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宫神器库司神如意失踪了,同时不见的还有神器库一块妖玉,以及惊鸿坐骑白马封血。神器库众神器兢兢战战,如履薄冰,连走路说话都不敢大摇大摆,生怕一个不慎就被连累,被惊鸿仙君怪罪了去。
惊鸿宫内,惊鸿一派悠然自得,不觉间惊鸿睁开双眼,露出寒凉一笑,嗓子里流淌而出的话语自然只剩冰冷:“也是,总不能逼得太紧。”说罢,抬起手看着手腕上亘古不变的桃花印记,脸上笑得更加玩味。
“有些事,她总该慢慢明白。”
人间凤凰和蓝楹花大片盛开,极目所见,皆是一片红蓝交错的花海,甚是漂亮夺目,竟然不逊惊鸿宫的蓝楹花海。在大理石铺成的大道中,苏如意一身水绿粉衣负手走在前头,时不时地转身同身后的人闲谈,回应她的自然是笑得十分温柔的温及卿,他的手上牵着一匹白色骏马,胸前泼染梅花血印,正是惊鸿坐骑——白马封血。
苏如意弯腰捡了几朵蓝楹花,放在鼻尖轻嗅,享受流泻而下的阳光,一派悠然惬意,转身看着一人一马款款而谈:“人间颜色,真的很漂亮,及卿,这真是个好地方。”说罢,苏如意走到封血身边,将手上的蓝楹花插在封血的耳朵上,眯起双眼,笑颜如花。
“封血好漂亮。”
封血十分不满地甩了甩脑袋,蓝楹花顿时落得满地都是,苏如意揪着封血的脑袋佯怒道:“蓝的不喜欢,那你是喜欢红花了?”
封血脑袋摇得更勤了,像是喝了鸡血一般。
苏如意顿时抱住封血的头一阵猛亲:“血血,今天才发现你不喷口水是这么可爱!爱死你了。”
封血听到她又叫血血这个小名,不满地朝她喷了一大口口水。苏如意双手一抹,满脸都是水迹,欲哭无泪。
温及卿站在一旁忍笑,眼看苏如意要暴怒了,温及卿才递给苏如意一方手帕。苏如意接过手帕擦干净脸,顿时一脸挫败,开始控诉封血:“血血老是喷我,我哪里得罪它了?还是我们前世有仇?”
温及卿抬手将苏如意额前的青丝拨向一旁,一边温柔说着:“封血极有灵性,但凡有灵性的马,怎么会喜欢血血这种女子的小名呢,你呀,不觉得血血读起来更像雪雪?”
温及卿一语道破,苏如意恍然大悟,一副我懂了的神情:“你说得对,那以后就叫它小血吧。”苏如意话音刚落,一旁的封血嘶鸣起来,尤为不满地用脑袋捅了捅苏如意,吓得她跳起来,伸手欲打。封血向前走了两步,苏如意捏起的拳头落空了。
苏如意手指封血,一副被惹毛的模样,怒吼:“你大爷,吓我一跳!”
温及卿又是笑得十分无奈,他握住苏如意变成拳头的手,一指一指地掰直了,柔声劝道:“你呀,还是叫它封血就好,否则,这一路上要给你脸色看了。”
“我怕它?哼!”
苏如意别过脸去,不理封血。
封血也别过马头,不理如意。
一人一马同时转回目光,视线交会,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我要卖了你!”
“嘶——”
温及卿再次充当了和事佬这个角色,自觉地站在一人一马中间,时不时周旋两句,一边哄得苏如意开心了,一边又要哄得白马不会一时怒起喷她满脸臭口水,两人一马在蓝红花树交错的道路下走至尽头,远处山头,日薄西山。
“好美,及卿。”
晚霞灿烂,金光四射,两人一马忘记了赌气,忘记了说话。苏如意回望夕阳下的温及卿,风华无双更甚夕阳之美。苏如意眼波微动,却是连心也动了,她顺着及卿视线,抬头望向远山的落日苍穹,南方山水,确实别样美丽。
直到落日余晖将尽,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人间之夜,才刚刚开始。
繁华都市,热闹非凡,正逢人间盛世祭奠,街头尽是吆喝之声,各种小摊小贩,沿着大街两侧,满满铺开,苏如意蹿上前去从摊子上捡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温及卿走上前来,也拿了一个面具戴上。
英俊帅气的摊主这时凑过来,眼睛一亮,立即伸手向苏如意要钱:“情侣面具,两个十元,祝你们幸福永远,白头偕老。”
苏如意看了温及卿一眼,老实交代:“没带钱。”
“别逗我了,没有十元钱?是不是舍不得花钱?”小摊主立即又凑到温及卿身边献宝道,“哪,买礼物送女生是男士该做的事,你女朋友很喜欢这面具啊,买一个吧。”
“那就来两个吧,这个换行吗?”温及卿拿出一颗珍珠交给小摊主,小摊主接过珍珠在放大镜下一看,立即“哇塞”一声,激动不已道,“哇,赚到了。”
苏如意急忙喊道:“那珍珠很贵的啊。”
小摊主立即将珍珠收起来:“货已卖出,恕不退还和讲价。不过,可以送你们一张照片,不要钱!”
小摊主说罢,拿起相机对准两人咔嚓,一张照片照成,小摊主立即拿了照片和笔递给苏如意。苏如意对上面的图案不感到奇怪,自然而然地在上面写下了苏如意三个字,倒是温及卿一脸茫然,拿过笔在照片上也写下了三个字。小摊主满意地赞道:“季无双,苏如意,别说还真配,照片给你们了,哥祝你们幸福!”
