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鬼扶苏

自桃花渡回来,苏如意对龙帝陛下的印象有了些改观,龙邪像个别扭的大孩子,平常时候,虽然僵硬着冷脸,但也并无狂态。一大早,苏如意到了龙帝寝殿,只见龙帝像个孩子般睡得很深,她叹了口气,准备魔音入耳,唤醒龙帝,却听见了龙帝口中传来一声梦呓:“苏儿……”

随口一句梦话,让苏如意呆了半天,苏儿,素儿,叫谁?略带沙哑的男性嗓音,邪魅低沉,似曾相识……

龙邪此刻眉头皱了起来,陷入更深的梦魇,醒也醒不过来,梦游般伸手抓住如意的手臂,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抓不放。苏如意先是皱眉,而后灵机一动,舒眉而笑,反客为主握住龙帝的手,倾身上前坐在龙榻边,顺着语气问下去:“素儿是谁?”

“苏儿。”

“知道,知道,你叫了很多遍,全名是不是‘伏苏’?龙宝乖啊,说一下,说一下不会死。”

苏如意伸手捏了一下龙邪的下巴,微微冒头的胡须有点粗糙却不会扎人,此刻的龙邪,全然放下防备,他梦呓不止,嘴里隐约呼出一股沁凉之气,珠光半点,若隐若现。苏如意鬼使神差地掰开他的嘴巴,只见他舌头上压着一颗青色珠子,正忽明忽暗地发光。苏如意顿时又惊又喜,她知道自己三生有幸,竟在因缘巧合下见识了龙族帝尊从不示人的龙珠。

“骊龙逆鳞,颔下含珠,好漂亮!”

由衷地赞叹着,苏如意试探着摸了一下龙珠,颇具灵性的龙珠数次躲避,最终躲入喉咙下,任凭苏如意撩拨,再不出来,她兴趣索然,正要放弃,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你玩够了没!”

与此同时,龙邪忽然睁开双眼,满面阴冷地看着几乎撬开他嘴,还抓痛了他的苏如意,逼问道:“毛手毛脚死抓着朕做什么?”

“咳咳,意外……”

“爬上朕的床,也是意外?莫非喜欢上朕了,想要侍寝?”

“侍你大爷!”

苏如意暗骂,随即挣开龙邪站起来。但龙邪反抓住她的手,让她更贴近自己的胸膛。

苏如意脸颊通红,而龙邪则心情大好,抬起她的下巴,继续逼问:“朕身上可暖和?龙珠手感可好?”

“咳咳……”

一失足成千古恨,苏如意暗骂自己手贱,她没想到龙帝既能深睡,更能浅眠,醒得比谁都快,顿时心虚得不行,一下子挣开了龙邪的禁锢,“龙帝陛下,该……该起床了,不早了。”

“怎么?心虚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望着被苏如意挣脱的手,龙邪眼里闪过些许懊恼,兀自从床榻走下,起身到屏风前漱口洁面,整衣束冠,利落有致,丝毫不差,一派威严气势却不是养尊处优的帝尊,片刻之后,龙邪一身玄袍,走到苏如意身前,“茶呢?”

“茶,呃,那个,正在煮……”苏如意心虚极了,连语气也略微结巴。龙邪越来越近的衣摆,数朵桃花娇艳盛开,几乎盖住了自己的脚,一阵热气扑来,她差点惊叫起来,身形不稳地连退两步,更加语无伦次起来,“煮、煮好了,我这就去拿。”

龙邪幽幽地笑了,眸子里尽是诡计得逞的精光,相比之下,苏如意满脸挫败,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或者杀了龙邪灭口,不就是做回小人,用得着像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吗?真不像她平时阴险无赖的作风。

“嗯,龙井。”

“龙井就龙井。”碧螺春也得给您弄来,谁叫咱心虚呢。苏如意小声嘀咕,夺门而出,刚走至玄关,背后传来龙帝有些慵懒的声音,“朕受了风寒,弄些仙药来。还有一件事,刚才没听错的话,你在哄朕?龙宝乖啊,是吗?”

