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元日大朝会的?盛典，西域众国皆有遣人?入唐朝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批胡商艺人?,所到之处杂技歌舞各色表演不断,让本属唐人?的?节日添足了异域风情?。
蜀州的?街坊也因年?节大典而热闹非凡，城中之人?度过了长?达半月有余夜夜笙歌、彻夜不休的?日子，充沛的?精力让赵年?自叹不如?,也让他们的?这趟访亲问?友的?蜀州之旅过得格外充实。
“小心。”
赵年?正要钻入人?墙围观空竿变鱼的?幻术表演，却被李白?拎着衣领拖出了人?群。
“别扯我，等等等等。”
赵年?挣扎着，踮脚探头,却只看见一条冻得硬邦邦的?鱼挂在竿上,绝望地扭头,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李白?挡住了赵年?的?视线，强行?护着她往旁边挪了几步,以充满了无奈的?口吻说道,“人?太?多了，不要乱跑。”
“走那边，有人?在骆驼上面翻跟头。”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拉着赵年?,眼下?她心心念念的?只有看表演看表演,全身心投入在蜀州的?街头。
李白?半拥着赵年?，阻隔她与路人?的?接触,但他们正站在路中,说话之间，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地推搡拥挤着朝前。
在这种大势所趋之下?，赵年?不能调转方向，只好幽怨地放弃了心头所爱,跟在李白?身边。走了没多久，队伍又停了下?来，他们堵在了一个彩车下?，不能前进。
人?群簇拥着彩车，张灯结彩的?小型舞台上，一位西域美人?穿着薄纱长?裙，锦靴彩帽，及腰的?发辫上装饰着流苏珠串，细小的?银铃在白?皙的?手腕上若隐若现，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旋转踢踏，在激扬的?鼓乐里?牵引住了观者的?心神。众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西域美人?或是妩媚风情?，或是沉浸鼓音忘我旋转，灯火璀璨，裙摆飞扬，每一帧画面皆美不胜收。
西域美人?的?表演结束后，人?群渐渐散了，他们也得以不受拘束地自由行?走。
“她太?美了。”赵年?沉醉在方才的?表演里?。
李白?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胡旋舞吧？我也想学！”赵年?扯了扯李白?的?手臂，侧头仰视着他。
一整晚提心吊胆地拖着赵年?，生?怕她和人?碰撞，又或走散。这会儿放松下?来，李白?透着几分慵懒的?姿态，不急不慢地牵着赵年?。
“天暖了再议此事。”
“你怎么不拦着我？”赵年?不可思议道。
李白?低头，浅笑道。
“想要我拦？”
赵年?的?身子一顿，煞有其事地看向远处，一派观光游玩的?姿态，嘴角微微上扬着。
“随你呀。”
李白?不语，只亲了亲赵年?的?手，眼里?尽是浓浓的?笑意。赵年?耳根子一热，却故作冷傲。
“反正我已经想好了，你拦不拦，我都不要学了。”
“哦？为何又不学了？”李白?并无半分惊讶，但依旧顺着赵年?的?话问?道。
“这些小事做不做都在一念之间，哪有什么原因答案，需要刨根问?底的?。”
李白?微微抬了抬右眉，饶有兴致地听着。赵年?看了一眼对方，忽然狡黠一笑。
“你我相识已久，也是要让你认清现实，打破心存的?幻想了。”
“我幻想中的?你，该是什么样的?？”李白?望着赵年?，眼中隐隐透着一丝雀跃。这种情?绪就仿佛是他内心最隐秘的?深处，被人?举着明?灯剖析着，这种念头使他有一种难言的?触动，犹如?一片纯白?的?羽毛，拂拭过他的?心头，一下?又一下?，令他颤栗不已。