温及卿眯眼一笑:“我们会的。”
苏如意手握照片,心中很多疑问,温及卿也是,人间何时变成这个模样,陌生而又熟悉,记得上次对人间的印象,还是古朴长袍,将军铁甲,帝皇贵胄……此时,全然不复。苏如意有些害怕,总觉得她曾经熟悉的人间,早已悄然生变,今后能到哪去?
温及卿像是看出了苏如意的忧虑,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别担心,我们好歹不是凡人,在人间也没什么做不了,最多学学凡人习惯罢了,这面具挺有意思。”
温柔的安慰,苏如意终于定下心来嗯了一声,再次戴上面具朝温及卿一笑,两人一马淹没在人群中,忽略了嘈杂声中小摊主那一声破音:“老季,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伏苏物语》里的主角季无双?”
旁边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制止了他:“你不就写了一本伏苏的破书,天天挂在嘴上烦不烦?”
“我烦?那你为啥从刚才开始一直望着他们出神,别以为我没看到。”
“我只是觉得他们熟悉罢了,二人各怀心事,道路不通,怎能修成正果……”
浅浅的一声叹息,没有特别的情感,只为两个初次见面的人,也为他们未来之路感到一丝心痛。
……
苏如意和温及卿两人走了许久,忽然,一声惊天爆破之音,抬头望去,满天绚烂的烟花,苏如意吃惊而笑,人世全变,唯有烟花不变,一如既往的绚烂华丽。
“及卿快看,烟花,人间烟花。”苏如意激动得快蹦起来,到底有多久没看过如此繁华的烟花夜色了,反正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烟花的绚烂和昙花一现。
温及卿顺着苏如意所指方向望去:“人间美景,不输仙界。”
“只可惜,凤凰那小破孩不在,没他叽叽喳喳还真少了什么。”苏如意神色忽然有些暗淡,想起暗中许给凤凰的承诺却没法实现,终究弥留遗憾,“我答应过他一起看烟花,如今却是食言了。当初赶他走,也不知道他还怨不怨我。”
温及卿淡淡而笑,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同她并肩看着漫天烟火,同她一起怅然若失,同她一起快乐离忧。
远处站着一身红白鲜衣、红白交织水泻长发的少年,脸上带着个鸟纹面具,从苏如意他们到了这场繁华夜会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们。少年看了许久,最后来到苏如意的面前,伸手摘下苏如意脸上的面具,怔怔地望着她,而后惊喜出声:“苏如意!我就知道是你!”
红发少年的声音,夹杂几分男性的成熟,站在眼前的人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可他的身高身形,却不在苏如意所认识的人当中,他是谁?
苏如意回过神来,伸手争夺对方手里的面具,一边恼道:“干什么抢我面具,快放手!”
“靠!”来人显然一愣,而后气急跺脚,“还说化成灰也认得我?我只不过戴了个面具,你就把我忘了!气死小爷了!”
少年一把扯下面具,露出了令人熟悉又起了变化的面貌,原本略显青涩的五官,现在完全长开,浓眉大眼,额间长出的鸟纹,也如烈火一般红艳盛开,苏如意顿时震惊,失声喊出:“小砚?”
凤凰这才露出开心神色,嗯了一声。苏如意脸色依然难看,伸手比了比他此刻的模样,除了一张微变的脸和稚嫩的语气,什么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你怎么突然这么高?眉间贴了什么,头发变得这样难看?”
“染的,听说是最时髦的发型,姑娘们都喜欢到尖叫了!还要让我签名,小爷怎么可能搭理她们呢?”凤凰甩了一下头发,本想摆几个超帅的姿势,却发现苏如意脸色不太好,立即小心翼翼问道,“你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子?”
苏如意眉毛微抖,拳头握起,捏得嘎吱作响,凤凰见状,一脸兴奋早就变成挫败模样,拉耸着一张脸道:“原来你不喜欢啊。怎么办,真想现在就去染回来,可是不想离开你半刻,我要是能拆成两半就好了。”
苏如意和温及卿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凤凰咧了咧嘴,委屈地靠着苏如意的肩膀,一副撒娇姿势,苏如意嫌恶地拉开他,不出一会,人又趴了上来,就像一只章鱼一样。
“咱商量一件事好吗?能不能,别靠着我?”苏如意再次推开趴在身上的牛皮糖,但效果甚微,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不行!我脚酸。”凤凰跺脚嗯哼,虽说样貌变化,这小孩心性一点不变。苏如意到底拿他无可奈何,凤凰的任性,在她不知不觉间纵容,或许,总有一天,苏如意会尝到纵容的恶果。
许久之后,苏如意又问:“你老实告诉我,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算怎么回事?有胆抢走琥珀,没胆进入琥珀涅槃?”
“不是你想的那样。”凤凰一脸痛苦道,“琥珀是你的本命,抢走它不为了涅槃,只是想你永远在我身边,那天还没说清楚,你就把我气得断了回去之路,我在人间流浪好多天了,回不去仙界了,你故意的!”
苏如意听罢虽然十分心虚,却一副镇定自若。
“难道是我的错?再说,我哪会想那么多。”
凤凰再次跺脚,不满地在苏如意耳垂上拉了一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急:“我知道,你摆明了不让我回仙界,破玉,你别笑,没有惊鸿,你也回不去了!”
温及卿两道目光射向转身欲逃的苏如意,这时,他不再笑容满满,而是一脸怒气地抓住苏如意的手逼问:“凤凰所言,可是真的?”
苏如意使劲摇头,拼命解释:“凤凰涅槃不成,反受其害,回不了仙界是活该!”末了,她又加重语气道,“我可不敢玩你们,真的。”
苏如意心虚之笑,答案呼之欲出。温及卿了然于心,月流离刚死,苏如意就提出离开仙界,以为她只想散散心,却不料关联着另一层因果,另一层隐瞒,苏如意,到底是七窍玲珑,还是无奈之举?
“因为月流离之死,你担心我和封血也会死?所以把我们骗到人间是吗?”
