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邪看到一片花海满地狼藉,眉头皱了起来,满面阴寒。苏如意半点声音都不敢出,一旁站着的仙童也是不敢吱一声。龙邪捡起一株已经蔫了的蔷薇,脸上已然是震怒的表情,下一瞬间,略微低沉的声音穿透大殿而来,“找死。”
仙童们低下头去,破坏帝宫里的仙草仙花,足够胆量,却是彻底惹怒了龙帝陛下。
见众人如此,龙邪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苏如意身上,带着几分探究。苏如意知道龙帝定然怀疑她,于是捂着嘴口齿不清道:“也不是我。”
“你声音在抖。”
苏如意耸肩,张开嘴手指着自己的舌头道:“咬到了,本姑娘没有虐待花草的变态嗜好。”
苏如意走上前去,拿过龙帝手里那株蔷薇,来到园子,将蔷薇的根部埋在土里,另一手汇聚了水灵,顺着手指流淌而下,汇聚在土里,只一会儿工夫,蔷薇似恢复了活力一样,虽没有直接生机勃勃,却已回天,只需几日,便会和其他蔷薇一样了。
苏如意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吩咐周围的仙童:“各位俊男美女快把这些花花草草重新埋回土里,好好的可别就这样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
龙邪挥挥手,大家这才动起来,干活去了,苏如意又驱动水灵,下了一场短暂的雨。其间龙邪一直在旁边看着,双眼微眯,漠然的神情中似乎有短暂松动,如意转过身来朝他一笑时,才恢复帝王的冷峻。
苏如意走到龙邪身边,抹掉额头上的微汗,“如何这般看我?莫非我脸上有东西?”
“脸很干净,也很美。”龙邪牵起如意的手,望了许久,伸手欲抚上她的脸。苏如意略微闪躲,龙邪收回,欲言又止,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果然是水灵,妖族水妖只能拔苗助长,不能起死回生,而你却能叫这一园枯萎花草又活过来,该拿你如何是好。”
一言震惊,龙帝陛下对她的防备还未放下,难道水灵对龙帝的威胁如此巨大?
“陛下是要杀了我?陛下以为,我能威胁到陛下?或者能杀了陛下?如意除此水灵之力,再无其他,陛下何须三番五次试探于我?那当日陛下留如意的一番话又算什么?只因能复活这些花草,我就该死?”
龙帝沉默,而后叹了口气,“你不用这般提防朕,开口闭口都是杀,龙帝不会随便杀人。”
“陛下一言九鼎,我会记住一辈子的。”
“陪朕走走。”
苏如意跟着龙邪兜兜转转来到天马处,天上飞着天马,地上走着天马,苏如意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山头上迎风眺望的白马封血。这马于众多天马中实在太过抢眼和特别,苏如意走到封血旁边,拍了一下封血的头,开始打趣它,“血血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你家主人惊鸿呢?”
封血晃了一下大脑袋,嘶鸣一声,扬着下巴,指了指远处,又喷了苏如意一脸口水。
果然,远处的男子一身白衣,负手而立,好看得让人一看背影就知道他是惊鸿,站在他旁边的便是仙界第一美人月流离。两人靠得极近,月流离当真风华绝代,举手投足,一股风流,娇弱羞涩。
月流离同是惊鸿从人界带回仙界的,不同的是,苏如意总能碰见月流离大美人缠着惊鸿发嗲的场面,犹记月流离浑身软绵绵,左一声惊鸿兄,右一声仙君大人,惊鸿似乎也很吃这套耳鬓厮磨,一来二去,惊鸿外出时,身边常伴之人便是月流离了。
苏如意不服气地撇撇嘴,想起月流离甜软到发腻的声音,浑身毛孔战栗起来,学她这样发嗲,小鸟依人,无耻一点,惊鸿是否会多看她一眼?
惊鸿仙君似乎感受到了苏如意的视线,回过身来向着苏如意恶劣一笑,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依稀是:“乖,到我身边,有话问你。”
旁边的月流离也看到了苏如意,温柔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惊鸿兄。”声音倒一如既往地甜腻,甜得让苏如意鸡皮疙瘩到绝望,绝望到想死。
苏如意浑身冷战,从头抖到脚,她是不是猪啊,满脑子糨糊想什么呢,变成那样还不如一刀捅死自己算了。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上地下,苏如意就是这样不羞涩、不发软、不发嗲、不撒娇,有什么办法?
