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和?裴安垂头丧气地并肩坐在荷塘边,盯着欢快地摆动尾巴,穿梭莲叶间吹着泡泡的鱼。
荷叶都蔫了。
“唉……”俩人同声叹了一口气。
赵年扭头看裴安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满脸的莫名其妙。
“看什么!”裴安没好气道,随后又长长一叹。
太丧了!不晓得是找到了组织,还是找到了比她更颓然的人,赵年心中突然有些积极向上?的东西冒了出来。
“你怎么了?”一顿饭的功夫,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赵年好奇地问道,“积食了?”
“我还没说你,魂不守舍的,像什么样子。”裴安眼皮微抬,理直气壮地说道。
裴安不知道丧文化,看见水中倒影映现出的二人,心头浮现了两个字——丧气。丧气和?丧气之间,也有高低,裴安和?赵年的心态一样,都觉得对方比较惨。
“你的模样才奇怪。”赵年不服输,牢守最后的正面向。
“我奇怪?”裴安磨了磨后槽牙,胜负欲激励了他,心底淡淡的忧伤一扫而空,“来来来,让我们来捋一捋!”
裴安双眼放光,散发着不好对付的气场,赵年不由气短。
“什么呀。天色不早了,我先去……”
“先去看吴郎君?李郎君此刻兴许没空,你不等他了?”裴安给了赵年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赵年垂下眼帘,没有搭话。裴安获胜,却没有尝到胜利者的愉快,低头看着水中的他们——互相伤害的结果是两个人加倍的丧气了。
沉默了很?久,裴安突然开口道,“李郎君和?许家兄妹不过见过几面,并不熟稔,你何必在意他们。”说完这?话,板着脸,表情不太自然。
赵年惊异地抬起头,神色晦暗不明,目光闪烁不定,不敢直视他人。踌躇了许久,才道。
“我看起来……在意?”
裴安语气微软,慢吞吞地说道,“看起来很在意。”
赵年愕然地看着裴安的眼睛,似乎在他的瞳仁里看见了夹在李白和许紫烟之间的自己,无?声循环回放着。
“比起许九娘,你也不差,挺好的,至少……”实在看不惯赵年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裴安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不太熟练地安慰着。
许紫烟不论是气质或外貌,都是长在李白审美点上的最合适的那个人。
赵年心头泛着阵阵酸楚,却不愿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笑了笑,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着眉心。
“至少什么?”
笑得真难看。裴安在心底说。
“至少我唯一交好的小娘子是你。”
赵年昂起头,仰视着天空,“好荣幸啊。”侧头看了看裴安,又道,“你不嫌弃我了?”
“我本无心,奈何造化弄人。”裴安双眸闪着丝丝泪光,被自己感动了。
嫌弃还是要嫌弃的,可是也没辙了?赵年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喜该怒。她有些好奇裴安的性取向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环境使然。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子的?”
裴安皱眉沉思,想了很?久,眉头突然一松,“不记得了,有印象起就不耐烦娇滴滴的小娘子。”
“从没有困惑过吗?”
裴安反问,“为什么要困惑?”
赵年重重地捏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害怕错误。”
“对错由谁来定?”
“心底的声音。”
“稚子渴求的是满足和愉悦,真实的声音是索求。压抑和?忍耐,是世人给的,他们背负了枷锁,便不容一人逃脱。”
裴安目光沉沉,焦躁和?厌倦在他的眼底涌动。赵年忆起了云安城里初见裴安的时候,他的眼神与现在别无二致。
“敏真。”赵年轻声道。
裴安微怔。她很久没有这?么唤过他了。
“压抑本能,哪怕会痛苦也要忍耐,也是为了追寻另一种?满足,虽然一路坎坷,仍有快乐。不长不短的人生里,体会更多别样的色彩,这?样才不会感到无聊啊。”
“不会无?聊,却会痛苦。”裴安在思考着什么,低喃着,过了一会儿,抬眼盯着赵年,却没有说话,像是在等着赵年。
“有人说过一句话,‘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无?人例外?”裴安问。
“有吧。”赵年托腮答道。
裴安双眼闪动,倏地恶狠狠捡起脚边的碎石,击倒了干枯的莲叶,双手叉腰,厉声说道,“一定会有的!”
赵年噗嗤一笑,瞥见裴安愤慨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笑着,压在心里的重量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裴安浑身别扭地说道,“别笑了,太难看了。”
“你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笑得好不好看啊?”
赵年挑衅地笑了笑,有恃无?恐的样子让裴安无?言了一阵。
“我才没工夫管你。”
“这?么忙呀。”赵年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转念一想,忽然提高了音量,“不是又要去强抢民男吧?”