苏如意摇头否认:“我哪有那么聪明,真的……”
“就因为你笨,事情败露了。”温及卿伸手捂住苏如意的嘴,进一步逼问,“我问你,是否等我不注意,你就跟惊鸿走得干干净净?”
凤凰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猛然抓住苏如意的手臂,紧张地问:“真的吗?你要再次跟惊鸿走?”
“你,一直让我要诚实,但你却是个骗子。”凤凰大嗓门顿时破声而吼,“我不许!你赶我,我也不走了!我再也不想听你的话了!”
温及卿同时霸道地拉住苏如意的另一只手。
苏如意一脸挫败,无助地望着前方:“容我辩解,我真没想到会这样!仙界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咳咳,当然,景色还是很好的……”
话音刚落,两道男声顿时喝止:“闭嘴。”
苏如意乖乖地闭了嘴,一双眼睛到处转,准备逮着时机解释清楚。
温及卿和凤凰两人一左一右地拥着苏如意,不让她离开半步,生怕她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人来人往的古朴长街上,衣袍翻飞的俊男美女,站在一起自然格外醒目,总是惹得路人多看几眼。温及卿不喜众人过分的目光,他拉着苏如意转身就走,不忘在她耳边放出威胁话语。
“从今天开始,不许你离开我和凤凰寸步!”温及卿褪尽一身温柔,脸上是生气表情。
温及卿第一次朝苏如意发火,哪怕是之前对方再如何无理取闹,对她唯有纵容。如今仙界的事态几欲失控,月流离之死不仅给苏如意造成震动,他也是心有余悸,在龙邪和惊鸿面前,他深知自己渺小得犹如一只蚂蚁,随时都可能失去一切。
但他明白,即便是渺如蚂蚁,也有不同之处,也有心之挚爱。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从来不索取,不逼苏如意,他只想用自己的法子,陪伴在如意身侧。
只是到了如今,他始终没想到,快乐无忧的苏如意,竟然也开始为他博取后路,哪怕是永远离开、永远束缚于惊鸿的代价。
温及卿不要这样的结果,没有苏如意,没有希望,他……宁愿从来没活过。
返回的路上,凤凰一脸神秘地在苏如意耳边献殷勤:“我在人间有豪华的别墅,我们就住在那吧,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去一趟凤凰族地,如意,告诉你一件大事,你的过去也在那里。”
苏如意惊喜问道:“你找到家了?”
凤凰骄傲道:“那是自然,也不看小爷是什么人物!”
蓝楹族地。
凤凰找到了当年蓝楹族地的位置,一座威严的石山矗立在海岛之上,虽不复远古神迹,却也不曾染上人间烟火,孤海一片,孤山一座,孤岛一座。凤凰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琥珀,霎时流光溢彩,轻响悦耳笛音。
琥珀之光如扇形折射在画壁之上,一幅河图逐渐展开。琥珀之内的蓝楹族地美轮美奂,哪怕人间惊天巨变,封存在琥珀内的蓝楹族地永远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一眼望去是远古洪荒时的沧海桑田,满山遍野的蓝色花海,蔚蓝大海,满山遍野是上古神鸟的飞影,苍穹中传来数道凤凰嘶鸣,凤凰号令曲成之天然,自苍穹流淌汇聚而来。
苏如意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天籁之音,更从未想过今日还能一睹凤凰神族风姿,她情不自禁赞道:“山河宏图,尽在天地之间,凤凰神族弥留的姿态竟是如此动人心魄!”
“凤凰是御火九天的神鸟,自然风姿不凡!”凤凰放开了苏如意的手,指着眼前美景,“你的本命琥珀之内,如此美景居然没看过,好丢脸。”
苏如意摇头,揉揉头发道:“小破孩,少笑我,我是没摸过自己的本命琥珀,快拿来让我仔细看下。”
凤凰一脸静默,而后将掌心的琥珀递给一脸兴奋的苏如意。苏如意接过琥珀仔细端详,虽然缺了一角,却不妨碍它的流光溢彩,随即露出赞赏神色:“果然好漂亮!”