……

苏如意一脸挫败地从龙帝寝殿走出,数只金乌在她的头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一会儿停在她的肩膀上,一会儿又交头接耳,连正在长廊上行走的仙女仙童也偶尔会附耳说几句,隐隐约约听到“苏如意”、“陛下”、“桃花渡”、“诺言”等字眼。

苏如意脸顿时黑了,这才过了一天,她和龙帝骑马到桃花渡的事,怎么就人尽皆知了?

果然有仙的地方就有八卦,有八卦的地方,就有苏如意。

苏如意咧嘴一笑,朝着两个正在八卦的养眼仙家走去。一个庞然大物,瞬间挡住仙家去路,只见她一副无赖姿态,既大方又无耻地说:“两位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了,我都知道,而且更狗血更八卦!我们亲爱的龙帝陛下,其实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想不想听?想听就来打个赌,输的给陛下煮一个月茶,如何?”

两位仙家顿时翻了白眼,一副欲死的衰样,“还有选择吗,我们已经把一年十二个月都输光了,就差卖身了……”

……

竟然有人捷足先登?还让两位英俊的仙家输掉了整整一年的劳力,还有卖身趋势,简直是……暴殄天物,无耻至极!

“哦?谁动作这么快,说来听听。”

“小爷我。”

身后传来少年青涩的声音,只见鲜衣羽冠的凤凰正倚在栏杆处,得意扬扬地看着苏如意,“我跟他们打赌,你从寝殿出来,一定会第一个和他们说话,谁叫他们长得俊,这不,灵验了呢,小爷真是神机妙算,有没有对小爷另眼相看,喜不喜欢我?”

凤凰的语气,十足的流氓,也不知跟谁学的,还姿态肆意地朝两位仙家挤眉弄眼。苏如意翻翻白眼,懒得搭理他,直接转身就走,两位早已傻眼的仙家顿时泪流满面。

“俊,也有错吗……”

凤凰望着苏如意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小爷在此,她一定会回头的。”

苏如意头也不回,似乎越走越快,两位仙家冷汗隐然。

“小爷告诉你们,她是小爷的人,你们既然输了,就帮小爷盯着龙帝,不要再被她搭讪,到处惹风流债,小爷不跟着来怎么行呢,回去还不被石妖他们扒了一身毛……”

凤凰越说越得意,直到两位仙家面色铁青,戳了戳他的手臂,手指苏如意消失的拐角,“凤凰小爷,再不追就真走远了。”

“小爷先走一步!”大惊失色,傲娇的凤凰当即伪装不下去,撒腿就跑,追上苏如意。

苏如意正站在拐角处,等着自投罗网的少年,一副恨得牙痒痒的狰狞样,凤凰抖了又抖,心下一横,手脚并用缠上她,一边委屈极了,一边又厚颜无耻地撒着娇,“好久没回神器库了,还在生我气?上次不该说你丢人,我错了,珍珠石妖都很想你。”

“管他们去死。”

苏如意二话不说半拖半拉将凤凰弄到了一个离龙帝寝宫远远的角落里,扯下趴在自己身上的狗皮膏药,她嘴角抽搐,忍着戳死他的冲动,意外好脾气地哄着,“知错就改,乖,回去玩。帝宫不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

“又忽悠小爷,那块破妖玉怎么可以……”凤凰几乎嚷嚷起来,声音高亢,苏如意立即捂住他的大嘴巴,“嘘……”

“好,不说破玉,听金乌说你和龙帝去了天河桃花渡,一起种桃树,龙帝还吹笛子给你听,你们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如意,我也吹笛子给你听,不准拒绝!”