赵年?双手抱臂，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缓缓说道，“我一直敬仰你的?才华，崇拜和仰慕的?目光或许会让你觉得我温顺乖巧，有着小女子般可爱？”
“追逐被心爱之人?奉于?神坛之上的?生?活，也过于?冰冷无味了。我只盼着你眼里?装着我，我们二?人?相携以伴，不过，阿年?自是可爱的?。”
赵年?轻蹙着眉头，迈着轻慢的?步伐在李白?面前，兀自走了一圈，又道，“我孤身在此，还就挺惨的?，很容易激发起?了你的?保护欲，你很同情?我，也一直在照顾我，想来我这弱女子人?设也是深入人?心了。”
“我的?帕子替你擦汗、擦手，何时为你拭过泪了？帕子赶不及换洗的?记忆确是深入我心，令我忧之。这位弱女子能否怜悯我一二?？”李白?揉了揉赵年?的?眉心，笑容里?饱含着浓浓的?无奈。
赵年?赧然不已，挥去了李白?的?手，掌心按着他的?两颊，不许他笑。
李白?也不反抗，微微弯下?身子，任由赵年?蹂躏着。他喜欢赵年?这种亲昵的?举动。
“我收回方才所言，阿年?权当我未曾开口。无论是小女子，亦或弱女子，我全无异议。阿年?如?此可欢喜？”
面对这样毫无下?限的?做派，赵年?欣然接受了。她把眼睛闭上，自我洗脑了片刻，睁开眼睛之时，又恢复了先前的?气势，捏了捏李白?的?脸颊，又把方才的?发言重述一遍。
李白?配合着扮演着诚惶诚恐的?模样，双手放于?腹前，垂首恭听着。
“赵娘子心细如?发。”
赵年?戏瘾发作，有如?影后上身，兴致高涨，突然发起?狠来，扯着李白?的?前襟，拉向自己。好在对手演员向来以才思敏捷著称，顺势而上，全套动作干净利索，没有遭遇些许阻碍。
“假象，都是假象，你醒醒！醒醒醒醒！”赵年?使出全力，摇了摇李白?。
“我这才如?梦初醒，不敢再犯了，还请赵娘子饶了某这一回。”李白?抱着赵年?，目光诚挚地说道。
赵年?满意了，也不在折腾胡闹，看了看周围怪异的?目光，连忙换了一张温婉的?面孔，露出八颗牙齿，望着满脸古怪表情?的?路人?展现自己的?完美笑容，双手熟练地整理好李白?的?衣襟，拉着他改道离去。
街上的?行?人?渐少，月光洒在前路，李白?和赵年?的?心中升起?莫名眷恋的?情?绪，不约而同地想要更多地留住当下?的?这一时一刻。
“阿年?可还满意？”
“满意……什么？若非有西域美人?的?表演，就要败兴而归了。”
李白?眉眼微弯，道，“区区一个空竿变鱼，阿年?怎还记挂着？”
“要不然我怎么会绞尽脑汁，和李郎君来探讨情?侣之间的?死?亡话题呢？不就是为了找找茬，致敬我今夜无缘相会的?咸鱼兄弟嘛！”
赵年?的?视线被不远处遗落在角落里?的?小珠钗吸引，脚步一顿，李白?摇了摇她的?手，又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为了不知在何人?腹中长?眠的?咸鱼兄，一切忍辱都不在话下?。”李白?望着赵年?，眨了眨他的?眼睛。
赵年?捂住眼睛，又忍不住透过指缝看向李白?，看见一双无辜的?眸子直勾勾瞅着自己，手掌下?滑至嘴上，笑出了声音。
夜色渐深，他们没有彻夜玩乐的?心思，准备回李家叔父宅子，却看见了一位中年?男子提着花灯，焦急地呼叫着，周围站着许多人?。
“你们谁人?看见我家小茶了？小茶？小茶你在何处？”
赵年?指着中年?男子，向身边的?人?打探消息。
“这是怎么了？”
“唉，杨家的?幼女也走丢了。”
赵年?和李白?对视了一眼，表情?怪异地问?道，“走丢？这‘也’是何意？”
路人?摇了摇头，却不肯说了，像是在忌讳着什么。和他同行?的?朋友似乎见过李白?，四下?张望了一通，压低声音说道。
“这个月丢了三个了，都是这样相貌俊俏的?小女。”
“是人?贩子？”赵年?咬紧了牙根，脚底生?寒。
对方困惑地想了想，约莫知道赵年?的?意思，便?应道，“是了，若不是被人?牙子拐了，八岁大的?孩子怎会丢？”
李白?蹙着眉头，注视着茫然无措的?中年?男子，又问?道，“孩子有何特征？”
“说是穿了件粉蝶襦裙，好生?打扮了出门的?。”
“有报官了吗？”赵年?问?道。