温及卿看着琥珀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莞尔。而后回过神来,恢复了以往沉静的模样,温润如玉的手指握上了苏如意瘦小的肩膀,拂掉了她肩上花瓣,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相陪,连偶尔露出的落寞,也是静静地掩埋。
温及卿一如既往地温文儒雅、白玉无双。
“凤凰一族曾经的风姿,哪怕是死后,曾经的轰轰烈烈都会化作魅影,在族地经久不息地上演,只要火族有了新王,这些魅影便可以涅槃重生……不过,我却从未见过凤父凰母,他们早就魂飞魄散了,我就算成了火族新王,也救不回我的父王母后。凤凰九焰自一出生,我第一个见到的不是生父生母……”凤凰黯然神伤,话锋一转,不忘手指苏如意认真道,“而是你,苏如意。”
“什么?”苏如意心中微震,却还是笑着捏了一下凤凰的脸,“说什么胡话呢,这脸硬邦邦的果然不好捏了。我可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仙界,你拔了金乌雪儿的羽毛,拔了之后死不认错,赖我身上,那小鸟不知记恨了我多久。”
“你果然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雪儿。”凤凰摇头,一副失望的样子,以为带她来到蓝楹族地,会让她想起过往,却不想她脑袋不开窍,所有的过往都忘得彻彻底底,凤凰心有不甘,再不愿意埋藏过去,“那是我隔了数年后,再次见你。”
苏如意哑然失笑:“什么?又唬我?”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蓝楹族地,那时惊鸿未来,蓝楹族地只有你一个人,而我当时,还只是一颗凤凰蛋,我们都曾经在这枚琥珀里。”凤凰的手在琥珀上点了一下,画壁变换出另一番景色:一名红衣少女从树后冒头,巧笑嫣然,正是苏如意的模样,久远岁月未染风霜,在她的脚下,是一颗金光闪闪的凤凰蛋,正极有灵性地和少女玩着捉迷藏,蹦蹦跳跳十分可爱。
凤凰手指光影中忽隐忽现的少女:“那是曾经的你。”又指着那颗活泼灵动的金蛋,“未破壳的我,凤凰神族最后的王裔——凤凰九焰。”
苏如意闪过片刻愕然,更加惊心和不解。凤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着:“我知你心有疑惑,但事已至此,不该瞒你了。万年前凤凰灭族,族地成了惊鸿手中的一枚琥珀,一直以来,我便在族地之内,直到有一天,你来了……”
万年前,凤凰神鸟举族相助龙族,与野心急剧膨胀的水族对峙,只可惜,凤凰神族虽是上天宠儿,却始终难敌水族神秘之力,水族才是真正的神族起始,对付凤凰一族竟是轻而易举,不出数年,凤凰一族灭族,凤王凰后用尽最后的生命灵力,自我封印整个蓝楹族地,凤凰九焰就在琥珀中出生。
再后来,水族终是自食恶果,水后神王被龙族联手封印于星盘之内,交由当时龙帝的胞弟龙邪保管,而封印凤凰神族的琥珀却不慎丢失人间,再见它时,已成了白衣惊鸿所有物。虽然凤凰九焰也经历过水族龙族凤凰三族大战,但自封身琥珀之内后,对外界情势毫不知情,凤凰九焰彻底成了孤枕族地的忘世凤凰了,又不知多少年后,直到凤凰族地闯入一名腰佩琉璃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每天坐在海边,望着一片蔚蓝大海,神情淡漠,少言寡欢,似乎在等着谁,眼里是无尽无边的落寞。凤凰化为金蛋滚到少女后面,试探性地碰了碰她,少女回头发现了与众不同的金蛋,眼睛一亮,捧起金蛋就亲了一口:“凤凰蛋,好漂亮!你凤父凰母呢?”
少女说到凤父凰母,金蛋伤心地抖了一下,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的成长之路一片空白,终究带着遗憾,少女轻轻抚摸着金蛋,轻轻地说道:“哟,原来是孤儿啊,同是天涯可怜人,在这个鸟都没有的地方,看来只有我罩着你啦,不要伤心了,乖乖地。”
金蛋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
这时,伏苏又亲了一口光滑的蛋壳,一个响指打在了蛋壳之上,依稀可以听到里面回应的不满声。
伏苏好奇劲儿上来了,立即问道:“哟,还闹脾气呀,你会说话吗?我叫伏苏,你有名字吗?”
金蛋在伏苏手里晃了晃,几乎要跳出苏如意的怀抱,好在她反应迅速,在金蛋跳出之前把它按在地上,而后咧嘴笑开,露出了左边虎牙:“什么都做不了就不要反抗了,我会对你好的。反正我也没事做,嗯,我可以教你说话、写字,打杂跑腿,对对,还要给你起个名字……我想想……别动,安分点……”
伏苏一手按住略不安分的金蛋,一手托腮沉思,片刻之后,她一脸认真道:“我很喜欢季大哥送的一个砚台,可惜再也找不着了,不如,你就叫小砚吧,我的小砚,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大了,你就是那砚台的替身,要一辈子听我的话。”
说到最后,伏苏已然得意忘形大声笑了,她幻想了很多未来,每一刻都有这颗金蛋,不管以后会怎么样,她都会当他是捧在手心里的至宝,就当是日后无尽岁月中的一点希望和安慰吧。
正当伏苏得意忘形之时,神识在金蛋里凤凰九焰也在思考人生,无视对方的豪迈姿态,在心中默念着“小砚”二字,砚与焰,读音不谋而合,倒是挺可爱的小名,也仅限于小名罢了。
严肃地说,凤凰神族是不可以这么可爱的。凤凰九焰感觉自己嘴角抽了一下,尽管他现在还没有所谓的嘴角,只能在心中暗骂对方是个笨蛋,什么人都能招惹,难道她不知道凤凰一族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么?
想着的同时,凤凰九焰又做了一番心里斗争,最终决定暂时区服在少女的淫威之下,谁让他还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蛋呢。既然决定身心全都归顺,他便一头扎进了伏苏的怀里取暖。
然而,迎面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连半点暖意都没有。
凤凰九焰立即往后跳了几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笑得缺根筋的少女。
少女胸前干涸的血迹,浸染了大片衣裳,领口处赫然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一处一处针线缝合而成,绽放得狰狞吓人。这样的伤疤,大概从胸前蔓延至心口位置,何人如此残忍,竟对这名眼角藏着伤的女子下手。
“笨蛋,为何还能笑得如此开心?”凤凰九焰无法理解,也不懂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仅胸前的伤疤,伤疤之外衣裳包裹,触目暗红叫人惊心,原来她所穿并不是红衣,而是鲜血染红的血衣,所有的红,一片一片,错落盛开的纹路,皆是鲜血浇灌而成……
“一直穿着这件血衣,是因为无法脱下吗?”