“总是被你牵着鼻子走,就一点都不值钱了,我不过去。”
苏如意嫌恶地用袖子擦脸上的口水,忽略惊鸿的示意,收回注视的目光,对一旁无辜的封血佯怒斥道:“血血你太恶心了,一天到晚打喷嚏,亏我当初还觉得你漂亮,漂亮有什么用,争气点啊,就不能给这身画皮一点面子?”
封血自然又很不满地晃着头,苏如意赶紧躲开,生怕它一口唾沫下来,又淹了她的脸。
“血血,你大爷的。”
立于苏如意身后的龙邪早早就看到了那匹与众不同的白马,也看到了更远处的惊鸿和月流离,龙邪对于惊鸿二人没有过多注视,他的目光很快又定格在一人一马身上,白马胸前那朵朵梅花并没有给他视觉上的惊艳,相反,龙帝眼里闪过一丝蔑视和恨意,特别在看到苏如意和白马相处很好之时,龙邪浑身散发着冰寒气息。
龙邪步步逼近,抓起她的手臂转身就走。
“跟我走。”
封血立即追了过来,嘶鸣数声,龙邪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震怒地看着白马,有些剑拔弩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苏如意不知龙帝和封血有什么仇,想做回和事佬也找不到入口,只好呵呵干笑地站在一人一马的中间。
“滚开。”龙帝开口,隐约怒气。
封血似乎听懂,晃了下脑袋,略微迟疑,看了一眼苏如意,转身便要原路返回。苏如意这才叫看呆,龙帝陛下竟然对一匹白马说滚开,有些惊愕地说:“惊鸿的马竟然怕你,想不到马也有等级观念。”
龙邪眯起眼:“他原本就是朕之坐骑,白马封血。”
“什么?”
原来封血不是惊鸿的坐骑?为何会在惊鸿身边?
“天马翼族、火族金乌皆为龙帝坐骑,翼族于天腾云一日万里,于地驰骋日行千里,一生仅有一主,以血立契,朕当年于人间与封血做伴,度过多少年月,可封血最后到底是背血叛主,跟了惊鸿,朕将天马翼族贬为最低等的坐骑,斩断封血双翅,永世不得飞翔。”
封血原先有天翼?
“没有了天翼的天马,还是天马吗?这惩罚也未免太过残忍了,血血好可怜。”
白马封血最让苏如意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它胸前那血泼的梅花印记,原来,封血是可以更惊艳的,它原本就是翱翔九天的白马。
“不杀他,已经是朕的底线,仙界本无天马翼族,这些全是万年前水族大战中杀戮太重的怨灵所化而成,水族之魂,龙族之魄,化作天马,记忆并未消失,那场血战,生灵涂炭,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苏如意听罢更加震惊,从没想过真相是这样,以前站在惊鸿宫,远远看着天空中飞来飞去的白翼天马,羡慕他们翱翔于空,自由自在,后来看到特别的封血,心生好感,却没有想到,不会说话的天马,原来都是怨灵所化……当年水族一战,到底有多惨烈,毁灭过多少生灵?
“封血曾经是神族?”
“不错。”
“封血是谁?封血有其他名字吧,难道叫风雪?”
“名字?自从神族除名,沦为仙界坐骑,便是一生无名,封血,朕之所赐,别无他名。”
龙邪冷酷的声音自他喉咙吐出,竟是毫无温度。
天马翼族,和水族一样,成了仙界禁忌,怨灵所化,死不安息,最后理所当然被贬为低等坐骑、沦成仙君骑乘……苏如意不禁心惊,仙界,光鲜的仙界,到底有多少令人惊心动魄的存在?
“马如其名,封神血染,陛下好文采。”
只可惜,龙帝陛下给了封血好名字,却没有给封血好结局。
苏如意和龙邪两人各自挑了一匹天马,远处的惊鸿已经牵着封血走远,苏如意没有和惊鸿说上一句话,便和龙邪离开天马御处,骑马到了仙界久负盛名的桃花源,就在天河两岸,数十里桃花争艳盛开。苏如意从未见过如此美景,极目所舒尽是娇艳桃林,一时之间,竟也看得痴了。
“真漂亮,这是桃花源吗?”
