。”

“嗯。”赵石头冲李铁柱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回家拾掇(12)一下,明儿清儿(13)早点儿走。”

“中。”赵石头坚定地点了下头。

“真不叫二虎、大奎去?”

“不用。”

“中。”李铁柱拍了一下赵石头的臂膀说,“就你幺儿(14)人去。我着,你幺儿人中。”

“那我回去拾掇了啊?”

“去吧。”李铁柱照着赵石头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一下,随着赵石头走向门外。

“甭送了。”赵石头转身向屋里推李铁柱。

“中,不送了。”李铁柱笑了笑说,“快点儿回去吧。今儿黑(15)好好跟秀子(16)亲热亲热,明儿个(17)早点儿上路。”

“去你的。”赵石头也笑了。他突然转过身对李铁柱说:“咋不走哩?赶早不赶晚。”

“就是叫你今儿黑跟秀子弄够了,省哩路上瞎想。”

“去你的。”赵石头笑着打了李铁柱一下,然后又拉住对李铁柱嘻笑着说:“要是真哩去延安,一路上我让她们幺儿人给我生幺儿。”

“那我就崩了你!”李铁柱假装正色用手去摸腰中的手枪。

“不用你崩。”赵石头笑着按住李铁柱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想想,要真那个了,延安的首长能饶我吗?”

“你小子。”李铁柱“扑哧”一声笑了,朝赵石头的背上打了一拳说:“那也不能就咤(18)想。”

“我想了,你管得着吗?”

“管得着,想都不能想。”李铁柱正色道。

“中,中,中,不想,不想。”赵石头一边说一边走,走出两步回过头朝李铁柱使了个鬼脸,嘻笑着说:“我就想了,不说出来,你着吗?”

“你——!”

“哈哈哈……”

“老实点儿!”李铁柱冲赵石头的身后喊了一声。

“放心吧,开玩笑哩!”赵石头喊完,自言自语道:“想都不能想?不能想啊——”后半句他竟唱了起来。唱罢,又接着哼道:“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你就是管住俺屙屎和放屁,也管不住俺想入非非,想入非非。”

“我回来了。”赵石头走进一个大敞院对窑内喊。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院落,院内长着一棵大柿树,树干像赵石头的腰那么粗,树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柿子,远远望去就像挂了满满一树红灯笼。柿树遮掩了大半个院子,也几乎遮掩住了两孔用青石头裱山的窑洞。

“回来了?”两孔窑洞内同时传出两声问候,一个清脆的女高音,一个沙哑的女低音。这声音,赵石头再熟悉不过了,高音是老婆,低音是老娘。他向传出高音的窑洞看了看,径直向老娘住的窑洞走去,他还没有走到门前,老太太就已站在了窑门口。

“妈。”赵石头急忙走过去,拉着老太太的手,扶老人到桌前坐下,自己拉把小凳子坐在了老人身边。

“石头,有啥动静没有?”老太太看着赵石头急切地问。

“没有。有俺区干队在,没事儿。”

“您区干队才留几儿(19)人呀!”老太太抚摸着儿子的额头颤着声音说:“听说王雨霖到米河了?”

“嗯。”赵石头轻轻地点了下头,低沉地说,“他组织了个还乡团,搞啥地毯式搜查,到处抓八路军和共产党哩。”

“还有您这些区干队、农会干部。”老太太疼爱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嘱咐道:“在外头(20)跑,小心点儿。”

“您放心,没事儿。家里都弄好了吧?”

“弄好了。照你说的,东西都搬进地窖了,就剩些吃饭、睡觉用的,到时候拿到地窖里就中了。”老人抬起抚摸儿子的手,指着窑洞激动地说:“叫(21)他们来抢吧,烧吧,咱这窑越烧越结实。”

“俺,不会叫他们胡来的。”赵石头咬着牙说,眼晴中流露出一种迷茫的光。

“你有啥心事儿?”老太太看着儿子的脸问,“是不是王雨霖要回来了,叫您(22)这些公开露面的人撤哩?”