想到这种可能,凤凰九焰心痛一滞,顷刻间记住了她的与众不同,他年幼不经世事,在凤凰蛋里更无作为,一瞬间却想保护这名少女,想要在血染衣裳这个悲剧发生之前阻止。
或许,是凤凰九焰太过专注而认真,伏苏收回了笑容,伸手摸了摸隐约有别扭表情的凤凰蛋,手指着身上的血衣,轻声安慰道:“小砚,你是在为我伤心么,不要紧的,红色的衣裳更好看。”
岛上海风徐徐轻送,夕阳下少女笑如春风,不知不觉间,一股治愈的暖意弥漫在一人一凤凰蛋之间,他们的牵绊从这个黄昏便开始了。凤凰九焰想要伸手揽住眼前的少女,但却什么都做不了,从来没有一刻,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生,化作伟岸的身姿,将少女紧紧护在自己的臂弯之内。
凤凰九焰只能等,等到他足够强大之时。
半年后,凤凰九焰铆足了劲儿提前破壳而出,在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刚出生时全身浸浴在海水里,背后是高浪波澜,万丈闪电,而在他身边却是高温沸腾的水,叮叮咚咚冒着气泡,当场吓得伏苏差点背过气去。
伏苏不顾一切冲向海里……那是沸腾的海水,温度高得吓人,但伏苏就像不知道水烫一样,抱住了几乎沉进水里的小婴孩,将他高高举起,远处一道闪电交织而下,照亮了婴孩发青的皱脸。
伏苏抱着婴孩回到了岸边,而后跌坐在地,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怀里的婴孩,皱巴巴的小脸,一双澄净的望着她,里面似有浩瀚星辰。
伏苏松了口气,而后全身火辣辣地发疼,腰部以下的皮肤被烫得起了水泡,不知要多久才能好,心想凤凰蛋是罪魁祸首,不由捏了一下他皱巴的脸,说道:“还以为会多帅呢,长得这么丑。”
凤凰九焰怒了,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样。”伏苏又捏了一把他的脸蛋,而后带回了小木屋养着。
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岁月飞梭,时光流逝。
凤凰九焰从粉嫩的小孩,长成翩翩少年,教他写字说话,事无巨细,照顾得十分周到,该给的爱从不吝啬。
“小砚出生那天,天地震动,我们洗了一次超给力的热水澡,要永远记住。”
“果然会跑的孩子比较可爱,跑个腿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神族摔倒了也不能哭!一哭就要下火雨,都没地方躲……”
“小砚,你已经长大了,不能随便抱我,要记住,我是你老大耶,你要听我的……”
数年期间,伏苏还是那身沾满血迹的红衣,只是血迹越发淡了,血衣变成了往日的粉色,只是多了一点抹不去岁月留下的陈旧气息以及记忆。
凤凰九焰已经长成了一个肩膀可以用来依靠的稳重少年,不过在伏苏看来,虽然凤凰小砚给了她压迫的感觉,但他还是当年偶尔会闹点别扭的小孩,会拉住她袖子躲在她身上的小砚。
“长这么高做什么,跟你说话还要仰着头,坐下写字。”
伏苏一声令下,凤凰九焰很乖地坐下,拿起笔充满期待地望着少女。
“你不是已经学会写自己名字吗,又要我写啊?啊,果然写错了。我写就是了!下次别再写错了!”
一如既往,凤凰的名字在伏苏笔下跃然成型,凤凰九焰欣喜不已。
“那,你的名字,用心点记,以后有出息了签名就值钱了。”
凤凰九焰总是点点头,然后模仿伏苏的笔迹,却总是歪歪扭扭写不好,连一旁的伏苏都看不下去了。凤凰的字,实在是丑到极点,练了多少年都像“蚯蚓在爬”,伏苏叹了一口气,明显对凤凰没有半点办法。
“没法看了,那继续学说话吧。”伏苏呵呵一笑,捏了一下凤凰的鼻子,狡黠问道,“我好不好看?”
凤凰少年的脸顿时红了,憋了好久也说不出话来。
凤凰虽贵为神族,却天生有缺,少了父母之灵庇护,加上他提前破壳出生,再高贵的神族同样落了个笨拙的缺陷,伏苏了然于心,她慢慢地教他。伏苏握住凤凰有些颤抖的手,放在她自己的喉咙上,让他感受着颤动的喉咙,以及缓缓而出的话语。
“伏苏。”
凤凰手指动了一下,伏苏轻声笑出:“很好看。”
奸计得逞的伏苏有些得意,不过凤凰却有些丧气,明明是简单的五个字,却一个字也读不出来。
凤凰九焰受挫,开始闹别扭起来,他垂下头盯着脚尖,满脸纠结难堪,不愿意在伏苏面前丢脸。伏苏似乎看透他的心思,抢先一步说道:“人间有个说法,说话晚日后必有大作为,小砚一定会变得很厉害。你的梦想是什么?”
凤凰抬起眼睛,直视一脸真诚的伏苏。
伏苏一脸笑意道:“幼时,我梦想成为医者,实现之后梦想有人陪伴,之后又梦想和他并肩而战,再之后梦想做个平凡百姓,而现在,我梦想可以永远和小砚在一起,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凤凰眼睛一亮,霎时神采非常,他提笔运气,非常认真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宏大心愿:“一愿涅槃成王,二愿复活凤父凰母,三愿和伏苏……离开这个鬼地方,忘掉那个坏人。这些都可以实现吗?”
短暂的愕然是伏苏遗忘多年的过往,瞬间弥漫的悲伤教伏苏莫名一冷,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伏苏回过神时不忘夸赞凤凰:“小砚的梦想一定都可以实现。一下子就许了三个愿望,有志气!这个小弟我好喜欢!”
凤凰点了点头,脸红了起来。
“我还以为多了!”