苏如意嘴角抽了抽,敢情八卦都是金乌传出去的,果然鸟类一族都有共性,冲动、单纯、大嘴巴,半句话都藏不住。

“吹吧,不要太长,我喜欢简短的。”

苏如意一副赴死的神情,凤凰吹笛前所未闻,宫商角徵羽在哪,如何演奏,恐怕他都是一头雾水吧。

凤凰得意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支雕刻凤凰纹饰的红玉短笛,放于嘴边,试出了几个破音。他皱皱眉头,心想不能输给龙邪,于是横下决心,开始不要脸地吹奏起来。一曲奏毕,凤凰得意扬扬,献宝似的看着苏如意,“好听吧,小爷爱听实话。”

“这是凤凰曲吗?”苏如意冷汗连连,紧紧握住凤凰的手,“神曲。”

凤凰眼睛顿时亮晶晶的,“比龙帝陛下的‘桃花渡’,如何?”

“这能比吗?要不要说实话……”苏如意摸了摸下巴,郑重其事地评价,“听凤小爷一曲,终身难忘,我发誓,从此再也不听了。”

果然,凤凰一瞬间溃败,从充满希望到无比失望,最后竟然委屈得双眼蒙上雾气,皱起俊脸瞪了苏如意好久,想要从她脸上得到其他答案,却见她当真一副魔音入耳、糟糕至极的痛苦样,于是凤凰小爷一冲动一跺脚推开她转身就跑了。

“苏如意,连敷衍都不肯!笑话!我凤凰小爷要在乎你的看法?!”

少年化身为凤凰冲上九天,生气地鸣叫,苍穹中冲来撞去的红影,怒气化成火焰焚烧,划过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火河,凤凰的怒火,连苍穹也不能承受,飞龙殿内的金乌,早并排飞出,落在屋檐上,又畏惧又敬仰地望着苍穹尊鸟,云层中声声兽鸣,直至声竭力尽,红影笔直坠下——凤凰!!

“小砚!”

惊慌中叫出凤凰小名,苏如意肝胆俱裂,竟然忘记身处帝宫,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要接住坠落的凤凰,等反应过来时,人早已冲出数十步远,苏如意身形大乱,十分狼狈,望着凤凰坠落的方向,她几乎站不稳,低声自嘲:“好一个落地凤凰。”

火族顶端的王者,凤凰神鸟,又怎么会坠落而亡?

苏如意无奈苦笑,酸涩难当,温及卿化玉成人,望着远处,“你伤了他的心。”

“那又如何?”

对不起,凤凰,你太单纯,太耀眼,帝宫比当初设想的危险,苏如意也是泥菩萨过江,不知什么时候会粉身碎骨,你凤父凰母把凤凰一族最好最后的名字给了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长大成人,真正成为翱翔九天的尊贵凤凰,我又怎么能因一己之私拉你下水?

苏如意沉默地走在大理石上,双手捧的是冒着热气的龙井茶,以及刚从仙医那拿过来的药,方才凤凰未返,以为他就此一去不回,岂料这时,帝宫上空,凤凰再成一道火影冲飞而下,落地化成鲜衣羽冠少年,脸上浮动着凤凰一族图腾,两人对望,久久不语。

“小砚,你气死我了……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该拿他怎么办,苏如意瞬间语噎,面对凤凰的逼视,少年眼中凌人的气势,她手心微微冒汗,竟有些惊慌起来。

“你又耍了这种手段骗我离开!我才不上当!再骗我,杀了你哟!”