“胡说什么呢!”裴安怒瞪了对方一眼,抖了抖衣袖,语气里透着几分傲娇,“这?叫采撷!”
“人家同意了吗,你就采撷!”
裴安闻言,面露奇怪地看向赵年。
“你还有别的爱好吗?”搞事业去呀,放过天下美男吧。
裴安仔细想了想,数着手指说道,“趁火打劫,暗箭伤人,落井下石,独霸一方……”
还真是蛇精病!赵年扶额,有些崩溃,“您别说了。”
裴安嗤一声,“小娘子就是麻烦。”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赵年眯了眯眼睛,余光瞄着逃生?通道,冷笑着看向裴安,忽然大声喝道。
“妖精,快放了我爷爷!”
留下这?句话,赵年转头就跑,好似逃命。
裴安一头雾水地皱着眉头。我何时抓她阿耶了?不对!说谁是妖精?!
“别跑!你回来!我还有话没说呢!封口费不要啦!”
裴安正要追时,已经看不见赵年的影子了,兀自一人在池塘边,黑着脸,气得跳脚,直到把本不多的荷叶折腾得零零落落,池水浑浊,方才解气。
这?边,赵年逃了出来,就去看望吴指南,正遇上?他起身喝水,赵年快步上?前搭了一把手。
服了药,踏踏实实睡了一觉,这?会儿醒来,精神虽萎靡,却也没有大碍了。吴指南忆起自己深陷险境,几乎要与李月圆阴阳相隔,后怕不已。
“赵娘子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差遣之处,我必全力相助。”
见吴指南说了一通,也不带喘,赵年长吁了一口气,可算放心了。
“往后谨慎服丹,就是最好的报答了。”赵年由衷地说道,随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养好身子,我要把你在外厮混之事,尽数告诉圆娘。”
吴指南面色微僵,没想到赵年有此念头。在外遇到这样的危难,自是要与未婚妻说的,而未婚妻定会心生?怜爱地仔细照顾自己。可看赵年的神色,显然想要把怜爱变挫磨,让他受些教训。
“赵娘子,此事可否缓一缓。”吴指南打着商量道。
赵年说道,“吴郎君有别的打算?”
“我眼下尚且归家,若是阿圆知晓,反倒平添烦恼。”吴指南慢慢解释着,看见赵年略有动摇之色,又道,“这?次出门,她就不似往常,忧思深重。”
赵年点了点头,不再为难吴指南,“也好,你若没有别的要事,还是尽快回乡,让圆娘安心才是。”
对于李月圆的反常,赵年了然于胸。也是她没有考虑周详,非但没有改变吴指南的行?程,反而让李月圆白白烦心。眼下只能让吴指南尽快回家,避免再生?波折。
“赵娘子说的是,也该回去了。”
吴指南的神色变得很?柔和?,赵年微微笑着,“想圆娘了?”
吴指南不由喃喃地说道,“明年成婚以后,不论去何处,还是要带着阿圆。”省得他牵肠挂肚,抓心挠肝的。
赵年还记得在李家的那一夜,问道。
“圆娘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吴指南一怔,目光有些飘忽,兀自在回忆里沉浸了许久,才开口道,“她一直未变,自小便在一众同龄人里出类拔萃,聪慧沉稳又偶有超脱的举动,简直是无可挑剔得好。”
被喂了一嘴的狗粮,赵年调侃道,“你小时候真这?么想?”
吴指南羞涩地笑了笑,“孩子之间都爱攀比的,写字作画,无?一不可比。十二郎也就罢了,比我小几岁的小娘子识字都比我快,不免感到憋屈,免不了暗地里和?阿圆较劲。再大一些,还是比不过,干脆就躲着她,省得自讨没趣。”
赵年挂着浅笑,认真听着,脑中也浮现了二人斗气的画面,觉得有趣得紧。
“抛去面子问题,就没有被圆娘吸引吗?”许多人都有向日葵的天性,追逐美好的事物,哪怕身子不动,目光也会下意识地跟随。
“后来细想,自是有的,否则又怎会越发自惭形秽呢?阿圆太好了,有时候也会思量什么样的郎君能配得上?她,想了又想,却从来不敢多加妄图觊觎半分。”
赵年莫名感同身受,眸光有些黯然。
是啊,李白也太好了。原本她也不能想象能与李白并肩的女子应该是怎样的姿容气度,时至今日,见到许紫烟的那一刻,似乎找到了答案。
吴指南看着赵年,又轻轻地说道,“直到阿圆闯入我的屋子,她向来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从没见过她这般失态。”吴指南的眼睛闪了闪,耳根子有些发红,又道。
“她说,她心悦我,我便是世上?唯一与她般配的男子。”