“他便?是衙门的?司户，幼女丢了这些时候，连……”
赵年?还想再问?其他，路人?似乎准备归家，摆了摆手，和同伴匆匆离去了。
赵年?面露诧异地望向李白?，路人?话中的?深意和中年?男子的?背影，使得整夜的?美好与绚丽顿时失色。
回去的?路上，李白?一声不吭，一直沉默着。在李叔父的?宅前，赵年?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她停下?脚步，游移不定地唤了李白?一声。
“十二?。”
“阿年?想说什么？”李白?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摸着赵年?的?头，安抚着赵年?低落的?情?绪，也借以平复自己内心翻滚不休的?怒意。
“你说，这应是巧合吧？方才那人?说走失的?小孩穿的?是粉蝶裙子。”赵年?捏着自己的?手，说话间透着些许的?紧张。
李白?顿时便?明?白?了赵年?所指，他看着赵年?的?眼睛说道，“阿年?认为路上遗落的?珠钗与丢失的?幼女有关？”
赵年?摇了摇头，迟疑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那支珠钗小巧别致，若搭上粉蝶裙子，小女孩穿着肯定很漂亮。”
“阿年?。”李白?心中闪过了许多对立的?念头，他犹豫着，内心深处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对这件事情?置之脑后。应是其他幼童落下?的?，李白?告诉自己。
赵年?看着李白?的?眼睛，须臾之间，她突然笑道。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李白?低声念了一遍，心中已有决断，当下?便?差人?去房内取龙泉剑。赵年?思绪混乱，看着李白?手握长?剑站在面前，身后零零落落的?几盏灯火更衬着长?街深幽漫漫，无法探究，她心中忐忑，不能自已地拉着李白?的?衣袖。
李白?俯身亲了亲赵年?的?额间，柔声安慰道，“阿年?不必担忧，我去探查一二?，便?归来见你。”
赵年?踮起?脚尖，环着李白?的?颈脖，深深嗅了嗅独属于?他的?气息，随后站稳双脚，仰着头笑道。
“我等你。”
李白?点点头，强压下?心间的?留恋之感，握紧了龙泉剑，转身投入黑夜之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赵年?知道了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缓缓弯下?身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直勾勾地望着李白?离去的?方向。
“不论我如?何假装自己是一名大唐人?，我终究和你们不一样，这也让你产生?了一种新奇的?体验。要是在我的?世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好在此刻，我们相遇了，而我们的?爱也真?实存在。”
“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时空会如?何修复漏洞。横跨了千年?的?距离，活了两个世界，我不能再贪心了。”
“许多有趣的?事物，都是容易消逝的?。但这也好，短暂也是一种特别的?礼物。”
赵年?捂着骨折的?左臂，冷汗直下?，怒瞪半掩云中的?月亮，和极力表达无辜的?星星。
“我获得了锦鲤大礼包，你却拿到短暂？这是什么狗屁礼物，你是得罪了宇宙吗，居然这么玩弄你，它不是人?！”
“不能对你好一点吗？就不能吗？”
许是痛极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在这个台阶上，哭得撕心裂肺，却无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