凤凰不管不顾地朝苏如意大吼,清秀的五官皱得颇为狰狞,苏如意一时有些后怕,凤凰生气时便像变了一个人,他从未如此凶狠过。

……

气氛凝滞,苏如意正想如何应对,却见凤凰几步上前狠狠将手中短笛塞进她手里,狰狞表情早已变成委屈,他哑着声音混着浓浓鼻音道:“刚才吼你是气极了,才舍不得杀你。你不要害怕,以后我都听你的,但不要再当小孩哄我了。这个凤凰笛送你,若要找我吹响就行,危难之刻只要吹笛,凤凰就是身处地狱,也会来救你,凤凰能帮你,你……不准再推开我了。”

传闻凤凰短笛可以号召天下万鸟,为凤凰族王象征,虽然凤凰一族已灭,短笛失去尊贵意义,可毕竟是凤王凰后给凤凰的唯一遗物,此物贵重至极,谁敢轻易拥有?如今短笛相送,苏如意何德何能?

“凤凰五音不全,才艺不通,这破笛子也没用,这一生我也不想再吹了……”凤凰说得十分委屈,送笛之心十分坚定。

“火族凤凰,你可想好?”

“嗯,送给你。”凤凰语气坚定,紧紧抱住了苏如意。

少女手中的茶随之翻倒在地,发出沉闷的破碎声,两人丝毫不在意,凤凰的脑袋在苏如意的左右耳朵都蹭了一下后,转身便要走,走了几步又回来强调一遍,“你敢扔了,我会生气的。”

“如影相随,永不撇弃。”苏如意愣住,而后点了点头,少年这才露出满意的笑脸,摸了摸苏如意的脑袋微笑道,“有时候,你真是乖到死啊。”说罢,留下青筋欲冒的少女,一脸满足地展翅而去。

望着凤凰离去的背影,苏如意手握短笛,心中百转千回,此笛重若千斤,叫她无法承担。

“凤凰,凤凰,你教我拿你如何是好?”

随之而来的是苏如意的一阵轻叹,异样波澜呼之欲出,既然凤凰心意已决,多说无益,那就让他纵情一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苏如意收起短笛,弯腰收拾打碎的瓷片,准备重新去煮个茶来。此情此景,刚好一丝不落地落入飞龙殿龙邪眼里,宽大的袖摆下是握紧的双手,手上是被捏碎的茶盏。摊开,满满的碎片,以及渗透滚出的鲜血。

“火族凤凰笛,号御万鸟,笛碎凤凰亡,凤凰九焰倒是慷慨,将命送了人。”

飞龙殿内,龙帝陛下从暗格里拿出一幅画轴细细地看着,眼里似有不解和迷茫,眼前渐渐浮现出另一抹青色身影,星眸渗出落寞,心口划过痛意,双眉微微皱起,直到苏如意端茶步入殿内,龙邪才回神起身,收起画轴放回暗格,另一只手鲜血依然汩汩不止,地上已有大摊血迹。

“龙帝陛下想什么呢?搞得鲜血飞溅,血肉横飞,连小小瓷片也能伤了你。”

龙邪有些心烦气躁,“无碍。”

“这还无碍,不痛呀?陛下坐着,我帮你挑出来。”

苏如意放下茶盘,找出竹夹帮龙邪从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挑出脆瓷碴,龙邪一双眼睛从刚才她进玄关来,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仿佛要看透她的五脏六腑一般,锐利如刃,阴寒无比,随着苏如意越发柔和的动作,龙邪阴冷逐渐散去,转而蒙上双眸的是莫名的深邃,以及不易察觉的柔情。

许久之后,低沉的男音传来。

“为何对朕好?”

苏如意头也不抬随口答道:“我对每个人都这么好,陛下感动了?”

龙邪嗤之以鼻,苏如意瞄了龙邪一眼,心情忽然好起来,呵呵笑道:“我还要仰仗陛下呢,你看呢,这些天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能不巴结你,能不对你好?”

“朕想也是。”龙邪哼了一声,随即又补充,“朕也是随口问问,何必说这么多,无事不献殷勤,莫非还为早晨之事心虚?”

苏如意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陛下,留点面子吧。”

龙邪先是不语,而后答应道:“既然你心虚,就给你留点面子。”

苏如意差点翻了白眼,欲言却是狡辩无能,最后彻底被挫只好继续埋头苦干,苏如意额头隐汗,屡屡避过龙邪注视,一脸尴尬模样。龙邪倒是龙颜大悦,随口说出的便是鼎鼎帝皇尊名。

“龙邪。”

“什么?”