两人自天马背上下来,走到桃花树下,凝望一林桃树,任凭桃花落满全身,天河水幽幽泛着湖光,两边荡漾着青青绿绿的水草。龙邪走近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数十里桃花,“这里是仙界享有盛名的天河桃花源,它还有个名字,叫‘桃花渡’。”
“天河渡尽,桃花盛开,桃花渡,名字真美,天河两岸都是桃花,恐怕已有足足万株。”苏如意由衷赞叹道,心想这桃花林是出自哪位仙君的妙手,刚要问及,却见龙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从里面拿出一颗熟透的桃子,走到一棵桃树的旁边,蹲下身去,用手挖开松软的泥土,将桃子放进去后开始填土,动作娴熟,仿佛常做一般。
苏如意顿时惊醒,也明白了这美丽的杰作是何人所为。
“朕每年都会亲手种一株桃树,等这个种子发芽成树,这里便有桃树万株。”龙邪自言自语,而后陷入沉思,眼神渐渐空了,“我已登基足足万年。”
龙邪语气黯然神伤,此刻霸气全无,转眼万年过去,天河两岸盛开着数十里桃花,苏如意从未了解过龙族龙帝,很难想象,这些桃树全出自他高贵的手,更难想象,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竟会有如此暗淡寂寞的一面,做天下至尊就注定了高处不胜寒吗?
龙帝盖世的光环下,又到底有多少过去和秘密?
“原来是陛下的心血,难怪如此繁盛,竟是不辜负陛下一番心意了。”苏如意走近龙帝身边,蹲在他旁边,手心里汇聚水灵之力,帮忙浇灌桃种。而后她握着龙帝的手,柔声道:“天河桃花,两岸盛开,若陛下不嫌弃,每年今日,由如意作陪一起种树可好?”
龙帝回头看她,茫然不语,而后竟点了头,“好。”
苏如意浅浅一笑,艳如桃李。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承诺。”
龙邪手中幻化出龙角制成的碧色陶笛,放于嘴边吹奏起来,乐器通神,一时之间,天地寂静,只剩下陶笛的圆润略微沙哑的悠扬之声,一层一层向外散去,三千碧水,万里桃花,连绵起伏,相依相尽。
一曲尽桃花渡,渡上桃花路,相望无言,年年花落处。
“好曲,好曲,令人魂牵梦绕,永世难忘。”
苏如意听得忘情,神情恍惚,失魂落魄,再回神时,似乎过了千年万年,恍如隔世,仿若在一曲桃花渡中多了点什么,纷纷落下的桃花瓣撒在两人身上。一场花雨,龙帝眼神莫名地深邃起来,看向身边人的眼神越来越专注,似乎通过她看着谁,又似乎不是。
“如意,如果有一天你忘了一些人,会如何?”
苏如意吹开贴在鼻子上的桃花,毫无顾忌地道:“能如何,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什么都不知道,万一那些人让你很痛苦呢,或者长得很丑呢,最好忘得一干二净,连根头发都不要想起来。”
“如果,你爱那个人呢?”龙邪伸手捻起她肩膀上的一片桃花,放进嘴里咀嚼,“如果那个人再次站在你面前,一举一动,都让你深陷进去,又该如何?”
苏如意呵呵一笑,俏皮地眨巴眼睛,干脆地应道:“杀掉他,以绝后患!”见龙邪身形一抖,她又凑过去,一脸好奇,“噢?这世上还有能折磨陛下的人,真是稀奇啊,到底是谁?依我说,不管男女,能让陛下痛苦的一定很厉害,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痛苦有什么可怕,勇敢点面对,挺过就是了。”
龙邪听罢,无奈地笑,“你说得对。”
但接下来,龙邪望向天河的眼神越发迷惘,许久之后,他走到天马前,抚弄着马的鬃毛道:“回去吧。”
苏如意双眼一眯,抬脚跟上龙邪的步伐,回宫的路上,两人不发一言,苏如意脑中不断浮现龙邪今日所作所为,特别是桃花渡那一首通神之曲,弥漫于耳边的是不尽等待,以及怅然若失。或许,龙帝陛下心中有个“她”吧,而且这个她,在龙帝心中埋得很深很深……
回到飞龙帝宫后,苏如意彻夜无眠,事情陷入更大的迷雾当中。
当初她是为身世和七星盘而来,而来了龙帝身边才惊觉,事情远远不会那么简单,帝宫的秘密似水一般平静无波实际深不可测,越来越诡异迷离,难以摸透却又有脆弱一面的龙帝,神秘诡异、力量强大、来无影去无踪的红袍银面,怨灵化成的天马翼族以及被斩翅的白马封血……层层迷雾,越陷越深,而自己又那么势单力孤……还有龙邪,为何突然对她放下了心防一般?