真是“知子莫如母”啊,自己稍微有一点儿异样就让老娘看出来了。赵石头急忙掩盖说:“没,没有。小日本俺都不怕,还怕他王雨霖?”

“吃饭,吃饭了。”赵石头的妻子水仙端着两个大碗走进来,一个碗里盛的玉米面汤,一个碗里盛着炒菠菜,菜上放着两个用麦子、红薯、玉米混合面儿做的黑灰色发面馒头。她把汤碗放到老太太面前,把手里夹着的筷子递向老太太说:“妈,给。”

“叫石头先喝。”老太太扬了扬手说。

“他先吃馍,俺这就去给他盛汤。”水仙把筷子塞给老太太说。

“俺自个儿来。”赵石头说着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今儿个咋了?镇(23)勤哩,从芹菜地里钻出来了?”水仙从窑中跟出来笑着问。

赵石头也不搭话,低着头走进另一个窑洞,走到锅台前把汤锅打开。

“我来。”水仙已经拿起了碗。赵石头也不说话,向旁边闪开一步看着水仙盛汤。

水仙穿着一件蓝底白花对襟上衣,长长的辫子挽在脑后盘成一个包菜髻。虽然没有生育,但一看那脑后的发髻就知道是位少妇。她盛满一大碗汤,发现赵石头歪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看她,就忽闪着大眼睛笑着问:“咋了?不认识俺了?”

“有点儿。”赵石头笑着说:“俺看你长得又俊了。”

“去你的,端住。”水仙将左手中盛满汤的碗递给赵石头,笑着问:“是不是又想了?馋猫。”说着,剜了赵石头一眼,回手抓起一只碗继续盛汤。

“不,不是。”赵石头不好意思地说,“俺,俺要去执行任务了。”

“你哪一天不执行任务?一天到晚着(24)过家吗?”水仙回头又剜了赵石头一眼。她知道,赵石头这个时候回来,今晚肯定是没什么任务,十拿九稳要在家里过夜了。

“队长叫俺去洛阳一趟。”

“洛阳你又不是头回去?走,吃饭去。”水仙说着放下手中的勺子,端起盛馒头的小筐就走。

赵石头张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端着汤碗跟在水仙身后走到了母亲住的窑洞。

一家三口一人一边围着八仙桌子吃饭。

水仙把嘴中的馒头咽了,又喝一口汤说:“妈,石头去——”她发觉赵石头在桌下踢自己时已经来不及了,就接着说下去:“去洛阳哩。您老想要啥,让他给您带。”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赵石头。

赵石头狠狠地瞪了水仙一眼,接着水仙的话笑着问老太太说:“妈,您,您要点儿啥?”

“兵荒马乱的,我要啥?就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老太太说着把筷子放在桌上,把“回来”两字的音挑得老高。

“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赵石头掰下一块馒头冲老太太扬了扬笑着说。他把那块馒头塞进嘴里,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蔑地说:“小日本的司令部俺都趟了,国民党兵还能把咱咋样?”

“就是,小孩子放个炮,喊一声‘赵石头来了’,那伪军就吓得把枪扔了。”水仙为了安慰老太太恭维着丈夫说。她说的也是实情,有一回她到县城执行任务,几个伪军追她,正好赵石头赶到,一枪撂倒一个伪军,接着大喊一声“赵石头来也”,吓得伪军扔下枪就跑。赵石头拉着她跑进一个巷子,正遇上几个鬼子,一愣神的工夫,赵石头的飞镖就出去了,几个鬼子相继倒地,他们安全脱险。也就是那一次,她开始爱上了赵石头。

“还是小心点儿好。”老太太说,“紧着区里的事儿干,我啥都不要。”

“嗯。”赵石头咬了一口馒头,一边嚼一边点头。

“这回去弄啥哩(25)?”老太太拿起筷子试探着问赵石头。

赵石头看了一眼窑洞,岔开话说:“水仙,该点灯了。”