苏如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有些疑惑地望着龙邪。

“朕的名字。”

“啊,我知道。”

道见苏如意一脸呆样,龙邪心情大好,不容抗拒地抓住她另一手,摊开掌心半蹭半磨,捏了几下后,在她的手心上狠狠地划上他的名字。

苏如意愣住了,看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掌心中起舞,心里被撩拨得痒痒的,龙邪嘴角微扬,双眸发光地盯着她看,“这名字如何,可够威严?”

“……”

苏如意面颊微红低下头,倒是丽色天然,别有一番女儿风情。

“脸都红了,害羞?”龙邪趁势把她拉近了一点,更加肆无忌惮地看她。感受到龙邪近逼的目光,苏如意尴尬地挣开了龙邪的禁锢,抬眼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龙帝尊名,十分威严,仙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不明白,为何……”

龙邪又是冷峻一笑,十分满意她的反应,再次抓起她的手贴近胸膛,语气间更加逼人,“之于他们,朕是龙尊,名字,只许你叫。叫朕名字,邪。”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这龙帝的行为实在越来越匪夷所思!

莫大的殊荣震得苏如意手一抖,夹子就控制不住狠狠地夹在了龙邪的伤口上,她眼底掠过恶劣神色,脸上却大惊失色,“陛下,您要折我寿哟,我也不敢啊,这是大不敬,我还想多活几年哪。”

龙邪用力箍紧她柔软的小手,颇有逼迫之势,“怎么,你不敢?”

苏如意点点头,“嗯!”

龙邪狭长的双眼眯了起来,两道视线顿时逼得苏如意无处躲藏:“少装了,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这不是朕的赏赐,是朕送你的特权。”

龙邪表情明灭不定,似乎涌动着暗波,苏如意心一慌,手上失了分寸,在他本就惨不忍睹的手掌上加了伤势,细小的血珠再次渗透出来,她不安地观察着龙帝,确定他不会生气后,才拿了白纱要缠在他掌上。

“名字也算特权吗?”

“名字也算特权嘛。”

苏如意这次的语气是肯定的,“那我先来试试。”

她偷偷瞄着龙帝,他两道剑眉微微挤在一起,极像不安稳的孩子,原来龙帝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也会怕痛,还是因为有人在场才怕痛?

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苏如意嘿嘿一笑,露出左边的虎牙,甜腻发嗲地扬长了声音:“龙鞋陛下,痛的话就不要忍着了,叫出来会爽一些。”

声音嗲得让龙邪龙躯一震,一股热气直往脸上窜,再看她笑得阴险狡诈,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龙邪幡然醒悟,这种笑容分明是不怀好意诡计得逞,铁定是哪里被她占了便宜,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了破绽!

——就说她怎么把“邪”字读音拉得老长,原来——龙邪,龙鞋,高大伟岸的龙帝陛下瞬间气得牙痒痒,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只剩下活活掐死这个祸害的欲念。

“才这么个特权就敢逆批龙鳞了?”

龙邪说完,示威性地一掌将那破镊子鬼玩意碎成粉末,掌风拂过,青丝瞬间翻飞,差点连苏如意也被震没了。惊魂之余,她打了个冷战,命悬一线,方才差一点就死了。

“哪有叫错?再说,我怎么敢?”眼看龙邪脸色更加青黑了,苏如意立马来个大变脸,从怀里抽出手帕就着包好的纱布外围,裹住龙邪的手掌,细心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小心吩咐几句,脸上笑靥若春花,“遵命,都听您的,亲爱的龙鞋……陛下。”

笑若春花艳阳,声若山泉潺潺,龙邪只觉神智被她吸走一半,拿她没半点办法,心中百转千回最后泄气妥协。

“你,还真是,朕的克星。”