苏如意托腮沉思,脸上很是认真地望着前方自言自语:“一万株桃花,皆为龙帝心血,他为何做到这种地步?还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及卿你没看到龙帝的眼神,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他想要的那个人,我有点害怕。龙邪有着怎样的过去?他和惊鸿一样,我根本看不清。”
温及卿从角落里走出,他神色严肃,一改以往的温柔,只是缓缓说道:“龙邪是水族之战后数年才从人间到仙界的,此前,天帝是龙邪的亲哥哥龙御,在水族一战中连手长老将水后神王一道封印,之后消失无踪。龙邪在那场大战中,被同族龙珠重伤,龙骨受挫,闯入人间时被山鬼伏苏所救。后来山鬼伏苏……死了,龙邪失去半根龙筋,回了仙界,直到现在,从未再到过人间。”
“死了?为龙邪而死?”
“伏苏她……是为了别人,死在山间桃花树下,就在龙邪怀里。”
苏如意心中一震,恍惚中似看见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纷纷桃花雨盖住了两人,渐离渐远……
“龙邪爱着她吧……”
苏如意回神时,摇曳的烛光下,温及卿静立出神,身上笼罩着一层莫名的悲伤,此情此景,竟是从未有过的悲伤至极。她心里一痛,走过去抱住他,委屈道:“你怎么了,为何如此悲伤?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一无所知,真不公平,及卿,你有事瞒我?”
“知道的不会瞒你,这些故事,早已变成了民间传说,亦是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如意……”温及卿吻了一下苏如意的额头,“山鬼伏苏最后到底是为了所爱之人粉身碎骨,我担心你也会为了他万劫不复,那时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
苏如意浑身一震,慌乱中抬起头,嗫嚅道:“你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他?”
温及卿抚着她乌黑的发丝,声音越发的柔,却掩盖不住淡淡的苦涩,“珍珠、石妖所有都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惊鸿,做什么全是为了他,简直快失去理智,你是当局者迷罢了,旁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无双大哥,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喜欢他,却用了这么蠢的法子,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其他办法了……”
一声“无双大哥”令温及卿胸中苦涩难当,胸闷窒息,似有一口鲜血要喷出,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苏如意的名字,只能一遍一遍地压抑自己,温及卿心里明白,如意只会喜欢着一个人,那人永远不会是自己。
“你知道吗,有人比你更蠢,千年万年,几经天谴,化玉成妖,寻你护你,最后却只求也只能做你的大哥。”温及卿心中的声音只能闷在肚子里,只能消逝在无尽的岁月里,因为苏如意早已不是曾经的她。
“你就别给神器库丢脸了,再蠢也不能说出来。”
温及卿忍了许久,脱口而出一句打趣的话,苏如意顿时感动得差点哭成来,如果说这世界还有温暖,那就是温及卿给她的温暖,仿佛是从前世就带来的眷念,生生世世的依赖……她脑中逐渐浮现出另一张冷冽的脸,桃花树下,那人狼狈不堪,哭得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幻影,连错觉也能刻骨铭心,天帝龙邪吗……
瞬间滚涌而过的片段,苏如意十分清醒地认识到,龙帝今天带她去桃花源,不过是一场同病相怜,因为他们都一样,爱得十分卑微。龙帝心中的那个人,为了别人粉身碎骨的山鬼,甚至一点念想都没有留给龙邪。龙邪早就失去她,他却万年不忘,亲手种下数十里桃花,龙邪不显人前的“脆弱”令苏如意感到压抑,也许龙邪和她一样,从来都没有真正靠近过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