“才三个而已,我有好多梦想。你对我真好,有一个梦想是要和我一起实现。”伏苏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看着脸红得快绷不住的凤凰九焰,继续得意地打趣道,“害羞了?哈哈,小砚这样子,怎么看都是——乖到死。看来我的教育很成功,甚是欣慰。”
凤凰咬着嘴唇趁势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膀上,脑袋不自主地蹭着她的秀发,深深嗅着她的发香,眼里一闪即逝的光芒,夹着矛盾、焦虑以及深沉的复杂情感……
伏苏并不知道,凤凰虽不会说话,但他早已见惯一切,早就学会了判断以及思考。凤凰九焰破蛋之前,就开始思考如何冲破封印离开蓝楹族地、找回父王母后,长成少年后,本能地思考女子是怎么一回事,每日早晨体内的那股冲动是怎么回事,为何目光总离不开她的笑脸,离不开她一张一合嫣红的唇……
凤凰九焰其实快疯了,只是被他隐藏得不露痕迹。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人教他,每日梦魇,春宵无限,那美丽的身影总是毫无意外地出现在他的梦中……最后,凤凰九焰终于没忍住梦魇带来的欲望,在一个夜黑风高之夜,凤凰九焰趴在伏苏的身侧偷偷亲了她的侧脸……
第二夜,感觉良好的凤凰九焰偷偷亲了伏苏的唇;第三夜,凤凰九焰意犹未尽地把舌头伸进了伏苏嘴里;第四夜,凤凰九焰剥开伏苏的衣服,被伏苏当场抓住赶出房间;第五夜,凤凰负气离家出走;第六夜,伏苏找了凤凰整整一夜,凤凰躲在一旁看;第七夜,凤凰回家了。
凤凰九焰从未受过如此委屈,一见到伏苏竟然抱着她死也不放手,在她的掌心上写下凤凰之誓:“嫁给我吧,做我的王后,像神王水后那样,不离不弃,像凤父凰母那般,同生共死。”
片刻愕然,伏苏推开了年龄和心思都不似孩提的凤凰,微笑道:“原来你都知道,小砚长成大人了,小砚很优秀,以后会有一个女子很幸福,可惜不会是我。”说罢,伏苏无奈苦笑,视线逐渐放空,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迷惘,“他该来了吧?”
“谁?”
伏苏慢慢地念出一个人的名字:“水惊鸿。”
凤凰从没听过这名字,却隐约觉得和伤害伏苏的那个人有关,不禁抬头担忧地望着伏苏,他永远忘不了那时伏苏因惧而不住颤抖,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绝意。他从未想过,竟然又是拥有这三个字的人改变了他和伏苏的命运,许久之后,他才真正懂得,水惊鸿是白衣恶魔,那个伤得伏苏遍体鳞伤的人。
伏苏轻抚凤凰眉上火羽淡道:“这场不止的旋涡你本不该卷入,抱歉,小砚,不能做你的王后。你是翱翔九天的尊贵神鸟,放眼之处,应是神族天下,不该只在伏苏一人身上。看着你飞翔,我便心满意足了。”
“可我,只想要你。想要和你共度余生,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想要你骂我、训我,甚至气我、恼我……只想你一辈子都属于我……但现在……”凤凰九焰心中呐喊着,面露不甘神色,凝眸间尽是委屈,似乎在无声质问伏苏,“……你不要我了?”
伏苏静默无语,一声长叹,泄露多少无奈,她在心中问着自己:“我可以继续看着你吗?这些偷来的时光还能维持多久?”
自那日后,伏苏离开了凤凰九焰,对凤凰避而不见。凤凰屡次在门外碰壁,又想她又恼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温暖怀抱,恼她疏离,恼她逃避。凤凰本是高贵神族,屡次被拒之后,便赌气不再勉强,却不想这一赌气,让他彻底地失去伏苏。
犹记那日晴空万里,蓝楹族地内突起异样冷风,一名雪貂白衣的男子来到琥珀之内,非神非魔更非仙,一双寒凉眸子,冰刀般盯着正晒着金色翅膀的少年,露出兽性杀意。白衣男子身形挪至少年身边,一道诡异灵力化成冰剑,直指着凤凰九焰的脖子冷道:“凤王凰后用心良苦,连本座都被骗了,想不到琥珀之内,竟还有你火族余孽,本座先杀了你为素儿讨回一点公道。”
白衣男子说罢,正要杀了凤凰九焰,这时背后传来伏苏喝止之声。
“够了,惊鸿,住手。”
白衣男子放下凤凰九焰,负手转身对上风中款款走来的伏苏,满脸的坚韧神情,竟然比最初见到她时还要耀眼夺目,水惊鸿垂首间片刻愕然,望着走到他跟前的伏苏,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催命般的寒凉声音从薄唇中轻轻流出。
“山鬼伏苏,当年不肯跟着本座,甘愿化作血衣魂魄,多世无依,却是为了凤凰血脉吗,只要你肯回到本座身边,本座就放过凤凰九焰。”
伏苏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凤凰少年,冷漠模样更比惊鸿薄情寒凉。
“凤凰不过是你来之前的消遣罢了,现在你来了,我不需要他了。”伏苏向面色铁青的凤凰九焰狠绝道,“把他赶走吧,他很碍眼。”
水惊鸿看着一脸坚定的伏苏,而后沉沉笑开:“利用本座力量助他破除封印,算盘打得倒响,那就如你所愿,暂且让你算计这一次。”
水惊鸿走近伏苏一步,话锋一转道:“作为回报,你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卑鄙。”
“我最差劲了,但你没有其他选择。”
“什么条件?”
“这才是山鬼本性,山鬼兽族与人类禁忌之后代,行事干脆得叫人喝彩。”水惊鸿扬起手臂,手腕上赫然一朵鲜艳的桃花,指尖划过之处,渗出点滴鲜红血液,“喝下本座的心脉之血,接受吾水之惊鸿桃花禁咒,永世为吾驱使,忘掉山鬼伏苏所有过往,从今以后,你只属吾!”