他说这句话时,悄悄地笑了,那笑容淡在嘴角,隐在心里。

过了片刻,苏如意才算忙完,此刻却闲得在殿内晃来晃去,时不时拿着珍玩摆件,问这问那,叽叽喳喳惹人烦躁,龙邪忙时言简意赅,挑最合适的回答她,闲时看她一副奓毛模样,倒也难得气氛好。

“这是龙族历代龙帝龙角所化,名为忽龙笛。

“这是龙池图。

“这是惊龙刃。”

龙邪颇为自豪地说着,满殿藏品,皆是龙族宝物,随便一件都能让四界生灵受益,妖物得之帮避雷劫,凡人得之至少长寿不死,更有甚者,成妖成精成仙皆有可能。

“有龙纹鞭没?”苏如意一件一件兵器检阅过去,想起那夜红袍银面手持鞭刃,握柄处是五爪玄龙浮纹,不知与龙族有何干系?

……

沉默许久,龙邪脸忽然红了起来,动容地看着苏如意,心中荡起旖思无限。

低沉嗓音自耳边响起,惊得苏如意往后退了一大步,“你在邀请朕吗?”

“什么?”他十分诧异。

龙邪进一步逼问:“不是吗?”

“你脑子里就只有那事,我说的是兵器,龙纹鞭,一甩鞭天崩地裂的那种。”

苏如意脸颊飞上红云,原来是自己令他误会了,急忙又找了个借口,“别看着我,不会改变的。”

说着,她撇撇嘴,悄悄地转了个方向,继续寻找下一个兵刃。一件一件十分难得,让人眼界大开,找了许久,并未见到那晚所见龙纹鞭,她偶尔回头却看见了脸色变得十分奇怪的龙邪,顿时心花怒放,得意扬扬地哼着小曲,龙邪吃瘪的样子,威严中透着别扭,更像那叛逆又笨拙的大男孩了。

她没有错过龙邪的喜怒形于色,眼睛上挑扫视他,细微的观察果然让他脸色变了又变。

苏如意手托着下巴反思,“我目光太露骨了吗?”

“陛下,给我讲个故事吧。”

苏如意收回露骨的目光巴结似的缠着龙帝普及龙族的故事,龙邪沉默了一会儿后爽快答应了。苏如意一脸真心倾听神情,时不时给龙邪制造点惊喜,嘴里吐出奇怪话语:“Surprise!”说完后,苏如意竟然敲着自己脑袋,一副大为不解模样。

“奇怪,怎么突然说这个,什么意思呢!你知道吗?”

龙邪一脸镇定:“在说朕讲得不赖吧。”

“是吗?”

“朕讲得不好?”

“不,很好!”苏如意一脸吃瘪模样,龙邪会心一笑:“你也有今天。”

龙邪也不明白苏如意奇怪话语的含义,能这样小小欺负一下苏如意,他倒是畅快多了。

苏如意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确实足以牵动帝尊之心。

“如意。”

“有事?”

“你觉着朕怎么样?”

“什么?”苏如意不解地看着他。

龙邪此刻眼神里错综着期待、痴迷、复杂、危险等几种感情,苏如意从来不知道,这几种矛盾的情绪会出现在他一个人身上。

龙邪嘴角微扬,所有复杂的感情化成一个眼波明灭,他说了句“没什么”。看见她一脸狐疑,又补充了句,“我不会放弃的。”

瞥见手上不算漂亮的丝结,龙邪笑得张扬而痞气,双目炯炯锁困着她,他是龙族之尊,更像是玩世不恭的痞子,两种气质夹杂一起,竟然很协调,天生邪气与霸气必定令不少神仙崇拜痴迷。

这样一名天人皇者,却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光亮眸子下隐藏的波澜,她不敢去触碰,因她不需要多余的存在,她不敢戳破别人可怕的情感。