水仙站起来,擦着火柴,点上煤油灯,窑里顿时亮了起来。她把灯端过来,放在桌上,深情地看着赵石头那张被映得油光发亮的脸,甜甜地问:“石头,妈不是问你哩,这回去洛阳弄啥哩?”她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有一点儿向赵石头撒娇也有一点儿向老太太讨好。

赵石头本不想跟母亲多说,好不容易把话岔开了,水仙又给找了回来,弄得他哭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说:“送,送信。”

“那,最要紧的是送信,别为杀幺俩(26)敌人耽误事儿。”老太太用筷子点着赵石头说。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身武功,争强好胜,爱打抱不平,特别是见了敌人,能顺手干掉的决不落空。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担心儿子的安危。

“嗯。”

“就着(27)‘嗯’。”水仙又爱怜地剜了赵石头一眼说。

赵石头不想说这个话题,就暼了水仙一眼,三口并作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汤。水仙习惯性地把手伸过去接碗,要去给赵石头盛汤。

“俺自个儿(28)盛。”赵石头说着站起来,看了一眼母亲和水仙,一边往窑外走一边唱:“傻乎乎的媳妇精明的娘。”

“妈,您瞅瞅(29),没正经。”水仙冲着赵石头的背影笑着说。

吃过饭,水仙一边刷碗一边问:“哎,你这回到底是去洛阳弄啥哩?”

“军事机密。”赵石头瞥了一眼水仙淡淡地说。

“啥军事机密?对俺还保密?”

“保密。”赵石头看着水仙一本正经地说。

“好,你保密吧,今儿黑(30)别求我。”水仙说着回头剜了赵石头一眼,发现赵石头正专注地看自己,就把擦碗的抹布往碗上一摔,笑着说:“你今儿个(31)咋了?老这么怪怪地看着俺?”

“哎,俺给你说。”赵石头压低嗓门,装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对水仙说,“俺这回不是去送信,是送人,送女人,四儿(32)女哩。”他说着把右手伸出来,卷收起拇指冲水仙摆了摆。

“啥?四儿女哩?”水仙睁大了眼睛。

“嗯,四儿女哩。”赵石头冲水仙点了点头说,“所以,俺得好好瞅瞅你,给她们比一比,看看是她们好看还是俺秀子好看。”

“去你的。”水仙回手照赵石头的肩头打了一下,然后笑着问:“她们是弄啥哩(33)?长哩俊不俊?”

“听队长说,是从北平来的。你想想,大城市的闺女,能不俊吗?”

“真哩可俊?”水仙瞪大眼睛问。

“俺没见着人,只是想象。”赵石头摇了摇头说。

“你没见着人?诓谁呢你?”

“俺真没见着人。队长把俺喊去,就是给俺交任务,叫俺回来拾掇(34)一下,明儿清儿(35)早点儿走。连根儿长头发都没见着。”赵石头一本正经地说。

“你没见着人,俺可见着了。”水仙神气地把头一甩说。

“你见着了?在哪儿?”赵石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水仙说。

“老龙窝。”水仙头也不回,一边刷碗一边说:“今儿后晌枪声停了以后,俺看见她们四儿人站在马车上用手枪对着铁柱哥,大奎端着机关枪对着她们。我以为要开打,想吓她们,就喊铁柱哥,问他咋啦,他说没事儿。后来,就都收了枪,去区政府了。”

“真的?”

“悫(36)儿你哩。”水仙沉下脸没好气地说。

“那,你见了,俊不俊?”赵石头上前扒着水仙的肩膀笑着问。

“太远了,俺没看清。”水仙扭了两下肩膀,挣脱了赵石头的手,把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案板上,沉着脸气哼哼地说:“你不说,俺还不知道是女哩(37)哩。”

“大城市哩女人,肯定好看。”赵石头将两手一合,嬉皮笑脸地故意气水仙说。

“那也不一定。”

“你咋知道?”

“这年头,长哩好看哩都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给弄去享福了,谁还出来东奔西跑地吃这份苦?”