闻言毫不意外,伏苏早就预料如此结局,她抬起双眼浅浅笑开,一把抓住水惊鸿的手臂,放在鼻尖轻闻慢嗅,刹那间双人流波暗转,竟是无畏对视:“做傀儡有何难?过往已经不复,我要的人不在身边,伏苏死都不怕,何惧区区诅咒。”
伏苏伸出舌头舔着水惊鸿的手腕,一口咬下,惊鸿心脉之血从手腕处、唇齿间,源源不断流入伏苏的口中。
“神的血液果真是甜的,味道不错。”
再是片刻愕然,惊鸿此刻说不出何种心境,只是无言地望着眼前的伏苏,为实现宏大虚无的执念,数十甲子来,惊鸿走遍四界,或利益驱导,或武力逼人,皆是心有怨愤,而心甘情愿做他惊鸿棋子者,只有伏苏一人矣。
水惊鸿到底是问出了本不该问的话:“你现在没有后悔,当初为何宁愿被抽走一魄也不肯从了我。”
“当初没想开,现在想开了,做了就不言悔,我们不过立场相同、为人不同罢了。”
伏苏一手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胸前的朵朵桃花,她笑得绚烂至极,带着献祭的觉悟道:“看,多漂亮,你亲手剜开的心脏,亲手施予的一针一线,好了伤疤忘了痛,如今变成了桃花,献祭般的美丽,真是旷古绝作!棋子的新名字就叫苏如意如何,伏苏的苏,如你心意,助你早日得偿所愿,永得所爱……”
“水惊鸿,吾来成全你,好不好?”
“知我者唯你而已,那就成全本座。”惊鸿啧啧笑了,不再纠结答案,他无视伏苏眼中的微动,以及微动之下掩埋的心思,只顾着进一步强调道,“本座现在就要汝之宣誓,天地为证。”
“你听好了,吾之誓言。”苏如意轰然跪在惊鸿身前起誓,一字一句皆是不悔的牺牲,“此后千万岁月中,吾为惊鸿掌控,不生异心,不生爱心,直至天地寿尽。如吾背誓,永堕轮回,世世不得所爱,双十而亡。”
惊鸿眼睛眯了起来:“两种结果都是极尽的狠绝,你是恨我还是恨你自己。”
“你杀了我,我却还在想要不要恨你,很蠢吧?”伏苏起身借势抱住惊鸿,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惨然而笑道,“你杀我两次,第一次要我命,第二次要我心……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对你……对你之心。”
水惊鸿逼视伏苏双眼,脱口而出更是冷厉无情:“杀吾之心,何足问哉。”
皆言薄唇者薄情,惊鸿唇薄更甚,大概有生之年,无法看到他的真情了。
“有人跟我说过,有杀心的人眼里只会看到杀意,你已经看不到其他的了。”伏苏一阵自嘲冷笑,“最好你一直深爱于她,不要对我心软,否则叫你生不如死,如果那时我还是我,定要亲手杀了她,再剜开你的心脏,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那真是期待那一天了,不过,本座告诉你个秘密。”水惊鸿握住伏苏的手放在胸前,胸膛下悄无声息,连一点心脉律动都没有,看着伏苏突然睁大的双眼,他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本座没有心。”
水惊鸿笑着说出了天界最大的秘密,一个没有心的神者,他连做魔也没资格。
这就是伏苏献上一切的对象。
“这里什么都没有,如果这是你的遗愿那太可惜了。”惊鸿继续笑着,只是笑容越来越冰冷,陡然话锋一转回到苏如意身上,“倒是你若生异心,那诅咒之煞便会伴你生生世世,你真舍得搭上自己,如此决绝真以为本座会动摇?”
伏苏睁着双眼,露出了惊恐和不安:“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那天到来,找回一段故事。”惊鸿抱住她软倒的身体,声音越发冰凉起来,“当初杀你,已下一道桃花禁咒,如今这一道,彻底废去你逆吾之心,从今以后,哪怕你化为山鬼之兽,也只剩顺服了。吾之如意,为吾束缚。”
“她活之时,你之永灭——苏、如、意。”
“遇上了你,我认命。”伏苏动容说罢,彻底陷入昏迷。
水惊鸿挥手之间,蓝楹族地顷刻间幻成泡影,凤凰九焰身处异地,彻底被驱赶出蓝楹族地,从此与伏苏无缘,他眼前再也没有两人的身影,脑海中残留着水惊鸿最后一句诅咒般的话语,伏苏心甘情愿的“我认命”三个字,以及那满满令他心痛的名字——苏如意!
伏苏,如意!
凤凰九焰嘶吼而出,说了出生以来第一句话,叫出了有生以来最想唤的那个人:“伏苏,如意!”
伏苏亲手教出的凤凰小砚,却不能亲耳听到,可惜一切彻底成了过去。凤凰声嘶力竭,一口鲜血喷出,没有火族力量的他,无法将伏苏留在身边,无法阻止伏苏变成苏如意。
琥珀记忆戛然而止,画壁上一片白色,再无半点影像,凤凰早已将头靠在苏如意肩膀上,表情复杂莫名,有些痛苦道:“那日之后,我流落人间数千年,不知该往何处寻你。后来得到龙帝允许到了天界,你却成了神器库司神,弃掉过往血衣,一身青衣风华不灭,忘记了所有过往,焕然新生,快乐离忧。”
凤凰慢慢地蹭着苏如意的耳边,耳鬓厮磨是火族求偶最直接的方式,那时她还是伏苏,他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凤凰,那时他只能表达自己的心,却无法说出口,如今她已不是伏苏,凤凰却是说不出口了——无关凤凰的尊严与骄傲,而是凤凰始终不够强大,抓不住苏如意,护不住她周全,他没有立场。
他们回不到当年了。
他无法真正拯救苏如意,只能选择伴在身侧,而那来不及说出口的誓言,以及暧昧不明的耳鬓厮磨从此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刻入生命的仪式,也是面对苏如意时发乎心发乎情才会做出的举动。
“原是恨你弃我,恨你决绝,可是看到你比做伏苏时快乐,我恨不了你,更不能告诉你真相。在你眼里,我仍是笨拙的小砚,只需几句话就能把我气走,你忘了我,可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我好,所以,凤凰九焰甘愿化成神器,归入神库,伴你身侧。”
“曾经十数载相伴,重逢后的岁月,与你羁绊甚深,我并非路人。”凤凰抓紧苏如意的手臂,郑重请求着,“所以不要再自作主张,不要赶我走,不要轻易离开我,好不好?”