转眼日薄西山,苏如意一脸困倦,哈欠连连地回到自己屋子,一脚踹开房门,数步奔走至床榻前倒头就睡,嘴里嘟囔着,“陛下晚安,不送。”

龙邪嘴角微扬,看向苏如意的眼神越发温柔,上前替苏如意脱了靴,盖上薄被,龙邪起身返回寝殿。

“晚安。”

龙邪前脚刚走,苏如意睁开双眼,星眸不仅没有迷蒙困意,反而更加亮了,带着算计的微笑。

“经过这几日摸黑爬滚,忍辱负重,终于找到了可能藏七星盘的地方,咱们夜闯飞龙殿如何?”

暗处角落里传来一阵温柔轻笑,温及卿从黑暗中现身,“为什么决定今晚?”

苏如意闻言一阵沉默,而后开口说道:“龙邪他不简单,再耗下去,我玩不起。”他没有告诉温及卿龙邪近日态度的转变,以及他越来越可怕的情感,仿佛被诅咒的盒子一般,只要再触碰就能打开,而打开后再无法关上,那是她不敢要也要不起的炙热情感。

……

到了深夜,飞龙殿外冷冷清清,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忽隐忽现,苏如意从长廊拐角处出没,借着月光,星星般的眸子越发有神起来,瞬间把周围所有的光芒都比了下去,在她身旁,自觉当绿叶的,自然是一同而来的温及卿。

苏如意搓搓双手,往前跨了一步,“门外怪冷的,进去吧。”

两人鬼鬼祟祟进入飞龙殿,来到屏风后,有节奏地翻找起来。苏如意今早看见了龙帝藏画的动作,虽然镇定,可是他的脚步,有故意掩饰的慌乱,似乎很在意那东西,也许七星盘的线索会在这里。

“竟然毫无破绽,显然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的,不行不行,得想个一石打死二鸟的法子,让龙帝陛下亲自拿出来如何?”苏如意手捏住下巴,不断地来回踱步,心里开始盘算,既然找不到,那干脆让它自己现身好了,眯起双眼一笑,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金乌爱吃的果子,放在暗格旁边的龙案上后,二话不说拽着仍在摸索寻找的温及卿溜出飞龙殿。

“借点火给我。”

及卿手指化出蓝色妖火,她接过来,借力弹到案几前,微弱火光划过殿堂。

两人躲在外面,从门缝里瞧进去,果然,数只嘴馋的小金乌跟随火光,鬼鬼祟祟地跳到案几上,晃动着小脑袋端详着食物,正要一口争啄下去——

“及卿,别看了,快随我跑,不然就被——”苏如意拉着温及卿瞬间跑出很远,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暗处的角落里,这时只听到从飞龙殿传来一声爆炸的声音,随后是金乌惨叫的声音,想来是炸得嘴都肿了,“——炸翻了。”

“哈哈,小东西果然笨,这就上当了。”

苏如意看着飞龙殿冒出火光,心下又想要是同为火族的凤凰也这么笨、这么好骗就好了。

苏如意狡黠地笑着,温及卿处在极大的震惊中,他知道苏如意不按常理出牌,总是出人意料,但他从没想过,苏如意有一天会炸了多嘴的金乌,顺便炸了飞龙殿,一举两得,只是为了让龙帝亲手打开飞龙殿暗格。

“你呀,就知道欺负金乌,明知道他们对火球很感兴趣,弄了个小火炮,哪里学来的无赖招式?这下估计都炸毛了。”

苏如意咧嘴一笑,“何止炸毛?我看三天吃不了果子了!谁叫它们多嘴、乱说话?每日在我头上飞来飞去监视我,以为我不知道?龙帝啊龙帝,我就是要戳瞎你这鞋子的眼睛。至于招式嘛,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那时我还在琥珀里睡觉呢,看人类干过,他们那叫烟花炮仗,每逢过年,满天都是这玩意,快把天给炸开了,可热闹了,再后来,他们把这东西变成了杀人的玩意,我也再没看过了,不过我却把制作手法学了十成十,我厉害吧?”