赵石头听了水仙的话,收起笑,一把将水仙扭转过身,双手压在她的肩头,两眼怔怔地凝视着她的脸。

“弄啥哩你?”水仙被赵石头看得不知所措,推开赵石头的手茫然地说。

赵石头又抬起双手捧住水仙的脸,凝视着,一本正经地说:“我看着不丑啊!”

“放屁——”水仙“扑哧”一声笑了,抬手打了赵石头一下。表面上挣脱了赵石头的手,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似的甜。

“我不就咤(38),你咋笑哩。”赵石头咧着大嘴笑起来,“俺秀子就掉进醋缸了,我得捞啊。”

“你真坏。”水仙扑进赵石头的怀里用粉拳擂赵石头的胸脯。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我就不爱!”

“中了中了,快点儿给俺收拾东西,收拾完了早点儿睡,明儿了(39)还得赶路哩。”赵石头推开水仙说。

“收拾啥哩?带好你的枪和飞镖不就中了。”

“不中。队长说了,到洛阳要是联系不上,叫俺直接送到延安。”

“直接送到延安?那得多远啊。”

“不着(40)。队长说了,无论如何也得送到,时间不限,必须保证安全。”

“十天足够了吧?”

赵石头摇摇头。

“半个月?”

赵石头又摇了摇头。

“二十天?”

“不着。”赵石头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地摇头。

“不着,不着,你着啥呀?”水仙叶大噘起小嘴有点儿生气说。

“我要着能不跟你说吗?小日本儿来的时候,咱这里的人都往西安跑,二叔回来说,他走了四个多月。那延安比西安还远哩,谁着得走多少天?”

“你不就是想跟那四儿(41)女哩多腻歪几天吗?!说恁(42)长时间弄啥哩(43)?你不回来也中。只要人家要你,我才不稀罕你哩!”水仙一边说一边把小筐里的馒头往一个小布袋里装。

“你瞎说啥哩?人家都是上级领导的女人,名花有主了,我敢跟人家腻歪吗?”赵石头上前搂住了水仙的后腰,把头俯在水仙的肩膀上,一边蹭一边说:“别吃醋了,快去地窖里给我拿衣裳吧,队长说天凉了,叫我多带点儿衣裳。”

“我不去。”水仙噘着小嘴一甩肩膀挣脱了赵石头。

“去吧,去吧,待会儿我好好犒劳犒劳你。”赵石头又抱住水仙的肩膀摇晃着嘻笑着说。

“去你的。”水仙一把推开赵石头,虎着脸说:“谁犒劳谁呀?”说完,剜了赵石头一眼,一抿嘴儿笑着跑出了窑洞。

赵石头喊一声:“睡觉喽!”一下子跃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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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喜欢。

(2) 念sè,四个。

(3) 让。

(4) 那么。

(5) 怎么办。

(6) 念zháo,知道。

(7) 妻子;老婆。

(8) 这么多,形容多。

(9) 念nìr,人家。

(10) 让。

(11) 知道。

(12) 收拾;准备。

(13) 明天早晨。清儿,念qiè。

(14) 念yò,一个。

(15) 今天晚上,或今天夜里。

(16) 老婆,或妻子。

(17) 明天。

(18) 这么。

(19) 念jé,几个。

(20) 外面。

(21) 让。

(22) 你们。

(23) 这么。

(24) 念zhuò,在。

(25) 干什么。

(26) 一个或两个,代指几个。

(27) 念zháo,知道。

(28) 自己。

(29) 瞧瞧,或看看。

(30) 今天晚上。

(31) 今天。

(32) 念sè,四个。

(33) 干什么的。

(34) 收拾;准备。

(35) 明天早晨。清儿,念qiè。

(36) 念què,当地念qò,哄;骗;诓。

(37) 的。

(38) 就这么做。

(39) 明天。

(40) 念zháo,知道。

(41) 念sè,四个。

(42) 那么。

(43) 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