凤凰寥寥数言,一改以往的嚣张任性,尽显他之担忧与无奈,却让苏如意更加愕然,她从未想过与凤凰的这段纠缠,更从未想过惊鸿竟然在伏苏身上下了桃花禁咒,忘记了所有过往,成了没有过去、一心一意爱慕着水惊鸿的苏如意。
苏如意记得她还在琥珀时被埋过无数年,深陷黑暗冰冷的地狱,醒来时看见的便是白衣惊鸿,根本不记得曾经佩戴腰间的琉璃也在惊鸿手下,化成了仙界月流离,更不记得身在蓝楹族地的过往,彻底忘了一手教养而大的凤凰九焰。那时苏如意满脑子只有惊鸿的身影,心中对他抑制不住的悸动,惊鸿的一言一语,牵扯她所有情绪,击溃她所有理智。
惊鸿的赐名,更令她永世难忘。
“从今天起,你就叫苏如意,伏苏的苏,如我心意的如意,记住我的名字——水惊鸿。”
蓝楹树下,苏如意反复记着水惊鸿的声语,水惊鸿的神情,挥之不去的希望与高傲望天的放空视线,他的赐予更是刻印般的诅咒,彻彻底底直击她的心防。
却不曾想,这个名字是伏苏自己所取,为的就是如惊鸿的愿,当初听成的复苏二字,以为春天万物复苏之意,薄发无限生力与希冀,到头来它竟是山鬼给予自身的诅咒,令人湮灭的“伏苏”二字。
水惊鸿话语里早有暗示,只是苏如意一直自欺欺人,从不肯承认身为伏苏的过去,如今,真相被一层一层挑开,宿命犹如天网般向她缚来,她彻底失措了。
苏如意浓烈爱着惊鸿,那种动心的感觉,只是因为禁咒?与她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欠了一身的情债,还有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等待?
苏如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暂时将过往云烟抛之脑后,她轻呼着凤凰的小名:“小砚,你不复族,不救你的子民?”
凤凰九焰不语,有心也无能为力,他有所顾忌,势单力薄。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苏如意像以往一般安抚凤凰,一旁的温及卿一脸悲伤,似还沉浸在画壁影像之中不能自拔。她走到温及卿身前握住他的双手,抬头凝视,入眼只见温及卿满脸悲绝迷惘,垂首对视竟然双眼泛着泪光,美丽的妖眼正慢慢渗出泪水,落向她的脸颊,冰凉瞬间刺透她的心防,她——从未见温及卿如此绝望过。
“你……”苏如意捂住一阵一阵抽痛的胸口,触手温热,及卿之泪,令闻者动容,“及卿,你怎么……哭了?不许你哭!听到没有?”
温及卿一边抑制眼泪一边露出笑颜,却是造成更加悲凉的错觉。温及卿顺手擦掉苏如意几乎抑制不住的眼泪,温柔一笑道:“哎,沙子迷了眼,只是流泪罢了,你不要跟着哭,太丢脸了。”
苏如意抓住温及卿的手,对望一会儿,而后抹去温及卿脸颊上的泪迹,放在嘴里浅尝:“妖玉之泪,好苦,石妖告诉我,妖怪是不会流泪的,除非情至深处。”
“蒙混不过去呢。”温及卿凝视着苏如意,妖玉之眼逐渐缠上血丝,他手指着大好凤凰族地环境,平静说道,“你和凤凰都有过去,巧的是,我也有罢了。”
凤凰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酸酸地道:“妖怪也有故事,假的吧?”
“是一个别人都不会记得的故事。”温及卿眼神逐渐空了,只有温柔的嗓音一句一句流淌而出,“曾经大字不识一个的我,有一个人却一次又一次地教我写字,教我不要取了个大名却不识字,让人笑话。那人握着我的手写在纸上的那三个字,那是我这辈子最值的三个字。我忘不了。”
一句“我忘不了”让苏如意瞬间心慌,再次望进温及卿微泛泪光的双眼,苏如意不觉跟着笑起来,却也是笑比哭难看:“要我猜定是你的名字,及卿最好听了。”
“不是。”温及卿摇摇头,低头轻吻苏如意的额头道,“我曾出身寒门,凭借自小练就的一身武艺拿下武林盟主的位置,只可惜不识字的武夫终究被人所害,若不是她救我,早就死于非命。若不是她教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该如何写——”
“那时她说,武林盟主,要做就做文武双全,世间无双——”
“那时的我,唤作——季无双。”
“她教我写的正是我的本名……”
季无双,文武双全,世间无双,温及卿当之无愧。一手好字一身才华的温及卿,原来竟不识字,是那名女子彻底改变了他,原来在温文尔雅、完美无缺的温及卿心中,早就深深埋藏着一名女子,甚至为了她埋藏了季无双这个身份,这名女子,竟是如此幸福过,最后却也让他笑得如此悲凉……
苏如意紧紧抱住温及卿,失措惶然道:“现在这样不好吗?做温及卿不好吗?”
苏如意十分依赖温及卿,与生俱来的相伴,以为是两个没有过去的人,可以彼此依偎取暖,到头来还是跟她不同,他有过往……只是他从不向她谈及过往,从来没提及过季无双三个字。苏如意从没想过,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女子能令温及卿刻骨铭心,温柔对待,他心里的伤,被他以笑掩埋的伤断然不会比其他人浅,相反,更深……
苏如意不觉间怅然若失,已经分不清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