温及卿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附和赞道:“厉害,你最厉害。”

“那是自然。话说回来,及卿你看过没有?人间烟花,真是绚烂,仙界永远不会有那种繁华,好怀念啊。”

苏如意满脑子初见人间烟花时的惊艳,人类的繁荣不同于天庭,那是真真正正的烟火气,他们有着所有生灵的缺点,却是聪明至极,创造出的东西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她记得自己在一个叫长安的都城帝宫里一待数百年,皇朝覆灭兴起,王侯将相更迭,城门数次破开,铁骑踏碎一场又一场的盛世烟花,生生死死,不断轮回……

苏如意以及皇宫里的宝藏珍品,随着战乱几经辗转,后来竟不知到了哪里,山崩地裂黄土掩埋,周围一片黑暗,再醒来时,已经世异时移,不知今夕何夕,与世长眠的她,重见天日时,看见的便是惊为天人的惊鸿,真正的惊鸿一瞥,风起白衣,游龙飘逸,那场纷纷而下的蓝楹花雨,让苏如意再也移不开目光……

“从今天起,你就叫苏如意,复苏的苏,如我心意的如意,记住我的名字——水惊鸿。”

人若其名,名若其人,水泻惊鸿,当之无愧。

翩若惊鸿而来,给了长眠琥珀的女子一个真正的名字,苏如意刻骨铭心,不敢忘怀,从此,她忘了曾经的盛世烟花,都市繁华,过往皆为空白,满眼只有白衣惊艳的男子,一心只在他水惊鸿身上,此生只愿做一个如卿心意的女子。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些岁月,苏如意还能偶然找回些许丢失的记忆来,那是没遇到惊鸿前的自己,完完全全、孤独寂寞的自己。如今及卿相伴、凤凰作陪,重生知己,举世难寻,苏如意,复有何求?

“及卿,日后带上凤凰,一起去看人间烟火可好?”

“再好不过,求之不得。”

温及卿牵起苏如意的双手,贴近胸前,十指交缠,苏如意抬头相望而笑,面颊微红。

“嗯,那就说定了,凤凰那小破孩一定开心死了,以后不要取笑他没到过人间了。”

“你呀,明明关心他,偏还闹着他玩,他气得虫子都不吃了。”

“吃虫子多恶心?咱们走吧,龙帝也该到了,去看看暗格藏的是否七星盘。”

“好。”情不自禁地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个轻吻,温及卿温柔而笑,紧紧握住掌心里纤软的小手,并肩走向飞龙殿。一路走来,温及卿有意无意地凝视她的侧脸,今夜苏如意展现出的这一面,心思无邪,甚至肆无忌惮,这样的苏如意,竟然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耀眼。

两人走至玄关外,殿内满地狼藉,被炸毛的金乌在地上跳来跳去,嘴都肿了,还不死心地叽叽喳喳娓诉冤情,一会又是横冲直撞,一会又滚到龙邪跟前委屈叫唤,龙邪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最后忍无可忍地将金乌彻底踹出去,而后走到暗格前,掌心汇聚龙灵打进暗格里,凭空拿出了一幅画轴,缓缓摊开画轴,一名粉衣赤足、气华风流的美艳女子跃然画上……

额间妖艳的桃花印记,似曾相识,三千青丝水泻披肩,星眸娇颜,唇红齿白,赤足如玉,一串铃铛系于踝上,叮咚之声呼之欲出,宽大的水袖摆下是极为怪异的手,纤纤玉指,指甲却十分尖锐,根本不似人类,仿佛林间的山精鬼魅一般,左手覆着胸前流光溢彩的星盘,仔细一看,赫然是惊鸿的七星盘!

而这画中女子究竟是谁?山鬼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